在女人眼里,妻妾都是一种官衔。正妻不是努力的结果。千金小姐进门就得做“大”,穷丫头怎么巴结也是“小”。就是这不太响亮的名头,却让无数女人费尽心机。只要能升到主子行列,就有资格呼来喝去了。其实,幸福是很难量化的,比别人活得好就好。这种比较也是痛苦的源泉!有一个人压着就足以让你痛不欲生了。
本来这些与潘金莲无关的,却因一场变故被彻底毁了。潘家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也是吃喝不愁的。她父亲潘裁缝手艺出众,大户人家都喜欢请他。那时女孩订亲都早,潘金莲也不例外。那个男孩和她一般大,长得虎头虎脑的,她还偷偷去看过一回。当时她一点都不担心,只等着长大成人嫁作人妇,便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前程。
潘父死得非常蹊跷,早上还欢天喜地出的门,晚上却悄悄吊死了。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就如同天塌地陷一般。亲友在悲伤之余,私下还在议论,说与一个贵妇有关。其种种不屑,让人无地自容。从此潘家便没了活路,最后连房子都卖掉了。无奈之下,只好动起了儿女主意。穷人卖儿卖女都很平常,没吃没喝了就得卖孩子。
潘金莲是家中最小一个,也是最没用的一个,不卖她还能卖谁。临走那天,潘金莲哭得哀哀欲绝,跪在地上抱着母亲小腿。说她能洗衣做饭,说她能扫地喂猪,恳求母亲不要卖她。不卖她就得卖别人,你让母亲怎么取舍?潘母让她想办法攒钱,攒够了就能为自己赎身。这句话成了她进取的动力,那几年她一直想挣个自由身。
王招宣虽是武将出身,却喜欢吟风弄月的。家里养着上百个女孩子,有的学歌,有的学舞。这方面潘金莲很有天赋,十二岁便弹得一手好琵琶,唱歌跳舞也不在话下。别人教三天才能学会,她看一眼就了然于心。至于涂脂抹粉描眉画眼,那更是她的强项。每天打扮得娇模娇样的,就等着主子点她出来。弹好能赏几个铜板呢。
王招宣只点丰满艳丽的,有模样还要有身段。她那小身子还没有发育,弹得再好也不撩人。好在潘金莲长得很快,十五岁便出落得玲珑有致。特别是那双娇滴滴粉嫩嫩的小脚,就像莲花花瓣似的,堪称是真正的“金莲”!就在她以为可以脱颖而出时,王招宣突然生病死了。王夫人早就恨得不行了,转脸把她们全都卖了出去。
张大户也是家财万贯奴仆成群,他买潘金莲是缺个烧火丫头。这种地方连主子都见不到,更别提展示什么才艺了。一个月只能挣几个铜板,哪年哪月才能赎身?女孩十六七岁就得嫁人了,再出不去夫家还会等吗?想到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她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那个男孩已经长大成人了吧,他还记得有这样一个女孩吗?
张府烧的都是麦草,那东西一碰一手灰。潘金莲还穷讲究,脏了就要去洗。有个丫头吓她:“就知道臭美。要是被爹看见,不愁把你收了。”潘金莲心里一动:“如意姐,爹长什么样儿?”如意咯咯笑道:“爹长得可好了。那是四方大脸,长腿细腰。”潘金莲脸一红:“真的?”如意嘴一撇:“只是脸是皱的,腰是弯的。”
从此她不敢再要美了,有时连头发都不梳。那天她到厢房端盘子,正巧撞上了张大户:“你看你那爪子,也不知道洗洗?”潘金莲还不服:“不要你管。”张大户气得直哆嗦,大喊大叫说反了。如意连忙拉她:“你疯了,敢和爹顶嘴。”潘金莲脸都吓白了:“小的去洗,小的去洗。”张大户提着拐杖直敲:“拖出去卖了。”
等她收拾干净前来辞行,张大户不禁愣住了。好一个清新脱俗的小姑娘,那小模样就像是雨后的栀子花,含香凝露粉白娇嫩。潘金莲还在不停地赔罪,说小的罪该万死什么的。张大户直勾勾地盯着,不说留也不说不留。直到潘金莲哭出声了,才挥挥手让她退下。如意狠狠拉了一把:“好了好了,不要嚎了,爹让你留下了。”
大户人家有做不完的活,饭好了要点心,点心上了又要茶水。张大户又不添人手,忙得她们手忙脚乱的。潘金莲也不能光烧火,有时还要帮着买菜买油。那天她特地绕到夫家门前,结果夫家张灯结彩的,几支唢呐吹得震天响。那一刻就像刀砍斧剁一般,她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人家已经另觅新人了。
潘金莲刚回到厨房,如意就悄悄挨了过来:“爹来过了。”潘金莲心里一紧:“他要干吗?”如意很神秘:“明天娘去赴宴,爹让你在屋里等着。”潘金莲有点无动于衷,搞不清是高兴还是绝望。如意继续提醒:“背着点啊。娘可凶着呢!靠爹的都没好下场,有的还被卖进了窑子。”这话吓得她汗毛倒竖,背梁骨直冒凉气。
第二天她主动要求出去,希望能借此逃过一劫。他们挑挑拣拣买了大半天,直到午后才回到府里。回去她就钻到了锅门口,抓把灰抹在了脸颊上。如意一把将她扯了出来:“别抹了。再抹也没用了,爹让你赶紧过去呢。”潘金莲只好又去洗脸,洗完又换上艳色衣服。如意急得直叫唤:“你怎么又扮上了,爹已经等不及了。”
张大户正扒着床框猛咳呢,见她进来只是招了招手。如意连忙跑过去捶背:“爹,人已经给您带来了,您老就慢慢享用吧,小的去给您望风。”说着狠狠剜她一眼。潘金莲手足无措地立在一边,不知道是进还是退。张大户咳完就命令:“先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皮肤。”大冷天竟让在床下脱衣服,这老东西还是不是人啊。
潘金莲自然不敢违抗,只好慢吞吞解着钮扣。张大户非常着急:“快点啊,还磨蹭什么。”她正准备把裙子拉了,如意慌慌张张叫道:“爹,娘回来了。”张大户一听连忙下床,连滚带爬从后门溜了。俗话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主子要是惦记奴才,那你怎么都逃不掉。那天家主婆刚刚出门,张大户又找了过来。
张大户比她想象的还要老,头发、胡子白了不算,就连鼻毛都是灰的。脸上、身上皱纹累累,脖子就跟火鸡似的,动一下两边直晃荡。牙齿早就掉光了,一瘪一瘪的特别瘆人。窗外有株红梅开得正欢,那花瓣艳得让人揪心。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那枯瘦老朽的树干。难道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吗?一辈子就陪着这个糟老头子?
后来,张大户又来过几次,有一回好像还成功了。这可把张大户高兴坏了,要潘金莲给他生个儿子,生了儿子就升她做妾。张大户不但没儿子,就连女儿都没有。这要归功于那个臭老婆子,她自己不会生也就罢了,还不让打点野食。张大户一辈子都在抗争,还是没整出一儿半女。眼下他是枯树逢春了,希望潘金莲建立奇功。
潘金莲最会把握机会了,当即要求调到上房。张大户一听连连摆手:“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到她身边还有活路吗?”潘金莲还不甘心:“我不想当烧火丫头,整天灰头土脸的。”张大户也很无奈:“只能这样了。等会儿我吩咐如意,重活累活不要你干了。”潘金莲狠狠拧了一把:“你这老东西真没用,她有什么可怕的?”
尽管她做得非常诡秘,最后还是走露了风声。这次主家婆没打也没骂,反而要帮她找个好人家。潘金莲不敢乱答应,只是一个劲地表忠心。说小的只想伺候主子,什么人都不想嫁。主家婆依旧笑笑的:“那哪能呢。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能一辈子当个烧火丫头吧。”潘金莲只好问了:“娘要把小的嫁谁?”
主家婆高声说道:“也不是什么外人,就是紫石街的武大。那武大本本分分的,是个过日子的人。”潘金莲有点担心:“那武大多大了?”主家婆脆声答道:“不算大,才三十出头。”潘金莲继续打听:“他娶过妻室吗?”主家婆没有隐瞒:“娶过。前年他娘子过世了,后来就一直没找。现在县前卖炊饼,家道还算殷实。”
张大户不停朝她努嘴,可潘金莲丝毫不为所动。不管怎样,当个堂堂正正的老婆,总比偷偷摸摸要强吧。他既不能给自己名分,也不能给自己“实惠”,跟他能有什么奔头。万一激怒了主家婆,到时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那个武大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再差也是一个男人吧。她现在也不想出人头地了,只要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第二天,主家婆就把她送上了花轿。临走还流了滴眼泪,说什么处出感情了。可她不但把工钱扣了,连衣服都不给。说武大已经治下了,她不能穿旧的出门。直到这时她才觉得不妙,可外面已经吹吹打打了。潘金莲也有一套嫁衣,那红红火火的颜色,多少冲淡了一点忧虑。只有张大户不停地跺脚,好块嫩羊肉落到了狗嘴里。
该有的礼节也都齐了,这样她心里就踏实了。等到闹房的人走了,有人拿称杆挑开了红盖头。她左看右看也没有寻到人,只有一个小矬子在蹦跶。潘金莲也没在意:“你是谁家孩子啊?还不回去睡觉。”小矬子色迷迷地说:“娘子,我是你相公啊。”潘金莲啊地惊叫一声:“你就是武大?”武大嗖地跳到了床上:“是啊。”
这武大三分像猴,七分像鬼,根本没个人样。身高三尺都不到,而且上下一般粗。站起来像口袋,睡倒像石磙。眼睛跟没长似的,只有一道小肉缝。鼻孔往处翻着,鼻毛全刺在外面。两条腿又短又粗,就像被锯了半截,分不清大腿小腿。皮肤又粗又黑,就跟枯树皮似的。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婚姻?跟这种人还不如死掉算了。
这武大还挺内行,上来就把脖子抱了。潘金莲猛地掰开爪子,狠狠扔到了床下。就这样武大还不罢手,又一纵三跳扑了过来。潘金莲一脚踹在了腰上,疼得武大半天爬不动。最后扯了一捆稻草,在地上绻了一夜。那一夜潘金莲也没睡着,一个人呜呜哭到天亮。她恨张大户,更恨那个死不掉的主家婆,而这一切早迟都要清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