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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回
作者:吴越、孙凤忱 时间:2019-10-20 04:33 字数:8015 字

清晨放茅,放走了两张肉票

顺路点火,点燃起一腔怒火

费平没吃到什么苦头,白拣了一条性命,真个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头也不回地往东南方向奔去。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芦正乙和黄胖的“驻地”了。

 这个地方,离凤鸣川二十五里,离八卦阵四十里。他们之所以选中了这儿,有这么几种原因:其一,芦家的老窝铺丢失了枪支,已经被别人摸清了底细,不能继续住下去了,而黄胖和赛周仓的老窝儿又在凤鸣山东北,距八卦阵太远;再说,三家人马如今合在一起,共有百十几口子人,原来的三处窝铺,哪处也住不下,其二,这里离凤鸣山和八卦阵都不太远,地点适中,既可以当作从凤鸣山到八卦阵的中间站,也可以看作是八卦阵的外围;其三,这里也是一个小土包儿,地面比较干燥,可以作久居之计。因此,他们三处人马在这里合力营建了一批比较像样的窝铺:每个窝铺一半儿在地下,一半儿在地上,四周都用泥抹过,有点儿像地窨子,为的是冬季风大,把缝儿都堵严了,可以防寒。

匪窝里的生活,无非是吃喝玩乐睡,没“买卖”的日子,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出窝铺的。这时候,大约刚早上八点多钟,除了伙房里有几个人在做饭、西南角和东北角各有一名岗哨在“晾水”之外,并无半点儿动静。

费平怀着鬼胎,把芦正乙叫醒,递上了芦伯才的书信。芦正乙睡得正香,被人吵了早觉,心里头本就老大不乐意了,把信一看,是叫他暂缓处置肉票的事儿,对他父亲这样前怕狼后怕虎非常反感,可又违拗不得。一窝火,扔下信管自钻进被窝儿里睡他的回笼觉去了,理也不理费平。费平虽然讨了个没趣,所幸书信上未被发现什么破绽,赶紧溜到伙房里弄吃的去了。

柳望春和叶秋珍跟着费平到了这个匪窟前面,见只有两个哨兵在两对角“晾水”,除此之外不见有人走动,心中大喜。估计匪徒们还在睡懒觉,但也估计到不会睡得太久了,因此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关押叶婶儿和小天武的地方,并在不惊动众匪徒的前提下把她们救出来。

两人绕着匪窟转了一圈儿,第一认不出哪间窝铺是关肉票的,第二那两个哨兵一个也不认识。想遇到郑天雄的希望成了泡影,而时间又绝不容人再等,一旦匪徒们全都起来,就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

这时候,不大不小的西北风吹得正紧,柳望春见东北角的那个哨兵老在伙房的东面避风,西南角的那个哨兵老在窝铺的南面避风,脊梁背老是向着西北,很少有转动的时候,就惦着摸上去把西南角那个哨兵擒住问明了情况再说。两个人正悄悄儿往南爬去,忽听见背后有人吆喝:

 “快走!快着点儿!放完了茅,老子也该交班儿了。他妈的,老子上辈子缺了德了,大冷天儿的陪着你们受这洋罪!还不快着点儿!”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手拿木棍儿从西北角的那间窝铺里赶出一大一小两个人来,看上去像是叶婶儿和天武的样子。两人一见,急忙又小心翼翼地返身往北爬。

 叶婶儿和天武年初三夜里被芦正乙抓来,当天夜里就被割了耳朵、剁了手,关在西北角的这间窝铺里。两人疼得晕死过去,也没人管。幸亏第二天白天是郑天雄的班儿,才抓了一把灶火灰替他们把伤口捂上,又找了块破布包上。到现在一天一夜多了,黑白天儿都有人看守,每天每人两个窝头一碗水,早晚换班之前,各放一次茅,也就是放出来拉屎撒尿。

受到土匪非人的折磨,两个人都已经不像样子了。叶婶儿半拉脸一直肿到了脖子下面,天武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像纸。本来就已经是半死的人了,还用绳子把两只脚拴着,一步迈不了半尺远,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蹭。好不容易走到了苇丛前面,叶婶儿先帮天武把裤带儿解了,然后轻轻地说:

“大哥,给个方便吧!”

那小匪嘟哝了一句:“都老太婆了,还那么多事儿!”不过还是转过了身子去。柳望春见机会难得,往前急爬了几步,钻出苇丛,一跃上前,两手捏一根绳子从背后往那小匪的脖子上一套,转身往右肩上一背,立刻就拖进苇丛中去了。——这一手,本是杆子们路劫单身旅客的一种“便宜”身法,行话叫做“套白狼”,也叫“背死狗”,只要一被套上,绳子勒住了脖子,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不但一点儿施展不开,连叫也叫不出声儿。柳望春从蹿出来到背了“死狗”回去,前后不过半分钟。秋珍跟在望春后面,只叫了一声:“娘!快逃!”一把抱起天武就往回跑。叶婶儿一见是望春和秋珍来救,赶紧往苇丛里爬。前后至多一分钟,就连人影儿也见不着了。

柳望春把“死狗”拖到苇丛中间,那“死狗”尽管还没死,也被勒得直翻白眼儿,喘不过气儿来,软作一堆儿,瘫在地上。望春割了他一块衣襟,塞住了他的嘴,又用绳子把他四马攒蹄儿捆在一起,一边捆,一边小声地说:

“看在你还有一点儿人性的份儿上,不杀你!但愿你从此改恶从善,另寻出路,别谋生计。下次再要撞在我手里,可就不再饶你了!”

 这时候,秋珍已经用匕首把一老一小两人脚上的绳子全割断了。望春也不多说话,一哈腰背起了天武,又给秋珍丢个眼色,秋珍连忙过来扶稳了娘,一直向正西方向钻去。

在西南角晾水的那个小匪,脸虽然冲南,耳朵却听着北边的动静。刚才分明听见乍乍呼呼有放茅的吆喝声,好半天儿过去,不见有响动,心里起了疑,从西南角慢慢地踱到东北角来看个究竟。四下里一瞧,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又跑到关人的窝铺门前掀起草帘子来一看,里面竟是空的,心知出事儿了,就大喊起来:

“快来人哪!肉票跑啦!”

在伙房东面“晾水”的小匪先听见,懒洋洋地过来训斥说:

“你嚷嚷什么!大惊小怪的!两个废人、又绑着脚,还有人看着,能跑了?不在窝铺里,八成儿是二少爷提走了呗!”

这小匪挨了一顿说,心里还有些不相信,放低了声音说:

“不是在窝铺里丢的,是高六子轰出去放茅,一去就没了影儿。别是高六子把他们给放了,一起跑了吧?”

这一说,那小匪也有些不放心起来,两人走到刚才放茅的地方一看,见原来齐刷刷的苇子,有一处有折断的痕迹,两人忙钻进去看,刚走了十几步,就看见高六子被捆成了一团儿,嘴里塞着布,正在翻白眼儿。两人忙把他嘴里的布取出,一面解绳子,一面问他怎么回事儿。高六子把大概情形一说,三人不敢怠慢,忙去报与芦正乙知道。

芦正乙一听肉票让一男一女救走了,心里琢磨着九成儿是凤北岭人干的,心里又急又气,踢了高六子一脚,骂了几句,吩咐高六子前边带路,亲自带十几个人往西北风北岭方向追去。

 追了五六里路,连个影儿也没见着。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苇塘里,别说是逃走了十几分钟的人再也无法找到,就是面对面眼看他跑了,也像一滴水掉进大海里一样,上哪儿找去?柳望春自小在苇塘里长大,还能拉(là)这个空子叫人家来追?刚才他背着小天武往正西走了百十步,马上就拐向正北,往刘三场方向奔去了。芦正乙一伙儿在西北方向追,怎么能追到?

 这时候,黄天威兄妹救了芦正春,护送他们走了一段路,又返身朝东南方向奔来。走了十几里路,忽然听见对面有说话声响,两人急忙往旁边一躲,那说话声越来越近,说的话也能听清楚了:

 “妈的!真活见鬼!大清早的,这一男一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怎么不声不响就把人截走了?你小子是死人?就不会嚷?”

 “那老娘们要脱裤子,叫我背过去点儿。我刚转过脸去,一根绳子就把我的脖子勒上了。我气儿还透不过来呢,怎么嚷?”

 “你呀!纯粹他妈的是个死人!只比死人多口气儿!”

 “一百二十斤白面做的一个大寿桃,废物点心一个!哈哈!”

 “哈哈……”

 黄天成兄妹一听,开头还以为是说自己呢,后来一琢磨:这伙儿人是从东南方向来,往西北方向追的,肯定是柳望春和叶秋珍已经把叶婶儿和小天武救走了。如今众匪徒正在四处追捕,此处危险,不能久留。两人一丢眼色,折而向北,往刘三场方向奔去。

 走了十多里路,说巧也真叫巧,在一条小河汊旁边,跟柳望春他们相遇了。这是因为柳望春身上背着一个,叶婶儿也走不快,再加上他们为了甩开追兵在苇塘里走了一段弯路,不免耽搁了一些工夫。六人相遇,喜悦之情,自不待言。只是情况危急,时间紧迫,顾不得多说,天威马上把弟弟接过来背上,叫妹妹去搀着叶婶儿,继续向北走。

走了一阵儿,到了离刘三场大约还有十里路的地方,忽然听见前面人声嘈杂,急忙躲进苇丛深处,只听那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训斥说:

“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这里是谁的天下,就凭你们这个模样,也想逃出去呀?这回逮住了你们,叫你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叶秋珍一听,只道又是来追自己的匪徒,按捺不住,已经把剑抽了出来,准备战斗。黄芝兰心里有点儿明白,按住了秋珍,不让她发出响动。这时候,那一伙儿人就从她们眼前走了过去,只听刚才那个人还在训斥说:

“你小子更不是东西,做儿子的竟敢反起老子来了,这不单是天大的不孝,简直是大逆不道,够得上千刀万剐的了。你手拍良心想想,你老子哪点儿地方待你不好了?”

 隔着芦苇,虽然看不见他们,但从说话的声气,可以推知是芦伯才又派出了花仲伟亲自带人来追赶芦正春,而且让他追上,把人逮回去了。黄天威兄妹从巴正侯手中救下了柳氏和芦正春母子,想不到还没有闯出苇塘,又叫花仲伟追上了。要照他们俩这时候的心情,真想冲出去跟花仲伟大杀一阵,把柳氏母子救下来放她们去逃生;但是想到叶婶儿和天武还没有脱离险境,望春和秋珍两人又不知芦正春与母亲一起潜逃的底细,再一想:芦正春即便让花仲伟逮了回去,总是他芦家内部的事情,母子俩至多不过挨一顿打,想来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因此,眼看着花仲伟把“逃犯”押走。没有发作。

 按下不表柳望春等人去了刘三场,却说巴正侯等三人被天威兄妹打败,寻小路往西逃出了苇塘,在塘边不远的一个小小土坨子上,见有三家独门独户的小院儿,院墙是用苇子夹的,房子是用土坯和苇把子盖的。西边一家姓张,当家的叫张少才;中间一家姓吕,当家的叫吕志青;东边一家,当家的是个二十七岁的壮小伙子,叫杨大中,两口子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上有两老,还有一个二十岁的妹妹,叫杨菊花。这三家人都是几年前刚从山东逃荒来的,只为凤鸣山以西的地都是芦家的产业,要开荒得向芦家去租,这三家就找到了这片坐落在凤南村东南四里紧挨着苇塘的无主荒地,慢慢儿地盖上了房,开出了地,种上了粮食、蔬菜,入冬以后拼命打苇子垛起来,卖给芦伯才装车运出去,全家六口人才能把嘴糊上。

巴正候等人走到这里,又饥又渴,见有三家人家,不问情由,择近一脚踢开了东边的院儿门,闯进了杨大中家。屋里的老人听见院儿门响,开门出来看,见是三个带刀的陌生人,一个个全都竖眉立目,凶相毕露,心里不安起来,估摸着八成儿是塘里的杆子,不敢得罪,急忙恭恭敬敬地问:

“三位找谁呀?”

巴正侯见出来的是个老头儿,倒没惦着抖威风,只是粗声粗气地说:

“我们是过路的,渴了,也饿了,想喝口水,吃点儿东西,有吗?”

老爷子见这三个人相貌不善,说话又挺硬气,知道自己惹不起,忙往屋里让:

“有。有。三位请进屋吧!”

 三个人大模大样地进屋上炕,围着小炕桌坐下,老太太忙带着孙子下炕去烧水。巴正侯转着膀子看了看炕上炕下,见除了有几条破被褥之外,一无所有,就斜着眼睛问:

 “老头儿,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老爷子一边把烟锅和烟笸箩送到他面前,一边回答:

 “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一个闺女。”

 “你儿子、闺女都多大啦?”

 “儿子二十七,闺女二十。”

 “你儿子长年不在家吗?”

老爷子已经有些不高兴,可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说:

“他们一早就进塘打苇子去了,要到黑天以前才回来。”

巴正侯喷出了一口烟,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马上想出了一个鬼主意。正好这时候老太太把一盘玉米面窝头和一碗咸菜端上桌来,回头又送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炒大麦茶。巴正侯端起来喝了一口,喷地吐在地上,登时就瞪着眼睛发作说:

“好老头子,你想毒死我们呀?这水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子土腥气,准是在里面放上了毒药了。你们这是安的什么心?再说,大正月初五的,就拿窝头咸菜打发我们呀?”

老太太心里原本就不痛快,见他们白吃白喝,还挑剔好坏,不由得顶了他们一句说:

“我们这里一共就三户人家,打的井浅,水里是有些苦味儿。你不见我还给你们加上了一把炒大麦么?要说这净面窝头,我们家可是逢年过节才吃的呀!”

巴正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就手把炕桌一掀,窝头咸菜全滾在地下,接着破口大骂:

“妈拉个巴子!别给老子装穷啦!你们是什么人,老子早就知道了。你们是芦伯才出钱雇你们住在这里做眼线,专盯着我们凤北岭人的动静的。要不,凤鸣川大小十几个村子,村村都有甜水井,你们为什么偏要住在这里喝苦水?”

小孙子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躲到了奶奶背后。奶奶见窝头满地滚,连叫“罪过,罪过”,急忙弯腰去拣。老爷爷气得两手发抖,可儿子女儿不在身边,家里除了老的就是小的,怕吃眼前亏,忍了又忍,强咽下一口气,反倒陪着笑脸儿说:

“三位不要误会,我们甘愿住在这里喝苦水,不过是贪图这里开荒可以不交租。我们刚从山东逃荒来到这里落脚谋生,还望乡亲们多多担待,多多照应。芦伯才是凤鸣山的大户,我们只听人家说起过,没见过他本人。我家跟他家从无来往,三位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巴正侯天生的是个欺软伯硬的货色,见老爷爷直服软,他倒来了劲儿了,气虎虎地说:

“老东西,你别抵赖!我早就从芦家人口里打听清楚啦!你要不是芦家人安在这里的眼线,我倒问你:今天一早,有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儿子,从你们这儿过去,进了苇塘了。她们到哪儿去了?你说!”

老爷子苦笑一声说:

“这位说话,一定是弄错了。我们住在这里,快三年了,芦家的人,我们一个也没见过呢!要说今天早上过去一男一女,我们哪里会知道?大冬天的,我们两老一少,不到太阳晒到炕上,都还在被窝儿里呢!连房门儿都不出去的人,怎么能知道大门外面的事儿?”

巴正侯大喝一声:

“胡说!这一男一女,分明是你们放走的。告诉你,这男的就是芦伯才的四少爷,这女的就是芦伯才的小老婆,都是我们凤北岭人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不承认,我们也不跟你多啰嗦。今天要不给你点儿厉害瞧瞧,也显不出我们凤北岭人跟芦伯才家有多深的仇来!”说着,冲那两个小匪一使眼色;“还愣着干什么?点火!”

两名小匪抽一把苇子,从灶炕里点着了,就要去点房顶上的苇把子。老奶奶一看,急了,顾不得拣窝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给他们磕头哀求。老爷爷一看不是事儿,正要叫喊,巴正侯刷地抽出刀子,指着老爷爷心窝说:

“你敢叫一声,马上叫你尝尝我这刀子的滋味!”

 老爷爷不敢再喊,也用不着喊了。那盖房顶的苇把子,都是干透了的,见火就着,说话间,屋子里已经黑烟滚滚,熏得三个土匪泪水涟涟,不得不退出门去。巴正侯一边退,一边装得英雄气十足地说:

 “老家伙,告诉你,我明人不做暗事,你儿子有本事,就到凤北岭找我去。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黄名天威的就是。听清楚了没有。我叫黄天威!”说完,像耗子一样夺门而去。

 老爷爷、老奶奶等匪徒们退走,才敢抱上孙子到院子里大叫救火。西边两家听见了,赶紧帮着来救,一者人少,二者这苇把子有油性,一烧起来,扑也扑不灭,只抢出几条被子来,房子只好烧完了算完事。多亏院儿与院儿之间隔着空档,当时刮的又是西北风;要是刮东风,只怕西头两家也保不住啦!

老太太见自己一家人千辛万苦挣下来的家当叫人家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一阵心疼,大叫一声:“天哪!这可怎么活呀!”一口气儿上不来,就晕倒在地上。西头两家刚帮着把火扑灭,又过来救人。张家老婆婆还有些见识,从头髻上摸下一枚针来,往杨老太太的人中上连扎了三针,杨老太太一声哀号,总算回过了这口气儿来。大家这才扶她进了吕家劝解歇息。杨老汉心中燃着仇恨的怒火,指着凤北岭方向咬牙切齿地跺着脚破口大骂:

“黄天威,你小子恶人自有恶报,我老头子收拾不了你,总有一天天打雷劈,叫你不得好死!”

 要是倒退三十年,杨老汉当时就会跟巴正侯拼命的。只是如今年老,只好事后骂一顿出出气算了。隔壁张、吕两家,一边一个把杨老汉架进屋去,慢慢儿地劝解。

黄昏时分,杨大中两口子和杨菊花三人打了一天苇子,顺便还打了点儿野味,回家来了。刚出了苇塘,还没到家,就看到自己家烧剩下一堆红坯一堆灰,不由得大吃一惊,三步两步跑到张、吕两家门口,叫出爹娘,动问是怎么着火的。大中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前后经过细说了一番,气得杨大中把钐镰往地下一扔,瞪圆了眼睛大骂:

“黄天威!我跟你近无怨,远无仇,你无缘无故欺负到我的头上来,我要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说着,抽出背上的大刀就要去找黄天威算账。张、吕两家一齐拉住相劝。张少才说:

“大中兄弟,大伙儿说得对呀!别着忙,事儿已经出来啦,先把事情的根由弄明白了,再去找他们村上人评理也不晚。那凤北岭是个大村子,村子里的姑娘小伙子都有一身好武艺,在咱们凤鸣川是出了名的。凤北岭人跟芦家是有几代的冤仇,听说去年芦家在东沟口杀了一个凤北岭人,前天夜里又来了两帮土匪,一帮闯进村去,杀了一个,抓走两个,一帮在村口限凤北岭人动了刀枪,各有死伤。凤北岭人说:这些土匪,就是芦家的两个少爷带来的。凤北岭人一提起芦家就眼红。今天这个黄天威又说你家是芦家的眼线,又说你家放走了芦家的少爷、姨太太,总之不是误会就是有人挑拨。你不先把这些因由弄清楚了,一个人去闯凤北岭,不是明摆着要吃亏吗?”

 杨大中正在火头上,哪儿听得进去?梗着脖子嚷着说:

 “我不管他凤北岭有多少能人,只找黄天威一个人算账。他跟芦家有仇,有本事他烧芦家的房子去,碍得着我杨家什么事儿?他要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今天就有他没我,有我没地,哪怕他长着三头六臂,我扬大中也要会他一会!”

大中媳妇儿只怕他单身独闯凤北岭会受到闪失,紧紧抱住了他不敢松手。大中妈见儿子发了大火,要去拼命,只怕儿子又出事儿,自己还没有消了气,反而来劝儿子。杨菊花虽然比她哥哥小七八岁,可比她哥哥聪明心细。兄妹二人在山东的时候都跟舅舅学过武艺,但是哥哥五大三粗,体格魁伟,与人交手,只知以力取胜;妹妹貌似文弱,娇小玲珑,与人交锋,常用智取。从性格到长相,兄妹二人简直不像一母所生。平常时候,杨菊花不爱多嘴;节骨眼儿上说一句,杨大中往往心服口服。这时候,杨菊花见哥哥只知发火,要去动武,不听众人解劝,想了一想,分开众人走上一步对她哥哥说:

“咱们来到东大荒,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凤北岭离咱们这里,也没有一百二百里路;黄天威这个人尽管我没跟他打过交道说过话,可前年天齐庙庙会上我见他打过擂台比过武,也听旁人议论过他,不论男女老少,人人都夸他武艺高强,为人正派,从不仗势欺人,对穷哥儿们特别仗义。今天的事情,要真是他干的话,这内中必有缘故;要不就不是他干的。咱们今天先清理火场,搭上个窝铺好存身,等明后天腾下工夫来了,再到凤北岭去好好儿打听打听。要果然是黄天威干的好事,哥,不论是去讲理,还是去算账,我都跟你一路走!”

 大家又劝了一阵子,杨大中的火气才慢慢地平了下来,答应先修房子;只是心里,却暗暗地憋足了劲儿,等着跟黄天威白刃相见,在拳脚上定个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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