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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荒野
作者:金曾豪 时间:2020-02-14 04:45 字数:2226 字

高尔夫带着别克在山林里游荡,二龙山的东山西山,还有两山之间的那片芦苇荡都是它们活动的领域。有时候,在深夜,它们也会悄悄地接近一些村庄,但极少深入村子。接近村庄只是出于好奇,想窥探一下人类的领地,一旦狗吠声起,它们马上远远离开。对野猪来说,村庄是个危险的地方。

高尔夫这头两岁的公猪,在它们的种族中当属优秀,长相威武,精力充沛,勇猛而不暴烈,坚韧而不任性,遇事肯动脑子,常能智勇相济,出手不凡。

绝大部分野兽有“走老路”的习惯,所以山林里有许多可辨或不可辨的专用小道。“兽道”纵横交错,野兽们各行其道,不会轻易更改或逾越。高尔夫领别克在二龙山出没,走的就是祖祖辈辈逐步开辟的“猪道”。一般人是看不出“猪道”的,但有经验的猎人能“看”得见,常常会利用猪道布置机关,埋伏枪手。高尔夫的高明之处是知道什么时候应当走猪道,什么时候避开猪道。一旦山林里同时出现猎人和狗,高尔夫就会远离猪道,像鱼失踪于深水那样,逃进丛林深处——蹚过山泉,然后躲进那些低矮茂密的灌木丛。在别克和高尔夫一起的日子,它们几次遇到带着猎狗和枪的人。这时,高尔夫便会改用一种特别的“富于弹性”的步法走路。这种步法即使走在落叶上也能悄无声息。在密匝匝的灌木丛中穿行,高尔夫的庞大身躯不可思议的灵活,似乎变成了一股随形变形的流水。

高尔夫并不害怕猎狗,怕的是随猎狗而至的猎人手里的枪。那天下午,在二龙山西岭上,高尔夫和别克遭遇了猎人的追击。一条黑毛猎狗依仗着身后的猎枪,紧追不舍。

高尔夫的脚步慢下来,示意别克先走,而它故意要让黑狗不断地看见自己。黑狗看见奔逃中的野猪离它已经不远,好像还瘸着一条腿,顿时兴奋起来,追得愈加卖力。殊不知,这是高尔夫在引诱它和猎枪拉开距离。一旦狗离开枪的及时支持,高尔夫就会对狗发起猛烈的攻击。一条狗,甚至两三条狗根本不是一头年轻公野猪的对手。

高尔夫对二龙山非常熟悉,逃着逃着,突然转向,朝一处山崖奔去,在山崖顶上做出走投无路的样子,然后当着追近来的黑狗的面,从山崖上滚跌下去。黑狗追到崖顶,往下看,发现野猪已摔死或者摔昏在崖根——倒地不动,只有一只高举的后脚在一抽一抽地痉挛。这崖不算高,黑狗求功心切,分两级跳跃而下,落脚在野猪与崖壁之间。这正中高尔夫算计!乘黑狗立足未稳,高尔夫一跃而起,侧身向黑狗撞去。一边是野猪庞大的身躯,一边是坚硬的山崖,黑狗躲避不及,被活生生地拍扁在了崖壁上……

高尔夫精明,对付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策略。

松鼠们对野猪不友好,可高尔夫并不计较,并不把松鼠列入它的菜单。高尔夫能经常吃到松果,靠的不就是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吗?再说,要逮住松鼠也不容易,它们一上树,猪就只能干瞪眼。

对于同样灵活的田鼠,高尔夫的态度就迥然不同。高尔夫把它们当作小吃,还当作活的玩具。

田鼠的洞穴很深,高尔夫不会认真挖掘,麻烦,太费工夫。高尔夫会去洞口转悠,顺便用长鼻子把洞口改造一番——使洞口向上开口,而且弄成漏斗状,然后把一个大松果或者一个野李子放在“漏斗”的边沿上。过了好久,田鼠认定野猪已经走远了,就会钻出洞来活动,一出洞就发现了一个香喷喷的吃局,忍不住就用小鼻子去嗅嗅、用小爪子去拨动。一触动,圆溜溜的吃局就滚到了“漏斗”底里,把洞口堵塞住了。高尔夫正潜伏在下风处不远的草丛里呢,一纵身就扑了过来。洞口被堵着,田鼠无路可逃,那就只能当野猪的小点心了。

别克还是基本素食,吃“活食”是从吃蛇开始的。从外形看,蛇和泥鳅很是相像,别克从小有吃泥鳅的经验,所以吃起蛇来没什么障碍。

野猪是喜欢吃蛇的,高尔夫也是。和逮田鼠一样,高尔夫逮蛇也有一套,那也是祖传的诀窍。遇上蛇,高尔夫并不急于下手,而是和蛇不近不远地对峙,不断地跌落泥土石子儿,使蛇持续地处于紧张状态,等到蛇终于疲惫不堪,掉头想跑时,高尔夫才闪电般出击,一口咬住猎物。这一口一定是要咬在靠近蛇头的地方,不然会遭到蛇的死命反咬。如果蛇有洞可钻,那就更加好办——蛇头进洞那一瞬间就是最好的出击时机,蛇头在洞里,没法反咬,很安全。

高尔夫常常带着别克去烂泥潭洗烂泥浴。烂泥潭不是指山脚芦苇荡里的沼泽,说的是二龙山上那些山崖背阴处的小水潭。那里有黏湿的红泥,在里头打滚,让烂泥浑身黏着,然后爬起来去松树上咔嚓咔嚓使劲蹭。这样蹭,很解痒,很舒服,还能把身上的虱子蹭掉。在松树上蹭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松脂和泥搅拌在一起,这种含有松脂的泥浆黏性强,能阻止虱子的叮咬。当野猪成为一头老野猪的时候,松脂和泥土就有可能在猪身上形成一件坚硬的、闪闪发亮的铠甲。这种铠甲有时能坚韧到抵挡枪弹的程度。

高尔夫年轻,身上还没有这样的铠甲,处于蜜月中的两头猪常常互蹭胁腹,感觉是那样的温暖而有弹性。

在这些日子里,别克觉得天地是那样的广阔,日月是那样的明亮,草木是那样的繁茂,泉水是那样的清冽,野风是那样的凉爽,山林是那样的亲切……别克觉得神清气爽,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和高尔夫、和山林相伴的日子,是别克一生中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也是别克从家猪向野猪转变、一步步走向荒野的过程。

现在,别克已经认识了山林里那些纵横交织的兽道,知道了利用风向和低矮茂密的草木来隐蔽自己的行踪,知道不能追赶那些闻不到气味的活物,而那些奇怪的东西多半是有危险的。狩猎时不但要用力气,还要开动脑子,尽量避开危险。避不开时就不能害怕畏缩,只有拼力相搏才能闯过难关……

丛林是严酷的,不是吃,就是被吃。

丛林是个大课堂,培训出了一代又一代优秀的生灵。

丛林也是个大乐园,自由,广阔,任凭你挥洒生命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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