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今日之事,那个温家的年轻人可在府上宴饮?”
赵政突然想起这个年轻人来,临走之前多问了一句。
“回陛下,不在。”元敬躬身回道。
“哦?”
“这位小公子为人孤傲,极少出席这般场合。”
“还是年轻人呐。”赵政感叹一句,便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马车是上好的黑垣木马车,两侧的沉木镂刻着暗金色的鵁纹,车轮精巧绝伦,无论是行在山道间还是在野外小径,皆是如履平地,没有一丝震动。
“禀秋,你看这个年轻人如何?”
天子最为亲近的内监禀秋听见这句话,悄悄觑了天子一眼,低声回道:“回圣上,奴婢以为,这位温公子确有真才实学,只是未免太过放肆。”
“看来你是不太喜欢他了。”听了这番话,赵政依旧是平静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禀秋确实是不太喜欢那个小子,他不能不讨厌他,当时陛下持剑而出,他也是陪侍在陛下左右的,那柄剑也险些伤到了他。
他如何能对那个冒失的小子有什么好感?
心中是这么想,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明说的,他只是伺候陛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即便他是皇城宫中统领着所有内监的大总管,但在陛下跟前,他只能是一个卑微的奴婢。
“圣上,奴婢只是觉得,这位公子或许能够在朝中有一番造化,但是只怕不会敬畏皇家威严。”禀秋轻声道。
“朕倒是觉得此子可堪大用,但需磨炼一番。”
“圣上圣明。”禀秋眉眼温顺道。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若是不能为朕所用,他再有能耐,也是无益。”
赵政观那柄宝剑刺中匪徒的力道与准头,便知温蕴延有百发百中的本事,但是如今他声名不显,便敢在人前现眼,难免要遭人非议,让他自个儿消受去吧。
谁都要过这一遭,才能不屈不挠地抬头往上爬。
“端看他自己本事了。”
说完这句话,赵政阖眸休憩,禀秋也安静下来,车中无一丝多余的声音。
此时,他们的车辇正在往皇家园林而去,说起来,这还是前朝留下来的园林,当年哀帝最为宠爱的皇贵妃绿南夫人最是喜爱此处,每至盛夏,便会来鄢陵消暑玩乐,这位绿南夫人素有“云间芙蓉”之称,雍容华美,眉眼清绝,时人皆道这位绿南夫人若是天上人,便要比云间的仙子都要姿容卓绝,确实是担得起“倾城”之名的绝色。
只可惜美人命途多舛,在哀帝逃亡之时被擒,在万千军士面前被活活勒死,吊在城门之中足有半个月,哀帝逃亡到木沙堡,思及爱妃每每痛哭流涕,彻夜难眠。
先皇帝因为这个缘故,并不怎么喜爱这座园林,但赵政对此满不在乎,更对这对男女的悲恋嗤之以鼻。
以他的想法来说,这个哀帝就是个废物软蛋,这个女子就是个惯会吟风弄月的无聊之人,但这个废物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让她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便是死了也活该。
这座皇家园林在赵政登基后又开始扩建,原本占地一百八十顷,如今已经扩建到二百三十顷,园林之中建有兰漪园、野平园、月榴园、棹雪园等居所,供皇室之人居住,这些华美的园林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最好的景色,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太守府之中的筵席在深夜散去,在静谧的黑夜之中,挂在马车前的灯笼如同一点点萤火,在街道的潮流之中泊开,马车停在各家的门前,这些萤火一盏盏熄灭下来。
剿匪之事已从天子口中说出,金口玉言,便是迫在眉睫。
元敬只休憩了三个时辰,便带着将士策马出城,宋家长公子对于此事分外赞同,不顾他人的非议全力支持,甚至还在城门口为太守大人简单送行。
宋月殊连迎接天子都没有心情,他既非月初围猎魁首,如今又闹了这样大的笑话,也实在没脸带着人出来丢人现眼。
但此时他再度活跃了起来,握着拳头送别太守大人,恭祝太守“旗开得胜”,眼中是锐利而充沛的光芒。
元敬知晓宋月殊为何如此举动,他原本就想着要出城剿匪,此时胸中亦是热血沸腾。
银钩寨子里已是一群残寇,而鄢陵城中亦有少国公带兵坐镇,他再无后顾之忧,驾着骏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元敬所不知晓的是,此时少国公段衡早已不在城中,从昨日自太守府离去,他只在堂庭馆略作停留,很快便趁着天色出了鄢陵城,随之离去的还有段衡的左膀右臂——督御史骆咏歌与前锋参领孔麟。
而促使元敬如此迫不及待出城剿匪,除了天子的口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与少国公段衡的旧友——指挥使陆巍然的暗中会面。
昨夜月色朦胧,元敬目送陛下离去,孤身坐在庭院中翻出自己的盔甲擦拭,这时门扉一声“吱呀”,元敬拔剑而起,便看见陆巍然自夜色中行来,踏入月华之下。
“见过指挥使大人,敢问陆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元敬与陆巍然素来不熟,但他身为鄢陵太守,是从三品,而陆巍然身为指挥使,则是正三品,于是他在警惕之余,言谈举止格外客气。并未计较陆巍然深夜擅闯太守府,而是主动问明他的来意。
“元大人不必担心,我受过左相恩情,此次前来是受左相托福为元大人送一封信。”
陆巍然将信笺放在元敬一旁的石桌上,然后后退两步,道:“送完了信,便没我的事了。”
元敬面上客客气气朝陆巍然道谢,心中却惊诧无比。
指挥使一职乃是皇帝直属,多数与朝中大臣并不亲近,相反,有时甚至还多有冲突。
如今左相能够让陆巍然亲自送信而来,不知是承了多大的恩情。
“陆大人便要离开了?”
元敬见陆巍然转身而去,不由愕然。
左相让他送信而来,他还真就翻了几道墙,将信笺往他一扔,然后就这么走了?
“不然元大人还要请我喝杯水酒吗?”陆巍然似笑非笑。
“陆大人慢走。”
元敬不愿与指挥使多做牵扯,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又恢复了一脸严肃镇定的模样。
一般来说,朝中大臣往别人家宅而去,哪怕是因为公务,好歹也会客套寒暄几句,元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流程,因此见着陆巍然如此不按套路行事,不习惯之下难免多问了两句,也是他多嘴,反让自己下不来台。
索性他跟陆巍然这样的人没有太多的纠葛,尴尬一下也没人知道。
元敬拆开信笺细细看下来,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