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陈叔宝的身侧,余晓默的内心一直被恐惧充满着,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外婆躺在医院的样子,那种苍白和无助是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这样的情形,每经历一次,都会让余晓默觉得魂飞魄散一次。
瞪大眼睛看着燃烧着的红烛,余晓默的心里第一次觉得内心被苍凉所充满,这种苍凉,原来真的与年龄无关。自从余晓默入住到绮香阁,绮香阁的红烛就这样夜夜燃着,因为余晓默总是做噩梦,绮香阁便有了这个特殊待遇,每每看到几个值更的小宫女被熬得困倦不堪的样子,余晓默都会觉得歉疚,却又无能为力——因为她确乎是不敢睡在黑暗里的。
看着陈叔宝已经睡熟,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对着值更的小宫女嘘了一声,拎着鞋子来到门外。看着如水的月色,她忽然很想荡一回秋千——自从确定自己怀孕,陈叔宝就不准许自己再接近秋千半步了。不止陈叔宝,就连紫竹也屡屡告诫她不许再玩。不能荡秋千,不能再练习跑酷,每天养在深宫里,定期去跟皇后请安,这样的日子,余晓默真的是过够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比自己在那个时代的年龄还要苍老,内心里仿佛已经老成了三四十岁的模样。只有看到秋千架,或者去摘树上的叶子时,她才会感觉,以前的余晓默又回来了。
坐在秋千上,她微闭着双眼,听着耳边微风吹过的声音,鼻边好像又嗅到了外婆红烧排骨的香味,好像又看见外公拿着放大镜对着那一堆古董仔细地研究,好像又感觉到苏筱雨很恨的眼光……
就这样遐想着,她忽然有些顿悟似的,倏地从秋千上跳下来,一溜小跑进了寝宫,身影里夹带着风,把正在打瞌睡的小宫女吓了一跳。她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来到梳妆台前。
那只青瓷香炉幽幽地散着青色的微光,有些微香气窜进余晓默的鼻子里。她屏住呼吸,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旋身走到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小宫女跟前,蹲下身来,轻声说:
“紫菱,你去给我找个湿的巾帕来,我把手擦干净……”
看着紫菱懵懂的样子,余晓默刚想跺脚,忽然想起床上的陈叔宝,只好按下性子,自己继续轻手轻脚地向外走,想找些水来洗手。
“墨儿,大晚上的你要往哪里去?”就听床上传来陈叔宝慵懒的声音,余晓默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紧接着内心一阵哀鸣,不由牙齿紧咬:这个阴魂不散的陈叔宝,每次自己想做什么事的时候,他就这么不合时机地插进来,把自己想做的事情搅黄了。
回过头去,她却早已满脸堆笑,柔声细语:
“太子爷,把您吵醒了……奴婢只是想出去……如厕……”
这个词说出去,余晓默自己差点笑出声来,却见陈叔宝已经先她一步笑出来:
“墨儿,你骗本宫也找个好点的借口……本宫的妃子,什么时候需要半夜自己跑到屋子外面去如厕的?”
余晓默一脸的不甘心,只好嗫嚅着悻悻然回来,嘴里低声说:
“奴婢只是想玩秋千了……每天闷在屋子里,都快憋坏了……”
陈叔宝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做深究,伸出长臂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在她的耳边呵着气说:
“墨儿,本宫知道你想出去玩了……这样好不好?这几天择个好日子,让母后带你去庙里烧香,顺便给我们的宝宝祈福?”
余晓默一听这句话,登时兴奋起来,忍不住在陈叔宝脸颊上啄了一下:
“谢谢太子爷,其实奴婢早就想随皇后娘娘去祈福了……不止是为咱们的宝宝……还为大陈的江山……”
说到最后一句,余晓默心里忽然有些悲壮:大陈的江山,还有屈指可数的十几年了……到那时,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该归向何处?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太子爷,您替宝宝取个名字吧。”
陈叔宝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像是在沉思,然后转过身来,把大手覆在余晓默的小腹上,柔声说:
“就取深字吧,本宫希望本宫的第四个儿子成为所有皇子里最出色的一个。”
余晓默在那一瞬间觉得呼吸都几乎停止了:她多希望自己听到的是自己从来未听说过的名字,那也许这一段历史就会因了自己的到来而被打乱,可现在,陈叔宝在自己耳边那么明明白白地说,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叫做陈深,难道真的就这样无法改变的,这个孩子,真的要成为陈朝的末代太子了么?
仿佛感觉到了怀里余晓默的颤抖,陈叔宝紧紧抱了余晓默一下,依然柔声细语的:
“墨儿,你不满意本宫给皇子取的名字吗?”
余晓默在黑暗里机械地摇了摇头,内心涌起一股苍凉:原来无论自己是谁,历史终究还是历史,没有谁能改变得了历史的印记,即使自己从千年后穿越而来,也不可以。
她忽然很想大哭一顿,为苏筱雨,为自己,为肚子里这个被取名叫做陈深的孩子:他还没出生,已经注定了要做一个亡国之君的皇太子,这是怎么悲哀的一件事啊。
她闭上眼睛,心里忽然祈祷着:如果一定要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看着大陈灭亡,那么,自己也不要回去吧,哪怕,结局真的是,被隋朝的杨广杀掉。至少,可以跟自己的孩子,呆到自己老去的那天。
眼角挂着泪滴,余晓默忽然理解了自己的外婆和妈妈,她第一次明白,原来这样的情感,就叫血脉相连。
可是,为了陈深,这个历史上已经注定了的陈朝末世皇太子,自己只能选择不孝了。如果说以前她用尽心思地想要离开这个时代的话,她知道,现在的自己,真的是无法那么轻松自在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