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算着时辰，一路小跑置办了些布匹和点心送到了曾瑜家，又紧赶着在宵禁之前跑回了家，上气不接上气的挂在了院门上。

　　她是没那个耐心守岁，且白日里实在是走了许多的路，累的栽进了被子，倒头便睡。

　　后日她很早便起了床，换了男装赶到了平康坊的云深楼。

　　云深楼是个歌舞坊，这里的教习师傅大多都是宫里的教坊出来的，故而不论是歌姬还是舞女，皆是有几分见识的，能作阳春白雪之曲，性格又十分善解人意。

　　李幼及听过云深楼的名声，自然也知道，这里出入的都是高官贵胄，按理说卫家是经商的，虽说富甲天下，但没什么权势和官爵，故而卫家子弟自然进不得这云深楼。但钱的威力果然很是巨大，如此一个高官进出的地方，背后运作的竟然是卫家这样一个在高官眼里上不的台面的商贾之家。

　　果真是世事难料……这就好比上学的时候同桌阿甲总是看不上班里一贯打狼的阿丙，等到他从某名牌大学毕业了，去某公司面试，拿了offer之后，才发现从前打狼的学渣是公司老总的少爷，自己给老总挣钱打工，老总家的少爷阿丙便用从自己身上压榨出来的血汗钱出去挥霍。

　　以此类推，这些高官显卿如果得知自己的钱都进了卫家的口袋，内心该有多么不甘。

　　她往门口一杵，因着穿着寒酸，故而门口迎客的几位女子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咳嗽了几声，只见门口几位女子相继赠与她一串白眼。

　　她又往那几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身边凑了凑，勉强挤出微笑，弯腰行礼道：“姐姐们，小的是为卫府办差的，来找一位唤作孟子岚的姑娘。”

　　为首的一位身着红白间色裙梳着高髻的女子淡淡道：“找孟姑娘？你可知孟姑娘一舞所值几何，就敢叨扰她？”

　　她实诚的摇摇头，解释道：“小的是来办差的……”

　　梳着高髻的女子上下打量李幼及一身深灰色粗麻的圆领袍和磨损严重的鹿皮靴，咄咄逼人道：“卫府的人来办差会穿成你这样子么？”

　　旁边一个绿衣女子浅笑道：“是呵，你看这进出云深楼的小厮，穿的也比你强些，你说你是卫府办差的，谁会信呢？”

　　她眼皮跳了一跳，这纵情声色的地方，最是看人下菜碟，可是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身上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硬闯想是不太可能，她端详了一下在门口一字排开的几位打手，默默咽了口唾沫，那就只能靠智取了。

　　“我真的是卫府来这里办差的，姐姐若不信，大可以问问我府上的事，我一一告知姐姐。”

　　高髻女子狐疑地看她一眼，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信口胡说的？”

　　嗯，智取好像也不是很顶用，她方才的确是想信口胡说来着。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撞进了李幼及的耳朵：“她的确是卫府派来办差的，我是卫府的门客，从前……”他自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高髻女子眼前晃了晃，接着道，“从前我经常见到她。”

　　卫旷今日来到云深院，是有意而为之。

　　阿铎前日回府后简明扼要的把那日遇到任令方的事给他讲了讲，扼要的同时着重突出了李幼及精湛的编瞎话的场景。卫旷在案前长身玉立，一边运笔描着纸上的秦楼月色，一边挑拣了他话里的重点，问道：“所以，是你先与任令方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的？”

　　阿铎低头，蚊子般哼了一声：“是……”

　　卫旷抬起了笔，一滴墨恰好滴在了画中的院落当中，他微微叹了口气，阿铎以为他生了怒意，毕竟是婚姻大事，又不是什么小事，遂行了个深深的叉手礼，哆嗦道：“我……我……”

　　哪成想卫旷出人意料地道：“你说的那个女子，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裙？”

　　“好似……好似是件黛色的披风。”

　　他把笔扔进笔洗，换了只紫檀笔杆的羊毫，沾了黛色的墨汁，就着方才滴下的一滴墨，勾勒了一个纤细的背影。

　　画中女子身着一件随风而起的黛色披风。

　　阿铎大着胆子探头瞄了一眼卫旷笔下的仕女，惊讶道：“阿郎画的很是传神！她正是这个样子的。”

　　卫旷运笔在画中女子的发髻上点了一朵藕荷色的花，然后把笔搁置在一旁，抬眼看他，悠悠道：“真的？”

　　阿铎斩钉截铁地道：“千真万确，阿郎画的有九分相似。”

　　“那剩下一分呢？”

　　阿铎挠了挠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

　　“她是风风火火的性格，阿郎的画作……小的也看不太懂，不过这场境好似有些凄凉了。”

　　卫旷拿起茶杯押了一口茶，道：“我预备在芊泠院里起这样一座楼。”

　　阿铎的左脸抽动了好几下，有些迷茫，也不晓得这下一句话是惩罚还是什么别的，然后就听见自家郎君道：“你告知方亦舟，让他照着我这幅图画一件用工的图纸，然后你再告知仓仇，让他监工，至于你么……你就跟着泥瓦匠一同搬扛些土木方石罢。”

　　阿铎忽然就不迷茫了，忽然就超脱了。

　　卫旷依稀记得一个背影，但不记得她的面容。

　　他想，这世上应该不会有这样巧的事情，虽然那日，她仿佛也的确是着了件黛色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