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和李斯在逍遥十字街分手,一个往南,一个往北。韩非把拉车的马卸下一匹来送给李斯当脚力,他的“三套车”,可就只剩下“一辕一套”两匹马了。
逍遥古镇,现在属于河南省漯河市,战国时代,属于楚国,在上蔡的正北方。其实,韩非从兰陵回郑城,根本没有必要绕道经过逍遥,只要一路往西,经商丘,就可以直达郑城。这一次为了送李斯,车子过了商丘,没有往西,而是往西南走,当然是特地为了多送李斯一程。也许,他还有“逍遥野店”的情结,想在这个“初遇李斯”的地方,“离别李斯”。
车子一掉头向北,大家都有些归心似箭,王大胡子也不肯让车子继续“逛马路”了:大鞭子一甩,两匹马“八蹄生风”,当天过了鄢陵边关,离郑城就不远了。
总管坐在韩非身旁,心情愉快,高兴地说:“日子过得真快呀。咱们出来,都快四年了。过了边关,咱们总算又回到了韩国的土地上。”
韩非语重心长地说:“这小四年,过得也值。我不但拜荀卿为师,学到了许多治国安邦的学问,还结识了李斯这样聪明爽直的师弟。”
总管却有些不以为然:“李斯聪明,这不假;说他爽直,我看有点儿过头了。不说这三年来咱们对他多么好了,就说昨天晚上的道别,你都已经说到那个份儿上了,他连‘不打韩国’、甚至‘最后打韩国’这样的话都不肯说半句。”
韩非也不以为然:“这正是他的真正爽直、也是认真之处。你想啊,他连自己明天能不能得到秦王的重用都还不知道呢,说这样廉价的客气话,有什么用处?”
总管笑笑:“至少也是一句人情话嘛。他这个样子,不正说明他的心中,根本就没你这个师兄嘛?”
韩非却严肃地说:“我倒觉得像他这样,才叫真情。像他这样做,才叫李斯。你再想想:如果他得不到秦王的重用,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今后不打韩国;如果他得到秦王的重用了,一切都要为秦国的利益出发,到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能因为和我是师兄弟,就去建议秦王不打韩国、或最后打韩国么?”
驭车人听见他们为李斯是什么人争论,憋不住了,回过头来说:“我看,这个李斯是个绝情的人。只要他得到秦王的重用,他要打的,第一个就是咱们韩国。第一,在六国中就数咱们韩国最弱小,兵力不强;第二,韩国就在秦国的紧东面。不说攻打赵国、魏国、楚国,至少它想攻打齐国,就必须从咱们韩国经过。再说,咱们韩国的铁矿、箭弩和宝剑,是天下闻名的。李斯就是不给秦王提醒,秦王也不会傻到置韩国于不顾吧?”
韩非还是自己的观点:“李斯是个聪明人,所以绝不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廉价的许诺嘛!朋友相交,不过是小义;在统一大业和国家利益面前,亲如父子者,尚且要大义灭亲呢,兄弟之间自相残杀,算什么大事儿?”
总管无法辩驳,感慨地说:“什么时候天下太平了,再也不打仗,那就好了。”
韩非说:“所以李斯想要辅佐秦国统一天下嘛!天下一统了,至少互相兼并的战争就不存在了。”
总管还是不以为然:“我看也不见得。凡是以暴力取得天下者,行的必然是暴政,不可能是仁政。凡是行暴政者,人民总有一天要暴动。以暴制暴,结果还是天下大乱。”
韩非摇摇头:“嗨,你跟我那么多年了,耳濡目染,总也应该有一点儿法家的学说吧,怎么满脑子依旧是儒家的仁政思想?”
驭车人说:“天下太平的时候,仁政其实也不坏。不管怎么说,仁政总比暴政要好一些。”
总管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就用别的话岔开去:“嗨,这些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你和我都是说不明白、弄不清楚的。按照路途计算,咱们一进入韩国国境,李斯也应该到他上蔡东门外的家里了吧?”
驭车人说:“从逍遥到上蔡,还不到二百里路。李斯这一次是骑马,就算他并不急,不是一路狂奔,天黑之前,也应该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