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戏院狐狸精事件之后,霜叶茶馆里飘荡着一丝诡异的气氛,也许不仅仅是诡异,而是令人觉得惊悚。
一向泰山压顶也绝不改冷眼冷面冷心本色的南归似乎最近心情很好,好到竟然会主动参与众人的八卦讨论,更是亲自开口打趣余若书和小鹿,临了还唇角上扬,似笑非笑。弄得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地里有些多事的家伙跑去向季宝和程贝贝打探消息,谁知他们二人径直把矛头对准了成天笑呵呵的雁落。
“有奸情!有奸情!”就在诸位茶客振臂高呼,欢庆南归掌柜开了窍的时候,余若书一边搂着小鹿子,一边眯着眼睛说道:“奸情?我看奸尸还差不多。”
余若书话音刚落,小鹿子就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我看南归掌柜对雁落挺上心的,雁落似乎也不讨厌南掌柜。”
“我的小鹿子啊,不讨厌离喜欢上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余若书轻笑一声:“不是我埋汰南归,就他那性子,随时随地放冷气,还不把雁落冻出个好歹来。再说雁落,也不像个精明的主儿,落在南归手里,岂不要天天被他奴役?”
“余老板也没好到哪去。”彤若突然插进话来:“现在装什么明白人,当初还不是……”
“我说彤老板,骂人不揭短,老提过去的事情做什么。”余若书见彤若因不满自己拿雁落开涮,准备曝光自己当初拘泥于年龄而拒绝小鹿子一事,他赶忙赔上了笑脸。
“你啊,就是嘴欠。”小鹿子靠在余若书怀里,撒着娇说道。
“要不,你堵住我的嘴……”余若书低头邀吻,小鹿子害羞地侧过脸去。
他们小两口在茶馆里公然打情骂俏,弄得看客们纷纷掸掉身上的鸡皮疙瘩。
“你们也给我注意点,要恩爱回家恩爱去。”南归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站在茶馆二层冲着一层的余若书和小鹿子大吼。
这些天来,余若书和小鹿子几乎快把茶馆当成自个家炕头了,甜言蜜语不说,还又搂又抱,弄得南归有种进了青楼的感觉。有情人终成眷属,特别这两个人还是自己的朋友,南归当然替他们高兴,可也要有时有晌啊,做过了,让人瞅着就恶寒。若不是雁落拦着,自己早把他们俩列为拒往来茶客。可雁落说,看着余若书和小鹿子真心相爱,自己心里头就觉得暖洋洋的。临了雁落还冲他嫣然一笑,饶是南归再冷血,也没法回避那个笑容。
算了,忍。可这忍字头上一把刀,还是一把特锋利的刀,折磨得南归几次想拔刀自刎,或者,挥刀把余若书给阉割了,哪怕吃上官司,也比现在这种跟吞进一只苍蝇似的感觉好。南归南掌柜的腹诽和碎碎念功夫真不是盖的,短短时间,就想出了无数种折磨余若书的方法。
比如,摸黑打昏他,把他头发剃光了点上香疤,扔进庙里去常伴古佛。又比如一把火烧了书社,让他成为三无情人,无钱、无房、无工作,看看小鹿子还会不会跟他。不过南归转念一想,余若书就是去当了和尚,也是花和尚,酒肉美色不离身,玷污了佛门净地。烧了他的书社,保不齐他会赖在茶馆不走。到底怎么做,才能把余若书请出自己的茶馆呢?
不用南归绞尽脑汁想主意,余若书拉着小鹿子,连茶钱都没给就跑出了茶馆,雁落急忙追了出去,一抬头却撞上一个小女孩。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小女孩的胳膊,那个小女孩却毫不犹豫推开了她:“拿开你的脏手。”
雁落诧异地望着小女孩的眼睛,只见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里透着不屑与鄙夷。雁落思索了半天,也不知为何小女孩会讨厌她:“可是撞疼你了?”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快走开。”小女孩猛地推了雁落一把,雁落没站住倒退了几步,季宝眼急手快搂住了雁落的腰。
“你没事吧?”季宝侧过头看着雁落,确认雁落无恙之后,他才把目光投向那个小女孩:“谢小姐,好久不见。”
这位谢小姐哼了一声,然后一甩头,就朝茶馆二楼走去。南归站在二层,冷冷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幕。
“婉儿什么时候回来的?”南归轻声问道。
“南归哥哥。”这位名叫谢婉儿的小姑娘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南归的腰:“南归哥哥有没有想念婉儿?”
南归双手背后,有些尴尬的说:“嗯,你先放手,咱们进包房说吧。”
谢婉儿像只小狗似的,在南归身上蹭着:“我就知道,南归哥哥一定想婉儿想的发疯了。”她说着牵起南归的手,得意洋洋地进了包房。
“这也太狗血了吧。”雁落把视线从二层转到了季宝身上:“那个小姑娘,看样子也不过十一二岁,南归就对她上下其手?”
上下其手?雁落,你确定你的眼神儿没问题吗?分明就是谢婉儿对南归上下其手啊,南掌柜是被动的好不好?!季宝在心里不住的腹诽着。
“准确的说,谢小姐今年十三岁。”季宝缓缓说道:“她是知府的孙女,爹爹早逝,她娘亲改嫁去了天安,所以她每年都会去天安住上一段时间。你来茶馆做工那天,恰恰她刚离城。至于她和南归掌柜的关系,你还是自己问南掌柜吧。”季宝说完这几句话,就脚底抹油,跑去收拾茶桌了。
雁落环视四周,希望茶客们能八一八南归和谢婉儿的关系,谁知那些茶客不是望着天花板吹口哨,就是闷头喝茶,没一个人愿意给雁落答疑解惑。这让雁落暗暗猜想南归和这个谢婉儿,莫非是情人?可是,谢婉儿的年纪也太小了吧,但有余若书的前车之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原来南归掌柜喜欢那种调调……不知为什么,雁落心里头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却又说不出来原因。她暗自惆怅了一会儿,便打起精神去招呼茶客了。
“南归哥哥。”谢婉儿紧挨着南归坐下之后,就眼珠不错地盯着南归的脸:“几个月没见,南归哥哥越发得清俊了呢。”
“婉儿该不是还没回府,就跑我这来了吧?”南归轻轻挪动了身子。
“反正……反正爷爷他每天都在忙。”谢婉儿嘟嘟嘴:“南归哥哥,刚才撞上我那个女的就是你请来的第四号员工?”
“嗯。”南归点点头。
“笨手笨脚,笨头笨脑,总之一个字‘笨’。一定是她哭天抹泪求着南归哥哥收留的。”谢婉儿半倚着南归:“像那种女的,一看就知道心怀叵测,对南归哥哥有所企图。”
“要是她真有所图就好了。”南归小声嘟囔道:“婉儿,先回家看看知府大人再过来找我也不迟。”
“我不要!”谢婉儿晃悠着身子,眼泪汪汪地瞅着南归。
还没等南归开口,房门就被推开了。
雁落端着茶水愣在了原地,天啊,谢婉儿和南归手牵着手,身子似乎都贴在了一起,谢婉儿面色潮红,眼睛一闪一闪的,这分明就是……恋爱中的男女!雁落被彻底吓到了,她顾不得把茶水端进去,就一扭头跑下了楼。
南归望着雁落远去的身影,只觉得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倒是谢婉儿冷笑一声,转过身坐到南归腿上:“南归哥哥该不是喜欢上她了吧?”
当雁落再度见到谢婉儿与南归的时候,已是傍晚。上午在包房内的那一幕深深地刻进了雁落的脑子里。南归掌柜身边的美女还真是层出不穷,冷艳的瑞雪,神秘的女茶客,端庄的商紫梅,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宛若仙子的小姑娘谢婉儿。南归南掌柜还真是大众情人,肠胃强悍,也不怕吃多了不消化。也难怪,南掌柜相貌英俊,身材挺拔,虽然性子冷清,但对熟悉的人却相当温柔体贴,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之前那些姑娘,别说近南归的身了,就是想要碰一下南归,都会被他躲闪开,这位谢婉儿还真是魅力无边,竟然能和南归搂搂抱抱,莫非,她才是南归的真爱?雁落一边陷入沉思一边擦着桌子。
“雁落,婉儿她……”南归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雁落旁边。
“嗯?”雁落转过身望着南归。
“南归哥哥,你怎么在这?让我好找。”谢婉儿就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了南归身后:“喂,你去知府告诉我爷爷,说我这几天都住在茶馆里。”
雁落睁大了眼睛:“你在和我说话?”
“你以为呢。”谢婉儿轻蔑地说:“既然是茶馆里的伙计,自然要听从老板的吩咐了。”
“抱歉,我的老板是南归,不是你。”雁落拿起抹布继续擦着桌子。
“对,南归哥哥是老板,我是……”谢婉儿故意拖长了声音:“老板娘。”
“什么?”雁落惊讶地望着南归。南归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雁落见状只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重重的。
“婉儿,别闹了。”南归拍拍谢婉儿的头,他本是想警告谢婉儿不要乱说,谁知这番互动看在雁落眼里却变了味道。
“南归哥哥,天都黑了,自然要找个人去通知我爷爷嘛。”谢婉儿柔声说道。
“那我去好了。”南归无奈地冲谢婉儿点点头,然后侧过头对雁落说:“雁落,麻烦你照顾一下婉儿。”说完他便大步出了茶馆。
待南归走远之后,谢婉儿突然走到雁落面前,指着雁落的鼻尖,一字一顿的说道:“丑女人,你死了这条心吧,等我长大之后,就要嫁给南归哥哥。”
面对谢婉儿咄咄逼人的话语,雁落只觉好笑。南归又不是一条小狗狗,拴上链子就会跟着主人浪迹天涯、无怨无悔,他可是嚣张不可一世的霜叶茶馆第二十五任掌柜南归啊。眼前这个踮着脚尖刚刚到自己下巴的小妮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让她如此确定,南归会为她守身如玉,直到她长大呢?
“首先,请称呼我为雁落或者雁伙计,丑女人这种字眼可不是正经八百的姑娘会说的。其次,我和南归只是员工与老板的关系,再无其他,请不要乱吃飞醋。最后,你要嫁给谁,亦或他要娶谁,都不关我的事。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买条绳子把他牢牢拴在屁股后头,如果他同意的话。”雁落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才不信呢,南归哥哥生得那么俊,身手又好,朝夕相处下来,你会对他没感情?”谢婉儿歪着脖子说。
“这世上生得俊的人多了,更可况,我见过和南掌柜不相上下的人物儿,可那又怎样?难不成遇到帅的,功夫好的就要一股脑占为己有吗?”雁落很想敲开谢婉儿的脑袋瓜子,看看她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早熟思想。十二三岁的孩子,不是应该去街上跳皮筋、玩老鹰捉小鸡吗?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清纯可爱,但却早早学会了对男人投怀送抱,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谢姑娘,你与其把时间都花在和我逗贫上,还不如去琢磨琢磨如何把南掌柜守住,毕竟……离你们成亲,还有些时日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商家那位大婶一直惦记着南哥哥,每次见了南哥哥,就跟小耗子闻到了香油似的,恨不得伸出舌头来舔两口。还有那个说书的坤角,叫什么暴雪来的,不知是真穷还是哭穷,袍子上面总是少几个盘扣,经常裸着一大半胸脯,也不怕冻着自己。至于平日里那些虾兵蟹将,就多了去了。不过南归哥哥从来都没拿正眼看过她们,这点我比你清楚。”谢婉儿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都不带打嗑巴的。
好口才,雁落在心里为谢婉儿的动物性占地盘意识而竖起了大拇指:“所以,你怕我近水楼台先得‘冰’?放心吧,我这人怕冷,九九八十一种死法里,唯独不想被冻死。”
“八十一种死法?我怎么没听说过?”谢婉儿好奇地插话道。
“你自然没听说过,我也是今天知道的。”雁落眉毛一挑,笑着说:“因为是我刚刚才想到的。”
谢婉儿紧咬着嘴唇,怒视着雁落,她觉得雁落的脸上写着四个大字:‘你被耍了!’
雁落冲她吐吐舌头,快速地说道:“我要去准备晚饭了,你自个玩。”说完便转身一溜烟朝厨房跑去。一边跑,雁落还一边偷笑,一个半大的孩子,装什么美艳成熟嘛。不过,不能不说南归掌柜魅力无穷,老少皆宜,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祛暑降温移动冰山。
谢婉儿的出现让雁落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时光,似乎也是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一个人,只不过与热情劲爆的谢婉儿相比,雁落是小巫见大巫了。但那种感觉,却很相似,都是单纯的喜欢着一个人。女孩子,果然都是很早熟的,但等到长大后再回头看看当初的自己,就知道有多傻多幼稚了。
雁落耸耸肩膀,拿出食材,开始准备晚饭。她待锅烧热了之后,舀了勺绿豆浆汁倒进锅里,用小铲子把浆汁摊成小圆片,只听油锅里嘶嘶作响,片刻功夫焦黄明亮的摊�馇就做好了。雁落把新出锅的�馇切成小块,投进羊骨汤里,撒上胡椒面小火慢炖,待�馇入了味儿,她便关了火,盛出几碗放在餐桌上。
这道小菜是冬天家家户户桌上必有的一道,名叫�馇汤,是雁落最喜欢吃的小食。记得小时候娘亲总是会给自己做上一大锅,一家人围着灶台你一碗我一碗,有说有笑地吃着。吃到最后,各个脸色红润,全身上下都暖和极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只不过……物是人非。雁落惆怅地摇摇头,然后打起精神去唤谢婉儿吃饭。
南归还未回来,季宝正在和谢婉儿说着什么,见到雁落,谢婉儿立马耷拉下脸来,好像雁落欠了她多少银子似的。雁落还不至于和小孩子置气,她冲季宝微微一笑:“季宝,不如留下来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季宝瞥了谢婉儿一眼,犹豫了一下答应。本来他正准备回家,但见谢婉儿和雁落之间火星四溅,南归又不在,万一言语不和,二人动起手来可怎么办。当然,在他看来,雁落动手的可能性较低,但谢婉儿就不好说,这个小姑娘,脾气不是一般的冲。
一进厨房,雁落便把两碗�馇汤端到了季宝和谢婉儿面前,季宝点头谢过之后便拿起了勺子,还没到嘴边,就听见坐在他身边的谢婉儿发出‘呸呸’的声音。
“刚出锅,是不是烫着了?”雁落赶忙走上前去关切地问。
“这是什么东西?真恶心!”谢婉儿把勺子扔在了地上。
“这是羊肉�馇汤,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还不待雁落把话说完,谢婉儿就把汤碗往前一推,翘着二郎腿说道:“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啊。”
“那你想吃什么?”雁落叹了口气,强忍着不悦问道。
“你会做什么?”谢婉儿盛气凌人地瞅着雁落。
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别发火,别跟她一般见识……雁落不停地自我催眠着:“要不来碗馄饨?你要是不爱吃带汤水的,刚才做汤还剩了一块羊肉,我去给你炒盘它似蜜,甜香鲜嫩,绝对没有膻气。”雁落说着转身就去动手切肉了。
半个时辰之后,满头大汗的雁落把做好的它似蜜放到了谢婉儿面前,谢婉儿拿起筷子,一边拨拉着盘里的肉,一边翻白眼:“就这也叫它似蜜?我不吃了。”她说着一起身,甩了甩袖子,只听‘哐当’一声,打翻了盛羊肉�馇汤的铁锅,汤汤水水流了一地。
雁落本以为谢婉儿是无意中打翻的,谁知谢婉儿盯着地上的汤水,唇角上挂着某种残忍的笑容。饶是好脾气的雁落也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你也适可而止一点吧,不要认为小孩子做错事就永远能得到原谅。”雁落愤愤地说:“我没有任何义务照顾你,任你使唤。”
“雁落……”季宝皱皱眉,挡在了雁落面前,刚刚他背对着谢婉儿,并没有看到谢婉儿对雁落的挑衅,倒是现在雁落因为打翻锅子而冲谢婉儿发脾气,让他有些看不下去:“她不过只是一个孩子,又不是故意打翻的,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年龄并不能作为借口。”雁落瞪了季宝一眼:“当别人为你做了什么之后,要懂得礼貌和尊重,要学会说谢谢,没人有义务对你好。”
“雁落,婉儿只是个性顽皮而已,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真儿。”季宝回瞪着雁落。
“你不能这么护着她,这样迟早会害了她,她现在已经够目中无人的了,难道你……”雁落还没说完,便被谢婉儿抢过话去:“我又不是故意打翻的,只是不小心而已嘛,你怎么如此不依不饶。我知道了,你是欺负我没有爹爹,欺负我娘亲不在身边,你和他们一样,永远都数落我,说我不是。”谢婉儿说话时还带着几丝哭腔。
“没有父母就可以不尊重其他人吗?没有父母就可以为所欲为,让所有人都迁就你吗?”雁落冷冷地质问道。
“雁落,够了。”季宝猛地推了雁落一把,拉起谢婉儿出了厨房。雁落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转身开始收拾地板。
刚刚这一幕,全然落入了南归掌柜的眼里,他本想去安慰雁落几句,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迈开步子。
等雁落收拾妥当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从南归房里传来了阵阵哭声,那尖细的嗓子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谢婉儿。雁落也没敲门,径直走进去,坐在了床沿上。只见谢婉儿双手抱着膝盖,可怜兮兮地蜷坐在床上,两只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
“你哭什么?”雁落问道。
“我哭,干你什么事?”谢婉儿一边抽泣着一边反问道。
“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哭得样子很丑,若是被南掌柜看到了,肯定会吓他一跳的。”雁落慢慢说道。
“你胡说,你……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和南归哥哥……你还欺负我,因为我没有爹娘……”
雁落被谢婉儿这几句似嗔怒似埋怨似撒娇的话雷得是外焦里嫩,嫉妒她?欺负她?天理何在啊!
“你给我听好了,在这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爹娘也罢,爱人也好,保不齐某一天就会消失不见。装可怜、扮可爱,也许能获得别人短时间的同情与关心,但你不可能一辈子如此过活。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娘亲并没有遗弃你,你们不是每年都会见面吗?为什么还不知足呢?你娘亲也有追求幸福,过自己生活的权力。这么说可能很残忍,但你自己终究有一天要面对这些。你说你喜欢南掌柜,可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给南归掌柜增加负担而已。你不停地再向周围的人索要温暖,但你又付出了什么呢?爱与关怀,从来就不是一味索取,而不付出。
南掌柜忙了一天,却仍要替你去城里办事,你说不回家就不回家,而南掌柜却不得不去向你的爷爷解释。你一进茶馆就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地议论别人是非,因为你和南归掌柜的关系,会让人们误会这些话是他告诉你的。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你喜欢的人造成了困扰,你知道吗?如果喜欢南掌柜,就努力成为不让他操心的人。”雁落说完这席话就要离开,却被谢婉儿拉住了胳膊。
“你真的很讨厌,没人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谢婉儿郁闷地说:“他们都宠着我,护着我,但是……但是我……”谢婉儿突然扬起头,照着雁落的面颊亲了一下:“我觉得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你。”
雁落笑着把谢婉儿搂在怀里,终究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坦率得可爱。
“喂,那个什么羊肉�馇汤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谢婉儿靠在雁落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是,那是我童年时的回忆。”雁落见谢婉儿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便继续说道:“我爹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在他下葬的那日,天空下着大雪。我被孤零零地扔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外面风雪混成了一团,天地之间只剩下无尽的银白色,好像有数不清的白发魔女在猛烈地撞击着门窗。那时我觉得,平日里温馨甜蜜的家随时都有可能被卷上天空,被撕得粉碎。我吓得蜷缩在被窝里,咬着手指哭了,锅上还炖着羊肉�馇汤,诱人的肉香飘荡在屋里,却没法激起我一丝一毫的食欲。
那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直到如今还残存在我的记忆里,尽管我曾经无数次安慰自己,那时我只是个孩子,孩子的眼泪并不丢人。那些顺着面颊滑落的泪滴打湿了床单,我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娘亲和爹爹。在我看来,这是不过是一个冗长的噩梦,我会伴着晨光在娘亲的怀抱中醒来。
我不知道的是,那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如刀子般锋利的冰雪气势汹汹地向人间袭来。尽管会有冰雪融化,春意盎然的一天,但对于我来说,人生从这一天起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永远的失去了质朴善良的父亲,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从此变了样。等到娘亲回来的时候,那锅�馇汤已经煮好了,我记得娘亲手给我盛了一碗,默不作声的盯着我的脸,等我吃完之后,她自己也吃了一碗。我望着她,很想扑进她怀里,但娘亲严肃的神情让我感到害怕。那是我和娘亲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然后她就把我送去了朋友家。”
“然后呢?”谢婉儿追问道。
“然后,然后我就长大了。”雁落冲谢婉儿淡淡一笑。
“哦?”不待谢婉儿发问,雁落就以时候不早,该休息为由退了出去。直到雁落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南归才慢慢走到谢婉儿身边。谢婉儿一见到南归,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怀里:“南哥哥都听到了?”
“嗯。”南归点点头:“你啊,真是太皮了。”
“哥哥觉得我做的过分?”谢婉儿嘟起嘴:“还说会一直喜欢婉儿呢,才几天功夫,你就移情别恋了。”
“婉儿,别闹了。”南归弹弹谢婉儿的额头:“你是我最珍贵的小妹妹。”
“我和雁落,谁更珍贵?”谢婉儿一挑眉,眼里含笑瞅着南归。
“我和她根本就没那种关系,你别听他们胡说。”南归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过她手艺不错,做的东西很好吃,而且我观察了她一天,见她干起活来手脚也挺利索,以后应该能照顾好哥哥。”谢婉儿吐吐舌头继续说道:“我故意弄洒了对她来说有特殊意义的汤,她心里肯定不好受,南哥哥快去安慰她吧,别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哦。”
“那你……”
“我能照顾自己的。”谢婉儿拍拍胸脯保证道:“我要向雁落说的那样,做一个不让哥哥操心的人。”
南归揉揉谢婉儿的头发,笑着走了出去。
此时雁落正坐在窗台边上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连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把爹爹下葬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给谢婉儿,看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讨厌那个孩子,反而是对她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情。谢婉儿用刁蛮任性来掩饰心中的寂寞,而自己则用善解人意来装作一切安好,这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吗?雁落轻轻吹起了口哨。
“雁落。”南归的声音在雁落身后想起。
雁落惊讶地转过头望着南归:“南掌柜。”
“你忙活了一晚上,都忘记吃饭了吧。”南归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雁落面前:“已经没有羊肉了,只能做炸�馇,你……你若是不喜欢吃就丢掉吧。”南归有些窘迫的说完之后,也不等雁落有所反应就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雁落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她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打炸�馇,还有一小碟酱油。雁落随手拿起一个沾了点酱油放进嘴里,又脆又香。这是南归亲手做的?雁落突然噗哧一笑,这家伙,也有温柔体贴的时候啊。
南归趴在门缝上,见雁落一边笑一边吃着自己做的食物,只觉心里泛起了阵阵暖意。
这一夜,南归、雁落和谢婉儿都睡得很安稳。
清晨,知府派来了马车接谢婉儿回府,谢婉儿抱着南归的腰,撒了半天的娇之后才松开手,她一蹦一跳地走到雁落身边,踮起脚尖,伏在雁落的耳边说道:“我不在的时候,要帮我盯紧了南归,别让那些花蝴蝶靠近他。还有,如果是你喜欢他的话,我不会生气。”谢婉儿说话的音量不大,但南归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雁落那有些尴尬的表情,心里头难免觉得不舒服。
“难道喜欢自己是一件很丢人现眼的事情吗?”南归小声嘟囔道。
雁落侧过头,对南归投去不解的目光,南归转过身,假装没看到。
谢婉儿轻笑几声,登上了马车。
“喂。”南归突然叫住雁落:“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