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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岚娘
作者:阿碗九 时间:2020-07-03 04:16 字数:3929 字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矮小的角楼。

  角楼的门口杵着两个丫鬟,一个站着打瞌睡,一个靠在门口竹子旁边打瞌睡。

  黑脸壮汉走过去,拍了拍站着打瞌睡的那个姑娘,郑重交代道:“这是家主派过来办差的,你把她带到孟姑娘那里。”

  姑娘略有些起床气,挖了他一眼,又挖了李幼及一眼,没好气地道:“办差办差,赶明儿你们把办差的地方直接搬到这里好了!”

  黑脸壮士冷脸道:“你胡说什么!万一让主家听见了怎么办?”

  黑脸壮士一脸唯主家是从的表情,仿佛刚才跟李幼及八卦自己主家的是另一个人。

  丫鬟被他的语气震慑住,有些不甘愿地道:“好啦,谢涯哥哥,我晓得了,我不会在外面乱说话的。”

  黑脸壮士仿佛很不高兴,回头便走,丫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唉声叹气道:“谢家哥哥肯定是生气了,罢了罢了,晚上我做些烧麦给他送过去,兴许能哄一哄。”

  李幼及靠过去,小声道:“这位妹妹,你可是对这位谢家哥哥有意思?”

  丫鬟飞快地收回目光,咳了两声,一脸正直:“男未婚女未嫁的,我不可以喜欢他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丫鬟看了一眼旁边靠着柱子熟睡的小丫鬟,压低声音道:“我叫霏缘,你跟着我上楼,我带你去见我们孟娘子。”

  这角楼矮小偏僻,初进门时,她看见一楼的房门有一半是打开的,便趁机往里望了望,屋内铺满了黄梨木制成的地板,她的目光只能扫到房间南面的一排高大的红木雕花衣柜和挂在一副悬空架子上,已经被风吹的微微荡漾的一副鸢色水袖。水袖垂到地面上,随风而动,窗子里泄下了几分日光,又斜下支出了一方翠绿竹枝,不觉竟有几分春日气息。

  “这个盈婕,总是能在当值时睡着,好似怎么都睡不醒似的。人道是春困秋乏,这还没到春天呢……”

  霏缘回头看她,蹙眉道:“那是娘子的练功房,你看看就好,千万别进去,要不很容易触发一些小机关。”

  李幼及点点头,忽然低头绞着袖子,略落寞地道:“我有个朋友,同你家娘子一样,也姓孟,也很喜欢舞蹈,练的很是痴迷,但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去西域了么?”

  李幼及不晓得该怎么解释,胡乱点头道:“算是吧。”两三步便跟上了霏缘的步子。

  霏缘安慰她道:“我七岁的时候便被卖到这里当丫鬟了,到现在都有八九年没见到曾经村子里的玩伴了,但我觉得吧,人总要向着有光亮的地方看,我是不指望我老子娘能给我赎身了,我现在每月靠着孟娘子打赏,也得了不少钱,等攒够了赎身和买地的钱,我就离开长安。”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能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和他一起离开长安。”

  “挺好的,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到。”

  走上了一截只能通过一人的实木楼梯,霏缘在前,她在后。

  楼梯旁的墙壁上绘了几幅女子画像,或着红色襦裙迎风而舞,或戴面帘而作胡旋舞……一副一副看过去,最后一副,竟然没了人像,只有亭台楼阁,倒不似长安景色。

  这里居住的那位孟娘子,想必是一位一舞可动长安的美人。

  然后,她看到了一扇绘着春柳细雨图的黄梨木门。

  这位孟娘子,似乎很是偏爱黄梨木。

  霏缘下巴抬了抬,以为她的关注点在那副春柳细雨图上,解释道:“这幅画是昭王殿下的一位妾室画的。”然后她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你千万不要跟孟娘子提这幅画,因为……这位作画的娘子已经过世半年了……她从前也是咱们楼里的姑娘,和孟娘子十分要好,后来被昭王殿下看中,娶回去做了媵妾,但实在是命薄,生小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这昭王也是冷心的,直接把小郡主过继给了另一位妾室,自己又纳了两房小妾。”

  那么,方才楼梯旁的最后一副画作,想必也是这位昭王侍妾的手笔。

  这样偏爱以江南景色入画的女子,想必一定拥有十分温婉的性格,可惜到死,她也是死在了昭王府,一辈子都没有离开长安。

  她正唏嘘着,面前的门忽然打开,先是一只手,纤细白皙的手指留了寸长的指甲,染了淡淡的嫣红,腕子上一只柳叶细金镯,肩上是绯色的披帛,萱草色的上襦……李幼及的目光转移到她的脸上……

  李幼及一个踉跄,险些坐在地上,霏缘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她勉强站起来,就听得面前女子疑惑道:“这位娘子见到我……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李幼及的确惊讶,这位一舞动长安的美人孟子岚的长相肖似孟晓艺,不……绝不能说是肖似,几乎可以说是同一个人,眉眼身段都一般无二,除了……除了眼神,孟子岚的眼神充满了防备和冷静,这样的神情绝不可能在晓艺的脸上出现。

  李幼及镇定了些,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道:“冒犯孟娘子了,娘子长得很似我的一位故友,所以我方才有些失态。”

  孟子岚眉头紧蹙,歪着头端详了她一会儿,道:“霏缘你下去吧。”

  霏缘得令离开了。

  李幼及向前走了几步,孟子岚忽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幼及。”

  “我今年十九岁,”她示意李幼及跟着她进内室,一边走一边道,“我十三岁便挂牌卖艺,数年间见过很多女子扮作男子混入这云深楼听曲赏舞,但我从未见过你。”

  李幼及进了屋,把门关好,避重就轻道:“我和娘子同岁。”

  这间屋子很像一个富家小姐的闺阁。

  圆形的花格窗下摆着一方茶案,旁边是一副绣架,上面搁置了半幅的落梅图。

  这间屋子的北侧应当是卧房,因着一扇屏风挡在其间。

  孟子岚背对着她,推开了南侧的一个书架,书架被推到墙角,后面应该是一个暗室。

  “你也十九岁。”孟子岚拉开那扇隔门,回头道,“你父母大约待你很好?”

  “我自己一个人生活,没有什么亲人。”她想,在这个时代,我没有什么亲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父母待我的确很好。”

  孟子岚以为她同自己一样是个孤儿,眼底带着一丝歉意看着她道:“我也没有,我小时候被牙婆卖到这里,早就忘了从前的事情了。那个牙婆说我是罪臣之女,期望着这么说能把我卖个好价钱。”

  “后来呢?”

  “傅姨娘可能信了罢。”孟子岚跪在在茶案前斟茶,碧色茶汤自茶碗上方三寸缓缓倾入,似是春日的第一眼清泉缓缓涌入。

  李幼及忽然很后悔自己方才的追问,屋子里陷入沉寂。

  李幼及进入暗室,看见一方书桌,书桌上是一摞摆放整齐的账本,她随手翻开一页,是冷花纸。她不禁笑了:“孟姑娘,你们家主的账本不是用普通竹纸书写,而是用冷花纸?”

  “我不知晓,这些账本送到我这里来的确都是交由我看管,但从来不许翻看的。”

  李幼及抬头看她,谨慎道:“如果你翻看了呢?”

  “不晓得,姨娘没同我说过后果。”孟子岚端来一杯茶奉给她,避重就轻道“这是今年的方山露芽,娘子可以品鉴一番。”

  大约后果会很严重罢,李幼及接过茶杯,轻押了一口,缓缓道:“我记得,这方山露芽的煎茶的工艺出于蜀地,品之……”

  “品之如何?”孟子岚倚在书架旁,言语中含着些许期待。

  “韵高致静,致和至清。”

  孟子岚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道:“娘子可知晓,这是御茶?”

  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很清晰的场景——晓艺从前总是也倚在她房间的房门前,眼中带着和眼前女子同样的狡黠,带着些许爱娇的语气同她道:“幼及你一定要来看我的演出,这舞我练了半个月了。”末了还会带着些小骄傲补上一句,“我还是领舞。”

  如出一辙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动作,还有那张九分相似的脸。

  李幼及忽然觉得,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或许并不是什么巧合。

  晓艺她坚持练舞,从五岁到十九岁,不知道磨坏了多少双舞蹈鞋,腿部受伤多少次。

  十岁那年的一个夏天,李幼及记得犹为深刻,那天下了暴雨,自己的洞箫老师已经停课了,按理说她的舞蹈老师也应该会停课。她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子前,用两只小小的胳膊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撞进了她的视线。

  她用力把窗户拽开一个缝隙,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你干什么去啊?老师停课了啊!”

  红色的小小身影很坚强,在暴雨中攥着小拳头回头看她:“舞蹈老师没说停课,我要去上课。”

  身旁的妈妈撑着伞,一脸无奈:“这个天气老师不可能来上课的,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然后晓艺发了高烧,还顺带着得了支气管炎,那时候病的瘫在床上的她也不忘练习绷脚压胯。

  李幼及从前常常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毅力让她坚持至此,现在一切似乎有了答案。

  或许一个人的上辈子越是厌恶什么,下辈子就会拼命的爱上什么。

  她这辈子被卖进歌舞坊,被逼着学舞蹈,虽然一舞动长安,但应该也是恨透了它吧。

  李幼及的双眼忽然模糊,眼前是她最好的姐妹,是她一同长大的好友,虽然她这一世并不认识自己。

  “是进贡给圣人的茶?我也觉得这味道很是不凡。”

  忽然外面有人催促:“孟娘子,姨娘刚刚派人来,催你去柳影苑献舞呢。”

  孟子岚又是歉意的一笑:“失陪了,李娘子,我这边有些事,如若娘子渴了饿了,尽管叫霏缘就好。”

  李幼及趁她回身,赶紧用袖子抿了抿眼泪,道:“李娘子这个称呼太生分了,这个账本的活计我还要做许多天,可能要常常叨扰你,以后你可以唤我幼及。”

  孟子岚回头一笑,道:“这样也好,往后你也可以唤我岚娘。”

  李幼及在案前自顾自调了墨,参考了一番这一摞账本的格式,发现很是良莠不齐。

  有家城东茶庄的陈掌柜,他的账本清晰明了,出账入账很是明白,一手小楷写的也很是不错。但有的就很是难以理解,不仅涂改多次,出入账也不太对得上,按理说赤字的店铺,竟然月底还有盈余,不晓得是不是中间商想赚差价,故意多次涂改的。

  既然上了手,又是好笔好墨,又不能辜负卫伯,李幼及遂打起精神,下笔甚是谨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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