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冯家的阳台下就是101室的院子。院子里有许多花盆,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在这些花草中,大冯叫得上名来的只有一种:打官司草。花盆里怎么种这种野草啊?打官司草是葫芦湾的叫法,语文老师称之为蒲公英。
101住的是什么人呢?不知道,别说大冯不知道,就是大冯的父母也不知道。大冯还问过曹可以、辛迪、刘铃他们,都说住在101的好像是个老人,具体的情况则一点儿也不知道,连名字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谁都说不知道,好像这老人的名字就叫“不知道”似的。越是这样,大冯越是想知道。大冯很想见见这位神出鬼没的老爷爷,可就是办不到,因为101的大门上贴着一张淡绿色的小纸条,上面写着4个工工整整的毛笔字:外出旅游。
大冯认定这位“不知道爷爷”是个冒失鬼,你瞧——出远门前还把一只蛮新的浅蓝色的搪瓷脸盆忘在了院子里,而且是随随便便地放在地上的,里头还有半盆水呢。还有,这么多的盆花怎么办呢?大热天,不干死才怪呢。
大冯自动担负起为101浇灌花草的任务,不为别的,就为见不得那些花草干渴难耐奄奄一息的可怜相。浇靠近阳台的花草没什么难,在阳台上往下洒水就可以了。浇远离阳台的花草,大冯也有办法——用水枪喷射。大冯的“好东西”箱子里面有一支现成的水枪。别看水枪是自制的,管用呢,可以把水喷射到五六米远。没啥稀奇的,葫芦湾的男孩子都能将一截青竹子和一根筷子制造出这种简单实用的喷水枪用来打水仗。
一天傍晚,大冯正在阳台上用水枪“抗旱”呢,通向101院子的那扇关闭了好久的玻璃门忽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不用说,这就是那位“不知道爷爷”,他老人家旅游回来了。
老人在院子里仰脸看着大冯,说:“啊啊,下雨喽!下雨喽!”
大冯很开心,说:“爷爷,我帮你浇花哩!”
老人说:“哎呀,龙王爷原来是你啊!谢谢了,太谢谢了!”一说话,他的稀稀的白胡子就一翘一翘的,蛮有劲的。
大冯说:“爷爷,我可以下来吗?”
老人说:“噢,太欢迎了!不过,你家里有人吗?”
大冯说:“没关系的,我会锁上门的。”
老人说:“不要忘记带钥匙噢。”
大冯稀里哗啦锁上门,乒乒乓乓冲下楼梯。101室的大门正为他敞开着呢。
一进门,大冯就问:“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啊?”这个问题已经憋他太久了,他得赶紧说出来。
老人说:“我姓闵,你就叫……”
“闵爷爷!”
“哎!等等!让我仔细看一下……不错,你是葫芦湾的对不对?哎呀。我把你的名字忘记了。”
“我叫冯洋。”
“好,这一回我再不能忘记了。”
“闵爷爷,你怎么知道我是葫芦湾的?”
“原来你也忘记啦,想一想,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面,想一想……嘀嘀……想起来了吗?”
听到老爷爷学了一声汽车喇叭声,大冯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在105路双层公共汽车上碰到的白胡子爷爷吗!哎呀,真是太巧啦!
闵先生接待大冯这样的小客人是一点儿也没有准备的,冰箱里只有茶叶,连一听饮料也找不出来。
大冯看见客厅墙上挂着许多拐杖,就问:“闵爷爷,你有这么多拐杖,真多呢!”
闵爷爷说:“爷爷喜欢旅游,喜欢登山。每上一座山,我就带回一根拐杖。瞧,那是庐山,那是泰山,那是黄山,那是武夷山,那是衡山……”
“有少林寺的那山吗?”
“嵩山?有啊,就是这一根。”
原来一根拐杖就是一座山,真有劲。
一老一少就走到了院子里。
闵爷爷说:“我出门很多天,以为这些药草都干死了,想不到我家屋顶上还有个龙王爷。你是不是属龙啊?”
“不,我属马,是白马,跑得很快的!”
“不对,我看是黑马。”
“是白马!”
“是不是唐僧骑的那白马?”
大冯这下改变主意了,想一想,说:“那,那就黑马吧。”大冯是不喜欢唐僧的。闵爷爷说:“黑马黑马,这里花盆里种的都是药草,不可以乱吃的噢!”
大冯说:“这一盆是打官司草,打官司草也是药草吗?”
“这是蒲公英,入药就叫黄花地丁。”
大冯来劲了,一盆一盆地问。闵爷爷就一盆一盆地讲给大冯听。虎耳草的叶片像老虎的耳朵,凤尾草的形状很像凤凰的尾巴,鱼腥草的叶子真的有鱼腥味……马齿苋也是药,洗净,放在锅里炒熟,用蒜泥、香油和辣椒拌匀,就是一味治疗心脏病的偏方……
原来闵爷爷是一位退休老中医,难怪他会在花盆里种草药,难怪他能把草药讲得有滋有味。大冯还知道闵爷爷快80岁了,是个孤独的老人。一个人住这么一大套房子可真够冷清的。
闵先生的书房比房间整洁得多,几个巨大的书柜遮住了整整一面墙,里头排满了书。有的书是平着放的,一沓沓地用深青色的布质的套子包着。这些当然是古书了,古装的电视剧里是常有的。书房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对联,写着很草的毛笔字。对联上的字,大冯一个也不识,就一个一个地问闵爷爷。
大冯见闵爷爷有点累,就只好告辞了。大冯很开心的,因为他忽然就有了这个邻居。不知怎么的,大冯觉得闵爷爷很像是葫芦湾的人。
临走,大冯提醒闵爷爷不要再把那只浅蓝色的脸盆忘在院子里。
闵爷爷说:“哦,这么说,那两只黄鸟没来过?”
大冯没听懂:“什么黄鸟啊?”那只浅蓝色的脸盆原来是闵爷爷故意放在院子角落里的。一天,闵爷爷用脸盆盛水浇药草,中途回屋接电话,院子里就飞来了一对小黄鸟。两只小鸟先是在围墙上梳理羽毛,后来就有一只试探着下到院子地上跳来跳去地像在考察,而另一只则在围墙上东张西望作警戒。确定天下太平之后,下边那只小黄鸟就飞到脸盆里面洗起澡来——一个猛子扎下水,很快蹿出来站在盆沿上张开羽毛使劲抖擞,把水滴洒到老远。再来一下,又来一下,然后就用小小的喙梳理羽毛。看那神情是很舒服的。接着两只小鸟来了个换班……
闵爷爷没有惊动小鸟,隔着玻璃看完了小鸟洗澡的全过程,觉得很有趣的。第二天,他试着在老地方又放了半盆清水。那两只小黄鸟果然又来了。也许,一只浅蓝色的脸盆,半盆清澈见底的水,对它们太有吸引力了。确实,别说是在城里,就是飞到郊外去,这样的浴池怕也是难以找到的。
就这样,闵爷爷每天在老地方放小半盆清水,恭候两位会飞的小客人。
这个故事听得大冯出了神。是的,这样的故事有点像书里的童话,听了觉得心里挺舒服的,听了觉得世界挺干净,挺安宁,挺美丽的。听了这个故事,大冯觉得闵爷爷挺干净,挺亲切的。
可惜,大冯一次也没有见到小黄鸟来洗澡。对了,也许那两个小客人被大冯的喷水枪吓跑了。
大冯说:“闵爷爷,别把脸盆拿走好吗?”只这一句话,闵爷爷觉得这个大眼睛的男孩子挺干净,挺亲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