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清平居的路上便收到了暗卫来报,说春娘在清平居外侯了两个时辰了。
他不想多见她一面,因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见她的必要,他从来不在无谓的事情上下功夫,春娘这个人在府里住着,在他眼里,同府里多种了一棵树无甚分别。
但春娘同树毕竟还是多了些分别,比如她会拽着你的袖子求你怜悯她,卫旷不晓得她究竟想些什么,也很厌烦她每日的纠缠。
所以他当夜为了图个清净,并未回到清平居,而是找了间颇为风雅的酒楼喝酒。
他酒量一向不错,喝了几坛子也未见醉意,反而内心一派清明。
安魂香,她那日身上的香味是安魂香。
制安魂香,须用沉香、安息香、乳香、白芷、小茴香这五样,制作过程繁杂,用料也是一等一的考究,尤其是沉香的品级,若非进贡……
进贡。
他这几日查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制香坊,都没什么结果。
他忽然明白了。
症结并非是哪家香坊售卖或者哪个师傅会制安魂香,而是沉香的出处。
每年进贡的沉香都是出自百越之地,能寻到这贡品沉香之人,必定与岭南道的官员有些瓜葛。
“尹冷。”
少年行了叉手礼,弯腰恭敬道:“阿郎要让我去做什么?”
“查一查近半年来,长安到岭南道的商队。”他饮下一口未烫过的寒潭香。
尹冷领命,几步从窗户跃下,消失在了长安茫茫的夜色中。
寒潭香入喉冷冽,酒味香而醇厚。
他看着半开的檀窗外的上弦月,这轮月亮,他也曾在西域见过。只是不知这里的星河是否也曾是……曾是西域的那片星河。
西域的星星比长安多得多,整片天空的星星如河流中数不清的银鱼,游走于天空之中,漂亮的不似人间。
西域,她似乎就是在西域被卫伯救起的。
不知为何,自己又想起了她。
今夜似乎总是在想她,饮酒时能想起,焚香时能想起,看着眼前这片星空,还是能想起。
他摇摇头,试图把自己拽回清醒之中。
还有三日她就要回升平坊了,也好,自己终于可以落得个清净。
只不过,再也没有人会在那棵树上挂风筝了。
三月末便要启程去西域。叔父交代给自己的事情,如今只剩下这一条线了。
他总觉得,当年的裴家,或许至今仍有血脉存留于世。
这一顿酒喝得并不畅快,他的思绪一次次的从正在思索的事情中抽离,又堕入另一个晦暗不明的深渊。
冷风一吹,他头便有些疼,他步履稳当地走到窗户前,进入宵禁的长安一片墨色,街上空无一人,冷清得让人心底渗出一片寒意。
……
三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带,但这几日从卫旷那里顺了不少字画和扇面,走的时候便结结实实地打了个不小的包裹。
这几日换洗的两衣服都是托荔果从别的侍女那里买来的,那套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衣裙被她郑重的找了块布包了起来,又珍重的交给了前来送行的尹冷。
“你把它交给阿兄,还麻烦你转告一下,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收的。”她摸了摸这个包裹,“帮我谢谢阿兄这几天的照顾。”
“好,我会告诉公子的。”
荔果站在尹冷旁边,抱着一只硕大的小白,略凄凉地问道:“我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阿幼姐姐了。”
“不会的,我以后得空会常常来看你的。”她摸了摸荔果头上的双丫髻,鼻子忽然有些酸。
尹冷轻轻拍了拍荔果的肩膀安慰她:“我也会常常来看你的。”
……
透过马车上的暗色纱帘,卫旷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面的人影,他看到她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走下门前的台阶。
她注意到了门口的马车,四角挂着卫氏族徽,里面坐着的不是卫伯就是家主。
但马车四周的护卫又都是生面孔,不是卫伯身边人。
那里面坐着的应该就是家主了。
她记得上次阿铎说的话,遥遥地行了叉手礼:“家主万福。”
无人回应。
她行过了礼便离开了。
卫旷挑起暗色纱帘,看着她走向相反的方向,背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他低声道:“再会,阿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