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王宫内廷的议事厅,韩王正在召集群臣议论韩非刚刚递进来的这道表文。说起来,韩王先后已经收到韩非许多道表章了,不是随便看看就扔在一边儿,就是交给丞相张平去“代拆代行”。张平是儒家,对韩非的言论,当然是格格不入的,最后无非是一句话就给否定了。这一回,韩王也许是看在韩非出国游学三年,又是拜了鼎鼎大名的荀况为师,所以果然比较认真地看了。但是仍在他的意料之中,表中所说,还是“罢黜儒家、独尊法家”那些话头。出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的表文写得更加“出格”了。所以他特意把这道表章批给群臣传阅,然后把群臣召来,要大家说说看法。实际上,他行的是“欲擒故纵”之计,让众大臣来否定韩非,这比他一个人的“御批”,至少要客观得多。
韩桓惠王见众大臣都来到了,就开门见山地问:“韩非的这道表章,你们都看过了没有?”
众大臣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都传阅过了。”
韩桓惠王貌似虚心地问:“你们觉得他的意见可行么?”
众大臣又是异口同声地回答:“绝对不行。”
这个答案,其实在韩桓惠王的意料之中。但仍不能不按会议的程序进行:“说说你们的看法。请张相先说。”
张平是丞相,让他先说,有先声夺人的作用。他也当仁者不让:“这是一篇‘罢黜百家、独尊法术’的檄文。他不但反对儒家的仁义、墨家的兼爱,连纵横家、游侠和做工经商的人,他统统都要罢黜,称他们为‘五蠹’。这样偏激的言论,在百家讲坛上信口开河随便说说,倒也无伤大雅,无非是博得大家哈哈一笑而已;如果真要实行起来,第一是我们这些老臣都要滚蛋;第二是他提出‘以吏为师’,不仅不许儒家发展,连学校都要废除;第三是主张法治、反对人治,也就是说:连大王说的话都可以不算,岂不是要危及大王的神圣地位?有此三者,微臣认为,他的主张,绝不能实行。”
大臣甲同声附和:“他主张‘赏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罚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也就是说,只要有一部详细的法律,大家都按法律办事,国王和大臣众卿就统统都没有用处了。”
大臣乙说出了文章的要害:“不,全国上下,就成了他韩非一个人的天下了。”
张平见众人都同意他的见解,又进一步发挥:“韩非名义上是反对儒家的仁爱之说,实际上是在攻击我张氏。大家都知道,我张氏是儒家,不但五代为韩相,更主要的是:襄王十二年,太子婴病死,当时韩非的父亲公子虮虱在楚国为质子。襄王下昭令廷臣公议立谁为太子的时候,微臣等以为:先王公子咎虽然年纪比公子虮虱小,但第一是王后正出,第二聪慧德韶,为多数廷臣所赞许,第三就在国内,不用从楚国召回,所以力挺公子咎为太子。三年后公子咎即王位,是为韩釐(xī西)王。而公子虮虱则继续在楚国为质子。今天韩非借罢黜儒家之名,其实就是要除去我张平,以泄他父亲不能为太子、也就是他不能登王位的积怨而已。”
大臣丙也进行补充:“其实韩非也应该知足了。他父亲客死他乡,他流落楚国多年。如果不是张相从仁爱出发,禀明大王,把他从楚国接回来,他韩非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么?”
韩桓惠王见没有不同意见,开始总结:“这些话,都不用再说了。我只问大家一句话:韩非的意见,能采纳么?”
众大臣一致表态:“绝不能采纳。”
韩桓惠王最后征求意见:“那么怎么答复他?”
老奸巨猾的张平,生怕又要令他代为批复,赶紧说:“不用逐条批驳。不然他肯定还会纠缠不休。只说‘留供参考’,就可以了。”
众大臣纷纷附议:“臣等也是这个意思。”
韩桓惠王最后一锤定音:“那就留中吧!”——什么叫“留中”?那是“不理不睬”的同义语!
真是:
白痴当国王,精英丢一旁,儒家结死党,君臣成一帮。
国小力量弱,发奋当自强,纵情声和色,不亡也要亡。
奸佞当丞相,小人满朝堂,只求家富贵,不求国富强。
韩非是法家,满腹是主张,可惜太偏激,最终成梦想!
【提示】
这一章,说的是韩非离开兰陵回到韩国的故事。其中有这样几个板块:
第一,交代了李斯在兰陵求学期间,韩非曾经多次用金钱接济过李斯的家里,临分别的时候,又给了他安家费和去咸阳的路费。
第二,郑国的出场。郑国是一个历史上的名人。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只知道开河渠为农民谋福利;他周游各国,对“忠于哪个国家”,概念不深。何况他本是郑国人,是郑国被韩国灭亡以后,“变成了”韩国人的。因此,他也没有“义务”要爱韩国。这里只写到郑国是个优秀的水工,还没写到韩非让他当“特工”。
第三,是姜文和菱儿父女的出场。在这里,第一介绍了中国的算盘,在战国时代就已经有了雏形;第二为韩非娶妾、生韩信作了铺垫。
第四,交代了前两章中出现的“总管太监”,原来是韩非的妻子。
第五,明写韩非给韩王“上书”,但是不被韩王及众大臣所采纳。
这次韩非的上书,就是后来被称为《五蠹》文章。这是韩非的代表作之一。但是不论用今天的眼光、还是当时的眼光来看,这都是一篇不合时宜的“极左言论”。韩非为了推荐、贯彻他的法家思想,居然提出要打倒儒家、墨家、纵横家,连商人也要打倒,还不许开办学校。这样的“极左”政策,除了“四人帮”专政期间曾经被江青一伙儿吹捧之外,试问哪一个国王会采纳?所以有人说:韩非是一个“空头理论家”,不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也有一定道理。玩儿政治,绝不是韩非这样的“老实人”所能胜任的。政治家不讲究什么“人情”、“信用”:昨天还碰杯互祝健康呢,今天就能拉下脸来,吩咐“拉出去砍了”;昨天说过的话,今天也可以不承认。韩非是个书呆子,他可没有这样的“两面派手法”。如果他是个“政治家”,就应该不动声色,先把政权、至少是相位抓到手: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在那个年代,有权也就有了一切。
可惜,他不会玩儿阴谋。在这个问题上,他绝对不如李斯!
第六,是特务分子吕关根的出场。那年月,各诸侯国之间互派间谍,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任用“外国人”,还没有“先查你的祖宗十八代”的规矩,因此国外的特务分子要打入某一个国家,相对来说并不难。吕关根这个人物,对韩非一生、特别是他的死亡影响极大。但他终究是一个“可怜的小人物”:“算尽机关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如果他稍微有一点儿“人情味儿”,最后也不至于会惨死在韩信的箭下!
总之,前面两章,都是铺垫,从这一章开始,方才切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