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憋了一肚子的闷气,非要找个时机发泄出来不可。自从雁落带着她那只名叫阿斗的小花猫正式入住茶馆以来,几乎每天夜里,那只精力过剩的小猫总要溜到他房间里,窜上床往他怀里钻。第一次可给南归吓得够呛,一睁眼,瞅见枕边卧着一个小猫,那毛茸茸的尾巴还时不时的拂过南归的耳朵,弄得南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待南归起身想要给它点颜色看看的时候,它却一溜烟跑走了,任南归翻箱倒柜也寻不着它的踪迹。抓不找阿斗,南归这火气自然而然就全都发泄到它的主人雁落身上了。
雁落早已换下那套精致的袍子,换上寻常女子穿的粗布小褂,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每天忙得脚不落地。她几乎包圆了除沏茶之外的所有工作,天不亮就起来擦拭桌椅,清洁地面,然后把茶具用热水泡过擦干净。
一开门,她又跟在季宝身后招呼客人,随叫随到。虽然不如季宝能说会道,但胜在总是一副笑呵呵乐天派的模样,惹得老茶客们对她喜爱有加。即使有些茶客故意挤兑打趣雁落,也不见她沉下脸,依旧是热情周到的服务,短短的五天时间,雁落就彻底融进猫耳胡同的氛围里了。
雁落这番卖力表现南归全然看在眼里,虽然没有表扬过雁落,但偶尔交谈的时候语气有所缓和也是事实。本来,南归是很婉转向雁落控诉阿斗的罪行的,只不过雁落这个人对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式的对话很不适应,其实雁落只需替那只活泼好动的小猫赔个不是,南归自然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而偏偏雁落这个人性子直,张口就对南归说:“您气量大,心眼儿宽,干嘛总跟小猫一般见识。”雁落这话是明褒暗贬,暗暗讥讽南归心眼小的跟针别似的,他又怎么听不出来。南归心知在雁落的脑子里,自己是一个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的坏胚子,谁让雁落一次又一次碰到自己的底线了呢。
这不,南归眯起眼睛,唇角上扬:“看来,你还真是喜欢猫。”
雁落大力地点点头:“猫啊,德才兼备。你瞧,一到晚上,它总是支起耳朵,两眼放光,义务捕鼠,除暴安良,是动物界的孤胆侠客。白天的时候,它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卧,两眼一闭,这就进入沉思冥想啦,多冷静自制。即使是二八月闹猫,那也别有一番情趣,一公一母,站在墙头唱着情歌,多恩爱甜蜜,柔情似水。总而言之,猫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
南归听雁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有越说越兴奋的趋势,连忙冷下脸来,伸手指了指后院,不用他发话,雁落便乖乖拿起扫帚,去后院清扫落叶了。梧桐一落而天下知秋,听起来挺富有诗意,但清扫起来可就不那么美妙了。雁落抬起头,看着梧桐树上残存的那几片叶子,心有怨念,要落叶归根就一起落嘛,这么今天三五片,明天七八片的落,真折磨人。
就在雁落挥舞着手里的扫帚虎虎生风的时候,茶馆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女茶客。
那女茶客人还没进屋,那一身的香气就先攻占了茶客们的鼻子。一些沉不住气的小伙子屁股早就离开了椅子,弓着身子朝门外张望着。来客也真没让人失望,约莫着三十岁左右,乌黑的长发梳成了精致的元宝髻,额头饱满,趋于富丽。一双凤眼透着精明,牙齿洁白,颧骨稍高,风韵十足。一进门,也不说话,只是冲南归一点头,一笑,便被南归恭敬地请上了二楼包房。
末了,南归还转过头对一层的茶客们道歉:“今个儿小店有些私事,提前打烊,实在抱歉,诸位的茶钱就都免了。”说完南归迈着潇洒的步子进了单间。
这下茶馆一层算是炸开了锅,平日里来和南归南掌柜套近乎的女子也不少,但还真没有一个人能像那位女茶客一样让南归如此礼遇有加,到底那位女子是何方神圣?
茶客们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还不住的回头瞄一眼二楼,只可惜那二楼窗帘紧闭,没让大家逮着机会。杂碎钱半搂着膏药周的肩膀,一脸坏笑着说道:“这下可明白为什么南归不近女色了,敢情是喜欢这种成熟美艳的。”
“胡说八道小心商家那个姑奶奶把你的臭嘴缝起来。”膏药周一把推开了杂碎钱。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声,倒是为人木讷的瓦匠吴说了一句傻帽话:“该不是南掌柜欠了人家银子吧。”
“你这个榆木疙瘩。”肉串刘照着瓦匠吴的后脑勺就是一拳:“那可是南归,南掌柜。得得,咱们也该干嘛干嘛去,等明儿个拽住季宝问个清楚也不迟,说不准还能碰上那个美艳夫人呢。”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那群闲极无聊的老少爷们便聚在门口排队等着拿号了。直到天亮透了,兼职发号员程贝贝才打着哈欠来到茶馆门口,分发完号码之后,他耷拉着脑袋托着下巴蹲在石墩上嗑瓜子。杂碎钱端着热气腾腾的羊杂碎汤,凑到了程贝贝面前,程贝贝抬起眼皮瞅了瞅杂碎钱。
“贝贝小哥,这么早就上工了,还真是辛苦,来来,喝碗杂碎汤暖暖胃。”说着杂碎钱把破了一角的瓷碗举到了程贝贝面前。
程贝贝把瓜子放在一旁,也不客气,接过杂碎汤咕嘟咕嘟灌进了肚子:“说吧,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杂碎钱挠挠头,有些窘迫的回话道。
“没事你会送我杂碎汤?”程贝贝撂下碗,用袖口擦了擦嘴。
您问,为何一个兼职发号员的谱儿这么大?嘿嘿,您也不瞅瞅,他跟着的主子是谁,那可是霜叶茶馆的掌柜南归。什么,您还不明白?您那……这霜叶茶馆可大有来头,撇开那段天上泉的传说不论,它可是各路诸侯心中公认的忠义堂。虽然没《水浒传》里的忠义堂那么夸张,但却是令众人心服口服的的民间小朝廷,专门解决胡同里发生的纠纷。
这种江湖组织,并不在衙门里报备,但却照顾到猫耳胡同里各门各户的生意。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所以这头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首先要对江湖中的大小事儿全懂得,要行为正大光明,不畏强权,能解决纠纷,总之一句话,要八面玲珑且公正不阿。
历任掌柜,都兼任猫耳胡同大总管一职。当然这只是个虚职,重要的是这些响当当的江湖人物都对茶馆掌柜佩服得紧,遇事都听他指挥,服从他的调动。
这下您明白了吧,别看程贝贝邋里邋遢,流里流气,说起话来嘴里跟塞进俩茄子似的,但人家后头有南归这座靠山,就不得不让众位英雄好汉对他礼让三分。
再说那杂碎钱被程贝贝识破了小算盘,不由得假笑几声:“咱就是想问问,昨儿个来的那个俏媳妇,今儿个还见得着吗?”
“你这个老心不老的色胚,才见过一面就盯上人家了?”程贝贝伸了个懒腰,拖长声音回答道:“趁早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那位夫人,昨晚上就骑马回家去了。”
“那她……和南掌柜是什么关系啊?”膏药周插进话来:“来找南掌柜做什么?”
“什么关系我哪知道,至于做什么……嘿嘿。”程贝贝故意提高嗓门,吊起了大家的胃口,他见众人都支愣起耳朵一副你小子快说的神情,心里只觉得好笑,他猛地拍了拍脑瓜子说道:“抱歉各位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拔腿就逃,气得杂碎钱指着他的后脊梁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敢耍爷,别让爷逮着你……”
美艳少妇是一去不复返,却不知从哪块石头里蹦出了一位傻胖小子,大大咧咧地住在了霜叶茶馆里。
这位傻胖小子约莫二十郎当岁,生得虎背熊腰,一身的囊膪,估摸着一刀下去不会见着血。特别是腰上那一圈肥膘,随着他的走动上下翻飞,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让人犯迷瞪,此人莫非天蓬元帅转世?要不怎么如此之像肥猪呢。
再往上一瞅,那头剃得真有水平,跟西瓜地似的千沟万壑,倒是那张脸,长得还算对得起观众,小圆眼睛配上胖嘟嘟的脸蛋,倒有几分像出家的小和尚,傻不溜秋,就会咧嘴大笑。但别说,这种诡异的组合却不招人烦,还透着几分喜庆气。
一细打听,这位小伙竟然是那个美艳少妇的侄子,目前借住在茶馆里。啧啧啧,这是什么世道,那么美的一个人儿,竟然有这么一个猪头侄子。不过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向来不以貌取人,这位小伙姓秦,人又生得肥胖,众人便给他取了个诨名――猪头秦。
猪头秦的身份倒有些特殊,说是客人吧,也没见南归掌柜对他对客气,可据猪头秦所说,他和南归没什么亲戚关系。
这倒也都无所谓,只要您有一技之长,还愁在胡同里不风生水起。就连手拿竹板子,且说且唱挨户讨要铜板的穷家门乞丐也算是人才,您那,还真别瞧不起叫花子,想当年始皇帝没当上皇帝之前,还沿街唱过数来宝呢。瞧瞧胡同里的朱家门独眼朱老六,那可是叫花子界的翘楚,人家肚子里可有百八十套数来宝段子,不服不行……这话岔远了,但足以证明,猫耳胡同兼容并包、博采众长。
可猪头秦这小子……
没两天,就把把胡同里的众位好汉们给气得鼻子直冒烟。南归南掌柜先是安排他帮肉串刘串肉串,好嘛,他撅折了一百多个竹签子,愣是没串上一块肉。南归无奈只得把他送到鸡眼夏那里,鸡眼夏心眼多,他一见猪头秦这副尊容,就知道这小子笨头笨脑,铁定是学不会挖鸡眼这门手艺。就让他负责烧热水,伺候顾客洗脚,谁曾想,这小子竟然拿着刚做开的水壶照着顾客的脚上浇下去,顿时只听一声惨叫,那位爷的脚变成了猪蹄子。南归给人家点头哈腰赔了误工费,医药费这才算是把事情给了结。到最后,没人敢收留猪头秦,南归只得咬牙把他留在了茶馆里。
再说那猪头秦打碎了第三十三个盖碗之后,饶是一贯冷静的南归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拽着猪头秦那肥硕的胳膊,把他扔到了后院,让他跪在地上把杂草都拔干净,还威胁他说弄不好就不许吃饭。
刚开始猪头秦还咧嘴傻乐,可是跪久了,只见他左摇右晃,随时可能轰然倒下。雁落对这位突然出现的猪头秦也抱着几分好奇。特别是无论别人怎么挤兑猪头秦,他都一副乐观开朗的样子,让雁落觉得好像是在照镜子,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股亲切感。
雁落见已经是晌午了,南归还没有让猪头秦吃饭的意思,她心生不满,偷偷揣了两个白面豆包溜到了后院。
猪头秦一见有人来了,连忙仰起脸,咧嘴冲雁落大笑。雁落斜眼看到猪头秦的肥手上已经被野草刮破了许多条血口子,手指头盖被染得靛青。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了猪头秦手上,猪头秦不解其意,拿着手帕就往嘴里塞。雁落抢过手帕,把那两个大豆包送到了猪头秦嘴边,猪头秦一怔,随即接过豆包大口吃了起来。趁着功夫,雁落用手帕简单擦拭了猪头秦手上的血迹。
三下五除二,那两个豆包就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雁落又去舀了一碗天上泉,递给了猪头秦,猪头秦也不客气,一饮而尽,临了还吧唧吧唧嘴,十足的懒猪相。
雁落见他脸上还沾着少许豆沙,迟疑了片刻抬起手帮他擦拭干净。这有爱温馨的一幕全然落入了南归的眼睛里,只见他身轻如燕,落地无声,悄然出现在雁落身后。雁落只觉得的一股子阴气从脚心直奔到脑顶儿,心知那位难缠的爷儿距离自己铁定不到十公分。雁落先是冲猪头秦憨憨一笑,然后不着痕迹的挪动着步子,想要溜之大吉,却被南归一侧身拦了下来。
“谁准许你拿食物给他的?”南归语气不善。雁落尴尬的撇撇嘴,正要张口解释,却被南归一记犀利的冰刀眼给吓了回去:“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雁落皱皱眉头,小声嘟囔道:“就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也不能让人家饿着吧,不就几个豆包,至于这么吝啬吗?”
雁落说得声音虽小,但还是一字不差的落进了南归耳朵里。南归实在是搞不懂,眼前这个低着头,装出一副温顺敬谦模样、实际上随时准备伸出爪子挠你一下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刚开始,南归误认为她是耍性子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可见她干起活来手脚利索,经验十足,不像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贵小姐。但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首先是初见她时身上穿着的锦绣袍子,那绣工手艺可值不少银子,她待人接物拿捏的恰到好处,谈吐温文尔雅,像是见过世面的女子。
不过每次她面对自己,就好像是小刺猬,随时随地竖起尖刺准备袭击自己。估摸着是对自己把她强行留在店里不满,虽然那确是自己一时气愤的无心之举。不过自从她来到茶馆之后,季宝不用再忙得四脚朝天、气喘吁吁了,自己的耳根子也清净了不少。在雁落没来之前,季宝这小子可是天天在眼前晃悠,你瞥他一眼,他就来了劲,不停地向自己控诉说要再不添加人手,他就甩手不干了。所以,雁落的出现,无异于天上掉下了一块免费馅饼,焉有不留下她的道理。
当然,即使是免费馅饼,也要搞清楚它到底是什么馅的。南归派季宝去和雁落套磁,借机打听雁落的来历。雁落只说自己是离家出来闯荡,全然不提离家的原因。她和季宝一番周旋之后,季宝无奈地败下阵来。不过南归在雁落的老家云岭也有不少熟人,他决定等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好好查一查这个叫雁落的女子。
当然,这些心理活动南归是不会告诉旁人的,对于雁落的工作态度,南归绝对是相当赞许,但其他方面,比如雁落这种小声嘟囔的行为,就让南归觉得很不爽,南归觉得他有必要拔下几根雁落身上的尖刺,以示警戒。
“雁落,厨房里的木柴不多了,你去买些回来吧。”南归一挑眉对雁落说道。
“木柴还有很多啊,而且都是清晨马二小子驾着驴车送过来的,为什么要出去买?卖柴的地方在城门口,一去一回要花费两个时辰,更何况,今个儿茶水也卖得差不多了,没必要……”雁落下意识地回嘴道。南归也不说话,而是冷漠地瞅着她,雁落扭过头,冲猪头秦歪嘴笑了笑,便头也不回地从后门离开了。
南归目送走了雁落,这才把目光转向傻愣愣蹲在地上吃手指头的猪头秦,他见到猪头秦的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
就因为眼前这个窝囊种,闹得南归一整天都心情欠佳。
自打猪头秦到了猫耳胡同之后,总有些无聊的闲杂人等到茶馆来打听他的底儿。
“南掌柜,这位小猪哥是哪里人氏啊?听口音像是北方人。”
“不知。”
“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那他以前住在哪?”
“也不知。”
“我说南掌柜,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能一问三不知呢。”
眼瞅着南归南掌柜那双冷眼又有要冻成冰杀人的趋势,老茶客们只得面面相觑,生硬的岔开话题,人人皆知,和南掌柜硬碰硬,受伤的肯定是自己。反正看南掌柜对猪头秦的那个架势,关系肯定不一般。至于掌柜和那位美艳妇人又有什么曲折,爷们儿只能自个琢磨去了,再问可就透着不知深浅,不讲江湖道义了。
好嘛,这帮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美妇也。南归心里明白得很,只不过,这猪头秦的身份不能说,不可说,不便说。总之,这位肥头大耳、营养过剩的爷儿,南归底养着。偏偏这位猪头秦看不懂人脸色,他一瞅见南归,立马屁颠屁颠地凑过来,一双脏手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南归的胳膊。
“南哥哥,我……”他一边唤着南归一边吸着鼻涕,南归见状更是郁闷不已。
“成了成了,接着干活去吧,古泉旁边的野草还没拔呢。”南归抽回手,面无表情的说道。
猪头秦先是一怔,然后晃悠着身子朝古井走去,他本想问问南归什么时候开饭,可见南归一脸不善,向来胆小的他竟然把话给憋了回去。幸好有雁落送来的两个豆包垫肚子,要不非饿得两眼昏花不可。
见猪头秦蹲在地上拔草,南归的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还是一转头,进了茶馆。
而被惩罚去买木柴的雁落可就背到家了,待她走到城门口,卖柴的早撤了,守卫大哥让她去城西寻一户姓侯的人家,没准能买到一些木柴。绕着叶城转了大半个圈,雁落这才算是买到木柴,又好说歹说让那位侯家小姑娘套上牛车把木柴连同自己送到了茶馆。
雁落回到茶馆时,已是暮色蔼蔼,炊烟袅袅。她一边吩咐侯小姑娘把木柴送到后院,一边踮起脚尖寻找黑心店主南归的身影,环视一周,没找到南归,倒见着猪头秦被七八个半大的孩子给团团围住,雁落有些诧异地朝猪头秦的方向走去。
“猪头秦,猪头秦,快给小爷我笑一个。”几个孩子追着猪头秦起哄。
猪头秦憨厚的冲孩子们笑了笑,孩子们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图,一个孩子走过来拧他的肥耳朵,见猪头秦并未生气发火,另外几个孩子走到他身边,拍肚子的拍肚子,掐脸蛋的掐脸蛋。还有一个孩子过分的骑在了猪头秦的身上,而猪头秦只是扭了扭大屁股,好脾气的任由这群顽劣的孩子们欺负他。
雁落看不下去,张口呵斥了几声,那群孩子应声逃开了,有一个坏孩子趁着乱照着猪头秦的肚子踢了一脚,留下了一个黑黑的鞋印。雁落关心的迎上前去,谁曾想,这猪头秦扭过头,竟然用一种嗔怪的眼光瞧着雁落。
雁落不解其意,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猪头秦的肩膀:“怎么了?”
谁曾想,这猪头秦竟然吧嗒吧嗒抹上了眼泪,嘴上不住的叨唠着:“都怪你,他们都不和我玩了。”雁落赶忙赔不是,左哄右哄,可雁落越是哄他,他越来劲。哭声震天响,眼泪就跟那天上泉似的,突突得往外冒。
正在雁落不知所措之际,南归适时的出现化解了这诡异的一幕。
“吃晚饭了。”南归撂下这么轻轻的一句话之后就进了茶馆,猪头秦一听吃晚饭了,立马止住眼泪,在脸上胡乱一抹就跟着南归的屁股后头美滋滋的跑进了屋。雁落翻翻白眼,跟在了他们身后。、
让雁落没想到的是,猪头秦的晚饭仅仅是一碗野菜粥。猪头秦把菜粥一口气喝干净然后就眼巴巴地瞅着南归和雁落。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弄得雁落倒了胃口,就在雁落试图递给他一个包子的时候,南归重重地打了一下雁落的手背。
“若是吃饱了就回自己的屋去。”南归头也不抬地说道。
雁落冲猪头秦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起身离席返回了柴房。
夜里,雁落听到后院有动静,探出头一看,猪头秦竟然还在挖野草,想来一定是南归命令他干得。雁落完全搞不懂南归到底是何意。猪头秦可是那个颇有风韵的夫人送上门来的,而且看那日的状况,南归对那位夫人十分恭敬,为何那夫人一走,他就如此刻薄的对待猪头秦呢?雁落想起清光告诉过她,无商不奸,果然商人都是奸诈虚伪的。一想到清光,雁落心中的怒火又蹭的一下冒了上来。
清光那个混蛋,别再让我遇到你,否则……否则我定然要你好看!雁落在心里反复叨念着,自我催眠似的闭上了眼睛。
一晃,猪头秦也在茶馆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他为人窝窝囊囊,痴痴傻傻,可就是这份窝囊痴傻劲,让胡同里的老老少少们全都十分喜爱他。逗他玩,拿他寻开心、打哈哈,这日子过得也算是别有几分趣味。
特别是每天傍晚,看他跟一群半大的小子在茶馆门口撂跤,说是撂跤,倒不如说是猪头秦充当人肉沙袋,供人取乐玩耍。看他跟一只大笨熊似的趴在地上,那乐子大了去了。
只是,乐极生悲……
那日清晨南归和威震镖局的总镖师威武一同出城去了,说是当中间人,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店里的事情就都由季宝打点。
胡同里公认的两个练家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闯进了猫耳胡同。那人一进胡同,直奔着霜叶茶馆就去了。老茶客们见他脸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剑,心道这不是个善茬儿。他只身一人,硬要上二楼雅间,季宝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谁曾想,他左手一挥,不知怎么的季宝竟然摔了一个狗吃屎。
顿时茶馆里鸦雀无声,这位刀疤男歪嘴一乐,抽出宝剑照着楼梯扶手嗖嗖两下,那原本立在扶手上的雕花石质摆设竟然被劈成了两半。雁落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颤抖着走到刀疤男的面前,先作了一个揖,弯着腰把他迎上了二楼。这时季宝也回过神来,赶紧奉上好茶,并用眼神示意茶馆一层的各位爷先行离去。没想到却被刀疤男看在眼里,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块小石子,照着季宝的眉毛掷去,季宝只觉得脸上有些温热,伸手一摸,左眼眉骨竟然破了一个小洞,鲜血一个劲的往外冒。
好嘛,这是明摆着上门寻晦气。众位英雄好汉这下可坐不住了,有几个嘴里不干净的早就骂开了,大伙本想趁着人多力量大,上去把那个刀疤男一举拿下,谁曾想人家早有准备,一转身,飞似的扔出了几颗石子,打得刚才骂街的几位爷连连叫痛。
“谁还敢来?”那刀疤男微微一笑。
这么一来,茶馆里再没人敢轻举妄动了。这位刀疤男倒也真有两下子,知道射人先射马,想在猫耳胡同闯出个名堂,就要拿下这号称忠义堂的霜叶茶馆。眼下南归南掌柜和威震镖局的总镖师威武都不在胡同里,指着武来救驾是没戏了,那就是文的了。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瞅着茶馆门口,眼下有人上门来砸场子,南归的好友,自称云深楼主的余若书这下总该出面了吧。
果然,片刻功夫,就有人通风报信请来了云深楼主余若书。余若书一进门直奔二楼,他面带笑容,对刀疤男作揖之后,便抛出一套江湖专用的春点暗语来套关系,问辈数。谁曾想这位刀疤男根本不买账,他故意打翻了季宝奉上的好茶,一整壶滚烫的茶水顺势就要落在余若书的脚上,余若书眼急手快捞住了茶壶,可冒着白气的茶水还是洒在了他脚面上一些。
尽管如此,余若书仍笑眯眯的盯着刀疤男。
“可是被热水溅着了?”刀疤男突然从袖口里拔出一把短刀,照着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就剁了下去,立马鲜血四溢。刀疤男倒是不以为意,他甩了甩左手,鲜红的血被甩到了雁落的脸上,雁落只觉得恶心想吐,她扶着茶桌,双腿发软的瞅着刀疤男。
“找头儿。”刀疤男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不明摆着嘛,看来霜叶茶馆在劫难逃!
一层那些鸡眼、膏药、肉串、杂碎之流能顶个什么事!您瞅瞅,连一向风流倜傥的余若书都面色惨白,没了南掌柜,今儿个这事,恐怕要闹大了。
雁落哪里见过这架势,她此时是六神无主,一会瞧瞧余若书,一会瞅瞅季宝。
还没等雁落想到自救的办法,刀疤男又开了口:“都给我去后院。”
众人哆哆嗦嗦的随着刀疤男到了后院,只见他快步走到天上泉旁边,站定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泉水。他这是要?雁落脑袋里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该不会……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敢来,就一定是算计好了的。天上泉,天上泉,这可是皇帝老儿御笔亲题的地方,是猫耳胡同乃至整个叶城的脸面之所在,这个地儿,挑得绝,挑得妙,完全把胡同里的英雄好汉们给镇了。诸位爷们是有苦难言,那两行清泪只能咽进肚子里,横眉竖眼、摩拳擦掌,楞没一个敢站出来。
“找头!”刀疤男见自己镇住了猫耳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心情大好,嘴角上也泛起了浅笑,他指了指天上泉,示意在场的诸位,他要的找头就是这闻名遐迩的天上泉。
余若书只觉苦不堪言,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遇上有人来霜叶茶馆滋事,以往有南归坐镇,旁人别说来踢场了,就是大发厥词的都十分罕见。这下可好了,多年没出过事,今天一出事,就是大事。
“这位英雄,请待南掌柜回来,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余若书冲刀疤男说道。
刀疤男似笑非笑地瞥了余若书一眼,他提着宝剑,绕着天上泉走了一圈,末了停在雁落身边。
“小姑娘,你倒是说说看,我会笨到等南归回来吗?”他伏在雁落耳边小声说道。
雁落生生地打了一寒颤,这个混混儿,今个儿是一定要砸了霜叶茶馆的金字招牌不可。雁落见他的手搁在了裤裆上,心道不妙,她下意识地推了刀疤男一把,刀疤男没有躲闪,反而借力把雁落推倒在地。
雁落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刀疤男:“你这样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等南归回来……”还不待雁落把话说完,他抬脚照着雁落的胸口踢去,这一踢力道十足,虎虎生风,落在心口恐怕会当场毙命。
就在那一脚快要落下之时,一个白晃晃的身子扑在雁落的身上,竟然是他!猪头秦!刀疤男那一脚全然落到了猪头秦的脸上,顿时他的脸被印上了一个硕大的鞋印。刀疤男眉头一皱,不再理会猪头秦和雁落,而是走到天上泉旁边,解开裤带,他这是要……对着天上泉尿尿!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面如死灰,完了,完了,几百年的基业,就要这么被毁了。
就在众人绝望的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了刀疤男面前,在这个节骨眼上,挺身而出的竟然是一向窝窝囊囊的猪头秦!
“阿秦,你快过来。”雁落见状连忙起身走到猪头秦身边,伸手拉着他的袖口:“这里,危险。”雁落虽然也不想看到天上泉被毁,但她更不想看到猪头秦有个三长两短。
但这猪头秦却扭过头,撒娇似的对雁落说:“我不,这个坏家伙刚才要打你。”
“我……没事,你不是刚才替我接了那一脚嘛。”雁落推了推猪头秦的肩膀。
“可是……”猪头秦一撅嘴:“他是坏人。”
这下可热闹了,猪头秦这家伙,平日里傻里傻气,逢人笑容可掬,眼下却像换了一个人,执拗得跟头倔毛驴似的,任雁落好说歹说,都不肯挪开半步。
刀疤男哪里等得下去,他扬起手腕,照着猪头秦的脖颈子劈去,这可是要命的一击,一般人定然当场口吐鲜血,半柱香就底归西。可打在猪头秦身上,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刀疤男只觉得自己的千金力道像是撞上了一团白棉花,猪头秦别说是归西了,连身子骨都没摇晃一下。
好嘛,这身囊膪也不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刀疤男这样想着,手里的长剑却冲着猪头秦挥舞了过去。刀剑无情,就在众人以为这下猪头秦要命丧九泉之时,他竟然赤手握住了剑刃,似乎也没用什么力气,那柄泛着青光的利剑却折成了两半。
刀疤男手持断剑,怒不可知。他扔下剑柄,攥紧双拳照着猪头秦的胸口打去,只听喀吧一声,猪头秦没事,那刀疤男却疼得弯下了腰,原来他的手骨折了。天啊,这猪头秦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蛮力?
还不待众人细想,之见刀疤男强忍住断骨之痛,抬起右脚一个飞踹,正中猪头秦肚子,猪头秦抓住了刀疤男的腿,轻轻一掰,竟然又折了!
霎时间,刚才横行霸道的刀疤男此时成了面条人,软趴趴地瘫倒在地上。
神了,真是神了!
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这真是……奇人!
过了许久,各位爷们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把猪头秦团团围住。
“猪头秦……不,秦爷!”
“秦爷,您这是太神了!”
“爷,爷……”
面对众人的奉承,猪头秦倒是表现得一如既往的憨厚,他不住地傻笑着,仿佛刚刚只不过是拔了几根野草罢了。
倒是余若书和季宝一左一右搀扶起了刀疤男,准备把他扭送去官府。那位刀疤男被架着出了茶馆,离开之前他还回头不解地望了望猪头秦,完全搞不懂刚刚自己怎么会输给那么一个废物点心。
傍晚南归回到茶馆,听完季宝和雁落的叙述,眉毛一挑,也不说话,转身就返回了寝室。雁落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季宝给拦了下去,只得作罢。
为了答谢猪头秦的救命之恩,雁落一路小跑先去了估衣店,把自己的一套锦缎袍子当了,然后直奔聚贤烤鸭店,买了两只刚出炉的烤鸭,准备晚饭时好好犒劳一下猪头秦。
雁落提着烤鸭,一蹦一跳的返回了茶馆,一进门她就一边笑一边唤着猪头秦,可许久都不见猪头秦的身影。雁落有些疑惑地走进茶馆里一看,只见南归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正小口抿着茶。
“猪头秦呢?”雁落问道。
“走了。”南归头也不抬的回答。
“去哪了?”雁落又问。
“不知。”
“你……”雁落有些赌气的把烤鸭撂在了茶桌上。
“你……”南归放下盖碗,侧过头看着雁落:“去二层右侧第一间屋子瞅瞅。”说完他又端起盖碗。
雁落不解地上了二楼,推门一看,胡同里有名的大刷子李老四正拿着刷子刷墙呢。屋顶已经刷好了,此时他正在刷侧面的墙。
大刷子李老四,雁落是认识的,他是胡同里有名的一把刷子,别误会,这里说的一把刷子,是说他刷墙的手艺。李老四刷墙,保证不落在地上一滴粉浆。这可是门绝活,一般人还请不来他呢,雁落只是不知道南归为何要让自己上楼来。
“雁姑娘。”李老四和雁落打招呼,手里的活计却没停下来,那长长的毛刷划过墙面,留下均匀的一道白线,紧接着又是一道,道道相连,天衣无缝,好似冬天里的白雪,透着清亮。
“李师傅,您这是?”
“是你们南掌柜让我来的,你瞅瞅,还满意吗?”李老四问道。
“您的手艺自然是没的说,只不过……”雁落挠挠头:“为何南归让我上来啊?”
李老四呵呵一笑,他放下手中的刷子,一脸暧昧的对雁落说:“雁姑娘,这屋子,可是南掌柜特意为你拾掇的。”
“为何?”雁落追问道。
“总不能让你一直睡柴房吧。”南归在门口接过话茬,雁落一回头,只见南归冷冷地瞅着她:“至于房钱……以后再议。”说完南归转头就走,雁落在他身后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李老四看得是心花怒放,这可是他第一见着南归对女子的事情上心,今儿晚上回去可有的和哥们聊了。
第二日,风和日丽,猫耳胡同内一片歌舞升平,一扫昨儿个的阴郁。
那位寻事来的刀疤男被知府派去劳动改造,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猪头秦的突然消失,却让大伙感到一阵怅然。
据说,南归南掌柜一回茶馆听到这事就给那位美艳妇人发了暗号,天还没�\透,人就被带走了。
到此为止,众人对他的来历仍一无所知。
那位美妇人和猪头秦到底是何人?
猪头秦是不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他为何会被托付给南归而在此隐匿?
有好事者添油加醋般把昨天那场闹剧给编成了段子,一时间大街小巷全都在讨论猪头秦的光辉事迹。有些较真的爷们还特意跑去霜叶茶馆,想从南归嘴里套点话出来,却只得到南归免费送上的一记冷眼。至此,猪头秦算是被写进了猫耳胡同奇闻录里。
至于这件事的受益者,当属搬进新房间的雁落和赢得双耳瓶的余若书。
不过,这才冰山一角,猫耳胡同的奇人奇事,多了去了,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