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和母鹰回巢时,发现小鹰已杳无踪影。莫非小鹰试着远飞之后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无力回飞?两只鹰赶紧抢在太阳落山之前分头寻找。它们一路低飞,一路呼唤,把急切的鸣叫声洒遍了几百平方公里的山水平原。
鹰夫妻苦苦寻找了三天未见小鹰踪影,还是不肯接受失去孩子的现实。第四天,小鹰的残缺的尸体从湖底漂浮起来,才中止了鹰夫妻忘我的寻找。
几天之后,这对鹰夫妻终于缓了过来,在一种与生俱来的神秘责任感的驱使下,它们开始了重新养育后代的艰苦工程。
鹰总是在冬季交配,在春季繁殖,在夏季把儿女送上蓝天。眼下已是仲夏时节,从这个季节开始繁殖还来得及吗?
壮大家族的渴望使这对鹰夫妻雄心勃勃,不顾一切地行动起来。
反季节的繁殖是艰难的,更是危险的。随着气温的升高,这种艰险一点点地露出了峥嵘的面目。
鹰巢只是崖上的一个平台,而且是朝着东南方向的,夏日骄阳有大半时间烤晒着毫无遮蔽的鹰巢。两只亲鹰轮番守在巢中,张开翅膀为两只雏鹰遮阳。值班的鹰自己也热得吃不消了,就飞到湖上去把身体浸湿。这样,不但可以为自己降温,还可在飞回来之后让雏鹰解解渴。
有一天,值班的母鹰离巢“取水”,巢中的两个小家伙被火一样的阳光烤得难受,都想钻到对方的身体下面去躲避阳光,结果有一只雏鹰在混乱中被拱出鹰巢,摔死在悬崖下。这个时期的鹰只有白色的绒毛,一点儿飞行的能力都没有,失足坠崖必死无疑。
灾难接连而至。
在一个闷热的下午,天上突然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冰雹,最大的雹粒竟有鹰蛋那么大。留守的母鹰张开翅膀为儿子遮挡,听凭冰雹发疯般砸在身上。从天而降的冷雹如同猛掷的石子儿,砸中一颗就是一处伤害。除了身下的小鹰,母鹰能顾得上的只是自己的头颅了。
下雹的时间不算长,母鹰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小鹰保住了,本来十分虚弱的母鹰却受了严重的内伤,它喙角流血,双翅耷拉,头晕目眩,无法站立,苟延几天之后还是奄奄一息。
鹰是天地间少数几种能预知自身死亡的生灵。母鹰知道这一天已是自己的末日,它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母鹰用脸颊贴着儿子的脸颊,贴了这边还贴那边。它是在和儿子永别。
雄鹰知道妻子的心思,也用脸颊来贴妻子的脸颊,贴了这边还贴那边。
母鹰长唳一声,抖擞起力量,展翅飞上天空。
雄鹰也起飞了,伴飞在母鹰的身边。它们在湖上盘飞一周,然后向东南方向飞去。那个方向有另外一片山林,在山林深处有一个靛蓝色的深潭。这个超然世外的深潭是这对鹰夫妻相约共葬的墓地。
飞临深潭时,母鹰已经气喘吁吁,快不行了。它看着雄鹰,轻轻叫一声,叫声里有着无限的眷恋。这是它在向丈夫诀别。然后,母鹰集聚起最后的生命力,向高空爬升,爬升,爬升……
上面是宝石蓝的天,下面是靛蓝的潭。
母鹰猛地收拢双翅,收紧每一片羽毛,把自己变成一支坚硬的铁的梭,掉过头,陨石般从高空向靛蓝扎下去……
几乎没有声响,几乎没有水花。母鹰不见了,水面上有一个环环相套的波痕——那是一个不断夸大的句号。最后,句号在过分夸大中慢慢消失。
空中还有一片羽毛在飘摇。雄鹰叼住了妻子的这片羽毛,努力吞下去。
雄鹰在深潭上空久久盘飞,不肯离去。它鸣叫了几声,是那样的悲怆,又是那样的雄壮。
这一刻,整片山林寂无声息。
一个鹰的葬仪——如此潇洒,如此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