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拂，山林间树叶沙沙作响。月凉如水，倾洒于寒潭之上，泛起粼粼波光。潭水中一丛丛低矮的灌木中，仿佛就是在这眨眼之间，盘根错节的枝桠上绽放开一朵朵白色的花朵，形似钟鼎龙爪，浑圆犹如天边满月，三三两两堆积，雪白色花朵如同卷起千层雪，在平静的湖面铺散开来。

站在岸边望去，潭中仿佛覆盖上一层皑皑冰雪，洁白的花朵之间蕴着微微幽光，一路蔓延到天边，与皎洁的月亮相交辉映。

空气中盈满奇异的芬芳，沁人心脾。兰曼看得痴迷，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将将还是一片漆黑幽深的寒潭，刹那间奇花盛放，直教人惊艳不已。

“和尚，你不是见多识广，快告诉小爷这是什么花？”她的目光无法从花间转移，开口向空隐问道。

空隐亦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轮美奂的盛景，心中叹服天地造物，兰曼的疑问令他沉思了良久，不确定地开口：“这会不会便是传说中的优昙婆罗花？”

兰曼一惊，旋即好奇：“你说你们佛门的有个和尚便是在一棵优昙婆罗树下证得佛门奥义修成了正果，这潭中的花木低矮，换做是你，恐怕也无法在其中修行罢。”

“阿弥陀佛。兰施主，佛祖不可亵渎。拘那含佛悟道之时早已年代久远，况且经书中记载的优昙婆罗寥寥数笔，种类却提到数种，如此看来，倒是八九不离十。”空隐走进了几步，注视着眼前壮美的景观，良久，缓缓道，“今日得见灵花，实乃小僧三生修来之福，此生无憾矣。”

兰曼内心笑他单纯，没有搞清状况就开始阿弥陀佛感谢一通。她将目光重新投向潭水中盛放的百里繁花之上，这等景象也是今生第一次得见，想着空隐一脸虔诚的模样，她开始相信，这一池的优昙婆罗，是为她和他而盛开。三千年一遇，是她与他此生注定的盛景。

“喂，和尚，你现在是不是很感谢我？”

“嗯，是的，兰施主。”

“出家人更应该懂得知恩图报，你说对吗？”

“……对，兰施主。”

兰曼笑得无比阴险：“那……”

空隐眼皮一跳，脚下趁其不注意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兰施主，你想说什么？”

兰曼大笑三声，抬手往空隐肩膀上一拍，突然语重心长地问：“我将自己的妹妹托付给你可好？你师父喊你下山，其实就是觉得你没有慧根，没有佛缘，你不如就此还俗，做我兰府里的上门女婿，替我照顾我那体弱多病的妹子。你又懂些医术，温文尔雅学识渊博，我爹定会答允！”

空隐一听，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回应：“万万使不得啊兰施主，小僧是佛门中人，怎能娶亲？师父只是教我下山修行，我又岂能辜负师父的期望？阿弥陀佛，使不得啊兰施主。”

“怎么？你嫌弃我妹妹？”兰曼反问，“我那妹子可是在这江南三州二府一带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端庄淑静，知书达理，美若天仙……”想着兰熙的一张脸，兰曼越夸越不是滋味，赶忙自我打断，“总之，我妹妹哪里都好，你娶了她比当个和尚好上万倍。”

“兰熙姑娘小僧没有接触过多，不知她如施主口中这般出类拔萃。不知此番话语可是兰老爷让你转达给小僧，小僧改日定当当面向兰老爷澄清，回绝了此事。”

兰曼一拍空隐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事是我突发奇想。你是修行之人，等伤势痊愈了过不了几日就要离开，那今后我就少了一个可以随意出门的由头，平日里也无人可以与我说上几句话，更没有人的脑袋能让我随便打，我得想个法子将你留在身边才行……”

她在一旁自顾自地说着，上下嘴唇一张一合，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弯弯的弧度如同天边的月牙。她的身后，无数雪白的优昙婆罗静谧地绽放，氤氲开淡淡的微光，照耀在兰曼微微蹙眉的脸庞上。

“你不想我离开？”空隐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开口问，眼睛里满是兰曼的模样。

“嗯。”兰曼没有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轻轻点头，尔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你是要修大圆满的人，我若因一己私欲阻拦你，怕是会成为十恶不赦的人……”顿了一顿，突然抬起了头，“你说，这样做我会不会下修罗地狱？”

月光下，兰曼浅笑盈盈地望着空隐，半干的长发贴在白皙的脸颊，轻轻开口，恍如在说一句玩笑话。

空隐一怔，刚才双眸中倒映出的兰曼瞬间被击散，只剩下一片灰褐色的沉默。

无声的沉默维持了许久，却又只像是弹指一刹。兰曼低头轻笑，看来这个问题恐怕连佛也回答不了她。耳朵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仔细去听，世界却依旧在夜里一片宁静。

“兰施主。”空隐唤了她一声，“优昙花暮色盛开，翌晨即萎，美丽芳华不过弹指一刹。生、老、病、死，五阴炽盛，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人间世事亦是如此。你我相聚是缘，花开终有尽是，不若好好珍惜眼前千载难逢的美景。”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过平静的天地，仿佛就是在这一眨眼之间，优昙婆罗花悉数凋谢，来去匆匆，山林回复了一片漆黑。

“果真是弹指一刹，还未到翌晨，便已经枯萎凋落。若是还想在一睹此景，我不知还要轮回多少年。”良久，兰曼喃喃道。

“生而向死，死而向生，生生死死，不死不生。”空隐缓缓道，“本心若在，它不过是一次寂灭。若真要再等上三千年，也不过是让你我在红尘中历练。”

三千年婆娑凡尘世界，看遍三千大观。兰曼抬起头望天，墨蓝的苍穹上悬挂一轮明月，投下凄凉的银光。

她看着空隐头顶的两枚戒疤，褐红的香灰深深烙印在他的脑中。良久，忍不住抬头又敲了他脑门两下：“总是给小爷我拽些佛经，说些什么绕口令。快速速与我回府上给老头子负荆请罪，你若不帮衬着小爷说好话，小爷立马逼亲让你娶了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