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长尾鼠
山地里穴居着一种长尾鼠,身体精瘦而狭长,毛色漆黑,脑袋尖圆,牙齿锋利,身后拖一条长长的尾巴。长尾鼠行动敏捷灵活,可以上树爬山,飞扑跳跃,袭击各类鸟兽为食,决非寻常鼠类可比。它们早已闻到了白绒鸟飞来的香味,谗涎滴滴,只是不敢轻易靠近来。
长尾鼠从来都是在夜晚觅食,一般三五成群,如果到了某个奇怪的时刻,它们也会群群相聚。这一夜里,有一些十分苍老的、老得连毛发都快褪光了、尾巴都已分叉了的长尾鼠,从深深的洞穴里爬出来,爬到月亮地上,擎起两只前爪来,挺起两条后腿来,直着身子站立起来,咧开嘴,发出一声声嘶哑、嘶厉的尖叫。用这种尖叫声,把活动在这一地盘上的长尾鼠全部召唤来了。微弱的月光下,有看不清数不尽的老鼠围拢而来,越聚越多,黑漆漆一片。
“老鼠开会”是大自然罕见的一幕,场面很可怕,情形很恐怖。大面积的老鼠汇集一处,围成一个大圆圈,密密匝匝。每一只老鼠都擎着前爪,挺起后腿直立起来,尾巴长长地甩起来,咧着嘴尖牙利齿地嘶叫,嘶叫声连成一片,毛骨悚然!
老鼠开会叫响了一个口号,在这口号呼的叫下,成群成团的长尾鼠向白绒鸟的栖息地扑去,它们要在这个夜晚发动一场群体捕食。
深夜里,白绒鸟正在熟睡。嘶厉的呼叫声远远而来,把它们惊醒了,纷纷从树丛中、山冈上跳出来。它们惊恐不安地嘀咕着,互相拍打着,遭遇不测。嫩弱的小鸟儿被突然来临的劫难吓坏了。
老鼠们扑上来了,冲入了鸟群,鸟群惨遭杀害。它们奋起迎击,一场恶劣的厮杀就在这个夜晚开始了!血水飞溅,羽毛纷飞,翻滚扑打,嘶叫声、悲鸣声、搏斗声激烈而又嘈杂,这厮杀真是太凶残!白绒鸟顽强地拼搏着,但它们如瞎子一样看不见夜色中的黑鼠,在搏斗中吃尽了苦头,逐渐败落下去,苦苦地挣扎抵挡……
天光大亮,红日东升,照耀着一夜的杀场。
满地都是尸骨和血肉,都是死了的白绒鸟和长尾鼠。厮杀虽已结束,可惨叫犹存。这山坡上下、谷地内外飘满了血肉的腥风,招引来了不甘落寞的骚客,有黄鼬、狸猫、毒蛇、鹰鹫、走狗、猞猁……它们趁火打劫,无论捞到一只鸟儿还是一只老鼠,都是下口的美味儿,一个个撑饱了肚腹,懒洋洋地在阳光草地上爬动。
草坪上,有几只很幼小的白绒鸟儿走出来,这儿几只,那儿几只,它们幸免于难。又有几只走出来,身上沾满了血污,它们是逃生归来,伤痕累累。那一些倒在地上悲鸣的,虽然还没有死去,却只能痛苦地翻几个跟头,绝望地等待死亡。
残存的小鸟儿了了无几,它们零零散散地走到一起来,对着先辈的尸骨久久地哀鸣。可悲、可怜、可叹、可惜!遭此噩变之后,这个美丽地带再也不能留存了,不得不惶惶地踏上逃亡之路。
[7]尼瓦尔的山坡上
当哀鸣从杂草中间消匿,当红日不再照耀着悲惨……这是刺激,是恶果,使我不再对生命渺然无知。昨夜惨而烈的搏杀暴发之时,我是一个旁观者,旁观者,旁观者……旁观者,旁观者,旁观者……
忽然,又一只弱小的白绒鸟诞生了,敲破弹壳钻出身体来。举目尽是血淋淋的尸骨,孤零零的尖叫得不到回声,它颤抖可怜地,迈开两条幼稚无力的小腿脚。从即刻开始。我知道了——如果不从小小的脚步开始走,那么永远不会有前途。
小小一只小小鸟,自己争求活下去,开始了孤苦的奔波。“没有谁来喂养我什么,可以健康成长。也没有谁来教导我什么,帮助、指引什么,也好避开危难以逃生”。饥饿的时候差点饿死,寒冷的时候快被冻死,灾难来了死里逃生。只能自以为是,只能挣扎在一缝一隙的幸运之中,一点儿一点儿地活下来。凡是奔波的路上,总是伸来一张张贪婪的嘴巴,牙齿舌头碰到身上了,一阵阵尖疼。即使遇上鲜艳的花果,或爱情的种类,它们对小鸟儿没有食欲,却也投来甜蜜的诱饵,害它患了无形的病痛。在为了活命的每时每刻,不断相陪的都是疼痛、叫唤、惊惶和奔逃,只要它不乖乖地死掉,凶险与灾祸便追捕不舍,或者说,只要灾害没有置它于死地,那么它便茁壮地成长起来了。
大地好象很美丽,动物植物好象都愉快,但是在它走过去之后,都忘记了,都一一的记不住了。总以为逃跑就可以摆脱艰险,总以为高处才可以安生,所以一路上奔走如飞,总是往高处攀延不止。一路上不休不歇,不馁不寐,褪下旧皮毛,抛掉老伤痕,来不及顾盼张望,不在乎阴晴雨雪,千里攀攀,逆流而上……终于有这么一天,它走上了高高的尼瓦尔山坡。
尼瓦尔山坡位于大陆高原的南侧,向着阳光,倾斜着铺向大海。山坡上森林、河流与山谷起伏交错,盘缠复杂。大陆平地上耸起一座这么巨大的高山来,浑然阻挡了寒流跟暖流的交汇,杜绝了一年四季的轮流转换。传说中,凡是登上了这座山坡的最高处,都可以触摸到天限的边缘。
小鸟一步接一步地走,走走停停,跑跑歇歇,在山坡上越走越高。停住脚步,放眼观望,它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的大山紧紧地相连……四面群山烟波浩淼,雄风吹荡,脚下的山川如同水银铺泻……顿时,小鸟的胸中涌起一阵阵的激动,舒一下颈项,展一展身躯,嘹亮地唱起一首歌!它的歌声悦耳又简单、动听,随在风波里飘动……
“哦哦哦哦……啊哩哩……啊哩哩哩……”
“咦咦……啊哩哩哩……”
活泼迸发了,精神抖擞了,振奋地奔跑起来了,伸开一对美丽的大翅膀,飘悠飘悠地飞翔起来了,一飞老高,又一飞老远,再一飞……从山头上掠了过去。
啊……哦哦……啊咦咦咦……小鸟高兴了。
[8]野蛮鸟
尼瓦尔山坡的巅峰是野蛮鸟的栖息地,它们总是盘踞在悬崖峭壁的最尖端。野蛮鸟生有钢铁一般的翅膀,尖刀一样的利喙,金钩一样的爪子,更生就了冷酷残忍的凶狠心肠。它们自恃为飞翔生物中的强悍霸主,是鸟兽世界的天敌,永远霸占在最高的顶峰上,俯首藐视着脚下的整个生物空间,狂傲不可一世。每当有无知的来客冒犯了尊严,它们一律格杀勿论。是恃强凌弱的硬道理,纵使它们的风格亿万年来保持不变。
白绒小鸟来到山坡上,刚刚开始啄食吃,是啄食的小草本,就被一只野蛮鸟发现了,立刻凶猛地扑过来!小鸟惊恐地躲避,躲过了这一扑。它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仍然逆着山坡走上来。呜呜的狂风背后,有三五只野蛮鸟一齐发现了它,一齐向它扑杀过来!这一次它躲闪不得,惶恐地反身抵抗,用自己的嘴巴啄瞎了一只野蛮鸟的眼珠,又咬破了另一只的脖颈,它们嘶叫着退回了。
更可怕的遭遇紧随而来,或七八只,或十数只,野蛮鸟盯上了这个怪来的异类。它们狞叫着:“杀死它、杀死它、吃了它!剥了它!”恶鸟扑食的传说,就这么从头上降下来了,你有什么办法?小鸟儿虽然也长了嘴巴、翅膀和脚爪,可都不是用来打架的。怎么办?怎么办?只有舍命地跟它们拼了去吧……幸运吗?凡是拼命到了的地方,野蛮鸟被它打伤了,一个个折了翅膀,断了嘴巴,破了肚腹,瘸了腿脚纷纷败退而去……这只白绒小鸟毅然出奇地打散了强敌的欺凌!
从来都是侵略者,天生的征服与霸道,大自然养就了野蛮鸟的凶杀本性,怎么容忍一只单弱的小鸟儿上犯威严?它们倾巢而出了!几十只、又好几十只、还有好几十只、上百只……它们飞出来了,搅动着凶猛的煞气,把风声都变成了狞叫,连空气也拧成了黑色!
又一场激烈的大厮杀!小鸟儿尸落何处?它正在以一抵百,以弱峙强,被困在了垓心,犹如一枚洁白的雪花落进了乌黑的火海。眼看着又是羽毛纷飞了,血浆迸溅了,断腿、脖子、翅膀纷纷被抛下山坡来,肠子和骨肉被甩在树干上摇垂……尼瓦尔山坡是个阳光普照的山坡,阳光也不忍再看了,用暗云来遮住眼睛……
原来斗争,属于生命中最苦的一课,让你刺骨疼心地领会到大自然对于生存的深刻教训——弱肉必将遭吞噬,挣扎才可以苟活;无能一定被淘汰,惟有强盛,才是支持活下去的最根本。
大自然界里有奇迹,以兹鼓舞每一个不甘于平凡的生物。山坡上的激战最终归于宁静,血肉模糊的悬崖上、森林间变得静悄悄。阳光西下之时,终于站起来一只高高的鸟——怎么那么高!虽然面目全非了,皮毛都已破碎了,但仍然可认,它就是万里迢迢走上山坡来的那只小小白绒鸟……因为打败了狂舞漫天的强悍天敌,它变得身躯高大、巨大!正在被无数的疼痛麻木着,僵硬地一动也不能动。
从残骸中间挺起身来,它仍然要迈动脚步。虽然伤痕淋漓,极度疲惫和衰竭,但是终于成为一个胜利者,从此预感到,再也不必为患难而忍受屈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