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居门前有一条鹅卵石小路,小路两侧的竹林终年郁郁葱葱。
春娘顾不上欣赏这一院子名竹,一路急匆匆地赶到了这里,但还没踏上清平居门前的台阶,便被两个家丁拦了下来。
两个家丁如同两尊门神,右边的家丁面无表情道:“家主今日也不在清平居。”
“那……郎君他究竟在哪里呢?”
“家主只交代了他大约申时前回来。”
一连三日,她日日亲自做午膳,亲自送到清平居,他却日日都不在。
春娘恨恨地看着清平居的匾额。
卫旷几乎断绝了自己与外界的关系,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身边的暗卫更是如影随形。
佳儿打听了消息,说是他已经同太夫人和大小姐讲了些实情,把春娘是官妓的出身和盘托出,他说自己是在阳关城的一场宴会上看上了她,便带了回来,但因身份特殊不便出府,也不便见他们二位。
他是真的准备将自己熬死在这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家养的鸟儿,被锁在了这个金丝打成的府邸里,但可悲的是,自己只是一只寻常的鸟儿,不名贵也不稀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主人彻底遗忘。
佳儿宽慰她道:“娘子不必忧心,许是郎君这几日公务繁忙,过几日不忙了,许就肯见娘子了。”
她一言不发,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她要在这里等着,无论一个时辰还是一个下午。她想,自己若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就绝不会被他遗忘的。
……
“你耍赖!”李幼及翘着二郎腿坐在秋千里,手里握着卫旷输给她的折扇,横眉立目道,“你是不是让小冷给我家小白喂了药?”
小白是她挑的一只公鸡,生的叫一个威武,皮厚脚大且头小,身上更是短毛而直挺,堪称公鸡中的战斗机。
前几日的棋牌游戏中,李幼及因着初来乍到不熟悉游戏规则,被打的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但卫旷为人实在是过于贴心,晓得她身无长物,便约定赢家在输家脸上写字,输一次添一字。
最后李幼及的脸上被生生的用狼毫写了一篇《硕鼠》。
当卫旷被问及挑这篇文章是否有什么深意时,他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可能我是觉着你近日有些发胖,形似硕鼠罢。”
李幼及当下气的无言,缓过来之后决定放弃棋牌游戏这个方向,改行斗鸡。毕竟斗鸡并不考验智商,胜负决于运气。
这只小白今天堪称常胜将军,次次都把对面的鸡啄的头破血流,誓死不休。
但刚才它突然就萎靡不振,斗鸡斗到中场便栽在了地上,倒地不起了。
荔果搬了个小绣墩坐在一旁,闻言忽然站了起来,蹭蹭地跑到尹冷旁边,眼疾手快地从他袖管里抽了出了一包粉末,交给了李幼及。
李幼及洋洋得意地举起那包粉末,扬了扬下巴:“这是什么?”
卫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下的不是那包,那包应该是毒药。”
“好,等会儿我就给你下午膳里。”李幼及将它收进荷包,“前日我与阿兄打双陆,输的那个落魄……就是落魄成那样我也没有在棋上做手脚啊。”
尹冷插话道:“可是姑娘你每次都悔棋啊,我家郎君次次都让着你。”
“我是光明正大的悔棋,性质不一样。”李幼及摸着折扇上绘着的三株清雅兰花,“所以这次还是你们输,你们得愿赌服输。”
卫旷扯下自己的抹额递给她,面无表情道:“好,愿赌服输。”
“这……这不好吧。”
抹额和折扇毕竟不同,况且那条抹额上坠的墨玉一看就不菲,她不好意思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身上没别的东西了,都输给你了,你要是觉着它不成,我便先赊着。”
李幼及歪头想了想:“阿兄可以舞个剑给我看,毕竟才艺也可以抵债嘛。”
“今日没佩剑。”他将手中抹额扔给尹冷,“先用午膳吧,用完午膳我给你作幅画抵债。”
“好!”李幼及合起折扇,从秋千上跃下,欢欢喜喜地进屋了。
眼见着她进门,尹冷才委屈道:“公子,那包药真的是砒霜,万一她……”
“她胆子小,知晓那是毒药后,匆忙就放荷包里了,看样子碰都不想多碰。”
他晓得她,初见便是虚张声势拔刀唬人,在云深楼前更是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也没有武功,别说杀个把人,就是遇见个杀猪的估计都不敢看。
若是谁派她下毒害人,还得事先给她配个解药,以防她紧张时,会不小心下给自己。
尹冷眼看着他先是挑眉后是面色舒展,甚至微露笑意,挠了挠头,猜不出他到底是所思为何。
用午膳时,尹冷亲自从厨房把菜端了过来,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李幼及的手,生怕她往里面下药,盯得她心底直发毛,在第三次夹茄子时,她终于忍不住道:“小冷,我手上有花么?”
尹冷脸色一红,吞吞吐吐道:“没,没有花。”
“那你盯着我手做什么?”李幼及从一旁找了个干净的小碟子,夹了一筷子茄子放在里面,递给他,“你是馋茄子了吧?”
尹冷不晓得自己该不该接,目光移向卫旷。
“你看他干什么呀,想吃你就拿啊。”李幼及端着那小碟子催促他。
卫旷倾身从她手里取过那个碟子,起身递给尹冷:“你带小果四处逛逛,小孩子不能总在一个地方闷太久。”
尹冷领了那碟子,最后一次不屈不挠:“那……那药……”
“出去。”
尹冷一步三回头的出了这个房间,走时险些绊倒一个屏风。
卫旷回了位置,看见李幼及偏着头看窗外,捏着筷子,无意识地扒拉着饭。
方才卫旷拿过碟子时,指尖触到了她的食指关节处,她春日里体寒,手也是一片冰凉,因着自己的手很是冰凉,他指尖的些微暖意便更加明显。
她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一言不发,只好佯装看着窗外风光——其实是无甚风光的。
卫旷探究地看着她,不晓得她能发呆发到几时。
她只好讪讪地收回极目远眺的目光,放下筷子,拿起汤勺,想要给自己盛碗汤。
“你生气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不晓得他何出此言,手里一抖,汤勺掉进了汤碗里。
她急忙伸手扶住汤勺的长柄,缓缓给他的碗里舀了一勺汤:“我没生气啊。”
“可你刚才,分明不想理我。”他面色平静,“我长姐生气时,也不愿理我。”
“我真没生气,我发誓我没生气。”她极其认真,伸了三个手指头,“我要是刚才生气了,老天在上,我以后嫁不出去。”
“为什么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做赌注?”他眼神有些发冷。
卫旷有些莫名的生气,明明眼前这个小姑娘只是跟他萍水相逢,只是不得已在这里暂住几天,可是方才她因为这样一件小事用自己的终身大事做赌时,自己心底忽然窜出了一股怒火,莫名而汹涌。
她见他有些生气,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因为我不信神明啊……”
他的怒火忽然就被这句话压了下去,原来她不过是随口说的,并不是诚心赌咒。
“以后不要说了。”
“好,我听阿兄的。”她拿起汤勺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忽然盯着他眨眨眼睛“我也是小孩子啊。”
“什么?”
“你方才说的,小孩子不能在一个地方闷太久的。”
“小孩子?你么?”
“我比阿兄小五岁,就是小孩子啊。”她振振有词,“我在这个院子里闷得要疯了。”
“还有三日你就能离开了。”卫旷给她夹了一块炙鸭肉,敦促她道,“你不是最爱吃鸭肉么,多吃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