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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伤的小蟛蜞
作者:金曾豪 时间:2020-02-14 04:45 字数:2228 字

雨使夜幕提早降临。夏天的雨总是豪放,总是奢侈,把太阳点点滴滴收集到天空的水,一下子泼到大地上。

我醒来时,小房间里的灯亮着,一只空啤酒瓶晶莹地站在桌子上。九点钟,我以为是半夜了,其实还早。

三个小时之前我和爸爸在这儿吃晚饭。当时外面在下大雨,下得酣畅,还有电闪雷鸣。外面的一切都在大雷雨中遭受劫难,而室内却有一方安宁温馨的天地。这么一对比,就有了某种情调,有了某种幸运感。

这一天的《人民日报》副刊上,载了妈妈的一篇散文《大漠之梦》,很帅,爸爸就有了喝啤酒的借口。爸爸问我喝过啤酒没有,我说我从来没有。他就给我斟了半杯酒、半杯泡沫。我当然喝过啤酒,但我还是装作初次下水似的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还让眉毛挑了一挑。

一个父亲让一个儿子喝平生第一杯酒,这件事很有一点成丁礼的性质。当儿子端起人生的第一杯酒时,当父亲的心里一定有点儿滋味。当儿子的应当也有点儿滋味在心头。可惜我已忘了。这不是我的第一杯酒。爸爸曾好多次上演这一幕戏,每次都这么问我:你喝过啤酒没有。我每次都那样回答:从来没有。然后他就为我斟上半杯酒、半杯泡沫。我一饮而尽,说:“Good!”

有一次是当着妈妈的面演出,爸爸就加了一句台词:“不让一个男孩子知道酒味不现实,让他们知道酒就是那么回事。”妈妈说:“是怎么回事?”

爸爸一时答不上来。

我说:“水的外形,火的性格。”

爸爸吃惊地放下酒杯:“哦?”

我说:“没什么,这是艾青的诗。”

爸爸说:“好诗。”

妈妈说:“模拟着再来两句关于香烟的好不好?谁来?”爸爸说:“哦?”

我说:“热情的外表,冷酷的心肠。”

妈妈说:“和艾老没法比。天平啊,你的思维方式还是适宜叙事性的写作,而不是搞诗。”

我说:“我什么都不写。”

妈妈说:“我不强求你。”

爸爸乘机说:“天平,搞天文学怎么样?——好博大的学问……”

我说:“我可以抽一支香烟吗?”我是想把话题岔开。

爸爸说:“不行。”

妈妈说:“我说行。当然抽一次足矣。不让一个男孩子知道烟味不现实对不对?”

爸爸笑起来。

外面的雨早停了,只有零落的滴水声,像是一首忆旧的乐曲。

那条黄蛇来过小房间了吗?看见墙上的拼贴画了吗?这幅《步伐》其实题为《过去》更有味儿。“过去”这个概念抽象得很,而一条蛇壳却偏偏能形象地表现这个“抽象”,绝了!可惜,那是冬青的主意。

冬青从上海回来了吗?

回来或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烦躁起来,关了灯,起床走到了阳台上。阳台是湿漉漉的,凉气袭人。

星很稀,月亮很皎洁。

月光照着苗圃的树木,分不清树与树影。风过处,光影迷离,斑驳生动。

的的喀喀湖在月光下缥缥缈缈,似乎扩大了许多。

我在阳台上走动,从枫树下走到樟树下,又从樟树走到枫树……我想象自己是一条鱼,在水藻间游弋。拍拍樟树,让许多凉凉的水滴洒到我身上。拍拍枫树,枫也学着樟。我打了一个喷嚏,很痛快。

的的喀喀湖那边传来一声呼哨。那儿有一个手电亮着。

当然是桑堤在那儿。

桑堤是出来查看蜂箱的,怕大风雨掀掉蜂箱上的斗笠。

我到池塘边时,他已经检查、加固完毕。

“没进雨吗?”我说。

“没有。”他说着从草地上捡起一只淋湿了的蜜蜂,送到蜂箱的入口处。

我:“拉拉回来了吗?”

桑堤恨恨地:“淋死它!”

我:“它自己会回来的。它认得家。”

桑堤:“不管它了,我再也不管它了。”叹了一口气。我也叹了一口气:“看报纸了吗?那车祸。”

桑堤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厌恶他了,是吗?”

我:“谁?”

桑堤:“阿麦。”他的眼睛在额发下的阴影里闪着光。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生保也是驾驶员,阿麦出了个点子,让生保承认自己是肇事者去坐牢。

坐牢是戒赌的最佳办法了。当然,郑叔叔得付那笔赔偿费,还要付给生保家里一笔钱。郑叔叔不能坐牢,运输队不能没有他这个精明的头儿。

桑堤是赞成阿麦的。他深爱的爸爸就是在赌博的泥坑中不能自拔而自杀的。

桑堤认为阿麦很高明,既挽救了生保,又挽救了康儿爸爸的运输队。

不知康儿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看待阿麦的。

阿麦的这一招确实很高明,但我总觉得这件事中多了一点什么,又少了一点什么。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纷繁斑驳,闪烁难辨。我又叹了一口气。

有几只灰色的蝙蝠呼呼地掠过池塘,精灵似的带来一种古怪气息。

月光下的草地像涂了奶似的不真实。草地上唧唧地移动着一个小东西,打手电一照,原来是一只瘦精精的蟛蜞,浅灰的背壳上有些小麻点儿。

蟛蜞感觉到什么似的,急闪避到一个石块的阴影里伏下,只有两只鼓成了角似的眼睛转动。

它待了一会儿,听听没动静,以为危险已经过去,划动八只爪子向池塘急速地横移过去。

我逮住了它。它无效地挥动爪子,却并没想到使用它的螯。它腹下的几块硬片喘息似的开开合合,我凑近闻闻——有一种清新的甜味儿。把它放在了桑堤的手心里,它就伶伶俐俐地沿着手臂向肩头爬。

桑堤笑起来。

我也试一次,痒痒的挺有趣。

我和桑堤又把这个游戏重复了几次,后来就把它放在草地上,用手指去逗它。

估计它那对小小的螯不会钳得人太疼的。它只有烦恼地挥舞着,并不钳人。它还没有学会钳人。这样,它就显得怪可怜了。

就把它放了。一下水,它就无影无踪了。蟛蜞有家吗?

有了风。水珠从树的枝叶上掉下来,跌落在池塘里。

夜十分宁静,就听得到叮咚的滴水声。树枝有高的也有低的,水滴有大的也有小的,仔细听,滴水声就有了些妙处。

我感到我的心也挂满了水珠,有一种想滴落的欲望。口哨就自然地萦绕在我的嘴唇上了。

桑堤也加入了。他的口哨特有弹性。

是淡淡的忧伤,是美丽的、宁静的忧伤。

那只小小的蟛棋竟然又出现了!

它横着身体在草地上窸窣地奔走。它这么横着走路一定也出于无奈。

这小蟛蜞看上去也有一点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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