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在铜镜前理妆,身旁伺候的小丫鬟十分小心的选了个蝶恋花点翠步摇捧到她面前:“娘子,这个步摇很衬您呢。”
春娘看了一眼那步摇,伸出手接过。
小丫鬟胆怯地看了眼春娘的手,那双手养着半寸长的漂亮指甲,又用凤仙花染得深红,如此娇嫩皙白的手,就是从前伺候的几位庶小姐也比不过。
春娘端详着自己手里的步摇,滚圆细小的珍珠穿成了一排精巧的流苏,这排流苏从鎏金蝴蝶的翅膀上恣意地垂下,白玉雕成的兰花微微盛开,露出里面粉黄色的蕊。她记得这块玉的坯料上有一点明黄,郡主说因着这点明黄,这坯料就注定要被雕成一朵兰花。
呵,注定,郡主你说,什么叫注定呢?
蝶恋花,蝶恋着花,您和昭王殿下,谁是蝶,谁又是花呢?
郡主啊郡主,你我同样的年纪,凭什么你可以无忧无虑地憧憬着你的蝶恋花,我却活该被人踩在脚下呢?
她端详着抿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伸手将这支步摇簪在发髻上。
不过,现在没什么分别了,您生于长安却葬于黄沙,我却还好好的活着,如此地戴着您的步摇,过上了从前在公主府从不敢奢望的生活。
自然,我还是要仰仗您的,若不是您,他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把我从阳关带回长安。
真的不知道,春娘有今天,是应该怨恨您,还是该感谢您。
自从回到长安,进了卫府,她便如同被软禁一般,无论在何处,除了明面上的两个丫鬟,暗处还会有几个暗卫,无时无刻不监视着她的起居。
但她绝不会告诉他的,这位卫公子这辈子都不会知晓这个故事。
其实知不知道有什么分别呢?就算有朝一日他知晓了,知晓郡主的身上其实流着裴家的血脉……那又能怎么样呢?她早已经成为西域的一抔黄土了。
这真是个天大的玩笑,她几乎要笑出声了。
小丫鬟不敢直视春娘,怯怯地问:“娘子,今日我们还去清平居么?”
春娘的幻想仿佛在那一刹那被打碎。
她站了起来,右手捏住小丫鬟的下巴:“佳儿,你说,我是谁?”
佳儿颤抖着,口齿不清晰道:“您是……您是……”
她左右捏着帕子,为小丫鬟擦着鬓间的冷汗,温柔地安慰道:“不要紧,你慢慢说。”
“您是卫府郎君唯一的妾室。”
“所以,我要怎么做呢?”她的指甲几乎嵌入佳儿脸上的皮肉,拇指上的薄薄一层指甲顶着佳儿的的喉骨。
佳儿不敢说话。
“好,既然你不会说,那就跟着我说。”春娘笑的温婉可人,“娘子要日日给郎君送茶食,日后才会得郎君喜爱,才会成为这府上的主母。”
佳儿断断续续的重复着她的话,她才缓缓放下了手。佳儿被方才场景吓得腿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春娘向着门口轻移几步,回头见佳儿坐在地上,低声骂道:“不中用的奴才,给郎君的茶点准备好了么?只知道在这里偷懒耍滑,他们也只会打发你这样没用的人到我这里办差,假若是从前在公……”
不能说……不能说下去了,不能与任何人提自己从前的身份,那段岁月绝不可以被别人知道,若是被旁人知晓……就是太子殿下出面,也保不了她的姓命。
她以一个响亮的耳光打醒了瘫坐的佳儿,也截断了方才可能会使自己陷入险境的话。
佳儿慌张的跑了出去,她也恢复了平素的温柔样子。
她手指狠狠地掐着屏风的边框。
那日她以为这位卫公子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姿容的,否则那么多舞姬,他为何偏偏挑中了自己呢?
岂料从阳关城到长安这一路,自己与他分乘两辆马车,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位卫公子也是厉害,一路未曾停留,马不停蹄便回了长安,中途累死了好几匹拉车的马。
下车时,只有他自己在车下侯着自己,眼神疏离。
她想要向前一步,被他冷漠地用剑柄隔开。
“卫,卫郎?”她试探地问。
“你是裴家的婢女。”
她脸色变得煞白,却又不得不答:“是。”
“裴徽大人在安史之祸中故去后,你便一直留在公主府。”
“是。”她渐渐从惊讶中转圜过来,“卫公子究竟想要问妾身什么呢?”
“裴氏除了已经故去的裴液,可还有别的后人?”
她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异……怎么会?除了孟掌衣,这件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或许……他是在套自己的话?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了,公主府上只有大公子是裴家的后人,不过大公子……大公子被流放到端州后便被处死了,您也知道,大公子虽尚了晋阳公主,但多年来公主并无所出。”
这位卫公子会怎样处置自己呢?
毕竟说了这番话的自己,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我想听的,你还没有告诉我。”
“公子究竟想听什么呢?妾身已经说了,裴家到大公子这里都是独子,是单传,不幸断了香火,再无后人了。”
卫旷的的确确是在套话,况且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女子说的话是真的。但他的确什么也不知道,无法判断她说的真伪。
他探究地看着她,缓缓问道:“你可认识孟文荟?”
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春娘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一字一顿道:“认得,在公主府当差的,谁不认识孟掌衣呢?”
“原来她还是位女官。”
“公子,你想知道的事情,你亲自去问她。”春娘忍着心中怒火,笑的妩媚,“孟掌衣什么都知道。”
卫旷看了她半晌,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开,此时,两个暗卫从暗处现身,劈晕了她,套在麻袋里运进了卫府。
进了卫府之后,她被分在了一处格外偏远的院子,名义上是卫家家主的妾室,外面更是传她得家主专宠,但事实上,他从未来过,哪怕一次。
但他的确有耐心跟自己耗。
自从住在这里,自己仿佛真的就过上了富家贵妾的生活,衣食住行样样都齐全,根本挑不出任何瑕疵。要是在从前,自己做梦也不敢想象能过上这样安稳富足的生活。
但是,为什么自己还是不甘心呢?
到底,有什么不甘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