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一日实在疲劳,李幼及睡得十分熟。
半夜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在大街上捡了个金锭子。
因着睡得太死,第二日没有听到院里的鸡鸣,误了上班的时辰。
曾瑜在她家门口哐哐敲门时,她才穿戴好,曾瑜破门而入时,她正对着铜镜慌忙的编辫子,试图用自己前几日买的一根价值不菲的青玉簪给盘起来,未遂,只好找了根发带,在辫子的结尾打了个结,此举引来曾瑜的一阵嘲笑:“我家妹妹七岁就会自己盘发了,阿姐你这样粗犷,怕是要嫁不出去的……”
“别说了别说了,我今天怕是要挨王四风大人骂了。”
二人火急火燎地跑到了京兆府,但今日却是吹了一股邪风,王四风大人并不在京兆府,一位小吏说他是身体不适,遂告了假。
李幼及和曾瑜因着不用挨骂而狂喜,正预备点个卯便出去巡街,中途却被一位兵士拦住了。
“你是王四风的手下……唤作李幼及?”
“正是。”
“参军大人要见你,速速与我同去。”
“叫我?”
“是,就是你。”
“敢问大人,是因为我犯了什么事么?”
兵士很是不耐烦,推了她一把,道:“我哪里知道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同参军大人问。”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兵士,道:“大人行个方便,我……我想同我这位小兄弟说句话。”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户籍造假的事情败露了,这个时候如果官府叫了卫伯来对峙,便是害了他,自己作为一个敢作敢当的当代女大学生,绝不能牵连救命恩人下水,所以这个节骨眼上,不如让曾瑜去卫府提醒一番,省的落了口实。
她如此这般跟曾瑜讲了几句,把那日得的玉佩递给曾瑜,曾瑜便点头答应了下来,留了句“好好保重”,便出了京兆府,直奔卫府而去。
曾瑜气喘吁吁地寻到了卫府正门,抬起拳头狠狠砸了几下,家丁把门打开一条缝,见他身着官府低级官吏的衣服,问道:“是你家大人派你来我们府上的?”
“我……我阿姐让我过来的,她从前得过你们大管家搭救……”
家丁不耐烦道:“又是来打秋风的?我们大管家是出了名的善人,就是因为他老人家太好说话了,才引来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东西日日来打秋风。”
说罢,砰一声合上了门。
曾瑜少年心性,怒气横生,右手拳头攥紧,抬起胳膊使了全力要砸门,便被一柄折扇格开。
他回头,怒道:“是谁!敢拦老子的拳头?”
卫旷反手收了折扇,点头算是行礼,十分客气道:“这位小郎君缘何要对我卫府的大门下手呢?”
卫旷刚刚独自骑马出去办事,才下马便看见门前有位少年郎怒气冲冲地敲门。
“里面那个小畜生,说老子来打秋风的!老子要揍他!你……你又是哪位?你可认识卫伯卫大管家?我有要事与他讲。”
卫旷看见他左手攥着一样东西,他看着甚是眼熟。
“小郎君左手攥着的东西是什么信物么?”
曾瑜把玉佩递给他看,他心下了然,抬眼问道:“是她出了什么麻烦么?”
“你认识阿姐?”
“这块玉佩是我给她的,我认识她,知道她叫李幼及。”他思考了片刻,补充道,“我是卫府的门客,同卫伯关系匪浅,卫伯今日不在府内。”
“我……我阿姐今天早上被参军大人抓了,她说可能是因为户籍的事,叫我过来告知卫伯,说是……官府若请他来,便请他咬死了与此时无关,我阿姐愿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卫旷从衣袋里掏了块碎银子递给他,声音带了丝急促的意味:“多谢小郎君带话。”
言毕翻身上马,狠狠给了马一鞭子,马长嘶而起,扬起一骑黄土。
……
司法参军冯大人今日是有备而来的。
参军这个官职虽说只是从七品下的小官,但好歹也是个京官,在京兆府衙门也不少捞油水。
冯统从地方调任京官仅仅七年,便置办了处不小的阔气宅院,养了四五位小妾。
他的准则是,收了钱财,就要好好给人家办事。
况且这个要收拾的人,不过是一个小小曹官,他倒是也费心查了一下这个小官的户籍,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且从户籍上看,仅有一妻一子,家庭成分单纯。
冯统倒是见过几次这个王四风,依稀记得他手下有个十分得力的监市小吏,仿佛还是个女子。
冯统今日便也没拿此事当什么大事,前一天让手下士兵抓了个伙计,叮嘱他一口咬死王四风收受贿赂。这样便只是审个训画个押,夺了他的官服再打他一顿的事儿。
谁知这王四风今日便告了假,他方才支了几个兵士去他家中捉人,只见几个破烂的桌椅板凳和几床飞了棉絮的破被子。
冯统这下十分震怒,不由分说便把他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都抓了过来,说是上司贪污受贿,是因为下面的人劝导不周,要狠狠的打一顿。
李幼及今日是撞在了枪口上,因着领罚的几位得力干将都起的很早,早早挨了打,便拖着伤回家修养了。而她昨天很是不巧,睡得十分深,今日便误了时辰,所以她被扔在冯统面前时,冯统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便酝酿了情绪,预备着给这位小吏下个狠一些的刑罚。
李幼及被两个兵士押在他面前时,他便是一脸的震怒。
李幼及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但看面前冯大人的面色,似乎是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冯统抬手便摔了一个茶碗,茶碗在李幼及跟前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在了下摆上,茶水沁过衣衫,她小腿被烫的发麻,但依然不敢动地方。
“下属知错,还请大人消消气。”
冯统坐在位置上,道:“王四风人在衙门当差,心却掉进那金钱窟窿里了,本官还想着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公然收受贿赂!我问你,你这个做下属的,晓得这件事么?”
“下属不曾听闻。”
冯统眼睛眯了起来,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平淡地道:“不曾听闻?来人,给她找把椅子,先抽二十下脚心,等打完了,本官再定夺此言真假。”
若是说知晓呢?知情不报,想必会有更大的责罚。
她心一横,眼前这个冯统不过是个七品官,撑破天不过给自己一顿板子,料定他也不敢闹出人命。
她被两个士兵用麻绳绑在一个椅子上,双手反剪被捆在椅背上。
一个曹官拿着一根荆条站在一旁,拱手求情道:“冯大人,她不过是个小卒,还是个姑娘家,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她吧。”
她转头看着那个曹官,是王四风的一位同僚刘大人。
冯统见有人求情,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冷笑道:“姑娘家?好,好……打完这二十下脚心,再拖出去打一顿板子,然后给我扔出衙门,你——”指着捆在椅子上的李幼及,喝道,“你也不用想着在衙门里当差了!”
冯统转头看着刘姓曹官,语气调侃道:“本想着治她一个伙同王四风收受贿赂的罪,今天刘谨你既然开了这个口,我便放她一条命。”想了想,又道,“我依稀记得,收受贿赂和伙同受贿的,轻则重刑,重则流放。”
“大人记得没错。”刘姓曹官有回答的些犹豫,这案子极为不明不白,王四风作为主犯没有被逮捕,收受贿赂的数额也未定,在这种疑窦丛生的场景下,这位参军大人便早早敲定了惩罚,还断定了这个小姑娘是从犯。
但这样的境况下,他不能再反驳冯统,因着冯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若他火气未消,一不小心便会牵连自己。
他看着李幼及想要张嘴说话,便立刻上前用手绢堵了她的嘴。
刘大人看着李幼及,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李幼及看着冯统从她身边走过,狠狠地瞪着他,冯统走到她后面,背对着她,瘦削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地上:“你们两个把门关了,刘谨,你随本官出去走走,让这些兵士动手就行了。”
门缓缓关上,李幼及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眼前的光亮变得狭窄,更狭窄……三寸……一寸……光明逐渐被黑暗吞噬,她忽然回想起自己在那片胡杨林里的绝望,那样一个孤独而寒冷的夜晚。
她的眼里逐渐有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