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字轻轻吐出,却若晴天霹雳,震地万毒娘子浑身剧烈一抖,瞪着双眼惊愕的盯着他。
“你,你怎么……”突然明白过来,勃然怒吼道:“你在套我的话!”随即一手摸向腰济。 醒�h冷哼一声,右手陡伸,星流电击般扣住了她的腕脉。
“不救神医算于我有恩,不要逼我对你下手!”
又是一惊。万毒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声音暗哑的问道:“你,你既然知道我和无舍的关系,为何,当初为何不……”
“我说过,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处。”
“好一句‘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处’!”一个温润嗓音悠然入耳。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抹削瘦身影依树而立。月光下那人长发若泼墨,闪着莹亮水泽,双眸璀璨斑驳,就像一泓波光粼粼的清泉,显得深远而幽冷。
“……沐云……”声音几乎全哽咽在喉中,万毒娘子顿时连挣扎都忘了。
“你终于露面了,司徒沐云。”醒�h意味深长的笑着,五指缓放松开了她。
挟制一松,万毒娘子匆忙冲到常云身旁,急声问道:“沐云,你来干什么?!”
常云对她淡然一笑,语调平静如常:“事到如今,我还能躲吗?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说完,转回头对醒�h笑道:“杨门主,你果然不简单。这般见面,实是出乎我的预料。”
“什么‘不简单’?他只是不择手段!”万毒娘子气愤未平的冷声道:“可怕到连自己的仇人都利用!”
“哈哈,”醒�h星眸一转,笑得有一丝讥讽:“可怕?你说的是你身旁那位吧。”
“你……”万毒娘子竟一时无言反驳他,面色蓦然阴沉。
常云闻言,淡笑道:“杨门主,你有何想问的,请便。”
醒�h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微微一愣,稍顷,笑道:“你棋差一招,并非满盘皆输,所以,我们还有的谈。”他向常云迈近了几步,说道:“无论你这么做是否为了报仇。”
常云诧异的望着他,竟忘了回话,许久,低声问道:“你为何要……”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世上,没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常云双眸刹那晶亮,坦然笑道:“杨门主,你请问吧。我稍后确有一事相求。”
醒�h见状也不再多言,直接问道:“十夜和万剑山庄有何牵连?”
“万剑山庄曾经是十夜山庄‘三司六部’中的‘御剑司’。 而十夜山庄内所有司、部的行动均依从十夜令。至于它们是那些门派,只有历任的十夜庄主才知道。”
醒�h心头一震,眼光霎时变得寒冽起来。稍顷他接着问道:“鬼影又是怎么回事?”
“当初救回鬼影时她已命若游丝了,所以,只得托付给万毒照顾。”
“不错。”万毒娘子接言道:“当时她情况十分危险,要保命,只得用药弄成人偶。否则,便是死。”
醒�h微垂首,浓密睫毛下清澈眼眸光彩瞬息数变,复杂到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他思忖了半晌,抬眼望向万毒娘子问道:“给子虚解药的人是你?”
她并不回话,而是匆匆瞥了一眼常云。
“是。”常云淡然回道。“既然你上了武当,这便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不过,子虚掌门现在也不需要了吧。”
“你如此大费周章的找‘顾翩翩’是何目的?”醒�h沉吟半刻,语气隐约一变。
“不,找她的人并不是我,是南侯。”
醒�h眼中掠过一丝愕然,心中一惊,嗓音略带暗哑的问道:“为什么?”
“‘若得翩翩,不作神仙’。”常云轻声说出,双眸滢滢含笑,意味难明。
醒�h默然看着他,双拳猛然攥紧,稍后,又缓缓松开了,语调恢复了冷淡:“指使鬼影潜入瑶碧宅盗无诀麟的,也是他?”
“这……”这时,常云突然面露难色,迟疑了半晌才说道:“这一点,恕我难以相告。”
“哦……”醒�h颇含深意的目光冷冷扫过他身上,常云不禁感到背脊阵阵发凉。
“你知道我是谁,对吧?”醒�h嘴角微微上扬,一抹邪气笑意迷漫在唇边。
“……知道。”常云毫不逃避的直视着他,声音平静如初:“冥教‘魇部’尊主,杨袭初。”
“你知道的,不止这一点儿吧?”他的嗓音优美至极,可在此刻却带着刺入骨髓的阴冷。
常云心中一紧,眼中掠过一丝惊慌,面色略微变得惨白:“我,我不明白杨门主的意思。”
“是吗?”醒�h乜视了万毒娘子一眼,冷声道:“那我就提醒你一下……”话音未落,只见他右手微抬错指一弹,一道灼眼红光“滋”一声赫然射出,疾如电闪般劈向常云!
“沐云!”万毒娘子惊呼着挺跃而起,急忙将常云护在身后,旋即一甩衣袖,数道寒光从袖中破空而出,径直撞向那道红光!
两道光芒在空中一触,竟擦出了咝咝火花,四散飞溅饶是炫目。最后,只闻“吭”一声,仿若利器折断之音,寒光陡然坠地。随后红光也一闪而逝,凭空隐没了。
万毒娘子见此,正欲再发暗器,手臂却被常云拽住了。
“不用了。”
“可,可是……”因方才的惊恐,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杨门主若真想杀我,又怎会给你发刺薇针的机会。”
万毒娘子愣了愣,转眸望了一眼他的眼睛,默然退到了一旁。
常云扶住周围的树干,缓步走到醒�h面前,站定,笑的云淡风清:“杨门主,我确实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可告诉我的人,绝不是金不换!现在,你还想从我口中探到他的消息吗?”
常云的淡静笃定让醒�h眼中笑意更浓。他垂下右手,略带赞赏的看着他,爽朗笑道:“司徒沐云,你很有意思,还真让我不忍心杀你了。也罢。你费了这么多心思,有何目的,说吧。”
常云怡然笑道:“我确有一事向求。杨门主应该早料到了,不错,我让人冒名行刺,其实有两个意图:一是阻止你参加这次武林大会。再者,就是引你去替我查清一些过往。阻止你上武当,是为了三清剑。而让你去查那些事情,只因我无力亲为。所以,按我原来的计划,我们这次相见应在数月之后。可,我终还是太低估了你。”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利用十夜岚来试探我。刚才那种情况,我是进退维谷。若我出了手,便暴露了身份。不仅证实了你的推测,还让你不费吹灰之力救回鬼影。可我若不出手,你便绝不会让十夜岚全身而退。到那时,十夜山庄岂能善罢甘休?我自然无路可退,等于在引火自焚。杨门主,这确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哦,你既然如此明了,为何不让十夜岚离得远远的?凭你的心思,要做到那样,不难吧。”醒�h瞟了眼常云,笑的高深莫测。
常云闻言,涩然苦笑,状似随意的理了理衣摆,说道:“我确有办法。可……”他顿了顿,随后抬起头,目光烁烁的看着醒�h:“十夜庄主重病,凭我一己之力,实难得到梓血紫草。”
醒�h霎时沉默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中眸彩闪烁,许久沉声道:“你步步为营,利用许慕名夫妇、子虚还有鬼影,不仅仅是为了‘顾翩翩’。你最大的意图是诱‘杨袭初’现身。冥教被灭后,梓血紫草最有可能在他手中。而当时,你根本不敢肯定我就是他!”说到这儿,醒�h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我从前怎会如此大意!竟没想到这一层!
“正是。”常云颌首道,与他对视的双眼猝然皎亮。“不过,我引你见面的目的,却并非为了梓血紫草。”他挑眼望向漫天星辰。夜空中皓月若洗,银辉倾泻而下,清冷如水。常云微微启齿,一字一句的吐出:“杨门主,请你不要将梓血紫草交给楚玄雪。”
“这就是你相求之事?”常云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着实让醒�h吃了一惊。原本以为他会求要梓血紫草,没想到……
“不救你们的十夜庄主了?”
常云轻轻摇头,道:“不,人还是要救。只是对我而言,这才是最紧要的!”
醒�h无言的打量着他,眼光停在他右脚踝处,顿了半晌,扬眉笑道:“告诉你梓血紫草在冥教的人,就是他吧。”
闻言,常云笑的更是温和。他轻轻点头道:“是的。”
“七年前,冥教总坛来了位不速之客。他闻言梓血紫草在我父亲手中,便来求药。当时我父亲也答应了。你说,我能不给吗?”
“我知道,让你违背父命是有点强人所难。不过,我可以开出一个交换条件。”
“洗耳恭听。”
“三月之内,光明正大的进入冷月孤城。杨门主,这样行吗?”
“呵呵。”醒�h愣了一瞬,随即竟笑着伸手抚上了常云削瘦的肩胛。这个动作,惊的万毒娘子又是一身冷汗。她刚要冲上前,却被常云制止了。他背过手竖起食指对她轻轻晃了晃。见状,醒�h暗自稍用力一捏,常云的身体顿时摇摇欲坠,慌忙双手扶紧了身旁的大树,这才勉强稳住。
“这场交易,似乎是我占尽了便宜。这般盛情,我该不该却之不恭呢?”
“请杨门主成全。”常云说话变得有气无力,嗓音同身子一样丝丝颤抖着。
“可,我这人有个怪癖。对有些便宜,偏偏不屑去占!”
“你……”常云猛地仰头,愕然看着他,喃喃道:“你不是要……”
醒�h没有理会他,越过他的肩膀向万毒娘子说道:“一个月赶回毒殓谷够了吧?”
“你什么意思?!”万毒娘子见常云如此,早已心急火燎,语气忿然的问他。
“一个月后,十夜寻会来谷中求医。到时,救不救随你。”
常云闻言,身体剧烈一震,十指死死�菇簦�在树干上抓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至于你,”醒�h低眼看着常云,冷漠笑道:“少和我谈什么‘条件’!我想要的东西,我自会去夺,用不着别人施舍!不过,”他缓缓垂下头,俯到了常云耳畔,“我欣赏的人,没几个,你算是。所以我奉劝你一句:有些东西必须强取豪夺,一味的隐忍,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听进常云的耳中却象是惊雷乍响。他的身体陡然僵直,懵了般双眼怔怔的盯着他身后某处,一动不动。
言罢,醒�h一把推开了他。常云痛苦地低哼了一声,身体像散了架般无力的往下滑落。
“沐云!”万毒娘子仓惶跃到他身侧将他扶住,心急的问道:“沐云,你没事吧?”
常云颓然摇了摇头,沉寂不语。
“杨醒�h,做人别太过分!”万毒娘子扬头愤恨的对醒�h吼道。
“过分?”醒�h鼻中冷哼一声,寒声道:“我比你,恐怕还望尘莫及吧。”
“……你,你指的是……”万毒娘子脑中一念闪过,顿时心虚的偃了气。
“我当初要的是百日醉的解药。”
“……解药,解药不是给了你嘛。”她说话时,表情隐约有一些惶恐。
“是呀,你给的的确是‘解药’,不过,少加了一样东西。”醒�h盯着她的眼光愈加阴冷冰寒。“差了这味药,中毒者也会醒转,可后颈处会出现一块红斑。而且,若百日之内还未补服,此人便终生不得有情事。否则,必死无疑。”
这话一出,震得常云心头猛一悸,错愕的转头看向万毒娘子。在两人目光交汇时,她慌乱的把视线移开了,抚着他的手也在不停发抖。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也不想知道。可我警告你,这样的机会可不会常有。”醒�h右手向下微张,顿时,一股气旋将刚才落在地面的那几枚刺薇针卷到了他掌心。他转眸看着常云说道:“十夜岚那里你该知道怎么说了吧。”他捻起那些略微发着淡淡绯色寒光的银针,飞快瞥了一眼。这刺薇针做得很是精细,每枚针头上都�j刻着一朵蔷薇花,而针尖却是一点红色莹石,晃动中光华隐现。“这就作为信物。”说完,他转身飘然而去,须臾间便没了影迹。
常云静默的看着他离去,如玉面容在月光映衬下,苍白到全无血色。
万毒娘子长长的舒了口气,柔声道:“沐云,虽然今晚出了些意外,不过还好,一切几乎还在你的预料中。你不愿我和楚玄雪见面,那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多加小心,千万别太勉强!这杨醒�h的心思尤胜他父亲,让人根本捉摸不透。”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只觉冰凉异常:“还有,沐云,没得到他那半株梓血紫草以前,你千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切记!”
常云没有搭话,木然看着远处,眼神飘忽不定。
“沐……沐云,你这样,是在怪我吗?对那姑娘,我,我……”万毒娘子声音哑涩,如鲠在喉,启齿难言。
“不用解释了。我懂。”常云恍然回了神,对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何况,我是最没有资格责怪你的人。不是吗?”
说这话时,他的眼眸依旧晶亮,亮到似乎是两团燃烧的烈焰,亮到她胸膛中有一种灼烧般的痛楚。万毒娘子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强忍住没哭,伸手将常云揽入了怀中。
“沐云,你不欠我分毫!是我自己爱上你,是我自己陷了进来。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无路可退了,即使……”她突然闭嘴不说了,双臂一收将他抱的更紧。
“即使什么?”常云依从的伏在她胸口,茫然问道。
“没什么。”万毒娘子笑得竟隐约有些凄凉。“沐云,我知道。我给的,你不想要。你要的,我给不了。或许杨醒�h说的对。有时候默默付出,倒不如强势索求来到痛快。至少,不会徒留遗憾。所以……”她说着说着,眼神蓦然一冽,手掌翻转狠疾击向常云后背!
“哇!”顿时,一口猩红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溅了她满身。
她浑若不觉。
常云惊愕的瞪着她,沾染了鲜血而变得殷红的双唇不住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万毒娘子低下头在他眉间眷恋一吻,将他轻轻平放在地上,又仔仔细细的擦净了他唇边残留的血渍。然后,她缓缓立起身,又默然看了他许久,咬牙心一横,转头决然离开了。
***
醒�h回到南院,脚刚沾地,早已等在院中的清风便疾步迎了过来。
“门主,十夜岚刚到了。”
“嗯。”醒�h应了一声,不慌不忙的向厅堂走去,推门便见静坐在屋中的十夜岚,未语先笑,道:“杨某失礼,让岚少庄主久候了。”
十夜岚从容起身,回礼笑道:“决赛前夕十夜还来打搅,望杨门主莫怪。”
“哈哈,岚少庄主太客气了。”醒�h回头对清风说道:“清风,去把月影列的药单取来。”
“是。”清风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多谢了,杨门主。”十夜岚语带感激的拱手一揖。
“我是借花献佛,岚少庄主何须言谢。”说完,扬手将他扶了起来。十夜岚温雅一笑,也不再多言,与醒�h走到椅前,双双坐下。这时,子灵扣门而进,为他俩奉上茶后,也即刻退了出去。
“杨门主,除了药单之外,十夜恐怕还得劳烦沈姑娘为家父……”
“哦,我今夜将岚少庄主请来,所为也是此事。”醒�h笑着打断了他,信手拿起茶杯,轻轻吹开氤氲的茶雾,浅泯了一口。
十夜岚一怔,略带疑惑的看向他。
醒�h悠然将茶杯搁下,转眸回望着他,轻笑道:“岚少庄主来此途中,可曾遇到何人?”
此话一出,十夜岚霎时愕然。他刚才就一直在思忖,万毒娘子在此现身的缘由。从她的口气来看,似乎是和这杨醒�h有约。若真是如此,那红菱的事他又知道与否?还有……
“岚少庄主……”醒�h一声轻唤,将十夜岚惊醒。他匆忙收回心绪,应了一句:“失礼了,十夜刚刚走神了。”
醒�h不语,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着。即时,门外传来清风的声音:“门主。”
“进来。”
清风应声而进,将手中一张薄绢恭敬的送到十夜岚面前。
醒�h含笑颌首,示意他收下。十夜岚遂道了声谢,接过揣入了怀中。
“月影自幼心软,虽言悲天悯人有过之,却也纯善淳朴。所以随你回庄之事,她自然不忍拒绝。”醒�h笑得略微温和,语气却依旧淡漠:“可依我所见,这般……甚是不妥。”
十夜岚微愣,随即宛然笑道:“十夜愿闻其祥。”
“月影虽是不救神医的徒弟,可毕竟年纪尚轻,医术尚浅,恐怕难担如此重任。若因此误了十夜庄主病情,岂不严重?而江湖中尽人皆知,能与神医医术相媲的唯有一人。”
十夜岚心中一下了然,道:“杨门主今晚邀约万毒前辈,便是为了请她出手?”
“正是。”
闻言,十夜岚微叹一口气,涩然笑道:“只怕,这万毒前辈并不愿相助吧。”。
醒�h心中一惊,不露声色的笑道:“岚少庄主何出此言?”
“其实,也就是一些陈年过往。不提也罢。”十夜岚笑得淡然,将话题扯开了。“杨门主,既然沈姑娘有此心意,十夜也不再勉强。药单一事,请代为相谢。十夜打扰多时,就此告辞。”说完,就要起身离去。
“且慢!岚少庄主,你可识得此物?”醒�h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根刺薇针,递到十夜岚面前。
十夜岚接在掌心仔细一瞧,惊道:“刺薇针!”
“岚少庄主好眼力。”醒�h笑魇如常:“万毒娘子有‘三绝’:人偶,百日醉,还有便是这刺薇针。迄今为止,见识过前两者还能活着的人,已屈指可数。而这她最得意的刺薇针,别说识得,就是听过的人也寥寥无几。因为,……”
“因为曾见过此针之人,无一幸存。”言罢,十夜岚恍然会意,面色一变。
“万毒娘子曾言,手持此针者,有求必应。”
十夜岚沉默了半晌,起身抱拳俨然道:“杨门主如此情义,十夜山庄……”说着,便又是一鞠。
“岚少庄主,何须这般。”醒�h急忙起身,轻轻握住他的手,笑得一脸灿然:“只要岚少庄主不嫌弃,就当交了杨某这个朋友。朋友之间言谢,岂不生疏?。”
“不错。言词甚轻。”十夜岚笑着从腰济取出一块黑色木牌,递与醒�h,道:“杨门主,既是朋友便请收下。”。
醒�h也不推辞,爽快接到手中,面具下的笑容迷人却又隐约透着些诡异。他摩挲着光洁如漆的牌子,似自言自语道:“但愿,我永远用不上你。”
十夜岚闻言,一愣,稍顷,粲然笑道:“十夜亦然。”
看着十夜岚徐徐走出院门,清风怔忪了半晌,最后深吸一口气,没有醒�h传唤便径自走进了房内。
“门主,我……”对上醒�h清澈深邃的眼眸,清风顿时又支吾起来。最后,他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垂首说道:“门主,你万不该救十夜寻呀!”
“我救十夜寻?”醒�h抬手取下面具,笑得愈加让人莫测。“你想说的,恐怕是,‘你万不该为了月影做这些’吧?”
清风身体剧烈一震,默声不置可否。
醒�h不由得笑出了声,音色清脆如击玉,可眼中却阴寒渐骤。少时,他止住笑,随意的靠在椅背上,慵懒的说:“有些人,你杀他不如辱他,辱他不如救他。”他说这话时,不知为什麽,竟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好了,我要休息了,”醒�h立身而起,眉宇间的落寞早已荡然无存,只余下如常的邪气。“明天还要会会那位东侯呢。我倒要看看,这‘武林神话’是怎么个‘神’法。”话音未落,人影已遁,甩下清风独自呆跪着。
清风心中纵是叹了千次,嘴里却再也一言都说不出。
醒�h轻轻推开房门,皎洁月光如水,随之泄入。缓步走到床前,他抬手掀开帐幔,就着月色静静看着眼前这人,酣睡之中,面若桃红。许久,醒�h俯下身,将手指深深插进她的发间,顺滑而下,恍若流波,最后停在她后颈处,将她揽起抱紧,细闻怡香,若玉满怀。
鼻中盈然而入的清新气息,让她月影稍时不安后马上便安静了下来,还用鼻尖在他的胸前轻轻蹭了蹭,颇像在撒娇。醒�h嘴角缓缓勾出一丝笑意,清澈眸子流转着柔和的光芒。
突然,怀中身子一下剧烈痉动,长长的睫毛跟着微微震颤。月影惊恐的伸出双手胡乱一抓,拽到醒�h的长发后便使劲绞住,再不松开。醒�h疼的头皮发麻,柳眉紧皱,唤了几声,见毫无作用,只得一指点上她的腕穴。月影双手失力,搭拉而下,可喘息却变得愈加紊乱,隐闻低吟,似乎正在一个梦魇的旋涡中挣扎。见此,醒�h也有些担心了,抚她坐起,手贴在她背部,将一股内力徐徐推进体内,谁知,这般竟惊的他一下弹起!
所有内力就似坠进一个无底深渊,撩不起丝毫波澜,根本就无法着力!以前在月影中百日醉时,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那时,只道是中毒所至,并未在意。怎么,……霎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月影,月影,醒醒!”他急点她身上几处大穴,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如此这般折腾了许久,月影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安然躺下了。
醒�h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拭去额上的汗珠正欲站起,却双腿一软,倒回到床上,无言苦笑。看来,这般损耗真气还是太勉强了。
这时,身旁人忽然动了动。醒�h忙回首一望,只见月影眼珠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睑。
“月儿,你刚才又做恶……”醒�h拂开她眉间濡湿的发丝,迎对上她的眼睛时,一下怔住了。
月影的瞳仁一片漆黑,就像空了一般,冷然缥忽,空洞的目光仿似穿透了他,飘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月影!”他捧住她的脸,急声道,“你怎么了?月影!”
月影移眼呆滞的盯着他,过了许久,瞳孔一阵骤缩,全身紧随战栗了一下,脸上神采渐回。
“醒�h?”月影茫然呓语道,看着他怔了一会儿,忽然面色剧变,纵身扑到醒�h怀中,紧紧攥住他的衣襟。似乎想起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事情,面色变成苍白,肩胛瑟瑟颤抖。
醒�h抱住她,安抚着她的背脊,柔声道:“别怕,月儿。只是个恶梦。”
月影使劲摇头,声音颤抖的几乎语不成句,“雪,不,雪化成了血,好多,都是……我跑不动,满身都是,都是血……对、对了,还、还有狐狸,狐狸也在,他在哭,他不看我。……”
月影语无伦次的径自说着,听得醒�h心底一阵一阵发寒。却只能任由她说,无计可施。恰在此时,窗前飞快晃过一道黑影。
“谁?”醒�h厉声低吼,手指微屈一弹,“咝”一声,一道旋风化作利刃刺向那人。可就在快要触及时,那道黑影巧妙一错身,快似风飘闪躲开了。
见状,脑中一念掠过,醒�h冷笑一声道:“不知深夜到此有何贵干,东侯前辈?”
黑影闻言一怔,稍顷,坦然而进。一身白衣,白纱斗笠,不是楚玄雪还会是谁?
“东侯果然厉害。悄无声息便点住了我所有侍从的穴道。待离开时,再一下解开。恐怕到时,他们还稀里糊涂的毫不察觉吧?”
楚玄雪并不接话,默然站在原地,完全没了从前的针锋相对。
见他如此,醒�h略带讽刺的笑道:“怎么?东侯又来接月儿看日出?”将揽着月影的手臂一紧。
听见此话,刚刚还诧异的盯着楚玄雪的月影,仓惶将头别过埋到了他胸前,双手拽住他的衣裳用力扯了扯。
楚玄雪默然怔了一会儿,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月影唤住了:“狐狸,你是有事找我吧?”
“刚才有,现在没了。”楚玄雪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呃,狐……”
“且慢。”醒�h放开月影,身形一晃己挡在了门前。
“让开,我今天没空和你动手!”
“可我有。”醒�h逆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面容,可那眼眸却晶亮如星,闪耀着阴冷的光。
“醒�h!”月影匆忙起身,光着脚跑到他身旁,急道:“醒�h,不要!狐狸是……”
“‘狐狸是我的朋友,’对吧?”
“那……”月影眼神一亮,期颐的看着他。
“可这‘朋友’,昨日却伤了你!”
呃?!月影脑中忽然飞速闪过一个画面。眉心一点,红衣似火。她心一慌,忙摇头道:“不是,真的不是狐狸弄伤我的!”
“你受伤了?!”楚玄雪这才注意到她面色苍白,惊讶道,“怎么连你也受伤了?这展�r!竟然只字不提!你伤到那儿了?严重吗?没有……”
“没,没事了。”月影含笑回道,拽住醒�h的衣袖,站到了两人之间。“狐狸,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他瞥了一眼醒�h,叹口气道:“算了,我不想让你为难,还是不说了。”说完,便欲绕过醒�h离开。
“狐狸,是谁受伤了吗?”
楚玄雪一愣,一下站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鬼说的。”醒�h语气不咸不淡的回道。
“呃?”楚玄雪又是一愣,心中暗想,什么鬼?不过,管他的!他抬头说道:“是云。他自己也略通医术,说没大碍。可刚才又接连吐了好几口血,我实在……”
常云?醒�h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只见月影凑到楚玄雪面前,急声道:“吐血不止,八成是伤到经脉了。若诊治不当,是会落下病根的!甚至,……”
“那你快去替他看看吧!”楚玄雪越听越心悸,一把拽过月影就要走,可刚走出几步,便定住了。他忘了门前还挡着一人。
醒�h用力拉回月影,看着她认真的问道:“你真的要去?”
月影局促的低垂着头,稍时,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醒�h爽快的应道。月影猛抬头,惊讶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他之口。
“走吧,丫头!”楚玄雪虽也感惊讶,可现在心急如焚,那还有闲心想这些,忙催促道。
“好,好。”月影忙不迭的应着,摸摸银针锦囊还在身上,便要随他离开,恍然发觉自己还赤着脚,急忙转身向床前跑去。谁知,刚踏出一步,便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不用了。我和你一起去。”说完,醒�h点地翩然而起,远远抛下了一句:“还不带路!”
楚玄雪一惊,慌忙追了上去。夜空中,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矫捷如燕,穿梭在阴茂树林间,风驰云卷般向前飞驰。
夜空中明月半圆,繁星点点。
楚玄雪站在屋外,来回跺着步子坐立难安。刚才一进门,小墨就哭红了眼扑上来,抽泣着说常先生不仅呕血,刚才还昏过去了。月影一听,急忙扼腕把脉,面色一凝,二话没说,摸出银针就在常云身上扎了好几下,看的楚玄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凑了上去,却反被月影赶了出来,说他来回晃悠会分心。如此,他只得候在门外,怎能不心急如焚?
醒�h默然坐在屋外石凳上,冷眼看着他的忐忑不安,眸中似有光华闪过。
晚风吹过,微有些凉意。
“东侯!”随声从远处走来一个端丽妇人,定睛一看,竟是冷如是。她抬眼一见醒�h,微愕,旋即笑着抱拳道:“杨门主,幸会,没想到你也在此。”语中,略有提防意味。
醒�h面不改色,笑着回礼,道:“正是,晚辈也不曾想到。”
冷如是深意的瞥了他一眼,对上他盈笑的目光,心中竟一震,慌忙移开看向楚玄雪,关切的问道:“东侯,备的药材我都取来了。常先生怎样了?有所好转吗?”
楚玄雪双唇紧闭,摇了摇头。过了半晌,竟听见他狠声道:“要是云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那人!”双拳死死紧握,关节都变成了月白色。
冷如是似乎没见过他如此反应,心中一凛,愣在了原处。就在这时,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月影立在门口,对楚玄雪欣然笑了笑。
“丫头,怎样?”楚玄雪慌忙迎上前,急声问道。
“常先生已经醒了,没大碍了。”
闻言,楚玄雪一个纵身蹿进了屋内。常云静躺在床上,眼见是他,眼中眸彩一亮,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刚要开口,却被止住了。
“云,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常云固执的摇头,断断续续的说:“你……明日要……咳咳……还、还不休息……吗?咳咳……”
霎时,楚玄雪胸口只觉一阵胀痛,喉中干涩起来,哑声道:“你放心,几天不睡我都没事儿。”
常云轻轻颌首,笑着慢慢合上了重似铅块的眼睑,又昏睡了过去。楚玄雪坐在他身旁,一语不发的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心中将自己骂了个透。明知现在是非常时期,明知孤城树大招风,竟还将云独自留在这个地方!我怎么就这么笨呀!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要不是我大意,卿儿怎会……想到冷卿,楚玄雪心口仿若铁爪抓过,灼疼丝丝渗入骨髓。
都是我的错……
不知不觉,这句话他竟喃喃说出了声。月影闻言,忙近身宽慰道:“狐狸,常先生的伤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严重,他虽数处经脉受损,好在都不会致命,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的,你就不要再自……”
楚玄雪猛然转回头凝视着她。一个眼神竟看的月影心中一颤,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的心在疯狂乱跳。这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异样触动,让她心惊胆战,却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
两人就这般无语的对视着,许久许久,醒�h眼中阴寒愈浓,最后,冷哼一声,使劲拽过月影,冷邪的笑道:“月儿,你看了这么久,可是东侯也有何不适?”
“呃!?没、没有……”月影被一语惊醒,忙应到,仓惶收回了心智。“回、回去吧,醒�h。”
醒�h也不再多言,俯身将她轻盈抱起,转身就欲出门,却被冷如是唤住了。
“杨门主,且慢!我,我……”她瞟了数眼月影,又看看楚玄雪,思忖了一瞬,窘迫的笑了:“算了,这怎么可能。”说完,面色一正,抱拳道:“今日之事,多谢杨门主和沈姑娘出手相助。”
“不必了。”醒�h生硬的回她,眸若冷电的扫了眼楚玄雪,寒声道:“就怕……”
“东侯!如姨!”这突然响起的尖利的男声,让各存心思的众人都骇然一惊。只见一条人影飞速闪进屋内落在冷如是身前。
展�r!?冷如是惊讶的看着他,刚要问他有何事,展�r已径自惊慌的说道:“如姨,凤儿去找万毒娘子了!”
醒�h抱住月影的手臂微微一颤,弯腰将她放了下来。
冷如是急道:“万毒娘子?!凤儿干吗去招惹她?!”
“是这样的。刚才,凤儿正缠住我问那日的事情,我突然听见一阵笛声,恰似那时所闻,凤儿一听,急忙循声追去了,我拦都拦不及!”展�r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醒�h他俩,人一怔。
“她就那身轻功还行!”冷如是面色一沉,低声叱道:“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旋即转身对楚玄雪抱拳道:“东侯,惟恐小女出事,如是必须马上……”
“你去吧,多加小心!”
“是,东侯。”冷如是回身急跃向门外,低吼一声:“�r,你也来!”
尾音未尽,两人已匆忙遁去了。
月影懵了般怔在原地,眼中闪耀着异常复杂的光芒。操纵姐姐的人,那日想杀我的人,就是万毒娘子?!
“走吧,月儿。”醒�h在她耳畔低语道。
“呃?嗯。”月影呆滞的颌首,心绪早不知飘向了何处。
疾飞中,呼呼风声灌耳欲聋,狂风卷起两人轻绸绞缠了一身。月影静静听着醒�h沉稳的心跳,将脸深埋进他胸膛。我不是一直想找回姐姐吗?那为何我会这么心慌?我开口求醒�h,他会帮我救回姐姐吧?我应该相信醒�h的,不是吗?可为何久久对他开不了口?救回姐姐后,我们又会变成怎样?姐姐能容得下醒�h吗?我们,终究是‘仇人’呀……
落在南院,醒�h默然将月影抱回了她的房间,转身便要离开。
“醒�h。”月影一把拽住他的手。
醒�h没有回身,冷然道:“你该休息了。”
“醒�h!”月影把他抓的更紧,垂首低声道:“醒�h,你能不能帮我……”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醒�h蓦然打断了她,声音有一些沙哑。
“不是的!醒�h,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我以前不认识万毒娘子呀!”
“沈月影,我指的不是这个!”醒�h猛回身,双眸烁烁的看着月影。
月影陡然一惊,醒�h略微使劲甩开她的手,决然走了出去。
夜风咋起,扬起地上落花残叶,无声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啪――!”突然的一声巨响,惊起周围数声质问:“谁?是谁?”紧接着,树丛后传来瑟瑟脚步声。
“谁在……”一人拔剑跃出凌厉攻来,定睛一看竟是醒�h!一下怔在了原处。他身后接连蹿出数人,一见如此,连忙齐唰唰的跪下,骇然道:“门主!不知是门主,属下有所冒犯,望……”
“你们职责所在,何过之有?”醒�h背身而立,声音已然淡漠如常:“都退下吧。”
“是。”捏着一把冷汗,众人起身匆忙离开,瞬间便没了踪影。
醒�h回眸冷眼一瞥,方才被他一掌震裂的石桌,碎片颓然零落一地。
我是怎么了?我等的不就是那一刻吗?只要月儿一开口,我就顺水推舟把鬼影带到她面前,她不会起丝毫怀疑。可我刚才,为什么不让她说完?!
“醒�h……”一个颤悠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醒�h置之不理,纹丝未动。
“醒�h,”月影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小声道:“醒�h,原来红菱姐姐还活着,那天伤我的人,就是、就是……姐姐。可,可这绝不是她的本意!是万毒……”
“以前没说,现在何必再言!”醒�h冷声打断。
月影身体明显一抖,扯着他衣衫的手僵在了空中。
“你若信我,当初便不会刻意隐瞒。”醒�h接着说道:“既已选择了隐瞒,便无须再告诉我。”
“醒�h……我,我……”月影一时语塞,茫然无措的看着他,双手紧紧绞住衣角,眼中雾气氤氲。
醒�h心神为之一晃,强吸一口气,放缓了语调说:“不过,你姐姐,我会带回来的。因为我说过,你想要的,只要我有,都会给你。”
月影闻言,怔了,眼眶一热,一下扑倒在他的怀中,喜极而泣道:“醒�h,醒�h,谢谢你!我以前瞒着你,是因为我害怕,我怕……”
“先别忙着谢,”醒�h将她推开了些,唇角浮出一丝调笑:“我这样做可是有条件的。”
条件?月影微愕的仰望着他,却不能透过这张完美无缺的面容探到他的内心。
“我这几日,白天要参加品剑大赛,晚上又被你折腾来折腾去的,你就不该先补偿补偿我?”醒�h说得异常暧昧,笑得无比狡黠,他疾然伸手将月影拉住,不由分说,快步走回自己房间,反手“嘭!”一声,将门重重甩上了。
补偿……?月影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心头顿时“咯噔”一声。醒、醒�h,该不会要我……
“月儿果然深知我心!”醒�h带着戏谑的笑容,将她一步一步的逼到了床边。
“啊!”月影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扬起头口齿不清的说:“醒、醒�h,我、我们……”
醒�h优雅俯下身,双唇凑到她耳畔,蛊惑嗓音悠然吐出:“为我宽衣。”呼出的气息灼热的刮过月影脸颊,顿时满面通红,心脏一阵扑通乱跳。她呆了好一会儿,伸出颤抖的双手,刚要触到他腰带时,醒�h飕一下直起身,双掌一合轻轻拍了拍。
“门主。”子灵应声而进,垂首道。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子灵回了一声,在踏出门时,冲月影贼兮兮的一眨眼睛。
月影的脸早就红透了,往后缩了缩,支吾着:“醒……”
醒�h倏的回过身,按住她下颚在唇上吻了一下,轻轻的,温柔的很,然后放开了她。
“待会为我揉揉,我真的有些累了。”
月影茫然一怔,竟一时忘了反应,旋即粲然俏笑,双眸中波纹荡漾,似含秋水三千。她环住醒�h,将脸深深埋进他衣裳,柔声应到:“嗯。”然后,默然不再言语,眼中却慢慢噙满了泪水。
姐姐,你知道那夜我抱着父亲的灵位,心中一遍一遍不断重复的话吗?……醒�h是恩人也好,仇人也罢,对我而言,都不再重要。无论是冤仇还是孽报,我都愿意去承受。即使下地狱,只要是陪着他,我都无所谓……姐姐,父亲,对不起……
***
月影为醒�h用心的揉捏了半晌,随后,在他肩背几处穴位上扎了银针,用手指捻着针端轻轻转动。霎时涌起一阵奇异的酥麻感,全身舒坦极了。醒�h不禁长吁了口气,眸似流波瞥了一眼她,惬意的舒展开身体,慢慢阖上了双睑。
端详着沉静入睡的醒�h,月影笑得愈加温和。她娴熟的把银针拔出,在拔最后一针时,手指一下滑过他肩上的伤疤,陡然停住了。颤抖着轻抚它,迥异于周遭肤质的触感。心中猛地一悸,急忙缩了回来,她又怔了一小会儿,伸手扯过薄裘小心的覆在他身上。
月影轻步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一转身竟看见清风屹立于院中。颀长身形,夜风扬起他藏青衣衫,月色下五官更显冷俊。清风扭头微愕的看着她,深邃双目神色几变,复杂异常。
“你为何在这里?”
“醒�h累了,我帮他……”
“你为何还会在这里?”清风这句不着边际的追问,让月影愕然一怔。她抬眼望着他,犀利目光几乎将她刺穿,急忙错开眼低声道:“清风,你今天怎么……”
“你对门主的过去了解多少?”清风猛然打断她,满面静肃的沉声问道。
“啊?呃……我、我不知道。”
“若你想知道更多,就随我来。”说完,调头便走。月影怔了一瞬,急忙跟了上去。
清风徐步走在前方,不快不慢,让月影刚好可以跟上,可又始终留着那么一段距离。夏夜从来不曾静寂,即便是在这虚无人烟的南院后山,那一声压过一声的虫鸣,仍是充耳可闻,绕人心弦。来到一处小潭处,清风骤然止步。他负手立了一会儿,骤然转身,定定的直视着月影,黝黑眼眸是从未见过的凌厉。
一阵莫名的心悸!月影没有吱声,与他愣愣的对视着。
“月影,我们初见是在哪儿,你知道吗?”清风的声音平静异常。
“九年前在鹘殓谷。”月影不假思索的回道。在那五年中,每年能和醒�h相处的日子,不会超过十天。她又怎会忘了呢?点点滴滴,犹如昨昔。
清风听言,默然不语,垂眼思忖了一晌,又道:“我的身份是门主的贴身侍从,你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对吧?”
“嗯,清风,难道不是吗?”月影心中暗自一惊。
清风没有答她,径自问道:“你想知道我和门主初识的情形吗?”
“当然!我问过醒�h好几次,他都是含糊了事。我想了解他……的过去。”月影眼中盈水一亮,不无欣喜的回道。
清风默然看着他,缓缓启齿而言:“我和门主相识已有十五余载。在十五年前,我们初次见面,是在冥教‘魇部’的杀手训练场上。门主的父亲,冥教杨教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胜者生,败者死。’而我的第一个对手,就是门主。”
月影愣了,心口一下被扯得生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我不会武功,也不懂技巧,只知道像野兽般扭打撕扯,拚尽全力。因为,我输不起。可结果,我还是输了,输的彻头彻尾,毫无转圜。骨头像散了架般,我颓然瘫在地上,全身疼到连手指头都无法再动一下。”
“教主从高阶上缓步走下来,我警惕的瞪着他每一个动作,深切体会到死亡的脚步也正一步一步的逼进自己。他走近我们,冷冷的瞟了眼我,对上我的双眼,一怔,旋即按住门主的肩膀,笑着称赞道:‘不愧是我的儿子。’他们竟是父子!那人就是少主!月影,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震惊吗?可门主接下来说的话,却真的将彻底我惊呆了。门主掀开他父亲的手,说:‘这人,给我吧。’一字一顿。”
清风的眼神慢慢变得飘忽起来,他扬眼眺望着远方,用清冷的嗓音娓然而言:“随后,唤醒我的,是一击狠狠的清脆耳光。门主的面具就扇落在我身旁,他默然擦去嘴角的血丝,将脸转了回去,冷静的吐出两个字:‘一百’。教主愣了半瞬,突然竟扬声大笑起来,爽快的说:“好,他是你的了。”说完,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走开了。我刚好抬眼偷看他们,却一下恻然,仓惶将头深深埋了下去。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笑意,阴寒的太可怕。沉寂了良久,门主才转过身走到我面前站住。当时,我浑身止不住的哆嗦,根本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可下一刻,下巴却被猛地挑了起来。”
“‘别让我白白浪费了那一百条人命。’这是门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第一次看见那面具下的容颜。”清风收回了飘遥的目光,深意的凝视着月影,前尘往事飞掠过眼前,一种割肤刺骨的寒意径直烙进了他内心深处。沉默了许久,他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面色愈加凝重。
“魇部是冥教最可怕的杀人组织,每年会从各地选来几百人。可经过残酷的训练后,能活下来的,不到十个。教主从不对他人提及他们的父子关系,所以门主在教内没有丝毫特权。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亲手夺来到。门主用五年时间,胜过了十七个师傅,成为魇部的尊主。”
言听至此,心已如擂鼓,疯狂撞击着月影的胸腔,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月影双眼一片灼疼,哽咽道:“为什么,他这样对待醒�h,为何对我……”
“当初门主救回你,我道他只是念你同命相怜,待兴头一过,也就算了。可我没料到,会演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清风冷声接言道。
“清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月影恍然意识到他眼神的异样,全身微微一颤。
“你道教主会那般轻易就放过仇人之后?他行事素来彻底,斩草必定除根!”
“那,他为何要放了我?”
“因为门主要你活着。”清风抬手撩开自己垂下的黑发,露出后颈,道:“门主说过,只要是烙上这个印记的,便是他的人,即使教主也不许动分毫。”
月影藉着夜色看清了,清风后颈耳侧有一道弯月状的旧疤。电光石火般,心头一念闪过,颤抖着,反手摸向自己颈后……全身剧烈一震!
“为、为什么我、我会……”
“为什么,你还猜不到吗?”
“不,不可能!我、我和醒�h……不可能。这疤痕我从记事起,就有了。怎么可能,不……”月影使劲摇头,脑中嗡嗡作响,乱到根本无法再思索。“清风,你突然告诉我这些,是醒�h有什么事吗?”月影一把扯住他的衣裳,急切的问着。
清风眼眸闪动,良久,竟露出了一抹淡笑:“月影,你听说过:‘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这话吗?”
“清风,你说清楚些!”月影急声追问道。
“魇部是人间炼狱。你想在那里生存,只有比任何人都狠,都绝!容不得丝毫手软。门主做到了。连他的父亲都说他可怕到像一个魔鬼,一个嗜血修罗。可我不这样以为。每次到鹘殓谷,门主都会笑,是那种截然不同于以往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让人真切觉得他还是一个人的存在。月影,那种笑,不仅仅让你一人倾慕。……所以,我不止一次想,若有一天你俩真在一起了,或许门主的恶梦也结束了。可教主临终时竟然说了那些话,……他若没说那些话,既便死,我也断不会做这般决定!”
“他说了什么?”月影凑前一步,仰头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教主说的是:‘魔鬼若动了情,就连地狱,都无处藏身’。”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清风,我不懂。”月影眼中溢彩闪耀,期颐的望着他。清风没有回话,只是沉寂的看着她,看到月影心底一阵发怵,低声又道:“清风,你……”
清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仿佛放开了心头一个沉重的包袱,俨然道:“月影,这句话,你永远不用懂,因为……”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寒光一闪未及眨眼便刺向了月影胸口!“死人是不用知道为什么的。”
“啊!”月影惊呼一声,本能的退了步,却猝然后颈一麻,眼前一阵发黑,重重瘫倒下去!
即时,只闻“哐当!”一声,一粒石子准准击在清风剑鞘,虎口顿生剧疼,猝不及防间,手一抖,松开了剑。清风微愕,随即四顾而望,厉声吼道:“谁?”。能一招击落他执剑的人,当今武林绝对不多!
“是谁?”他厉声再问,话音刚出,只闻一声高亢佛号隔空宣鸣:“南无阿弥陀佛!”随声走近一个老僧,一身半旧的紫色袈裟,慈眉善目,威仪隐含。
了悟!清风心中陡然一惊。
“柳施主,何必妄开杀戒。”了悟又宣了声佛号,对清风沉声问道。
清风默然不语,手心渗出了细细冷汗,过了半晌,狠声回道:“对门主有威胁的人,都该死!”
了悟闻言一愣,随后摇头叹道:“柳施主,生死有命,万难强求。这般道理,那次夜谈时,杨施主都已悟透,你又何必执念。”
“你出了丈外,自能说的如此轻松!可我这条命是门主救回来的。为了他,我不惜任何代价!”言罢,他脚尖勾剑而起,一下接到手中,凌然指向了悟,寒声道:“要阻拦我,尽管来吧!”
“有老衲在,施主休想害人性命!”了悟见他如此坚决,神色霎时一凝。
“那,就得罪了!”
音落,剑起。
了悟左手一轮,护住了胸前,右手向前一推,一股浑厚掌风席面而来。清风身形轻灵,闪晃 躲跃间已经袭到他身前,剑剑凌厉攻去,却始终碰不到了悟的身,如同击在败革软絮上无力,并且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无形力道,将他的剑气引开化解了。
“住手吧,柳施主!”对了数十招,了悟沉声喝道。
“休想!”清风一剑挑刺向他的腰济重穴,脚下恍然一错,急跃向昏迷的月影,凌空一掌劈向天灵穴!
“施主!”了悟一声惊呼,手中掌风一烈,急身击向清风!
“唔!”清风闷哼一声,霍然吐出一口鲜血,抬眼斜视了悟一眼,目光狂乱到狰狞。
他不闪不躲,硬生生的挨了这一掌。
而他的手,却按在月影脑门。
夜风拂过,黑发紫衣在风中翩然翻飞。月影仿若睡着了般,面容恬静而美好。只是,没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