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棒打驴肉与火烧
作者:卷饼和大葱 时间:2020-05-07 06:57 字数:35442 字

吃喝玩乐说八卦,一直是边塞人民的座右铭。无论是嘴上无毛的年轻小伙,还是把脸涂成猴屁股的黄花大闺女,亦或整天捧着铁缸子吸溜茶的老帮子们,人人皆秉承叶城的光荣悠久的历史传统。也难怪,叶城里云集了各路英雄好汉,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温饱得到满足之后,人民群众需要更高的精神追求,比如八卦。

八卦这东西,就跟抽大烟似的,上瘾,而且是越八越上瘾,越八越想八,那些流言蜚语,谁和谁好上了,谁和谁闹离婚,哪个败家子卖了祖坟,哪个傻小子成了上门女婿……总之,兼容并包,话题层出,以至于到后来,一天不八别人浑身难受,茶不思饭不想,非要说上两句闲话才能睡踏实。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一玩上瘾,就朝着专业化的路线进军。别的不说,先底固定八卦的地点,再票选一个八卦界的领军人物。不愧都是久经江湖考验的老八卦份子,大家一致认可了霜叶茶馆为八卦界的神庙。至于头头儿嘛,本来最有可能当选的是书社老板余若书,但鉴于他现在整天忙着谈情说爱,两只眼里只容得下小鹿子一人,这个八卦协会总舵主一职,似乎不太能胜任。但庙不可一日无神,为了八卦事业的繁荣富强,一定要找到有谱儿有面儿的能人来当舵主。

但不知为什么,挑来挑去,折腾了大半天,愣是没找到适合的人选。就在大伙聚在霜叶茶馆里垂头丧气的时候,茶馆发号员兼八卦进急先锋程贝贝突然来了一句:“我瞅着鞭杆子沈老板不错。虽然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露回真容,但他胜在不光知晓活人的八卦,还了解死人的秘密。”

众人听了程贝贝的话,茅塞顿开。想那沈承希沈老板,阅人鬼无数,又有通地府的能耐,定可以把八卦事业发扬光大。而且,据匿名人士透露,沈承希和南归南掌柜颇有渊源,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由沈老板出面主持八卦庙,再加上忠义堂名誉大总管南掌柜的鼎力支持,猫耳胡同的八卦定能推陈出新,与时俱进,大大的丰富百姓的业余生活。

可如何逮到沈承希且逼他就范,成了摆在各位爷面前的难题。正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众人犹豫着如何登门去请沈老板的时候,沈承希冷不丁的出现在了茶馆门口。谁说一定要三顾茅庐才能请动诸葛大人,人家沈老板掐指一算,就知道茶馆里的老少爷们正念叨他呢。

一身白衣,头发随意披在肩膀上,要多有范儿有多有范儿的沈承希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从从容容地走进茶馆里,众人赶忙起身相迎,他老人家挥挥袖子,算是打过招呼了。各位爷瞅得是如痴如醉,虽说上任殡葬馆掌柜引魂沈也是个气派人物儿,但毕竟年事已高,姑且不谈是不是老眼昏花,单凭那一脸折子,就怎么也不可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可瞧瞧眼前这位主儿,一个人独占着风景最佳的茶座,右手轻轻地抚着额头,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时不时的从众人脸上扫过,引得一些年纪尚轻,定力不佳的主儿心儿砰砰跳。在茶馆里品茶的各位也都是猫耳胡同里响当当的人物,可愣是没一个人敢上前去打扰沈承希。

季宝早就瞥见了沈承希,他本想上前去招呼,但转念一想,无巧不成书,无偶遇不成八卦,沈承希鲜少来茶馆喝茶,这次前来,恐怕是另有所图。至于他图的是南归还是雁落,就不得而知了。高举宁拆十座庙,不毁八卦事的大旗,季宝一把拽住了刚从厨房出来的雁落,他朝着沈承希的方向努努嘴,示意雁落去搞定那位鞭杆子俊俏男。雁落先是抬头望了望茶馆二层,仍没有南掌柜的身影,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去服务沈承希了。

“沈爷,今个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雁落故意点头哈腰,一副任人宰割的小伙计模样。

“春风。”沈承希冲雁落妩媚一笑:“雁儿没听说过香山居士那首诗吗?谁能闻此来相劝,共泥春风醉一场?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伴着春风美人,就是喝上一口茶水,也能醉卧温柔乡。”

“没听说过,我倒是知道香山居士写过一句诗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雁落眉毛一挑,面无表情的回话道。

“哦?”沈承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伶牙俐齿的雁落,只觉十分有趣,虽然他知道雁落借用野草来揶揄自己的烦人程度,只不过,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沈承希,怎会轻易放过雁落呢,特别是目前南归不在店里,这大好的调戏机会,焉能放过?

“我若是野草,雁儿就是春风,缠缠绵绵到天涯。”沈承希舔了舔嘴唇,故意暧昧地压低声音说道。

“大清早的,你就跑来故意恶心我是不是?”雁落呸了一声,扭过头不想再理沈承希,却被沈承希拽住了袖口:“往来都是客,你这服务态度可算不上和蔼可亲。”

雁落不得不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和沈承希周旋,这家伙根本就是一碎嘴子,说起肉麻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比早上牛车拉的粪还要让人恶心几分。雁落不由得在心底里呼唤着南归的大名,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猫耳胡同的首席大神南归南掌柜,您到底何时出现,救小的我逃离苦海啊!雁落对于沈承希那滔滔不绝的情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一心只盼着南掌柜佛光普照,消灭这只碍眼的苍蝇。

南归掌柜向来早睡早起,鲜少有睡过头的时候,昨儿个夜里和雁落坐在屋里嗑瓜子闲聊,直到清晨天色发白才散去。南归本想小憩两个时辰,等太阳照在头顶上的时候再开张营业。谁知他这一睡,竟然睡到了下午。茶馆早就开门了,侃山的声音震天响。南归慢悠悠地起身梳洗完毕,换了一套崭新的靛蓝色袍子,迈着四方步下了楼。

他刚走到楼梯口,就斜眼瞅见季宝面露难色地迎了过来,一副欲说还休的小媳妇模样。南归一愣,皱皱眉,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季宝这表情,十有八九是那位不请自来的冤家。南归冲季宝挥挥手,便径直朝一层靠窗户的座位走去。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说喜欢我?”雁落站在沈承希身边,牙咬切齿地说道。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沈承希微微一笑,倚着窗子望着雁落。

“不喜欢还需要理由?!”雁落很想用手里头攥着的抹布好好擦擦沈承希那张英俊的面孔,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雁落根本就没瞅见他进门,可一转眼,他就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喜欢就更不需要理由了。”沈承希起身凑到雁落跟前,小声说道:“雁儿若是不信,就闭上眼睛,我证明给你看。”

“你在搞什么鬼?”雁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就这么不信我?”沈承希嘟着嘴,委委屈屈地说道:“我的心,拔凉拔凉的。”说着他还故作西施捧心幽怨状。

“不信。”雁落撇撇嘴,毫不犹豫地说道:“心冷好办,我这就去厨房提上一桶热油,保证浇下去让你通体舒畅,最好再把你的心啊肝啊,肠子肚子之类的切成薄片,用韭菜花酱豆腐辣椒油一拌,就着炸馒头片,俨然一道夫妻肺片。”

“雁儿想吃,承希焉有拒绝之理?!”沈承希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的身心都是你的,你想从哪咬都成。”

“你怎么跟只苍蝇似的。”雁落本想恶心一下沈承希,却因功力不足,被他恶心了,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

雁落握紧拳头照着沈承希的肩头打了过去,沈承希也不躲闪,而是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柔声说道:“雁儿,我太幸福了,有句古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你对我又打又骂,这说明,你爱我之深,已经刻入骨髓啦。”

“需要我亲自动手把你的心脏挖出来烤着吃吗?”南归冲雁落使了个眼色,雁落如获大赦般绕开沈承希,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我就知道,走到哪都有出来搅局的。南归,你是嫉妒我和雁落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你竟然把那件事告诉她了?!”南归猛地拽住沈承希的脖领子,压低声音地说道:“我看你,还真是活腻味了呢。”

“放手放手,两个大男人的拉拉扯扯做什么,还是说,南掌柜对咱们小时候那件事,依然……”沈承希轻弹了弹南归的手背,一脸坏笑地道:“该不是,你对我仍有情吧?”

“情!”南归毫不犹豫地攥紧拳头,照着沈承希那张英俊的脸挥舞过去,就在沈承希要由神秘莫测阴柔美男变成五眼青熊猫傻小子的时候,他语速飞快地说道:“别打别打,我来茶馆有正事找你。”

“何事?”南归没有放松拳头,仿佛只要发现沈承希搞花样,就会毫不客气地下手猛击其头部,使其清醒。

“昨儿夜里驴肉王和烧饼二傻打起来了,烧饼二傻还摸黑到我店里说要到订副棺材给驴肉王。我早上出门时,见他们二人合开的王二傻驴肉烧饼铺子大门紧闭,怕是出了事,才跑来只会你一声。”沈承希一本正经的说道。

“什么?今儿个驴肉烧饼铺子没开张?”

“不会吧,他们俩那是拜把子的兄弟,好的都能穿一条裤子了。”

“为什么动手?总要有个理由吧。”

没等南归开口,茶馆里众位爷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一时人声鼎沸,南归瞪了沈承希一眼,转身招呼雁落和他同去驴肉烧饼铺子一探究竟。沈承希忙不迭地跟在了他们二人的屁股后头,南归心有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他和驴肉王只是点头之交,而沈承希却是驴肉王的好哥们,想要弄清楚这件事,还真不能缺了沈承希。

三人并肩行走在猫耳胡同里,远远看去,相当的和谐,相当的赏心悦目。看在众位茶客心里,那是三人行,必出奸情也。

但也有人捋着胡子,颇为担心驴肉王和烧饼二傻这对儿兄弟,众人只盼着,南掌柜马到成功,速速解决他们二人的纠纷,这猫耳胡同,可不能一日无驴肉烧饼。

孔老先生有句话,说得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八个大字,就说出吃的真谛了。

国人贪吃,好吃,敢吃。有句俗话说得好,一顿不吃饿得慌,三天不吃倒在床,七天不吃见阎王。话糙理不糙,吃什么,怎么吃,一直是百姓最为关注的事情。当然,在老祖宗们看来,果腹是最下品的,吃的精,吃的细,吃的妙,吃的奇才是最高境界。民以食为天,人们越来越追求饮食上的新奇特,什么小燕子的窝,大鲨鱼的翅,黑瞎子的手,梅花鹿的嘴……越吃越邪乎,越吃越百无禁忌。到最后,但凡能进嘴,不会死人的,皆为食材。

据传闻,在国都天安特别流行一道菜,名为生烤鹅掌。据说是把一只只活鹅的手掌洗干净,直接放到旺火上烤,一边烤一边撒上椒盐辣椒面之类的调味料,直到鹅掌变成熊掌那么大的时候,在用银质的刀子切下来。有钱人家食用这道菜的时候,会让府里貌美的丫鬟抱着活鹅唱评戏,只听活鹅的惨叫声和年轻丫鬟的歌声混在一起,美其名曰:天籁之声。要知道,在烧烤的过程中,鹅并没有断气,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爪子被烤熟了割下来供人食用。那场面,真是要多残忍有多残忍。更恶心的是,饕餮一族在食用完鹅掌之后,会用小刀直接劈开鹅的头颅,进食鹅的脑浆,追求所谓饮食的美感。

虽然这只是传闻,不足取信,但还是一定程度的反映出国人对饮食的不懈追求。当然,比起耸人听闻的生烤鹅掌,驴肉火烧这道佳肴听起来就温和多了。正所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关于龙是否真正存在还有待考证,更可况,即使真的有龙,谁敢食用?小心被号称真龙天子的皇帝老儿取了首级。既然龙肉吃不到,也不能吃,食客们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目光放在了驴肉身上。

秘制驴肉起源于国都天安城西的老街口一代。传说是一对姓武的兄弟最早开始卖驴肉的,每日午时,德胜门城墙上火炮一响,准能瞅见这对兄弟推着小车屁颠屁颠地候在城门边上。小车上放着一案板,案板上放着做好的驴肉,这些驴肉都用一块红绸子遮着。来往的食客全都往一个铁桶里扔铜板,这两位小爷根据数额的大小切肉,一切都藏在那块神秘的红绸子下面,旁人根本就不知道一共有多少肉。

哥哥武大切好肉后,直接用纸一包,拿好了,下一位。您问,为何不称称分量?保准那位武二小哥跟您瞪眼。不用称,绝对够分量。您不信就去旁边的店家称称,保准不多不少,刚刚好。可您啊,下回就别想买他家的驴肉了。这两个兄弟的性子,比驴都倔。

据坊间谣传,武家驴肉的奥秘全在那陈年老汤上了。想必您也听说过活叫驴这个词,没错,他家的驴肉正是从活驴身上一刀一刀剜下来的,不放血,直接用热水往驴身上一浇,然后拿着刀片肉,保证片片带着血筋,肉质绝对鲜嫩。要用整整四十四只活驴的肉,熬上整整八十八天,才做出了那锅非同寻常、无与伦比的驴肉原汤。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样的肉,您说,能不鲜美诱人嘛。仍然坊间小道消息,那两位兄弟做的驴肉被送进了宫里,太后娘娘食用完毕,凤颜大悦,重重地赏赐了这对兄弟。金银财宝,豪宅良田自然不用赘述。这位老太后也真是没事闲的,吃饱了撑的难受,乱点鸳鸯谱,愣是给这两兄弟一人一大美妞,官家称呼为宫女。

美妞就美妞呗,反正这兄弟俩还没老婆,现在天上掉下俩林妹妹,不娶白不娶。好事成双,武氏兄弟便于同一天把这两位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娶进了门。那俩姑娘也都是勤快人,夫唱妇随,这不挺好的嘛。两家的小日子过的是顺风顺水,武大还生了一个儿子,叫武恩德,说是感谢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可谁曾想,天有不测风雨,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两兄弟却打起架来。起因是武二的老婆跟武二哭诉,说武大偷看她洗澡。这下可不得了了,武大老婆揪着武二老婆的头发往墙上扔,说武二的老婆跟武大面前卖弄风骚。武二见自己老婆受欺负了,立马冲上前去给了武大老婆几个嘴巴,这下武大也坐不住了,提着切驴肉用的刀子和武二干了起来。

一件芝麻蒜皮,保不住还是捕风捉影的小事,竟然弄得驴肉武家血流成河。武大和武二媳妇死了,武二肺部被捅了一刀,一说话就咯血,别说杀驴炖肉了,就连上完茅厕提裤子都费劲。武大媳妇也瞎了一只眼睛,她带着独生子武恩德回娘家叶城了。临了还把那锅陈年驴汤给端了去。

到了叶城,武大媳妇给儿子改成自己的娘家姓,正巧武大的娘家在叶城卖烧饼,这两家合二为一,在猫耳胡同里开了一家驴肉火烧店,驴肉王和烧饼二傻便是这两家的后人。

日子久了,这传说也就越来越邪乎,只供姑妄听之。不过,这家驴肉火烧店的生意确是越做越红火,短短几年便成为了叶城远近闻名的招牌店铺。

猫耳胡同里从来都不缺美食佳肴,小碗干炸酱面、香菇素馅包子、天安牛羊肉饼、爆羊肚、粉灌炸猪肠……总之,各具特色,全都是勾引馋虫的诱人玩意。特别是赶上饭点儿,叫卖声、吆喝声、锅碗瓢盆撞击声,声声入耳,声声引得人食欲大开。饶是在如此嘈杂热闹的环境,仍然能听到二傻那浑厚的男低音:“王家驴肉,二傻烧饼,王家驴肉,二傻烧饼。”

而今天,已经到了饭点儿,猫耳胡同里繁华依旧,却听不到二傻那极富感染力的叫卖声了。猫耳胡同侦查小分队队长南归携其队员雁落,以及编外人员沈承希此时正站在驴肉火烧店铺门口。

南归冲沈承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敲门,沈承希嘴里小声嘟囔着:“还真把我当你的小情人啊……”他斜眼瞅见南归的脸有要凝结的趋势,赶忙一步跨到雁落身后:“雁儿,你去敲门好不好?”

雁落不解地瞅了南归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抿着嘴走上前敲了敲门。无人来应,再敲,仍是无人来应,雁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攥紧拳头正要砸门时,红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雁落下意识地抬腿迈过门槛就要进屋,却被从屋内扔出的一道暗器砸中了额头。

“好疼。”雁落条件反射地蹲下身子,双手捂住刚刚被暴力袭击过的额头。

沈承希连忙蹲在雁落身边,嘘寒问暖着:“雁儿,要不要紧?来,让希哥哥给你吹吹。”

听完沈承希的话,雁落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离我远点。”

沈承希见雁落对自己如此抵触,神情一暗,他扭过头,冲南归努了努嘴。这时南归走到雁落跟前,优雅地伸出手,雁落一怔,没多想便握住了南归的手,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就是刚才砸中的你‘暗器’。”南归伸手指了指躺在槐树下的酥皮火烧。

“呃……”雁落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南归轻轻帮她拂去了脸上沾着的芝麻粒。

沈承希不满地在旁抗议道:“雁儿,不公平,你对他比对我好!”

“我为什么要对你好?”雁落摸了摸下巴:“南归是好人,你是坏人,真爱生命,远离坏人。”

“我不干!”沈承希气鼓鼓地望着雁落:“他才不是好人呢,他小小年纪,就想占我便宜,玷污了冰清玉洁的我……”

“住嘴。”南归狠狠地瞪着沈承希:“我们是来办正事的,哪那么多废话。”南归说着甩了甩袖子进了正屋,雁落像个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南归的身后。沈承希碰了一鼻子灰,低着头,内心感到十分郁闷。

正值傍晚时分,院子里异常安静,几棵歪脖槐树被太阳晒得打了蔫儿,墙角那几盆迎春花开得正盛,一串串金色的小花随风而舞给院子增添了几分春意。

两个大男人住的宅子,肯定算不上整洁。雁落斜眼瞥到院中央的竹架子上挂着几条男式亵裤,雁落本想假装没看到,偏偏沈承希一脸坏笑地冲她挤挤眼,弄得雁落脸一红,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雁落尴尬之际,一个男子从二楼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他背着一个竹篓,腋下夹着一块案板,边走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来人一见南归,先是一怔,随即从袖子里掏出块脏兮兮的手绢来擦了擦鼻涕,直到把鼻头擦得快脱皮了,他才放下手,含混地说道:“南掌柜,沈老板……”

“二子,你这是要出远门?”南归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烧饼二傻,他无意间瞅见二傻的衣摆上有暗红色的血迹,手背上也有些细小的血口子。

“这……”二傻眯着眼睛盯着南归,他用那块擦过鼻涕的手绢在额头胡乱搓了一把,支支吾吾地说道:“嘿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二傻的脸上长了许多小痘子,有几颗颇大的痘子还流淌着黄水。

“让他走,谁也别拦着。”从屋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吼叫声:“有本事你就再也别回来。”

雁落眉头一皱,猜到屋里那位正是远近闻名的驴肉王,只不过她搞不懂,为何这对感情深厚的哥们会闹得这么僵呢?雁落路过驴肉烧饼铺几次,见里面生意兴隆,兄弟俩配合默契,小日子过得挺舒坦。

不待雁落多想,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色对襟小褂的姑娘跑进了院子里,这位姑娘跑起来花枝乱颤,胸前是波涛起伏,暗潮汹涌。雁落下意识地侧过头望着南归和沈承希,南归依旧是冷着一张面孔,完全无视眼前的一片大好春光。沈承希索性直接扭头回望着雁落,他一脸讨好,仿佛在告诉雁落,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她似的。雁落赶忙转回头,再看烧饼二傻,两眼发直,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那姑娘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毫不扭捏地褪下了绣花鞋,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揉着脚后跟。许是跑得太热了,她呼啦一下解开了小褂,露出半个雪白的胸脯。

“秋秋,你怎么来了?”二傻哑着嗓子问道。

“二子,别闹了,赶紧去把案板放下。”这位叫秋秋的姑娘根本没瞧二傻一眼,而是把目光投在了南归身上:“什么风把南沈两位大能人给吹来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秋来凤姑娘。”沈承希歪嘴一笑:“落落,想必你还不认识这位秋小姐吧?秋小姐可是咱们猫耳胡同里一等一的厉害角色呢。”

秋来凤,人称秋姐,籍贯不详,生辰八字不详,是叶城里首屈一指的女妖精。说她是女妖精,倒不是因为她生的有多美,事实上,刨去她胸前那两块疙瘩肉,她的五官只能算是中等水平,精心打扮之后,也只能说是略有几分姿色,绝对比不上商紫梅或是瑞雪。

但她可比那两位姑娘能耐大了去了。说到这,咱先来说说她娘秋牡丹。她娘是专吃开口饭的,在牙行里讨生活,这里说的可不是曲艺表演,而是说,嘴皮子功夫了得,能把死人说活了,活人说死了,为主子牵线搭桥,敲敲边鼓儿,跟着蹭吃蹭喝。您别小瞧这活儿,若是没有十二分的精灵劲儿还真应付不来。

想当年,她娘就是这个行当里拔尖的人物儿,到了秋来凤这辈儿,自然是深得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嘴皮子练得那叫一个顺溜,人又聪明,她娘对她寄予厚望,本以为她进了牙行,定能如鱼得水,谁曾想,世道变了,皇帝老儿一道圣旨,下令关闭全国上下所有的牙行,直接导致像秋来凤这样的人物失了饭碗。几年前秋牡丹病死了,秋来凤也跟着销声匿迹了。就在众人渐渐淡忘了猫耳胡同里还有这号人物的时候,她竟然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

“呵呵。”秋来凤冲沈承希抿嘴一笑:“都怪我平日里少问候,您二位爷就替我担待点儿。”

“您这是什么话。”南归面无表情的说道:“当年您娘亲就时常赏脸来我店里喝茶,倒是您这几年过得……”

“人嘛,总有时来运转的一天。”秋来凤冲南归摆摆手。

“秋秋。”二傻凑在秋来凤身边,扭扭捏捏地唤着她的名字。

秋来凤一扭头,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二子,小王呢?”

“秋姐。”没等二傻回话,驴肉王就出溜窜到秋来凤面前了。这还是雁落第一次近距离瞅见驴肉王,这位爷五短身材,谢顶,右眼还有点斜,袍子上全都是油迹污渍,脚上趿拉着磨得不成样子的千层底布鞋。

单凭二傻和驴肉王看秋来凤时那色迷迷的眼神,南归就明白这里面的故事了,色字头上一把刀,瞧着两位爷,被秋来凤迷得跟三孙子似的。说句实在话,南归心里最发怵解决这些男女之事。你爱我我爱你的,本来也没有个是非对错的标准,你想帮把手吧,没准人家还不稀罕。既然是最老套狗血的三角恋,自己也没有担心的必要了,就在南归准备带着雁落撤离的时候,驴肉王开了口:“二傻,这没你事,回屋去。”

“什么……什么叫没我事?”二傻急赤白脸地吼道:“咱们……咱们俩一块认识的秋秋……”

“秋秋?你叫的还真腻乎。”驴肉王不屑地说道:“二子,若没有我,就凭你也想认识秋姐?没有我,谁买你的烧饼?”

驴肉王这两句话,直接戳中了二傻的软肋,顿时哑了场。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二傻,二傻也不吭声,紧绷着脸一动不动地瞪着驴肉王。

“你倒是说说看,南沈两位老板今儿个怎么会来咱家里?”您别瞅驴肉王个头小,但说起话来跟打鼓似的震天响:“该不是你跑去跟南掌柜说咱们俩要分家的事了吧?你也真没出息,打不过我,就跑去找人帮忙。”

这下二傻绷不住劲儿了,他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想要回嘴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倒是站在一旁的秋来凤脸上挂着浅笑:“让南掌柜和沈老板看笑话了,他们两兄弟,成天吵吵闹闹的,其实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铺子没事,明儿个就能营业,您二位爷还是请回吧,别误了正事,这儿由我照应着就行。”

南归和沈承希对视一眼,秋来凤的突然出现固然可疑,但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没发生什么大事,他们三人也不好久留,转身正要离开,只听沈承希一声惨叫,众人全都诧异地望着他,不知谁先笑了一声,随即整个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原来,驴肉王养的一头瘸腿瞎眼小毛驴不知何时窜到了沈承希身后,还蔫不出溜地拉上了一泡奇臭无比的大粪,偏偏一向身手矫捷的沈承希这次不知中了什么邪,愣是一脚踩了上去,他那双崭新的白锦缎素色靴子算是寿终正寝了。

“没想到,你也有这种娱人娱己的精神。”雁落一开始还捂着嘴笑,后来索性放下手,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道,踩上驴屎会走什么运?”南归双手背后,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意。

“沈老板,要不要换双我的鞋子?”驴肉王忙不迭地说道。

沈承希低头瞥了一眼驴肉王脚上那双被磨出了三四个大洞的千层底布鞋,尴尬地摇了摇头:“不麻烦王老板了。”说着沈承希甩甩手,冲雁落飞快的说道:“雁儿,我先走一步。”不等雁落开口,他就扭头奔出了后院。

南归冲驴肉王和二傻点点头,悠悠然地绕开驴粪,潇潇洒洒地带着雁落离开了。

在回茶馆的路上,南归把秋来凤的来历细细地讲给了雁落,雁落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问道:“这位女能人为何会和他们俩扯上关系?”

南归不动声色地回答道:“不怨狼吃羊,只怪羊上坡。”

“呃……应该不会出什么篓子吧。”雁落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南归,刚才我似乎瞅见你拍了那头小毛驴……”

“有吗?”南归冷眼瞅着雁落:“你听没听过一句俏皮话,驴粪球,表面光?”

雁落噗哧一笑,无奈地瞅着南归,这家伙还真是时时不忘揶揄沈承希,还真是曾经爱有多深,如今恨就有多浓的典型代表人物。

“南归,你有没有觉得,对沈承希有点……刻薄?”雁落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你心疼他了?”南归猛地停了步子,扭过头语气不善地质问雁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雁落瞪了南归一眼,她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沾上沈承希这三个大字,英俊潇洒、器宇轩昂的南归南大掌柜就化身为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不通情理兼任性撒泼,活脱脱一只跳上灯台偷油吃的小耗子。虽然与他平时的形象不符,但……但似乎也挺可爱的。雁落迅速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用可爱这种字眼形容南归,真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二人一路上拌嘴逗贫,笑呵呵地回到茶馆,一进门,余若书那张久看生厌的俊脸再度出现在雁落和南归面前,他冲南归使了个眼色,南归点了点头:“雁落,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什么事啊?弄得这么神秘?”雁落好奇地问道。

余若书凑到雁落耳边小声回答:“好事。”

“走吧。”南归一把攥住余若书的脖领子,把他从雁落身边拽开了。

“南归,驴肉王和烧饼二子那件事?”雁落急急地问。

南归迟疑了片刻,语气平和地说:“他们是焦不离孟,猫耳胡同里的哼哈二将,放心,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可秋小姐……”雁落还想说什么,却被南归打断了话茬:“我会盯着她的。”说完南归就转身和余若书离开了茶馆。

虽然南归说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雁落就是放不下心,她总觉得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特别是驴肉王和烧饼二子看秋来凤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浓浓的爱意,爱情可是能叫人发疯发狂发癫发傻的,万一他们要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上演一出兄弟相残的戏码可怎么好?但南归说不用担心,还说会盯着秋来凤,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雁落半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入夜,南归仍未回店里,只有雁落的房间亮着蜡烛,伴着习习夜风,雁落似乎听到门外有响动,她有些疑神疑鬼地披上袍子走到门口,慢慢推开门,见外面空无一人,正要长出一口气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却突然被一个人蒙住了眼睛。

“沈承希……”雁落咬牙切齿地唤着他的名字。

“我不是沈承希,我是沈七七……”沈承希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无聊。”雁落转身推了沈承希一把:“怎么?换了一双新鞋子?”

雁落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承希有些憋屈地坐到了床边上:“雁儿,南归这家伙陷害我,要不我怎么会……”

“哦?南掌柜怎么会陷害你?是你自作多情了吧?自己不小心,还怪罪别人。”雁落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打趣道。

“你……你总是护着他。”沈承希嘟着嘴,侧卧在雁落的床上:“我今儿晚上可真是累得呼哧带喘,回家沐浴熏香之后,换了套干净袍子本想来找你一起吃晚饭,谁曾想生意上了门。你说说,什么时候上吊不好,非在我整装待发,要和你约会时候抹脖子。我带着家伙风风火火的赶去了那家,好嘛,人救下来了,没死成。我问他为何上吊,他喘着粗气跟我说,傍晚他在书房苦读,过了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察觉到。

直到油灯耗枯,他才放下书本,准备去灶房弄点吃的。没想到一抬眼,竟看到一美艳妇人立在床前,手里头拿着一个竹圈,他探头往里瞄了一眼,只见里面景色宛若仙境,无数的仙女手捧着灵芝白玉环绕在四周。那美妇人示意让他凑过来细看,他点点头,麻利地把头探了进去。顿时只觉呼吸困难,脖子上像是缠着一条巨蟒,那些美景美人突然消失不见了,他挣扎求救却无人搭理,正在绝望之际,他娘亲拿着一把菜刀冲了进来,砍断了缠绕在他脖子上的绳子,他这才得救。”

“这是……吊死鬼?”雁落突然感到后背发凉。

“谁说不是呢,据老人儿说,上吊死的的人一定要在人间寻一个替死鬼才成。我寻摸着,这位美妇人一定会再去找个替死的。”沈承希随口说道。

“雁落。”南归突然闯进了雁落的屋子,他顾不得质问沈承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焦急地对雁落说:“二傻上吊了。”

太阳都晒屁股了,霜叶茶馆却仍没有开张营业的迹象。茶客们全都蹲在大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昨晚上的事儿。

“那传闻该不是真的吧?二傻子上吊了?”鸡眼夏扭头对身边的膏药周说。

“我亲眼瞅见他被南掌柜送进医馆的,那小细脖子上明晃晃的亮着一条血道子呢。”杂碎钱有些幸灾乐祸地接话道:“您别说,傻人有傻福,愣是没死。”

“你们听我说,昨儿前半夜茄子脸书生在脖子上套了圈,幸好发现的及时没死成,当时沈老板也在,书生说他是着了一美艳夫人的道儿,才会迷迷瞪瞪往里钻的,要不然,他活得好好的,干嘛寻死。当时沈老板就说,这横死的索命鬼肯定还要找其他替死鬼,果不其然让大鞭杆子给料中了,后半夜二傻就蹬腿抹脖子了。”肉串刘捂着嘴小声说道。

“可二傻也没死啊,那女鬼该不会要在胡同里寻个新替死鬼吧?”膏药周只觉牙齿上下打架。

“不好说,说不好。”杂碎钱撇撇嘴:“等一会儿买把香去庙里拜拜,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二傻到底为什么想不开啊?”膏药周问道。

鸡眼夏冷笑了一声,双手背后,晃悠着身子说道:“自然是为情所困了,和着你们还不知道那?秋姐,秋来凤回来了。这只老家雀精得要死,盯上了驴肉王和二傻了。说是去店里买驴肉火烧,可那褂子上面少了三盘扣,该露的全露,不该露的也露。驴肉王和二傻哪见过这场面,当时恐怕就驴子骡子傻傻得分不清楚了……”

“啧啧,瞧您这话说得,不过话糙理不糙,还真是那么回事。”杂碎钱一脸坏笑道:“小和尚开了荤,自然是要吃到饱。”

霜叶茶馆外面是人声鼎沸,霜叶茶馆里面也是热闹非凡。

南归是沾着一身露珠回到的茶馆,雁落和沈承希也是前后脚进的屋。

昨晚上南归一行人离开驴肉烧饼店铺之后,秋来凤也以时间太晚为由离开了。这兄弟俩一个睡东屋,一个睡西屋,谁也不搭理谁,本来,这样太太平平的过一夜也罢了,谁曾想,驴肉王隔着窗户出言挤兑二傻,二傻一着急就结巴,而且是越着急,越结巴。驴肉王自然是知道他的这个毛病,他越说越顺嘴,到最后连二傻小时候尿炕这档子事都提起来了。

二傻涨红了脸,憋足了劲儿吼了一嗓子:“他奶奶的你别欺、欺人太甚。也、也、也不知道那个孙子捡了秋秋的手帕往档下揣。”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二傻一语戳中了驴肉王的丑事,驴肉王焉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他起身抄起平时熬驴汤用的木头勺子就冲进了二傻的房间,一言不合,自然动起手来。要说起来,这两位也都不是练家子,这架打得跟婆娘似的,你抓我脸,我拽你头发。许是为了增强效果,他们一边打,嘴里还骂骂咧咧,骂就骂呗,翻来覆去都是问候对方七大姑八大姨那套……这种瓜西西的村街骂法,着实算不上有品。

打累了闹够了,驴肉王呼哧带喘地回屋躺在床上歇着去了。子时刚过,乍听一声撕心裂肺的驴叫,仿佛被人剜心剔骨似的。驴肉王赶紧起身出门一瞅,伴随着自己成长的小瞎驴此时正蜷缩在地上,口吐白沫,两眼往上翻,露出吓人的眼白。驴肉王马上扑过去抱住了小瞎驴的头,两只眼睛不听使唤地流着眼泪。

这头曾配合南掌柜恶搞沈承希的小瞎驴一声声的惨叫,揪着驴肉王的心,拽着驴肉王的肺,真是让他柔肠寸断。这头小驴是他爹爹去世之前拄着檀木拐杖特意给他买的,那时候他爹爹一边咳着血一边跟他说:“马儿高傲不羁,骡子没心没肺,只有驴儿好,还不是所有的驴都好,胳膊腿灵活的大驴欺人,还爱尥蹶子,不如这瘸腿瞎眼的残废驴好。”

那场景,似乎历历在目……驴肉王紧紧地搂着小驴的脖子,他的手在抖,脚在抖,浑身上下都在抖。那小驴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从它那两颗瞎眼珠子里流出了一行浑浊的泪,就这样,陪伴了他将近二十年的瞎眼驴咽了气。明明自己晚上喂它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突然的死了呢。驴肉王猛地抬起头,看着站在树荫底下的二傻,他带着哭音儿吼道:“你好狠的心啊,二子,我们情如兄弟,你竟然对它下手……”

“我……我……”二傻惶恐地扭过头,冲回了自己屋子。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呆呆地坐在木椅上,刚才驴肉王那凄凉绝望的眼神弄得他连张口替自己辩解都没了力气。和驴肉王干完架之后,二傻一个人跑去了院子,斜眼瞥到小瞎驴正用那双蒙着雾的瞎眼冲着自己,二傻一时气愤跑到小驴身边,抬起腿来照着它屁股就是一脚。打不过你主人,我还治不了你嘛。他本想再踢几脚泻泻火,但小驴仿佛通人性似的,用头蹭着他的脖子。弄得二傻十分内疚,他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块糖,扔进了小驴嘴里,见它吧唧吧唧吃的挺香,二傻笑了笑便回屋睡觉去了。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小驴竟然死了。

二傻直觉上认为小驴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一回想到驴肉王抱着小驴失声痛哭的场景,二傻只觉得浑身打颤。他性子本来就婆婆妈妈,说好听点是细腻,多愁善感,说不好听的就是娘娘腔,小驴的死让他慌了神,他越想越觉得是自己踢的那一脚坏了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住驴肉王。正好犄角旮旯有一条捆麻袋用的绳子,他照着戏文里唱的那样在房梁上系了一个圈,把头往里那么一搁,闭眼蹬腿,奔着阴曹地府就去了。

南归和余若书办完正事之后,他不太放心驴肉王和二傻这两人,便提着纸灯笼赶到了驴肉火烧店。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驴肉王的哭声,南归心道不好,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直接翻墙进了后院,他一眼就瞅见西屋房梁上悬着一根绳子,顾不得多想就踹门进去割断了绳子救下二傻。南归急冲冲地抱起二傻就往医馆奔去,余若书焦急地跟在后头。驴肉王直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直到人都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二傻抹脖子了?!驴肉王重新回到死去的小驴身边,低着头呜呜的哭着。

再说南归把二傻送进医馆,见并无大碍便请余若书代为照顾片刻,他自己返回茶馆去通知雁落。眼下事情紧急,顾不得询问雁落为何沈承希会在她屋里,南归交代完事宜之后又赶忙折回了医馆。雁落和沈承希按照南归的吩咐,火速前往了位于猫耳胡同东南角的驴肉火烧铺。

到了店铺门口,沈承希用眼神示意雁落不用敲门,他们二人捻手捻脚地顺着墙根溜到了窗沿底下,只听里面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沈承希沾着唾沫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他眯着眼睛往里一瞅,只觉眼前一道艳光,心里头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雁落有样学样地也往里瞄了一眼,果然是她!

之前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个秋来凤,有问题!只见她一手搭在驴肉王的肩膀上,一手轻轻地抚摸着驴肉王的头顶。那神态,别提多悲天悯人了。她一身花花绿绿的装扮,不像是来安慰驴肉王,倒像是来卖弄风骚的。现在屋里没人,秋来凤故意把驴肉王的头揽在了自己怀里,没完没了的磨蹭着。雁落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沈承希一眼,沈承希故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雁儿可是思凡了?”雁落毫不犹豫地猛踩了沈承希一脚,沈承希也不躲闪,而是苦笑着耸了耸肩膀。

“秋姐……你怎么来了?”驴肉王哭哑了嗓子,颤颤悠悠地问道。

“我能不来嘛。”秋来凤眉梢儿一挑,似嗔怒似撒娇地回话道:“我的好弟弟,你还想被二子拖累多少年啊?”

“这……”驴肉王用那双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盯着秋来凤的俏脸。

秋来凤顺势抱住了驴肉王的肩膀:“守在叶城这一亩三分地儿,能有什么出息?凭弟弟你的手艺,就是去伺候皇上也绰绰有余。”

“可是……”驴肉王被着突如其来的赞美弄蒙了。

“可是个什么!”秋来凤双手一叉腰:“蕲州那位姓章的老爷,可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祖传的手艺,但为了二子,拒绝了无数有钱公子的邀请,愣是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十好几年。你重情重义,可瞅瞅人家怎么对你的,我的小弟弟,姐姐只是外人,都觉得寒心,更何况你了。他见不得你和我好,一会嚷嚷着要出走,一会动手打人,现在竟然还弄死了你爹爹留下的小毛驴。这样无情无义的一个人,你还顾着他做什么?”

“秋姐,但……”驴肉王被秋来凤这几句话说得没了主意。

“我的亲弟弟,好弟弟,别多想啦,明儿个一早姐姐就带你去报官,让官老爷治他的罪。依我看啊,这叶城也不是什么善地儿,弟弟还不如跟着我去蕲州。”

“去蕲州?”驴肉王猛地抬起头。

“蕲州地大人多,漂亮姑娘更是数不胜数,你要是见着喜欢的,姐姐我亲自给你说去。”秋来凤说着拉起驴肉王的手,摆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可我就喜欢秋姐这样的……”

“你啊……”

得得,全明白了。

雁落和沈承希一边掸着鸡皮疙瘩,一边相视撇嘴。就在他们二人准备撤退的时候,雁落脚下拌蒜,身子直直地向前倒去,沈承希眼急手快搂住了雁落的腰,他本想板正雁落的身子,谁知他们俩没领悟出对方的意图,拉扯在了一起。还真是天意弄人,好巧不巧一片乌云正好遮住月亮,整个院子顿时漆黑一片。电光火石之间,雁落觉得自己的双唇似乎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一股子陌生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雁落狂眨着眼睛,惊慌失措地瞅着眼前那俊俏如桃花的脸蛋。

沈承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够呛,怎么就这么巧,会……会双唇相碰呢。饶是一向油嘴滑舌,嬉皮笑脸的沈承希也觉得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地轻咳嗽了一声:“雁儿……”

“谁在外面?”秋来凤厉声问道。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雁落自认为算不上勇士,但也绝对不是缩头乌龟,只是,现实太悲惨,很容易失血过多而死。

秋来凤那一声吼,震耳欲聋,弄得雁落完全没了主心骨,她双脚交叉,左脚踩在沈承希的右脚上,右胳膊拽着沈承希的脖领子,左胳膊�孔派虺邢5募绨颉W苤�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幸好沈承希也是练家子,他火速扛起雁落,施展轻功跃过了墙壁,这套动作做得干净利落,临了他还掐着嗓子学了几声猫叫。估摸着里面的人认为,只不过是小猫在院子里折腾,也就没有推门出来探探究竟。

沈承希拉着雁落的手一直跑出去老远才松开:“还真是惊险。”

“谁让你出声的?!”雁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沈承希表示不满。

“那能怪我吗……”沈承希有些扭捏地说道。他这个人是吊儿郎当,没大没小,嘴上没把门的,但……但怎么说也算是一洁身自好的有为青年。二十来岁的一个热血男儿,却从来没有那些说不清楚的暧昧关系。也就在处理年轻女尸的时候说说俏皮话,但那不是工作需要嘛。

遇到雁落,一开始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想与其结识的意思。若不是那对儿情侣猫撮合,也许二人一辈子也说不上话。再后来,他瞅见幼时好友,现任死对头南归如此护着雁落,激起了沈承希的斗志。南归的事,他总想插上一脚,搅搅局。没想到,伸出去的脚,竟然收不回来了,比起南归那张冰山脸,雁落这只狸猫更加吸引他的视线。他故意把艳情小说里那套东西拿出来调戏雁落,看着她时不时吹胡子瞪眼,伸爪子攻击自己,沈承希只觉得又好笑又好玩。挑逗来,挑逗去,渐渐的,沈承希觉得一天不逗逗雁落心里头就没着没落的,和雁落耍贫嘴之后,整个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但就在刚刚,那轻微的一个碰触,甚至算不上是真正的亲吻,却让沈承希内心悸动不已,就好像大夏天的来上一杯冰酸梅汤,从头爽到脚,若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沈承希这个人向来敢想敢做,认准了某件事就绝不中途放弃。他猛地把雁落拉进怀里,低下头就要再品芳泽。雁落早有防备,她握着拳头毫不犹豫地照着沈承希的面颊挥了过去。沈承希并没有躲开,而是任由那记重拳落在自己的颧骨上。与此同时,他的唇却瞄准了雁落的唇,雁落一侧脸躲开了。沈承希只好在她的面颊上舔了一口。

他的脸颊很疼,但心里却是桃花朵朵开。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沈承希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上雁落了。无原因,无理由的喜欢上了。一靠近雁落的脸蛋,他就心跳加速,浑身发热,恨不得端起雁落的脸,狠狠地嘬上一口才好。就好像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亮得晃眼的阳光就嗖嗖的飞进屋子里。说作茧自缚也好,说自作自受也罢,总之,沈承希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还真应了流传在猫耳胡同里的那句话,勾搭久了,也就成了奸。既然明确了心意,接下来就是如何征服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了。南归虎视眈眈,如同老母鸡似的护在雁落身边,而雁落对感情事似乎又有些迟钝,自己想要得手,形势不容乐观。只不过,比起闷骚的南归,自己胜在够主动,脸皮够厚,要知道,再香的花也要插在牛粪上……是再香的花也有被摘下来的一天!自己完全可以利用雁落和南归之间尚处于暧昧不明的阶段,先下手为强,把雁落吃抹干净……不对,是攻陷雁落的身心……总之,雁落这个人,自己是要定了。沈承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浅笑,弄得雁落摸不着头脑。

“你……还好吧,该不是被我给打傻了?”雁落下意识地伸手在沈承希眼前晃了晃。

“雁儿。”沈承希这一轻唤是万般柔情,雁落觉得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从今天起,我正式接管你。”沈承希冲雁落嫣然一笑:“记得,不许其他男人近你的身,特别是南归,见到他一定要倒退三步,双手护在胸前。你的吻,是我一个人的。”

雁落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瞅着沈承希,他真的傻了,真的。好嘛,还真是多事之‘春’,驴肉王和二傻打官司,秋来凤想挖墙脚,现在连大鞭杆子沈承希也不正常了。莫非是集体中邪?花粉过敏?观音娘娘啊,这都是造的什么孽!总之,今儿晚上别想睡了。雁落撇撇嘴,不再搭理沈承希,而是掉头朝茶馆走去。

沈承希跟在雁落身后,脸上挂满了笑容。小姑娘害羞了呢,好现象,还是说,她其实对自己小小的动心了?所以才会假装摔倒趁机吻我自己?沈承希彻底地陷入了自己的小剧场中,完全没有感到雁落此时正阴沉着脸,嘴里嘟囔着什么。

只不过是碰了一下……就当是被驴亲了,被猪啃了,就当是一场意外,别放在心上。雁落不停地安慰自己,长到二十几岁,别说和男孩子亲吻了,就是手牵手逛大街,或是和喜欢的人拥抱都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无端失去了初吻,雁落心里头觉得很委屈,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磨得只想流眼泪。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初吻,比如溪水旁,柳树下,微风拂过发丝,夕阳染红天际……很浪漫,很甜蜜,最重要的是,要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但现在……雁落咽了口唾沫,垂下头,拖着步子进了茶馆。

沈承希快步跟上了雁落,他刚想张口,却被雁落抢了先:“沈承希,你听着,刚刚发生的那件事只不过是个意外,没有任何的含义,你别误会。我,我想请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

“你是说,不要告诉南归?”沈承希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冷淡地问道。

“是。”雁落干脆地点点头。

沈承希沉默了片刻,突然冲雁落扬起了笑容:“好,我答应你,就把那件事当成你和我之间的小秘密吧。”

雁落没想到沈承希这么通情达理好说话,不禁回给他一个笑容:“天也快亮了,我进去换套袍子,你要是渴了饿了就去厨房找吃的,我记得有一盒桃酥在柜子里。”说完雁落一扭身上了二层。

“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的话,那么第二次,第三次之后,你还能说是意外吗?”沈承希自然自语道:“雁儿,你还真是天真无邪呢,怕南归生气?你怎么就不想想,说出那种话,我也会生气呢。不过,我很有耐性,等你爱上我之后在好好惩罚你。”

雁落换好袍子,去厨房烧了开水,沏了一壶天上茶端到沈承希面前。沈承希也不客气,接过茶杯就小口抿了起来。没过多久,南归掌柜也回到了茶馆。雁落把偷听来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了南归:“南归,我总觉得那个秋来凤怪怪的,像是在预谋什么,而且,那小毛驴死的也挺蹊跷。”

“知道了。”南归沉思片刻,说道:“二子已无大碍,估摸着现在已经到家了。咱们也忙了一晚上,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出门去办正事。”说着南归跟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食盒,打开一瞧,竟然是冒着热气的大豆包。

“这是在医馆的时候,小鹿子摸黑送来的。”南归顺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就在三人吃得正香的时候,余若书匆匆地跑进了茶馆。

“南归,驴肉王和二傻又打起来了,已经闹到衙门那了。”

“还真是片刻都不让人省心……”南归说着放下手里的豆包,起身抖了抖袍子:“沈承希,你去查查小毛驴的死因。若书,你去打听一下秋来凤在蕲州的事儿。”

“那我呢?”雁落指了指自己。

“乖乖呆在店里。”南归瞥了雁落一眼,冷声说道。

“可是……”雁落刚想争辩,却被南归那一记冰刀眼给封住了嘴。

“先别忙开张,等我回来再说。”南归说完这话扭头就走了。沈承希和余若书跟在了南归身后,临出门时,沈承希冲雁落抛了一个飞吻,雁落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我可不是帮你,而是帮驴肉王。”沈承希轻声对南归说。

“就怕你连这点小忙都帮不好呢。”南归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沈承希的脸:“还有,少去招惹雁落。”

“哦?”沈承希呵呵一笑:“你这是吃醋还是嫉妒啊?南归,你也该学着诚实点。”

“你……”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余若书见沈承希和南归有要动手的趋势,赶忙挤在二人中间说:“办正事要紧。”

南归点了点头,朝着知府衙门奔去,沈承希冲着他的背影嚷道:“南归,她可不是你的小玩意。你若是不好好攥紧她,可别怪我横刀夺爱。”

好嘛,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前自己为了让冰山变脸,故意和雁落拉拉扯扯,冰山是变脸了,但自己也差点被冻死。现在又出来一个沈承希瞎搅和,而且听他的语气,可不仅仅是想逗弄南归,似乎,似乎他对雁落有那么点意思,可坏就坏在这有点意思上了。南归和雁落,一个是闷在心里不肯开口,一个是完全懵懂无知,即使有第三者插足,这一对想有情人终成眷属恐怕仍要耗很长的一段日子。沈承希横空出世,看他那势头,似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南归这回可是棋逢对手,有他头痛的时候。余若书微微叹了口气。

聪明如南归,怎么会察觉不到沈承希对雁落的细微转变呢,刚才他一进门就瞅见沈承希脸上那块淤青,不用多想也知道和雁落有关。但对于南归来说,真正的对手绝对不是沈承希,而是自己一会将要见到的那位英俊男子――清光。

与此同时,正在吃早点的清光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大清早的,就有人骂我?该不是落落那个小丫头片子吧,清光歪嘴一笑,是时候找点乐子了。

南归接近晌午才回到茶馆,外面拿好号候着的队伍一直排到了猫耳胡同口。比起品茶休闲来,众位老少爷们更关心驴肉王和二傻的三角恋。南归一进门便吩咐季宝挂上营业的牌子,人群呼啦呼啦的一股脑挤了进来,众人寻好了座位,全都眼巴巴地瞅着南归,希望能从他这儿得到最新的一手八卦。而这位焦点人物却斜靠在二层楼梯扶手上,冷着眼瞅着窗外。

大家想过去问问事情的进展,但见南归脸上分明写着别理我,烦着呢,六个大字,任谁也不敢去自讨没趣。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窗户被风吹得咚咚作响,沙沙的雨声搅和的人心烦意乱。

雁落走到南归身边,抬起眼来不说话,只是盯着他脸瞧。南归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昨儿个夜里二子离开医馆返回家里,没成想一推门,就瞅见驴肉王和秋来凤……他顿时醋意大发,脑子一热,从厨房抄起片肉用的尖刀朝着驴肉王刺了过去,倒是没刺中要害,但却也划伤了驴肉王的胳膊,反正这俩人打打骂骂一直折腾到清晨闹进衙门里。清大人问清缘由之后,判二子赔偿一头毛驴给驴肉王,并把二子关在大牢里四日以示惩戒。”

“他没怀疑小毛驴的死亡原因?还真是彻彻底底的一个昏官。”雁落咬牙切齿地说道。

“雁落。”南归突然正了正神色:“清大人虽然与你是发小知己,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是再摆出这种不敬的态度,恐怕会给自己和霜叶茶馆惹上麻烦。”

“是我的错,我下次注意。”雁落经南归提醒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南归伸手拍了拍雁落的肩膀:“少见面,即使见了面,少说话,说多错多,不说不错,你可别怪我管得太多。”

“怎么会?!”雁落反驳道:“我知道南归一直都为我好,放心吧,我看到他肯定会绕道走,若是绕不开,我就爬树或是上房,总是会避免和他见面的。”

南归欣慰地揉了揉雁落的头发,今日在衙门口,他替二子求了半天的情,但清光仍决定把其扔进大牢里。本来不过是寻常男子争风吃醋,罚点银两也就罢了,二子一听要被关起来几天,脸色立马绿了,两眼止不住的流泪。他本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平日里人家吃他家的驴肉火烧少给几个铜板,他都不好意思找人要。

这么一个息事宁人的老好人,在情欲面前却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竟然用刀袭击自己的好兄弟驴肉王。但他们二人终归是兄弟,见二子被抓,驴肉王也瞬间变了脸色,他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想让南归伸把手,帮帮忙。南归该说的话都说了,可清光一副铁面无私的包拯相,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放人。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清光摆出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样子,饶是南归也没了法子,只能苦笑着转身离开。

“那头瘸腿瞎眼驴是被毒死的。”沈承希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他伏在南归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南归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有备而来。”说完这话,南归便叫来季宝,告知他自己要亲自前往蕲州一趟,归期不定,吩咐他好生看顾着茶馆。

南归要走时还不忘拉过雁落叮嘱她,有时间多去驴肉烧饼铺瞧瞧驴肉王,但最好别一个人去。南归虽然百分之百的心不甘情不愿,但他还是希望在自己出门办事这几天,沈承希可以留在店里照应。虽然他早就想到放出这种话来,沈承希这个混蛋定会整日粘着雁落,领了尚方宝剑,焉有不用之理?

不过,被沈承希骚扰总比和清光扯上关系的好,到现在南归仍拿不准雁落对清光的真正看法。这件事本该尽早解决掉,可现在实在是抽不出功夫。但南归相信雁落的眼光,定不会看上沈承希这种混世魔王。

南归离开叶城前往蕲州已经整整三天了,平日里泡茶馆比呆在自己店里都久的余若书也消失了踪影。饶是前来品茶的各路英雄好汉这几天也都异常的清净。偶尔只能隐约听到几句近乎耳语的说话声。这是猫耳胡同里有史以来最沉闷的三天,没了驴肉火烧,就跟割掉猫的一只耳朵似的,这猫耳胡同,莫非就要从此落寞了?

您问,区区一家驴肉火烧铺,能有如此巨大的魅力?想想当年天安首屈一指的繁华地隆福寺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即便后来重建了整条街,可当年那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盛况却一去不复返了。生意场上,最忌讳突如其来的变动,正所谓牵一发动全身,风水这种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怀里揣着的银子可是硬邦邦的。众位爷这三天没少往驴肉火烧铺跑,但都被双手叉腰站在门口的秋来凤挡了回去,她给的理由倒也充分,驴肉王心力交瘁,无力待客。众人也不好勉强,全都撇着嘴,摇着手指离去了。

凡事都有个例外,驴肉王和烧饼二傻散伙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沈承希的心情。他经营的是殡葬馆,赚死人钱,这世界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人,所以他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白花花的银子自会滚到他手心里。

这不,他正趁着南归不在茶馆,美滋滋地前去骚扰雁落。

此时霜叶茶馆还未营业,季宝和程贝贝正拿着鸡毛掸子清洁窗台。雁落本来在擦楼梯扶手,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卖刚出炉的发糕,她的馋虫被逗上来了,急匆匆赶到胡同口,却被告知卖光了。雁落正失望地准备回茶馆,却被沈承希拦住了去路。

雁落抬眼瞅了瞅沈承希,见他一脸坏笑,心头一紧,低着头想假装没看到他。沈承希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走的人,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雁落身边。

“雁儿。”沈承希高兴地唤着:“天暖了,野林子里开了不少小花,咱们什么时候看看去?”

“哦?等腾出功夫吧。”雁落警觉地瞅着沈承希,跟他打上了太极拳:“最近忙。”

“不就是驴肉王和二傻那档子事……”沈承希有些不满地说:“又不是霜叶茶馆要散伙,你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不是和驴肉王关系不错吗?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的事儿。”雁落问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替别人操心,点到而止,管多了,恐遭怨恨。”沈承希瞥了雁落一眼继续说道:“雁儿,咱们说定个日子一起去看花嘛。”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呢?”雁落轻声问道。

“我可不是什么花儿都喜欢的。”沈承希暧昧地说道:“百花虽好,但我独摘一支。兰叶春葳蕤,桂花秋皎洁,芦花白兮蓼花红,牡丹海棠如梦中。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净植,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雁落无奈地撇撇嘴,最后一篇脍炙人口的《爱莲说》,沈承希这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都能把它背颠倒了……但雁落懒得去提醒他。

“雁儿喜欢什么花?”沈承希双眼冒着贼光。

“彼岸花。”雁落不假思索地回答。

沈承希先是一怔,随即苦笑着说:“你还真是巴不得我赶紧死在你眼前啊。不过,雁儿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可是号称黄泉领路人的大鞭杆子,这彼岸花正好生长在我工作之地,莫非你是爱屋及乌,因为暗恋着我,所以连带着喜欢彼岸花了?”

“沈承希,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你的脸皮。”雁落重重的叹了口气:“能自作多情到你这个程度,也是挺难得的一件事。”

“雁儿莫非忘记了,你和我可还有肌肤之亲呢。”沈承希无视雁落的讽刺,仍满脸挂着灿烂的笑容。

雁落顿时火冒三丈,她狠狠地瞪了沈承希一眼,冷声说道:“我今儿个不会喜欢你,明儿,后儿个,直到我死的那天,都不会。”说完这话雁落拽了拽衣襟,一甩手掉头就走。

沈承希望着雁落的背影,忿忿不平地说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拿正眼看过我,你怎么就那么认定,我是在逗你玩呢?”

雁落一怔,猛地停住了步子,她扭过头对沈承希说:“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开玩笑,我和你都没那个可能。”说完这话她便又转过头,大步朝茶馆走去。

沈承希郁闷地不停踢着脚下的石子,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拒绝,对方还是自己心仪的姑娘。他很想像以往那样嬉皮笑脸地敷衍过去,可这一次,他的嘴角完全不听使唤了,想赌气这辈子都不再搭理雁落,可一想到那个偶然的初吻,心却又怦怦地跳得厉害。这可怎么办才好?沈承希满腹心事地返回了自己的宅子。

沈承希像是和自己赌气似的,一整天滴水未进,一动不动地倚着窗子,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些什么。天黑了也不掌灯,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窗子。

“我说你这抽得是什么疯?”引魂沈手里提着一盏纸灯笼走到了沈承希左侧问道。

“没事,不用搭理我。”沈承希闷声说道。

“看你这德性,肯定是情事。”引魂沈捋了捋胡子,浅笑道:“我年轻时候,喜欢过一个场戏的小粉蝶。那可真是一只花蝴蝶,寻常人,根本扑不着她。我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成了她的入幕之宾。正赶上那几年收成不好,人穷,哪来的功夫听戏。她是饥一顿饱一顿,好端端的白胖小手愣是瘦成了鸡爪子。咱们的生意自然不受这些俗事的影响,依旧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我呢,好心让她跟我住一起,谁知道她住了三天就跑了。我找了她大半个月,直到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的时候,她却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自此,她跑上了瘾,短短两年跑了十几回,为了找她,我两条腿都磨细了。到最后,我是精疲力竭了,拿出一百两银子,让她爱去哪去哪。

谁曾想,这姑娘冲我抿嘴一笑,柔声说道:‘你这是想赶我走,可我偏不走。’

我说:‘你不是总想走嘛,我给你银子让你走。’

‘我想的不是走,而是跑。’

到这时候我才明白,敢情全是我的不对,百般疼着爱着,她不稀罕,等你不搭理她了吧,她又上赶着来追你。女人心,海底针,但你若看透了她,这小细针,定能变成孙大圣的如意金箍棒。”引魂沈说完这话便笑嘻嘻地离开了,留下沈承希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双眼熠熠放着光芒。

到了第四日清晨,雁落早早醒来,麻利地收拾了店铺,准备迎接南掌柜的归来。可一直等到艳阳高照,仍未瞅见南归那张清冷的面孔,连牛皮糖沈承希也没了踪影。昨儿个似乎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呢,雁落无奈地撇撇嘴。做人要厚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自己对沈承希并没有那个心思,越早说清楚越好,别弄得跟清光似的,占着茅坑不拉屎……这话虽然糙,但却是那个理儿。

季宝见到了营业时间,沈承希仍未出现,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那个大鞭杆子,想趁着南掌柜不在家,横刀夺爱。殊不知,雁落根本不吃他那套。太腻乎、太热情、太唾手可得的东西,人往往不珍惜,反而是像南掌柜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巨型冰山,更受女子欢迎。这人嘛,总是喜欢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摸不着的才是矜贵玩意儿。

文人墨客吃饱了混天黑,有事没事总爱歌咏个什么桃花源,仿佛是人间仙境似的。什么求而不得,寤寐思之,吹的是天花乱坠,没边没沿儿。得得,不就是臭河沟外加几亩田地嘛,等那群穷酸迂腐的文人真正去了乡下务农,恐怕就该蹲在地上哭天抹泪了。有些人,有些事,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南掌柜对雁落是若即若离,沈老板对雁落是热情洋溢,相较之下,自然是南掌柜更胜一筹……季宝不禁替沈承希感到惋惜,谁让他一开始就选错了追雁落的路线呢,自作孽,不可活。

再说雁落,时不时地踮起脚尖往窗外瞄上几眼,可左等右等,始终没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南掌柜可能是临时有事耽误了,雁落,你先去衙门把二子接回来吧。”季宝缓缓说道:“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去,就叫上沈老板。”

“叫他做什么?!”雁落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这话,她冲季宝一挥手就离开了。

“唉。”季宝轻声叹了口气,本来他设想的场景是沈承希和雁落去接人,一回茶馆,撞到南掌柜,这三角恋就有的看了。季宝在霜叶茶馆浸淫了不少年,早就看出沈承希和雁落发生了什么事情,保不准还是暧昧事儿。这几天沈承希面貌红光,宛若恋爱中的少男,而雁落却扳着脸,眼神中比以往多了几丝不耐烦。若连自己都能察觉到,南掌柜铁定也会注意到。现在好了,一个独自去了衙门,一个根本没露面,完全不给自己八卦看戏的机会。

季宝忘记了,在衙门口里,坐着一号惹不起还躲不了的人物――知府清光。

雁落一路向东,朝着知府衙门奔去。刚走到一半,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阵阵,树木摇摇晃晃,一瞬间下起了瓢泼大雨。雁落左顾右盼,竟然没有寻到可以避雨的地方。摆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抱头跑回茶馆,要么冒雨冲向衙门。总之,这落汤鸡是当定了。罢了罢了,正事要紧,雁落心下一横,朝着衙门飞速奔跑着。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溅起了无数的碎花。雨越下越大,雁落只觉眼前一片烟雨朦胧,都说春雨贵如油,现在自己满身都浸着香油了。

雁落一口气跑到衙门口,穿着蓑衣尽职尽责站岗的衙役大哥赶忙把她领进了门。这位雁姑娘可是知府清光的发小,若是伺候的不周全只怕会被知府大人怪罪,衙役自以为这回能拍上清光的马屁,未经通报便把雁落领去了后院内宅。

要说这事也真是邪乎,雁落一进知府衙门,立马雨过天晴,碧空如洗,暖风徐徐。合着这雨是特意为自己下的,果然,一沾上清光,自己就开始走背字儿,雁落在心中忿忿道。就在此时,一阵驴叫吸引了雁落的注意,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知府花园里凭空出现了一头驴,而且还是一头瞎眼瘸腿驴。

这头驴怎么瞅着如此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雁落心思一动,走近了毛驴。这头驴的模样还真是难以形容的丑,身架子比例失调,大脑袋,小身子,一身杂毛,右前腿明显要比其他三条腿短一大截子,走起路来拐嗒拐嗒,院子里养的那头大黄狗用屁股对着它,明显一人嫌狗不待见。不光如此,它还伸脖子瞪眼睛,傻不愣登地瞅着雁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知府衙门里怎会有这么一个煞风景的玩意?!更绝的是,这头毛驴长得和驴肉王被毒死的那头宛若双生……邪行,真是邪行。

就在雁落陷入沉思之际,那头小毛驴突然昂起头,扯着嗓子嘶叫起来,吓得雁落连连倒退几步。

“你怎么在这儿?”清光突然出现在雁落身后。

雁落扭过头,迷迷瞪瞪地望着清光:“这头驴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是老知府谢大人留下的,说是没法带着它去云游四方,拜托我好好照顾它。”清光抿嘴一乐:“要说能丑到这份儿上的畜生也真是难得一见。倒是你,怎么如此狼狈不堪?”

清光的眼睛在雁落身上打转,雁落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胸 脯,正值春季,她早就换下了冬袍,穿上了薄薄的单衣,叫雨这么一淋,好嘛,那套棉布小衫紧紧地粘在了身上。强烈的阳光这么一照,雁落觉得自己跟什么都没穿似的,光溜溜的别提多羞人。她脸色惨白,牙齿吱吱打架,但却拼命装出一副凶悍的样子。

身为雁落的发小知己,清光自然知道此时的她有多不安与窘迫。他凝视着雁落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发现雁落也会有如此倔强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的那种柔情似水、楚楚可怜,反而像一匹难以驯服的小野马,这种既陌生又有趣的表情成功地吸引了清光的注意力。

他故意慢慢靠近雁落,伸手捋了捋她湿漉漉的头发,低声说道:“羞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光屁股的样子。”

“当时我才七岁好不好,而且那件事是意外,是偶然!”雁落一侧身,躲开了清光的骚扰。七八岁的事情,他竟然到现在还记得……那次不过是自己在房里洗澡,谁知道忘了关门,一道小风吹过,好巧不巧让路过自己门前的清光看到了。但那时他们俩都是没发育的黄毛孩子,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清光一直记得这件事,还时不时的拿出来刺激自己。

“是吗?我以为你从那个时候就想勾引我呢。”清光凑在雁落耳边轻声说道。

“你以为自己是稀世美人啊?”雁落没好气地瞪了清光一眼:“我来是有正事找你。”

“哦?”清光甩了甩袖子,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清光……清大人。”拽什么拽,当年也不过是流着鼻涕跟我争糖吃的小孩子……雁落在心里腹诽,但却改了语气:“小人是来接二子回去的。”

“他刚才被沈承希接走了。”清光弹了弹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没什么事,你也回吧。”

雁落拔腿就走,但只走了几步又调转方向回到了清光身边:“清大人,请问这头毛驴能不能送给驴肉王,二子为了这事都寻短见了。”

“嗯。”清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本官为何要割爱呢?”

雁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这驴不是谢大人的吗?小的想谢大人若是知道了驴肉王这事,肯定会忍痛割爱的。”雁落故意在割爱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本官不是谢大人,他会不会割爱本官怎么知道。不过现在这头驴是本官的私有财产,想不想割爱全凭本官一句话。”清光见雁落面露难色,不觉心情大好:“这头驴可是本官用来取乐子的,本官每天听它的嘶叫,看着它那可怜兮兮的长相,简直是通体舒畅,烦恼皆消。”

呃……听驴叫取乐?不愧是清光,病态到了这份上,恐怕是无药可治。

“您要不,换个解闷的法子?”雁落试探性地问道:“它能给您解闷,更能救驴肉王一命。您身为父母官,保障和改善民生,为百姓排忧解难,才能促进叶城的和谐进步。驴肉王得了小毛驴,和二子言归于好,驴肉烧饼铺便又能开张了。驴肉铺子开了张,猫耳胡同也就重新焕发了光彩,猫耳胡同焕发了光彩,叶城的经济发展就有了持久的动力,这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叶城才有了牢固的基础,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清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雁落,雁落也毫不示弱地瞪着清光。清光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阴沉的笑容。

雁落只觉头皮发麻,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让用雁落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要不,这事还是交给南归去处理吧,雁落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倒退,试图雁过不留痕的离开知府衙门。

清光哪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他一把抓住了雁落的手腕,似笑非笑地说:“该不是想向南归求救吧?不过,这倒像是你平日的作风,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会哭鼻子,装鸵鸟。你娘亲明明抛弃了你,你却仍嘴硬的说她还会回来找你。其实你心里也清楚,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废物。”

“清大人还真是百姓的贴心人,如此关心小人的的家庭,小人感激不尽。您这样兢兢业业地工作,真是叶城百姓之福。但摆在眼前急需解决的并非小人的事情,而是驴肉王和二子一事。大人,驴肉王是猫耳胡同乃至整个叶城的招牌,若是被蕲州挖走了,这损失可是大了去了。驴肉火烧是最具叶城特色的饮食,如果失去了驴肉王,会对叶城的经济与旅游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失,此事还请大人速速定夺。”雁落故意回避了清光话里的挑衅成分,一本正经的跟他掰上了场面话。

“让本官割爱也可以。”清光眼珠一转,冲雁落嫣然一笑:“有个条件。”

知府清光开出的条件很简单,只要雁落留下做上一桌云岭家常菜即可。这要求听起来不算过分,可却再一次戳到了雁落的痛处。合着,在他眼里,自己仍是一个小跟班,小佣人,小厨子……

雁落正要严词拒绝,却被清光抢先开了口:“你大可以拒绝,不过别指着让南归来办成这件事。他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一介草民,难不成还想跟父母官谈条件?!本官听说,现在驴肉火烧铺门口可是热闹非凡,聚着不少看戏的老少爷们,驴肉王心爱的小毛驴一死,亲如兄弟的二子又被关了起来。

据本官所知,这三四天驴肉王夜里净做噩梦了,早上醒来还咳了好几口浓痰,别说磨刀宰驴,就是握住筷子都费劲。那个叫秋来凤的姑娘给他请了不少大夫,吃了几幅药也不见好转。依本官分析,他这是心病。这几日你不也往驴肉火烧铺跑了好几趟嘛,自然比本官更清楚这里面的事儿。

只不过是为本官烧上一顿家常菜,就可以解决猫耳胡同的危机,身为霜叶茶馆的二当家难道连这点举手之劳都办不到?”清光斜着眼睛瞥着雁落,摆出一副莫非你怕了的不屑表情,弄得雁落大为恼火。

他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威胁!侮辱!雁落理智上觉得应该毫不犹豫的拒绝,可她一张口,说的确是:“一言为定,一顿饭,你便把小毛驴让给驴肉王。”

“本官一向言而有信。”清光见目的达成,不由得喜上眉梢:“不过,这顿饭底我吃着舒心才行。”

“好!”雁落朗声答道:“灶房在哪?我这就去准备。”

清光用眼神示意立在一侧的衙役,衙役哈着腰领着雁落去了灶房。

还真是……孩子气的两个人。勒锦之远远望着清光和雁落,苦笑着摇了摇头。清光这个人,表面上耍帅装酷,任性妄为,嘴巴毒的要死,可其实是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好少年。比如二子和驴肉王这件事,清光就暗中派衙役守在店铺外面,怕驴肉王想不开抹脖子。他又把出诊的大夫请到了衙门里,细细询问了一番,得知驴肉王的病不在身,而在心的时候,清光迅速想到了医治驴肉王的办法。

‘他们二人兄弟反目,起因是那个姑娘,但真正撕破脸动起手却是因为那头小毛驴。那头小驴既是宠物,又是一种象征,象征着驴肉烧饼铺,象征着二子和驴肉王之间的深情厚谊。现在小驴死了,二子被关进了大牢,驴肉王是急火攻心,才会卧床不起。想要让驴肉王和二子破镜重圆,一方面要查清楚秋姑娘的真正目的以及小毛驴死亡原因,另一方面,是要重新帮助他们二人建立起信任感,而方法就是再找一条相似的小毛驴。’这些话是清光在吃早点的时候对勒锦之说的,乍听起来很荒谬,但若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

好巧不巧,衙门府里正好有一头瘸腿瞎眼小毛驴,勒锦之本以为清光在二子刑满释放之时会把那头小毛驴送给他,可直到沈承希接走二子,清光都没吐出半句话。勒锦之有些好奇地问清光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清光抿着嘴神秘一笑,那笑容仿佛在告诉勒锦之,等着瞧好戏吧。

原来这好戏,就是调戏雁落……勒锦之只觉哭笑不得,聪明如清光,却也时不常的弄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帽事。雁落之于清光,恰恰应了东坡居士那首‘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人啊,总是喜欢墨守成规,等清光看清这庐山的真面目,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身为好友,还是找个机会点拨他一下吧。勒锦之拿定主意便朝着清光走去。

与此同时,雁落正在厨房忙前忙后为清光准备午餐,不知是被手里正在切着的洋葱辣了眼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有十几年了吧,自己总是在厨房里兜圈子,每天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为清光做上一顿美餐。那些过去的事情,恍恍惚惚地出现在脑子里,但又有什么似乎变得不同了,那种滋味很难用语言描绘出来,仿佛有股子既热又酸的东西涌上心头,就像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酸辣粉,吃上一口就能让人鼻涕眼泪一起冒,那种滋味直直地往心窝子和眼眶里戳,弄得雁落有些茫然。

为何会以前喜欢上清光呢?雁落自言自语着。严格来说,在来猫耳胡同之前,雁落只认识三个男人,自己已经过世的爹爹,清光的爹爹和清光。雁落理所当然的喜欢上了和自己同龄的清光,那时候她以为,天下的男人全都和清光一样,桀骜不逊但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温柔。比如,当自己做好了一桌佳肴的时候,清光会冲自己笑笑,虽然那笑容很浅,但对自己来说却是最好的嘉奖。

也许,再爱上清光之前,雁落先爱上了自己幻想中的幸福家庭,清光不过是她幻想中必不可少的丈夫。清光的无情,打碎了长久以来支持着雁落活下去的小小信念,让雁落一度以为,天下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地。但好在,老天爷还没有那么狠绝,阴错阳差的来到了猫耳胡同,认识了南归……一想到南归,雁落只觉得心头那股子委屈与酸楚瞬间消失不见了。

南归也不常对自己笑,但他从来就没想过利用自己,更没有瞧不起自己。他就好像是爹爹派来的守护菩萨一样,默默地关心着自己,关心着猫耳胡同里的老老少少。他虽然不善表达,但雁落清楚地知道,南归爱着猫耳胡同,爱着霜叶茶馆,就好像是母鸡照顾小鸡,他尽心尽力地为大家做事,不求回报。

这样的一个男人,扭转了雁落对男人的看法,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些男人,敢担当,有魄力,正直无私。崇拜着南归,仰慕着南归,只要有南归在身边,雁落就感到踏实和安心。每天和南归、季宝、程贝贝在一起工作,让雁落产生了一种名为家的感觉。

如果说以前住在清光家,雁落像是置身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密闭房子里,只能凭借着一只即将燃尽的蜡烛窥看整个屋子,那么呆在茶馆里,就好像一瞬间天顶打开了,明媚耀眼的阳光稀里哗啦的倾泻进屋内。

清光就像是高高天上的一片浮云,只能远远地望着,踮起脚尖,伸出手却怎么也触摸不到他。雁落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此时,她像往常一样在店铺里忙乎着,而清光却赖在床上死活不肯起来。中午的时候,她特意跑回家做了一盘清光最爱吃的菠萝咕噜肉,配上鸡腿菇炒饭和虾米油菜汤,饭菜的香味成功地把清光引下了楼。

看着清光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做的饭菜,那种感觉,曾被雁落命名为幸福。而现在,雁落端着清光最爱吃的几样菜慢慢朝饭厅走去,依旧是菠萝咕噜肉、鸡腿菇炒饭和虾米油菜汤,依旧是他和她,可心中却再也没有那种名为悸动的感觉了。就把这顿饭,当做是和清光之间纠缠多年的了结吧,雁落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把饭菜放到清光面前的。

清光坐在饭桌旁和勒锦之谈着天,他的眼神飞快地在雁落身上扫过之后,便又扭过头压低声音和勒锦之说了几句俏皮话,惹得勒锦之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雁落默默地摆好了碗筷,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清光冷声说着:“就这几道菜,根本上不了台面,真是丢了云岭的脸,重做!”

“呃?”雁落诧异地望着清光,这是他平日里最喜欢吃的东西啊……果然,他是故意找茬!雁落咬牙切齿地说道:“大人想吃什么?”

“反正不是这些。”清光嚣张地冲雁落一挑眉:“果然是乡下村妇,只能做出这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你今天若是伺候不好本官,就休想牵走那头小毛驴。”

雁落毫不示弱地瞪了清光一眼:“小人这就去重做。”说着转身退出了饭厅。

“你这是做什么?”勒锦之微微叹了口气。

“没什么。”清光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块菠萝往嘴里送去。

雁落端着饭菜再度走向饭厅,还未进门,便听到清光和勒锦之的说话声。

“等会儿雁落姑娘来了,你也收敛一下,别再故意为难她。”勒锦之柔声说道。

“锦之,怎么你也替她说话。我就是要故意整她,谁让她敢不告而别,那几天正赶上科考,害得我只能下馆子吃那些大鱼大肉的油腻玩意。”清光的语气有些不善:“她啊,丫鬟的身子丫鬟的命,硬得很,折腾几次反而活得更结实呢。”

雁落愤怒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推门进去破口大骂清光,许是太过着急,她脚下被门槛别到了,整个人如脱线风筝一般撞向了大门,只听噼里啪啦几声巨响,清光和勒锦之赶忙起身出来察看。只见一锅冒着热气的西湖牛肉羹洒在了地上,雁落双手抓着门边,两条腿拧成了麻花状。清光的肩膀无意中碰了一下门,谁知好巧不巧,雁落的小拇指被门框夹着了。顿时鲜血顺着门缝流了下来。

勒锦之赶忙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雁落姑娘,要不要紧?我这就去叫大夫来。”说着勒锦之要走,却被雁落喊住了:“不,不要紧。”雁落紧皱着眉,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声音哽咽的说道:“不太疼。”

“胡说八道。”清光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帕熏过香的手绢,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雁落被压变形的小拇指,慢慢给她包扎着伤口:“锦之,去让下人取来止血的药。”

勒锦之点点头,十分担心地瞅了雁落一眼才匆匆离去。有句老话说得好,十指连心,就算雁落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可泛红的眼眶和不住抽动着的嘴角也能让旁人猜到刚才夹的这一下,着实不轻。

“别忍着了,想哭就哭。”清光低着头一边帮雁落清理着伤口一边闷声说道:“整个指甲盖都掉了,还装什么坚强。”这话咋听起来是在数落雁落,但若细细品品,也不乏关心之意。

只不过,此时的雁落却没那个耐心去感受清光别扭的温情,肉体的疼痛远没有清光那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讽折磨人。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男子,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但此时此刻,雁落却觉得他的脸看起来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反而是南归那张冷冰冰的面孔,不停地在眼前转悠。

勒锦之拿着药,站在不远处有些出神地望着雁落和清光。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清光惊慌失措,就好像是顽劣的孩子因为赌气而把心爱的玩具扔到垃圾桶里,可过了一会又把玩具掏出来抱在怀里,不愿撒手。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们俩,赌气吵架也好,翻脸瞪眼也罢,但似乎任谁也无法动摇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勒锦之那时候并不知道,比起万年冰山,更容易融化的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那张面孔。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从来都不能用尺子丈量得清楚。

“我很好,没事,不痛。”雁落紧咬着嘴唇,缓缓地说出了这七个字:“汤洒了,我再去煮。”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回了被清光攥住的手。

清光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惊讶,他沉默了许久才闷声说道:“不必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用麻烦。”雁落接话道:“如果大人还满意小人做的饭菜,可否履行承诺?”

“你!”清光气愤地甩了甩衣袖:“真是比驴都倔,明明受伤了还……”

“大人,请言而有信。”雁落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清光。

“好,好!”清光提高了音量说道:“来人,把那头毛驴牵到门口,交给雁姑娘。”

“谢大人。”雁落说着鞠躬行礼就要离去,清光一把拽住了她的肩膀,狠狠地说道:“以后没事少往知府衙门里跑,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

“大人教训得极是。”雁落快速说道:“大人,勒姑娘,小人这就告辞,多有打扰,请大人恕罪。”雁落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勒锦之缓缓走到清光跟前,伸出手来重重地捶了捶他的后背:“你就这样放她走了?”

“那我还能怎样,她不是说的很清楚嘛,‘没事,不痛。’”清光撇过脸,摆出一副爷现在心情欠佳,生人熟人都勿扰的表情。

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面前也唱上大戏了?不痛?怎么可能不痛!一整块指甲掉了下来,别说她是一介女流了,就是七尺汉子恐怕也会流下两行清泪,可这家伙,愣是把泪水给憋了回去。这到底是为什么?以前落落受了委屈或是生了病,最喜欢眼角一耷拉装可怜,倒是自己,一看到她眼眶发红心里就觉得厌烦,巴不得赶紧躲开她。可现在她不哭不撒娇了,自己反倒觉得不是滋味。清光死活想不明白雁落为何会改变的如此之大。

再说雁落,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牵着小毛驴,扭搭扭搭地返回了霜叶茶馆。她可不是打不死的小强,十指连心,掉了一块指甲,疼得她都想满地打滚了,可在清光面前,底忍着,不能让他瞧不起自己,不能让他以为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雁落。雁落从心底里抵触当着清光面抹泪,仿佛谁看见自己哭都成,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发小清光。

事实证明,雁落其人,有着小蚂蚁搬骨头的毅力,她愣是昂首挺胸、雄纠纠气昂昂地出了衙门。可走在路上,那一波接一波的疼痛感折磨得她快要骂街了。好不容易,走到了茶馆,她站在门口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叫道:“季宝,程贝贝,快出来看我寻到了什么宝贝。”

雁落话音刚落,就从茶馆里噌噌噌窜出若干人士。二子、驴肉王、秋来凤、程贝贝、季宝、余若书、沈承希……还有南归。见到南归,雁落突然有一种想要冲上前去,扑进南归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淋了一身的雨、手上的疼,受到的欺负……那些委屈一股脑地涌上了雁落的心头。那些她一直极力掩藏的东西,像是春雨之后地里的小草一样,呼拉拉的往上冒着绿芽。

南归的面孔冷漠依旧,雁落却感到异常的踏实,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就跟一阵烟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回来了。”似乎有某种热热的液体涌到了眼睛里,雁落下意识地干笑了几下,想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

“嗯。”南归一眼就注意到雁落受伤的手指和她那身皱巴巴的袍子。他一回茶馆就得知雁落去了衙门,说不担心是假的,可他又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冲过去把雁落拽到自己身边。清光是雁落的发小,是雁落的暗恋对象,而自己在雁落心中,不过是一个冷血无情兼讨厌小动物的黑心老板。

即使现在情况有所转变,雁落对自己由最初的讨厌变成了尊敬,但离自己想要的还很远。自己只能寄希望于清光和雁落见面之后仍是喋喋不休的争吵,最好闹得一个不欢而散。可现在,自己后悔了!该死的,无论什么原因,自己都不能原谅清光那个混蛋,竟然会让雁落受伤!

南归不动声色地走到雁落身边,他当着众人的面拉住了雁落的手腕,冷声说道:“怎么弄得?”

“不小心被门掩到了,不碍事。”雁落冲南归微微一笑。

“那你袍子上沾的汤汁又是怎么一回事?”南归一字一顿地问道。

“嗯,先别说这个了,正事要紧。”雁落有些窘迫地抽回了手腕,她快步走到驴肉王身边:“你看!”说着她指了指那头小毛驴。

“驴儿?”驴肉王又惊又喜,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那头瘸腿小叫驴,二子跟在他身后,也扑倒了那头小驴身上。

“南掌柜,雁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秋来凤眯起眼睛瞅着南归。

“怎么一回事?”南归冷笑了一声:“我倒要问问秋小姐是怎么一回事?”南归说着冲余若书使了个眼色,余若书心领神会,从茶馆二层带下了一个人。来人又高又瘦,皮肤白得反光,衬得那副黑眼圈尤为明显,一双柳叶眼,又细又深邃,只是双眼无神,像是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五官虽美,却透着几丝病气,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新死的丧气鬼。

“阿凤。”他支支吾吾地唤着秋来凤。

秋来凤一见这位男子,先是一怔,随即耷拉下脸来:“章老板。”

“阿凤,别演戏了,我把实情全都告诉给了南掌柜。”被唤作章老板的男子低声说道。

“什么?”秋来凤瞪大了眼睛瞅着章老板。

“你也别怪我,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为了银两,竟然做出这种事,我只不过大义灭亲而已。”章老板突然挺直了后脊梁骨说道:“那个番邦的王爷多年前私服出访,偶然吃了驴肉火烧,返回自己国土之后仍念念不忘。也不知你怎么和他手下的一个人搭上了话,竟然许诺要把驴肉王给拐到番邦。我以为你只不过是来牵线搭桥,谁知你因驴肉王和二子不愿离开叶城,竟然痛下毒手,想害死二子,然后利用美色引诱驴肉王和你走。阿凤,别一错再错了,趁还没闹出人命,赶紧收手吧。”

“你这个……王八蛋!”秋来凤说着就朝章老板冲了过去:“我这都是为了谁?你倒是说说,我图的什么!要不是你这个败家子没事学人家抽大烟,败光了家里的银子,连你爹爹的银尿桶都偷出去卖了。若不是我拦着,恐怕你会扛着铁锹去挖你祖宗的坟。现在你倒怪起我来?!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什么穿金戴银、大鱼大肉……我跟着你,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我早就想一脚把你给踹了,谁知道,我……我这肚子不争气,竟然怀了你的种儿,连喝了几大碗汤药就是打不下来。大夫说我要是再强行堕胎,以后就别想怀孕了。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去做这偷人的买卖吗?若不是那位王爷出价一千两,我又怎么会铤而走险……这全都怪二子,当时我好说歹说让他们随我走,驴肉王本都答应了,偏偏那个二子不答应,说什么祖训之类的狗屁话。去他妈的祖训,挡在我面前的,全都底去死!”秋来凤越说越急,到最后跳着脚骂上了人。

驴肉王和二子全都扭着头,一动不动地瞅着秋来凤。

“秋姐,昨晚上你搂着我说喜欢我,合着都是假的?你说要要嫁给我,也是骗我的?”驴肉王喃喃问道。

“你以为,姑奶奶我会看上一个杀驴的吗?”秋来凤轻蔑地笑了笑:“若不是为了那一千两银子,想让我陪你困觉,门都没有!”

章老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走到秋来凤面前挥手就是一巴掌:“你个小贱货,当初你只说来当说客,谁知你竟然不要脸的倒贴上了身子。什么我的孩子,指不定是你和哪个野汉子的崽儿呢。当初把你接进我家,我爹爹就说,你不是一好鸟,迟早有一天会惹出事来。我那时候还不信,现在我懂了,你当初�可衔遥�图的是我的家产。没想到,我家早就是驴粪球,表面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进我娘的屋子里偷了不少金银首饰。你头上现在别着的那支簪子,就是我娘的,你还我!”章老板说着伸手要摘下秋来凤头上的那支龙凤雕花金簪,却被秋来风一手推开了。

“怎么着?睡了姑奶奶我,还不许我拿点物件玩玩了?”秋来凤说着和章老板扭打在了一起。女的拽头发,男的踹肚子,一时尘土飞扬,引来无数看热闹的人把他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待他们打够了,南归才慢悠悠地说道:“秋来凤,你在给二子的糖块里下了砒霜,没想到二子还没吃,却毒死了小毛驴。念在你有身孕,且没有真正闹出人命,就不把你送去官府追究责任了。但从今以后,你决不许踏进叶城半步,否则……”

“哼。”秋来凤瞥了南归一眼,转身忿忿离开了。

倒是章老板走到南归身边,点头哈腰地说道:“南掌柜,您看,那封推举信,您什么时候方便……”

“明日会派人送到府上。”南归说道。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说着章老板拱拱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雁落等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我查到秋来凤在蕲州的落脚地是章家,便写了拜帖前去探访。我和他的爹爹是旧识,通过闲谈得知他的独生子和秋来凤搞在了一起。这位小章老板是个大烟鬼,把家里败坏的不成样子,他爹爹求我给他寻个差事,最好能帮他戒掉烟瘾,我便答应把他推举给蕲州知府。作为交换条件,他爹爹便把秋来凤来叶城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我。待小章老板回家,我略施小计,让他同意跟我一道来揭穿秋来凤。”

“可他们不是情人吗?为何章老板会答应出卖自己喜欢的人?”雁落问道。

“说是情人,还不如说是各取所需。”南归侧过头对雁落说。

“她要是一口咬定,毒不是自己下的呢?又该怎办?”雁落继续问道。

“她送给二子那几块混了砒霜的糖豆是从一个乡医手里买的,那位大夫我也找来了,如果她不承认,就只好叫出来对质。我在她住的房间里搜到了剩下的几块糖,不怕她不承认。而且若是闹到那个地步,我就一定会报官,秋来凤不傻,给她留了后路,她焉有不跑之理。”

“原来如此,那……他们呢?”雁落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指了指站在小毛驴身边的二子和驴肉王。

“这我们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南归伸手拍了拍雁落的肩膀,然后转身对众人说:“成了,戏演完了,热闹也看够了,大家都散了吧。”说完这话,南归就和雁落肩并肩进了茶馆。

沈承希凝视着他们二人的背影,他想追上去关心雁落的伤势,想去跟她说上几句甜蜜的情话,可一直站到看客们全都走光了,他也没迈开步子。这一次,姑且算了吧,下一次,自己一定不会再把雁落让给南归的。沈承希攥了攥拳头,郁闷地转身离去了。

“我走之前不是吩咐过你,不要一个人去找清光吗?”南归突然说道。

“我……”雁落想解释,却一时词穷,嗯嗯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说的话,你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南归有些气结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我没有……”雁落小声辩解道:“这只是意外,而且我也没受什么大伤,只不过……”

南归眉毛一挑,冷冰冰地望着雁落,雁落只觉手指头更痛了,她低着头,沉默地返回了房间。

她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南归,这个小丫头,就不能像其他姑娘那样,嘟嘟嘴,撒撒娇,再掉上几滴眼泪,自己不就可以顺势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慰她了?可她怎么就那么各色呢。

“唉,雁落,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总不能告诉你,我讨厌你去见清光,我嫉妒你们俩在一起吧。”南归苦笑着起身朝着雁落的房间走去。

南归走到雁落的房门口,本想伸手敲敲门,却见房门虚掩着,他先是一怔,随即慢慢推开门,探着头往里面瞅着。

此时雁落正在艰难地用那只好手洗着头,淋雨后若是不洗干净自己,恐怕会生病。只不过因为一只手的小拇指受了伤,不能沾水,洗起头来外费劲儿,雁落不停地用枸杞叶子在头上揉搓着,一个不小心眼睛里进了水,雁落只得闭上眼,伸手在桌子上摸着水瓢,她想往自己上再浇点水,可摸了半天,都没碰到水瓢。这时她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还不待她起身说话,那人就拿着水瓢帮她清洗起了头发。

“南归,不用……我自己来……”雁落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腰。

“闭起眼睛,别说话。”南归轻声吩咐道。

雁落听着头发往木盆里滴水的声音,她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了:“南归……”雁落拖长了声音唤着南归的名字。

“嗯。”南归的手指灵活的在雁落的三千发丝中游走着,不像是洗头,到像是在引诱雁落。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温存。一滴水顺着雁落的脖颈流了下去,南归下意识地伸手抹去了水珠,这个动作引得雁落微微颤抖了一下。

雁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片细长的柳叶,被阵阵暖风吹进了河中,时而在浪尖上起舞,时而又被卷入河底。她觉得要是在这样下去,自己就要疯掉了。

一直潜伏在南归心里的那把火,也被这滴水点燃了,他凝视着雁落被水浸湿了的肩膀,凝视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他突然很想就这样从后面抱住她,把唇贴在她的后背,哪怕隔着衣衫,也要细细地吻上一遍。天知道,自己走的这几天有多思念她,连她犯迷糊时嘟着的嘴唇都深深地刻在了记忆里。也许,她不会拒绝自己,没准她依从了自己也说不定。不可以,在没确定雁落的心意之前,自己不能这么干,要有耐心……南归就这样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患得患失地帮雁落洗着头发。

要克制,要克制!南归在心中不停地叨念着,以至于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三个字说出了口。

“要克制什么?”雁落好奇地问道。

南归一怔,有些恼羞成怒地拿起毛巾裹住了雁落的头发,重重擦拭着:“要克制自己不冲你发脾气。”南归没好气地回答。

雁落哑然一笑,她转过身,和南归面对面站着,此时他们的距离近到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南归看着雁落那懵懵懂懂孩子气十足的表情,不觉冲她轻轻笑了一声。南归的笑,来的既浅又快,让人还没来得及记在脑海里,就消失不见了。

饶是如此,雁落还是捕捉到南归那难得一见的笑靥。他们二人就这样望着彼此,雁落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甜甜的笑容,南归冲雁落眨眨眼睛,似乎是在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笑,可我就是不说出来。雁落有样学样地也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笑,我也不说出来。

就这样,两个人痴痴地望着对方,窗外柳树吐出了细丝,昨夜还含苞欲放的桃花经过上午的那场雨,已经争先恐后的向世人展露其娇艳的身姿,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任凭窗外如何嘈杂,屋内的两个人却始终注视着对方。

直到南归轻咳嗽了一声,二人才同时收回目光,再这样望下去,南归觉得自己铁定会直接扑倒雁落,把她抱上床榻,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吻了再说。可如果那么做了,就不是南归南大掌柜了。

他是个成年男子,面对心仪的姑娘,说没那个渴求是骗人的。但南归之所以能成为霜叶茶馆的掌柜,若是没有点定力怎么行。他最强悍之处在于,可以硬生生的把自己对雁落的渴望与憧憬憋在肚子里。

殊不知,长久下去是会憋出病来的,偶尔学学沈承希,大胆地搞点暧昧,或是放肆一下自己的感情,才像个正常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那么别扭冷感,就不是南归南大掌柜了。

“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南归冲雁落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说道:“进了春天,叶城经常会下雨,以后出门记得带伞。”

雁落嗯了一声,南归便带上了门。雁落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面颊,褪去了袍子,换上了干净的亵衣之后,钻进了被窝里。她刚躺下,南归又闯了进来。他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抓着小猫阿斗:“你的这只宠物猫,就跟流浪猫似的,到处瞎跑。”说着南归把阿斗扔到了雁落床上。

阿斗一见雁落,连忙钻进了她怀里,一边低声喵喵叫着,一边示威似的冲南归甩着尾巴。雁落抚摸着阿斗的头,笑着对南归说:“它就是玩心重。”

“嗯。”南归把杯子放到雁落手上:“我刚熬得红糖姜水,你淋了雨,喝点祛祛寒气。”

“谢谢。”雁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谁曾想水太热,烫到了舌头,雁落尴尬地伸出舌头吸着凉气。本来是一个很正常和谐的场面,看在南归眼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她这是……无时不刻不再挑战自己的忍耐力!吐舌头……这分明是在勾引自己去吻她。这个雁落,到底是真迟钝,还是在玩弄自己啊……南归舔了舔嘴唇,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

雁落见南归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她抱着阿斗自言自语道:“我刚才有说错什么吗?他怎么又翻脸了?”

阿斗仰起头,蹭了蹭雁落的下巴,似乎是在说:‘小主人没做错任何事,是南归发神经了。’雁落亲热地搂着阿斗闭上眼睛,缓缓进入了梦乡。

雁落这一夜睡得很沉,公鸡唱晓也没能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她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时而是衣着华丽的贵小姐,时而是披头散发的女泼子,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有一个场景是她穿着亵衣亵裤在一个如迷宫般的地方奔跑,死活找不到出口,就在她将近绝望之际,南归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不说话,只是冲雁落笑着。

“南归,你知道门在哪吗?”雁落可怜兮兮地望着南归,央求道。

南归猛地把雁落拽进了自己怀里,他的嘴唇贴在雁落的耳朵上,轻轻地咬着,而左手却顺着雁落的腰一直摸到了大腿:“你觉得,自己还逃得掉吗?”说着南归的手一下子伸进了雁落的亵裤里。雁落剧烈地反抗着,可毕竟男女力量悬殊,一会功夫,雁落的手就被南归用裤腰带绑了起来……

再后来的事情,雁落已经记不得了。只是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好邪门的梦!自己这是怎么了,会做出这样……情色的梦……而且对象还是南归。莫非,自己是隐藏在好人堆里的大坏蛋?雁落纠结挠了挠头。

照在墙壁上的日光已经转成了暗淡的血色,一阵饭菜的香味顺着窗户缝溜进了屋,雁落不经意瞥到被夜风吹灭了的半截蜡烛,楼下传来了程贝贝聒噪的笑声。一只黄鹂立在她的窗台上,正顽皮地啄着窗框。

雁落噗哧一笑,翻了个身,继续赖在床上,悠闲自得地享受着休闲时光。她猛地回想起昨天下午自己牵着小毛驴到了霜叶茶馆,驴肉王和二傻抱着小毛驴的头嗡嗡地哭着,虽然他们二人并没有热烈地拥抱彼此或是说上一句贴己的话,但雁落明白,那些悔恨与抱歉,全都融在这一声声低沉的哭泣里。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亲情都是最浓最烈的感情。尽管母亲抛下了自己,但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一定在挂念着自己。只不过,当人对某件事习以为常之后,就很难再向前迈出一步了。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默默地流着喜悦的泪水。

“要死了,要死了,雁落,我要死了。”谢婉儿突然推开房门,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没等雁落搞清楚状况,她就窜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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