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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里的刀子
作者:金曾豪 时间:2020-02-14 04:45 字数:3142 字

别克被一辆突突作响的小拖拉机送进龙头镇屠宰场。

龙头镇屠宰场担负县城几个菜场的猪肉供应,每天要宰杀二十多头猪,在当地也算是个有模有样的单位了。

过磅之后,别克被投进“大栏”。这是一个很大的猪圈,里头密密匝匝地挤着许多白猪和黑猪,体量都比别克大。别克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同类挤在一起,一时竟有些恐惧。别克努力想和这些满身污秽的同类保持一点儿距离,却怎么也无法做到。这里太挤了,而且那些习惯于群养的猪绝不在乎别克的排斥,明目张胆地把新来的别克当作蹭痒痒的工具。

别克一进这个臭气熏天的大猪圈就产生了逃出去的念头。别克不是一般的猪,一般的猪以为猪圈就是世界的全部,根本不会有逃走之类的非分之想。

这个大猪圈有很高很结实的墙,靠门的那边砌了一道结实的矮墙。矮墙的那边是人活动的地方,贴着矮墙的这一面有一道水泥食槽。当然,矮墙上也是有门的,是用钢管焊成的栏门,闩住门的也是插销!这个插销使别克兴奋——只要这些人离开这个屋子,逃出这个鬼地方没什么难。屋子里没人的机会不断出现,可别克就是没办法接近矮墙、接近那个门。所有的猪都在努力靠拢矮墙,为的是靠近那道食槽,这里的纠纷和打斗大多是为此引起的。

屋子里还有一个门,那是在靠里边的高墙上,是个铁皮门,涂着红颜色的油漆,门上没有插销。这个红色的门是通向哪里的呢?

别克正这么想着,红门咣啷咣啷响着缩了上去,露出一个黑咕隆咚的洞口。这咣啷声强烈地震动了猪群,猪群非常害怕这个门,叫着挤着拼命想远离这个门洞,引起一片大混乱。别克本来就离这个门不远,这么一乱,就被挤到了门洞附近。

几个穿着黑色长围裙的汉子进了大猪圈,吆喝着,凶狠地挥舞着大棒,把猪驱向那个门洞。一些猪吃不消劈头盖脸的大棒,被迫进了门洞,把别克也裹挟了进去。等到足够多的猪进入之后,那扇红门咣啷一声落下,隔断了和大圈的连通。

别克发现它和一群同类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屋子,而且是在一个铁笼子中。啊,这屋子怎么充斥着如此浓烈的血腥味啊?

这儿是宰猪的作坊。

笼门开了,两个穿黑围裙的汉子一手一个,分别抓住了一头花猪的左右耳朵,一发力,花猪就被扯出了笼子。笼门外是一条水泥浅槽,猪的蹄子在这湿滑的水门汀上根本使不上力。花猪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人摁在了一条宽矮结实的长条凳上。在两个汉子的钳制下,花猪动弹不得,只能徒然嚎叫。抓着猪耳朵的汉子腾出一只手来,在长条凳下一只木盆里抓起来一把水淋淋的、雪亮的尖刀。雪亮的刀闪了一下,花猪突然就不叫了,好像在屏息体会进入咽喉的那一条冰凉的钢铁。隔一会儿,花猪发出一个被呛了的声音;然后,鲜红的血就喷射而出……花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就不动了,没了声息,好像很疲劳地睡过去了……花猪被扔进一口蒸腾着水汽的大锅,然后……然后花猪就成了悬挂在木架子上的雪白的两块肉……

那使刀的汉子把刀子仔细擦净了,小心地放回木盆里。那刀子在入水时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喊——扑通!

笼子里的猪完整地目睹了屠宰全过程,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这一群簌簌发抖的猪使整个笼子抖动起来,使整个屋子抖动起来。一些猪大小便失禁,笼子里屎尿横流,臭不可闻。

原来,这个红门就是死亡之门啊!两个汉子又向笼子走过来了!

笼子里一片混乱。

又一头猪被揪出笼子,摁上长条凳,抛进大铁锅,挂上木架子。

笼子里的猪只觉得自己在一次又一次地被杀戮。到后来,当汉子向笼子走来时,它们已不再逃避,它们已经浑身无力,只有听凭发落。

屠杀暂告停止。一个汉子握着一根粗粗的“黑绳子”向笼子走来。“黑绳子”里突然有力地喷出水来,劈头盖脸地冲击在笼中的猪身上。

汉子谩骂着:“脏猪,你们这些脏猪!”笼子里剩下的猪将在明天凌晨宰杀。明天早上五点半,这些猪都会摆到县城菜场里的肉铺里。

人都走出屋子去了,黑色的铁皮门轰隆隆关闭,然后,屋子里一片死寂。

这些猪全都明白了自己正面临着的是可怕的死亡。巨大的恐惧和沮丧,还有劈头盖脸冰凉的水,已经把它们的身心整个儿淹没了,它们已经魂飞魄散,无话可说。

这种坟墓般的寂静在几个小时之后才被打破。打破寂静的是饥饿。和死亡恐怖一样,饥饿是这些猪的另一种苦难。没有谁来喂食,把它们预先关进笼子,就是让它们挨饿的,这可以节省饲料,还可以减轻清理猪内脏的工作强度。

除了死亡的恐怖和无望的饥饿,站在污水里的别克还感受着第三种苦难——那就是窒息般的拥挤。

太挤了,太挤了!挤得无法掉头,难以趴下,甚至摇一摇尾巴都不大可能。太挤了,挤得每一头猪都变得非常狂躁。一些猪咬掉了一些猪的尾巴,一些猪撕碎了一些猪的耳朵……尖叫,嚎叫,惨叫……污水,污泥,污血……

在惶恐和饥饿的煎熬中,黄昏来临了。

偌大的屠宰场只亮着一盏灯。这个高悬的电灯泡上栖满了灰尘,散发出来的昏黄的灯光似乎也被灰尘弄脏了。几只喝饱了血的牛虻围着灯泡飞行,发出嗡嗡的声音。

主人,大漫,还有金子,你们在哪里呢?笛声把别克引出玉米地被人抓住时,马林百感交集,把笛子摔在地上,又想用脚去踩,被人拦腰抱住……别克把这个场景理解为——主人也被这帮人抓住了。因为这个错误的理解,别克至死也没认为主人背叛了它。这是这个世界给予它的一点儿安慰。

给予别克安慰的还有笼门上的那个插销,那是生的希望呀!

别克冒着被咬掉尾巴的危险,拱着,挤着,钻着,一点一点地向笼门挨近。别克是有把握打开笼门的,可它打得开那扇通往屋外的、滑动起来轰隆作响的铁皮大门吗?

巨大的铁皮门轰隆隆滑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汉子。跟随汉子进来的还有一个活物——这活物一闪就消失在门后的一只铁皮桶后面了。汉子没有觉察到身后跟着活物,在桌子上拿了个东西就又走了出去,大铁门在他身后轰隆隆滑上了。

人一走,铁桶后就走出来一只猫——一只白猫。这猫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对一笼子的猪视而不见,从容地在地上走,走到条凳下那个木盆旁很感兴趣地看了一会儿,随即一跃上了桌子,在桌子上很舒坦地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在那里噼里啪啦玩起算盘来。

别克认出了这只猫——这不是扁扁吗!扁扁的皮毛脏兮兮的,但胖了不少。

别克兴奋地冲着扁扁叫唤,可扁扁根本就不往笼子这边看一眼。扁扁这时候感兴趣的是挂在桌子旁边的那些开了膛的猪。它叼了一个猪的肾跳下桌子,把东西藏到那个铁桶后,然后才向笼子走过来。

别克再次向白猫打招呼。这次扁扁倒是看了别克一眼,可它已经不认得别克了。扁扁轻巧地在笼顶上走,它不往下看,昂着头,缓缓地摆着尾巴,完全是老虎的气派。它忽然站住了,从后胯间喷射出来一泡热尿,臭烘烘地洒得几头猪一头一脸。

这只历经沧桑的猫一会儿耍傲慢,一会儿耍无赖,它是在用这些邪恶的举止对浑浑噩噩的猪们表示它的鄙视吗?

扁扁突然跳下笼子,箭一般敏捷地躲到铁桶后头。原来它听到了人走近的声响。

铁门又滑开了。这一次进来的是两个人。当这两个人向桌子那边走时,扁扁在他们的背后叼着那个猪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铁门外。

当两个汉子离开屋子、关上大门之后,别克就行动起来。它三两下就拨开插销,出了笼子,向大门背后的那个铁桶走去。白猫已经教会了它走出这个铁皮大门的计策。走过那个木盆时,别克往里看了一眼。木盆里盛着清水,清水里沉着几把寒光凛凛的尖刀!只看了一眼,这些清水里的冰冷的刀子就给别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就是人给予猪的冰冷的死亡!

笼门已经打开,笼子里的猪却都愣着,它们都不知道怎么办。它们感到奇怪——一头猪怎么就打开了一扇门?这笼子的门怎么是开着的呢?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头猪活跃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笼子。可它们走出笼子之后又不知怎么办了,该去哪里呢?一头猪看了看那条血迹斑斑的长条凳,又退回笼子去了,另一头也跟着它回到笼子……

别克在铁桶后趴着,等了足有几个小时,才听到门外有了动静。铁门轰隆隆滑开了。当这个人向桌子那边走去时,别克在他的身后一溜烟儿出了大门。

这个人发现笼子的门开着,大叫起来。这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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