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枯燥的生活一天天继续着，枯燥到甚至没有必要用笔来记录，也许只有在周末，仍然在宿舍留宿的三个人找个背巷的小店，要上几个小菜，一人一瓶啤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聊天才感觉到一点生活的气息。然而，要是每周都重复这样的聚餐，几个月下来，这种气息也淡了许多。慢慢的，这样的聚会也渐渐地少了，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回来。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重创了小雷。

当然，所谓的重创，并不是车祸跳楼着火事件，虽然研究生跳楼的事情呈逐年递增趋势，但还不至于影响到骄傲满满的小雷。

这件事情起因于一个问题，一个困扰了小雷多日的问题。能困扰小雷的问题自然不是生活上感情上的事情――他向来在这方面是免疫的――而是工作上，那就是，他编写程序的时候，有一个功能无论如何不知道怎么实现。

小雷一向自信于自己的编程能力，但遇到的问题显然超过了他能力的解决范围。小雷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动手，眼看着项目组组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深沉，小雷决定找人帮忙。叶苏晋应该是首选，但自从上次被他打击之后，小雷已经决定不再找他，因为那时自讨没趣的行为。他想到了谭中远，于是这天特意提早下了班，回到宿舍求教谭中远，无奈谭中远也一筹莫展，两个人就在宿舍讨论了起来。

这个时候，陈默回来了，他已经习惯了别人讨论他完全不懂的东西，随口问了一下：“你们在讨论什么？”

小雷本不想告诉他，可是谭中远已经开口了：“我们在讨论一个程序地实现，不知道怎么处理。”

“什么问题啊？”陈默来了兴趣，“和我说说。”

谭中远详细地把问题说了一遍，小雷在一边还是不停地在纸上勾画着，依然没有结果。

陈默等听完了问题，立刻开口：“这不很简单么？”

小雷霍然抬头，不相信地问：“什么？怎么作？”

“这是一个搜索问题，为了节省空间，可以采用堆结构……”陈默侃侃而谈，完全没有看到在旁边的小雷眼睛越睁越大。

“作得漂亮！”谭中远拍了拍陈默的肩膀，称赞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两下子。”

小雷在一旁却面如死灰，让他更难受的是，陈默居然很无辜地补充了一句：“下次拜托找点难一点的题目讨论。”

在那一刹那，小雷竟然感觉到了一阵眩晕。他的心目中，总喜欢给他所见到的人排名，谁谁谁比他强，谁谁谁不如他，而陈默是一向排名在他下方的。可如今，很显然他比自己高出了许多。

小雷回到自己的座位慢慢坐下，开始回忆陈默提供的算法，此刻，他更想从中找到一丝破绽。然而，算法非常完美，丝毫没有纰漏。小雷定了定神，转回身问陈默：“你怎么知道这么作的？”

“啊？你不知道么？你没学过数据结构？没学过算法？”陈默一脸诧异，“这个算法可以在任何一本算法书上找到。”

小雷在心底骂了一句，这次他真的服了，因为他遵从的是读书无用，有经验才是王道。

此后的几次，小雷有些故意的去试探陈默，拿一些较难的问题和他探讨，没想到他对答如流，每次说出的算法都是正确而是有效的。

“这些都是大学的书中讲的阿，你上课怎么上的，本科没毕业，怎么考研的？”这次该陈默不屑小雷了。虽然他不擅长编程，但是还知道编程是和数据结构，算法息息相关的。小雷号称擅长编程，这是陈默一直知道的。

小雷不言语了，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胡乱披了件衣服就走出了宿舍。他丝毫不去注意身边的景色，径直穿过校园，走出校门，向徐家汇的方向疾行。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这次的这个决定，他不能说服自己尽快做出。

越往前走，人越多，小雷的身形终于在人流当中慢下来，慢下来，渐渐的，他停下了脚步，双眉紧锁。仿佛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然后，他霍然转身。完全不顾别人投来诧异的眼神，转身以相同的速度走了回来，进入校门，穿过校园，上了宿舍楼，回到宿舍。

陈默转身，看到小雷满头大汗，稍微有些气喘的样子，问：“你去干什么？”

小雷像终于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说：“我准备放弃打工，回来进实验室！” 说完，他凝视着着陈默。以为陈默肯定会对他的这个决定表示惋惜，并且肯定。没想到陈默转回身看着屏幕，丢来一句话：“你早该如此了。”

小雷心里有些不爽，却也不能表达出来，只好闷闷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发起呆来。

其实，只有自己才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的决定是好是坏，对自己有如何大的影响。而在别人眼里看来，所有的决定也许只不过随口说说，转眼就会忘记而已。

陈默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于小雷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也许目前就将今后三年甚至三十年都差不多规划好了，而一时的计划修改，将意味着以后的规划都变得岌岌可危，甚至不可实现。这是小雷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第二天，小雷决定去拜访他的老板西门柔，这也是入学这么久以来，他为数不多几次去去找他，连小雷自己都不确定西门柔会记得有他这样的学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西门柔还算得上一个好的导师。

在很多研究生眼里，作为一个好的导师要满足以下几个条件：第一是还继续在做研究，有许多导师其实是不作研究的，评教授之前那得加油努力，但一旦有了教授头衔，研究就不是那么必要的了。虽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863，973什么的很耀眼，但还有更容易的拿钱项目，这点在一些有了一官半职的教授身上更为常见；西门柔虽也有一个什么所长的当当，俗事多的怕人，但每天还是抽出一时半会儿的读读新的论文，过个一两年也会有些新成果见诸国际会议或期刊。

第二是要真的去指导学生，虽然研究生的质量一年不如一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也不能成为导师不去管学生的借口。有不少学生见导师的第一面是在面试的时候，第二面是在论文发表需要经费报销，第三面便是在毕业答辩的时候了。虽然西门柔实验室，公司，职务，还有为数不多的研究已经让他无暇抽时间来指导学生，但他会出现在能让学生找到的地方，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第三，便是要体恤学生了。这是一个生存很艰难的世界，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是来作研究，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只是为了一个文凭，有了找工作的资本。所以，把不想进实验室的学生囿于实验室的导师在许多人眼里绝对不能算一个“好”的导师。西门柔是深谙这点的，虽然他的项目很需要人来帮忙，但是如果学生不来找他的话，他是不去找学生的。

所以，当小雷出现在西门柔面前，说明来意的时候，西门柔并没有非常地意外，这些学生他已经见得很多了：“我看你就去图像组，到浩然的那个实验室吧。我一会儿打电话告诉那里的博士，有什么情况你去问他好了。”像许多导师狡兔三窟，实验室遍地开花一样，西门柔也有几个不同的实验室供他开展不同的项目。

于是，小雷开始了他正式意义上的研究生生活，他听从陈默的建议，买了许多算法上面的书，开始自己研读起来。

实验室的活可谓轻松，图像组目前没有什么项目任务，大家一天到晚操练着CS，所以，整个实验室回响着“go go go!”和拉枪栓的声音。小雷参加了几次，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在大家仍然激战正酣的时候，他戴上耳机，来研究那些算法书上的内容。

读得越多，他越佩服陈默，因为他很难理解书上面的知识，更别说灵活应用了。“陈默怎么能运用得这么熟练呢？”小雷很郁闷地想。

小雷建立许久的信心在这一刹那崩溃。

谭中远和陈默近来觉得奇怪，一直目空一切的小雷突然变得沉默了许多，而且言语中不再有什么豪情壮志的话了。这小子怎么转了性？两人狐疑地对望了之后，也没有细想。若是陈默知道是因为他的原因的话，天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陈默更不知道，他即将也陷入和小雷同样的情况中。

陈默被叶景辉介绍到了白玉京的实验室。这时候的白玉京已经提前攻博，他和叶景辉相处地非常愉快，自然也对叶景辉推荐过来的人另眼相看。不过经过大约一个月的接触，白玉京就看出了一些倪端：虽然陈默计算机知识也是很扎实的，但是他似乎对于实际语言的应用还是不大熟练。可手上的项目，需要几个编程能力很强的人来完成，陈默的参与，无疑会延缓项目的进度。

作为项目的负责人，他决定和陈默谈谈。

“恕我直言，”当白玉京带陈默去了会议室，说要有事谈谈的时候，陈默便知道没有什么好事情了。白玉京的目光灼灼，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我觉得你不大擅长编程，是吧。”

这种开门见山的话语让陈默很不舒服，虽然他也自认为不善编程，但被别人这么赤裸裸的指出还是有点面子上过不去。

“我，比较偏重于理论，因此编程少些……”陈默的脸红了一红，声音有些发虚。

“这不是理由。”白玉京打断了他的话，“没听说过那个计算机科学家是专学理论不编程的。理论计算机学家也许只有中国才有的称号。你是计算机系的，应该比我清楚吧。何况……” 白玉京本来想说，“何况我们的项目是需要编程的，所以不能因为你是学理论的而例外。”不过，他觉得这样有些太伤人，就住口不说。

但陈默已经听出来了。在那一瞬间，陈默很想站起来说：“对不起，这个项目我干不了，我要退出。”这是他常用的语句。他从来没做过无把握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想好了才决定的。

不过，陈默却没有动，只是低低的“哦”了一声。

白玉京站了起来，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作为组长我必须这么讲，你也知道，我是要保证整个项目的进度的。”

“我知道。”陈默点了一下头。

“还有两个月就要进入正式coding了，你好好学一学MFC吧。” 说完，白玉京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陈默坐在那里没有动，透过玻璃门看到外面实验室的人们忙忙碌碌的身影，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应这里，适应这种繁忙的世间。到底什么才是他的生活呢？陈默自我解嘲地想。

忽然，他的视线集中到了一个穿白衬衫的女孩身上，她正双手捧着一杯散发着蒸汽的咖啡，眼睛注视着屏幕，很专注，很认真的样子。

在陈默的眼睛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那个女孩优雅地坐在电脑前面。

明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