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魂惊。前缘后果,大漠荒颜冢。暂将宿命遗忘尽
玄冰粗喘了几口气,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子,这炙烤般的热度叫他难以呼吸。他伸出自己几乎血肉模糊的手,把那节小骨头捡起,“你是河兮?!怎么变成根小骨头躺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日光和风都这么毒辣!”
“这儿是蛮荒万里,我犯了错,被剔骨在此,受五百年弱水浸泡,五百年风吹日晒。”河兮的声音平静,仿佛此时这小骨头完全没有被毒辣的日光烧灼。
玄冰无语至极,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十个太阳急速偏西,风吹日晒之后那一定就是弱水要来了,“你这做的是什么梦,什么错要把骨头剔下来受如此严刑,走,我带你走,再不走弱水一来我就化成一滩水了,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河兮的声音又响起,“不,我甘愿在此,你走吧。诛仙台上神谕噬心,天钉剔骨,神火烧身。我受的这一切跟我犯的错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还连累温琼。”
玄冰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炽烈的太阳烤的他意识涣散,连元神都开始难以集中意念,那么离死真是不远了。就在这时,玄冰听到墨梅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一阵阵急促,肯定是自己的肉身出现什么状况。
玄冰心里挣扎,总不能真的把个小河兮扔在这儿吧,可是河兮这么偏执地不走,自己难道就这么磨着吗,就这样死在虚无的梦里,那也太无辜太可笑了。
努力地集中意念,玄冰想着什么是可以让河兮舍不下的人事,“河兮,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是不是应该想着弥补,而不是逃避在此,你还有爷爷,他已经病入膏肓不是吗?你难道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一阵沉默,再没有河兮的声音回答玄冰,他手上的骨节突然灵光大盛,化作点点水滴撒在他的身上,腐化的血肉竟一点一点长好,但那骨头却化为烟尘四散开,然后凝结成一个虚无的幻影,却不是河兮。
幻影一身素衣白袍,乌发散披,貌若莲萼,眉目天成,语笑嫣然地看着玄冰,衣襟上的丝丝白羽,蠢蠢飘动,“你带她回去吧,我犯下的错,却让她来补偿世人。这对她委实不公平。她有她的人生,以后就任凭她自己选择吧。”
玄冰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但那幻影已然消散,梦境里蚀骨的灼烧或是砭骨的风寒,也都消失不见。
一晃眼,玄冰环视四周,蛮荒已变成雪原,河兮和花狐的身影在积雪齐膝的雪原上缓慢行走,一前一后,自西往东。河兮裹着灰不溜秋的皮裘,嗯嗯啊啊地哼着调子,忽而加快脚步跟上花狐,“爷爷爷爷!我们一定要去东边吗?可以不去吗?”
花狐深深吸气,“非去不可。”
河兮嘴唇颤了一下,镇定了自己的心绪,又问,“爷爷,您是有什么心愿要去完成吗?”
花狐停住脚步,略做思虑,“算是吧。是很重要的心愿。完成那件事才能死而无憾呐!所以,非去不可,而且要河兮你帮我才可以。”
河兮恍然大悟似的下定决心,“那好,既然是爷爷的心愿,无论如何河兮也会尽全部的力量去帮您完成的。您是天底下对我最好最好的人!”
走着走着,花狐消失了,河兮在雪原里乱转,惶恐地大声喊着爷爷!爷爷!玄冰追到河兮身边,拉住她,“河兮!河兮,别找了,你爷爷不在这里。这只是你自己的梦。”
河兮茫然地看看玄冰,“玄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梦?我又怎么会梦见你呢?”
“不是你梦见我,是我自己进来的,你梦魇不能自拔,又浑身痉挛。十二少担心你陷在梦里损了心脉,所以我就进来了。”
河兮摸了摸自己的脸,掐了一下,“不疼,真的是在做梦。可是在蛮荒却是那么疼那么疼,好像真的一样。”她歪着脑袋极力回想,“我刚刚去到一片蛮荒,那儿有一片白骨,我只是其中一节,弱水泡着我,天上有十个太阳晒着我,砭骨的风刮着我,很多骨头运行仅剩的灵力抵抗狂风烈日,却不知道越抵抗受到的伤害越会增强十倍不止,很多白骨就这样被晒化了......”
玄冰就看着她一边回想一边说着,他当然知道那种痛苦像真的一样,真实到让他心肝俱裂。河兮忽然眼睛睁得圆圆的,“后来我还看见了玄女娘娘,跟玄女庙里的一模一样!”
“玄女?!那个女人是玄女?”玄冰诧异,他也听过玄女的传说,却从未听说犯了什么错要承受刑罚。
为什么河兮的梦里会出现这样的场景,那种切身蚀骨的痛苦就像她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那个女人刚刚那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又是什么意思?玄冰想起红杉早上的那个疑问,突然来了一老一少,还是上上宾的礼待,难道主子那么看重河兮,跟玄女说的那些话有什么关系吗?可是,这只是河兮的梦不是吗?
玄冰只知道,主子在谋划一件大事,跟已亡朝的天渊有关,但具体事宜是什么他们并不清楚,几个人都只是为了报恩,才留在她身边,任她差遣。历来都是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保证过,绝对不会让他们做违背良心违背侠义之道的事,时候到了自然会让他们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到时候再让他们决定是继续跟随还是离开。
玄冰也很想知道,这个河兮有什么特别,“玄女跟你说什么了吗?”
“你也见到她了吗?”玄冰点头,河兮边回忆边说,“她告诉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犯了个错,需要我去弥补。”河兮也是一脸的茫然,梦里什么都很模糊,记忆消散地很快。
“她犯了什么错?要你怎么弥补?”
河兮突然浑身一震,惊恐地抬头看着玄冰,嘴唇颤抖着,“她、她说我得死。被烈火焚烧而死,然后流尽血泪,灰飞烟灭。”
玄冰眉头大皱,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要用这样的方式补偿?!烧死了又怎么流尽血泪?但看河兮迷糊的样子除了害怕,大概也不知道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残酷的命运。
“玄女说让你有自己的人生,你可以自己选择要什么样的命运,你刚才跟你爷爷说的话,就是选择对吗?你选择继续面对,甚至像玄女说的那样,付出生命。”
河兮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爷爷要带我回云都,会不会爷爷说的心愿就是玄女说的那样,死掉,然后弥补一个错误。”河兮心里一阵钝痛,沉沉地压得她没有气力。活着只是为了死去,这是什么样的人生。
玄冰看着河兮苍白的脸,恍惚的眼神,一时无话。只是一个孩子不是吗,不过十六、七岁,一个女子的年华才刚刚开始,这样的命运又是怎么回事?她有什么错吗?
“我带你回去。”玄冰试探地扶住河兮的肩,想着给她点安慰,却发现竟没有什么合适的语言,他不能想知她此刻心里有多彷徨。“什么事都出去再说,这只是个梦,不是真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连玄冰自己都不敢确定这只是个梦还是未来就是如此。
河兮望着玄冰勉强扯起嘴角,“玄大哥,你能进我的梦,那你会不会什么法术,让我忘记这个梦。”
玄冰突然地就有点心疼这个女孩,一瞬间真想搂她在怀里,紧紧地抱抱她,让她不再颤抖,“我不会这种法术,不过我养了一只食梦貘,它会吃掉你的梦,等你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你答应我,我先出去,然后我叫你,你一定要醒过来。”
无论是不是真的,她只是不想带着惶恐生活,就让她痴痴傻傻地想念着青河,跟着爷爷去云都,去看看爷爷说的那条城郊的青河,如果她一直记得这个梦,她真的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害怕地跑回西域,永远不再回中原。
河兮默然地点点头,脸上却没有初见时的活泼和阳光。玄冰手上捏了个诀,一闪出了河兮的梦境,元神归回肉身,却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一旁的韶曲池很是一惊,墨梅直接扑到玄冰身前看他怎么样。
玄冰不作声色,抬起袖子擦掉血渍,仍没有撤掉拉着河兮的左手,伸出右手手掌念动咒语,掌心烟雾一阵化出一只幼小的食梦貘,咧着长长的嘴巴鼓着眼睛,倒是邪恶地很可爱。
韶曲池一愣,“食梦貘,玄公子要让食梦貘吃掉河兮的梦?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玄冰却无暇也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小貘,我保证这是一顿美食。”
此时的河兮静静地躺着,脸上一片冷湿,已经不再惊悸。食梦貘烟雾一样飘动着绕河兮的脑袋,丝丝缕缕的光线从河兮脑中溢出,尽数被食梦貘吞没。然后食梦貘咯咯地笑着一溜烟又回到玄冰掌中,渐渐藏匿。
玄冰右手捏诀,口中开始喊着河兮,河兮,河兮......
河兮沉重的眼皮动了一下,尝试着一点一点睁开,转头来看跪在地上的王二,又看看正在结束法印的玄冰,看到他身前紧紧关注着他的墨梅,他们身后是一脸焦虑的韶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