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汉生
作者:常思 时间:2020-10-01 22:32 字数:7145 字

第二天上午,钟佩文吃了早点,就去找汉生。

他来到前进五路援越里,怀着激动而紧张的心情叩响了汉生的家门。开门的是汉生。他一见钟佩文,就高兴地呀了一声,一把将钟佩文拉进屋里,按在椅子上,又喊道:“爸爸,汉萍,佩文来啦!”金叔叔从屋后自搭的简易厨房里走出来,一边用抹腰擦手,一边惊喜地说:“小文,几年没来了。怎么,把你金叔给忘啦?”汉生忙说:“他这几年在乡下、鄂城过年,没来武汉。是吧,佩文?”钟佩文笑而未答——当然笑得有点尴尬;只是向汉生投去感激的目光。金叔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有机会来武汉,一定要来我们这儿玩玩。亲戚朋友要常常走动才好。**讲革命,也讲朋友交情嘛。”说完,朝外面望了望。

这时,汉生的妹妹汉萍也从里屋出来了,钟佩文笑着跟她打个招呼。可是,没想到,汉萍沉着脸说:“怎么啦,都快三十晚上了,还要搞外调?还要不要人活了?”金叔不高兴地说:“萍萍,你怎么了?只两年多没见面,就忘啦?他可是你佩文哥呀,自家人!不许这么说话!”汉生也说:“萍萍,要有礼貌!”

“礼貌?哼!”汉萍说,“跟这种人还讲什么礼貌!哥,你要我跟他讲礼貌,可他跟你讲了什么呢?正是他害得你没好日子过!这个仇,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钟佩文尴尬已极,难受已极。是的,他对不起汉生,对不起这一家子。他和这一家子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可是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他竟给这家人带来了莫大的痛苦,尽管不是故意的。他愧对汉生,愧对金叔,也愧对汉萍!

他从来都是把汉萍当小妹妹看待的,汉萍也一直把他当大哥哥看。汉萍生于一九五八年。她两岁时,正是三年饥荒中最艰苦的一九六零年。那年头,饥饿成了甩不掉的魔鬼,终日伴随着你,摧残你的身体,咬噬你的心灵,叫你痛苦不堪。人们为了填饱肚子,能容忍一切。钟佩文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他和他妈排了两个多钟头的队,买了一斤喜饼,一两一个,共十个。回到家里,他拿一个吃。里面的馅儿帮硬,味道也有点怪怪的——管他呢,吃了再说。吃着,吃着,吃到一个东西,咬碎了,很苦,他也没在意,一口吞下。一会儿,又吃到一个东西,咬了一下,好苦。他拿出来一看,竟是甲虫。他马上想到,刚才吃进去的那个东西一定是甲虫。不过,他一点也没有觉得恶心,只是把甲虫吐了,又把饼子掰碎,看还有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然后吃光了饼渣。又有一次,他买了一点野生蒿巴——他常常买这个玩意儿吃,聊以充饥——来吃,微甜。吃到其中一个,味道有点怪,他用铅笔刀削开一看,里面有一条小拇指粗的白色虫子。他又没有觉得恶心,只是用刀把虫子弄出来,然后再吃蒿巴。像这样的事,他经常遇到,其他人也一样。吃饭吃到一粒沙子,只是想办法把沙子弄出来,饭是绝对舍不得吐的,还要连同弄不出来的更小的沙粒一起吞进去。这是有东西吃的情况,在那时侯算是好的,而粮食紧张的家庭就惨喽。汉生家就这样。他妈为了让儿女能多吃一点,把自己的粮食标准降到最低限度,省下粮食让汉生兄妹俩吃。有时,她自个儿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到菜场捡点萝卜缨子和白菜叶回家煮着吃,吃得直吐酸水。这一切都是瞒着家里人做的。六一年下半年,汉生读初中了,粮食定量加到三十三斤。给他办增加粮食定量手续的一位户籍高兴地说:“好啊,以后可以吃得饱一点啦!我的姑娘还得等两年才加哩。”他妈欣慰地笑了,但此时她的肝炎已发展到肝硬化,人已经不行了,终于在九月的一天,他妈悲痛地撇下一家人独自走了。汉生一直以为他妈是害肝病死的,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妈妈是为了他们兄妹二人死的。他曾流着泪向钟佩文、胡晓鹏二人讲述这个刻骨铭心的伤心事。钟、胡二人被这种伟大的母爱感动至极,自然就格外疼他妹妹,时时袒护,处处迁就,尽力让她高兴。*初起,钟佩文他们去大学看大字报,常常带她出去看热闹,走累了,就你背一会儿,我背一会儿。她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好玩。她七零年读初中,开始懂事了。七一年蕲春来人找到她家里查证一些事,她才知道钟佩文出事了,由此他憎恨起那个他十分喜欢的哥哥来,咒骂过不知多少次。汉生因此说过她,为钟佩文辩护。她不服,拍着桌子又叉腰,说她哥哥是个大傻瓜,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还发誓见了钟佩文绝不放过他。今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要把这几年憋在心中的冲天怨气全发泄出来!

她鄙夷不屑地说:“革命家先生,您还到这儿来干什么?你把我家折腾得还不够吗?我哥原来在宣传科工作,就因为你的事给一脚蹬出来了,也被审查了几个月。大好前程楞毁在你手里。你还来找我哥干什么?是不是为你以后再写交待准备材料,啊?哥,我早就告诉你了,别跟这种人来往,当心以后又被他出卖了。”她越说越气,不顾爸爸、哥哥的一再喝叱,指着钟佩文的鼻子吼叫道:“姓钟的,早知道会这样,六一七武斗那天就该叫珍珍姐把你给水(告发)出去,让造反派打死你这个坏蛋,免得后来害我哥哥。你走!赶快走!再不走,我要叫你——了!”

这些话像匕首一样刺得钟佩文心在流血!当年那个尽向他撒娇、又搂脖子又亲脸的小妹妹,如今变得都不认识了,面色铁青,泪水涟涟,咬牙切齿!这怪谁呢?钟佩文觉得,只能怪自己。人家当年保护过你,你却害了人家。将心比心,小汉萍恨你,是理所当然的。这就叫报应!是该走了,本不该来;不过,来了,被人家骂一顿,也是有所偿还——当然,这个债是永远无法偿还的。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全没了当年大哥哥的风范。

汉生火了,一把拉住钟佩文,又骂他妹妹:“你懂得什么?他肯定是被别人算计的,是虎落平阳被狗欺。要是换了你呀,眼泪还不知道会流几大缸呢!佩文,别理她!”边说,边把钟佩文按在椅子上。

钟佩文忙说:“汉萍说得对。她心里有气。”

金叔也说:“萍萍,你看你今天都说了些什么?你能理解你佩文哥当时的处境吗?你还小,哪懂得社会上的事呵!都说风浪险,可人心比风浪更险。小文,你别计较。她不懂事,刀子嘴巴豆腐心。你以后吸取教训就是了。”

钟佩文连说“是的是的”。汉生说:“走,出去逛马路,好好聊聊。别跟她一般见识!”钟佩文向金叔告别,跟汉生出去。汉萍追后面,恨恨地说:“一般见识,啊呸!金汉生,你跟他多说一点儿,好让他再写点揭发材料。”

二人由前进五路往江汉路走去。汉生劝钟佩文别生气,钟佩文说:“我一点也不生气。汉萍骂得有理,我是对不住你们全家——”

汉生啧了一声,说:“什么对不住啊!我跟我爸完全理解你当时的处境。换上谁都会那样的。你少说废话!听得烦人!噢,佩文,告诉你,晓鹏他姥爷病重,他一家子去那儿看他姥爷去了,就在那儿过年。他临走前找过我,要我告诉你,他能理解你当时的处境,不会抱怨你的,要你放心”。

钟佩文十分感动,心里热乎乎的,说:“能体谅我的,唯你二人矣!”

汉生说:“不止我二人啊!还有我爸爸。是他要我们体谅你的。”

钟佩文“啊”了一声。

汉生说:“我爸爸一听说你出了事儿,就说你一定是没经验搞成的,绝不会有意害我们。他说这种事儿他见得多了。他老说起你,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就怕你一时想不开去寻死,要么被逼疯。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他见过。你要真那样了,我们都会为你惋惜的。现在看来还好,看你的气色还不错,只是瘦多了。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呀?为了打听你的情况,我和晓鹏多次找过你姑妈姑爹。他们说得含含糊糊,不知道是不肯说呢,还是不很清楚你的情况。”

钟佩文说:“他们是不太清楚我的情况。有一点可以告诉你:我姑爹一直背着一个政治包袱,就是‘特嫌’问题。事情是这样的……”他详细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汉生,又说:“汉生,你想啊,他们有这个包袱在身上,我还怎么把我的事全告诉他们呢?我一直没给他们写信,我姐姐姐夫也只跟他们讲好的,就是怕他们担心。”

汉生问他怎么会成为审查对象的。他苦笑了一下,说:“说来真是可笑!一打三反刚开始的时候,领导要我们放包袱,就是自己谈自己在*当中的问题,说什么谈得越多,就表明你对党越忠诚,对毛主席越忠诚,还保证不揪辫子、不打棍子、不扣帽子。说得情真意切,让人不能不感动。我坦率地谈了自己的一些问题,其中有七二0事件——不过,没涉及到你和晓鹏。我的原意是接受大家的批评并且进行自我批评。这也是领导讲的。他们表扬我,说我放包袱放得好,鼓励我再说具体些,以便组织进一步了解我。于是我就说得具体一些了,也就提到你们了。他们又说我思想深处还有包袱,对组织还不够放心,还有所保留,所以放得还不彻底。我一听就急了,为了表明我对组织百分之百的热爱和信赖,就说得更多了。我以为他们对我应该是非常信任了,哪知道他们对我逐渐就没有好言语了,只有威逼恐吓,只要我谈自己的问题。我这才明白上了当,但为时太晚。我说我在*中是有成错误,但不是只有错误,我还做了很多好事,你们不能只看我一个方面而否认我另一方面。那个叫汪兴无的家伙勃然大怒,冲我直吼,说我不老实,想混过昭关,对我威逼恐吓。”

汉生说:“你当时怕不怕?”

“我当然不怕,只有愤怒。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唉,没想到后来是那样的局面!我原本想当个批判陈伯达的积极分子的,没想到历史会跟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我不但没当成积极分子,反而成了审查对象。你说啊,用北京话讲,这逗不逗?”

汉生说:“是呀,果然不出我爸爸所料。我们厂里搞运动也是先要人自己讲。刚开始,我也像你一样讲了一点。本来我还准备讲的。可是我爸坚决要我别说。我问为什么。他说,言多必失,说不定哪一天会被人抓住把柄的,还提到文楚明平时胡说八道给自己惹下多大的麻烦。我听了爸爸的话,想想有理,就一直没再说话。有人来动员我,我也不说。等蕲春来人到家里查证一些事,我爸就知道你着了一些人的道,一定信口开河说了好多不该说的话,给自己惹了麻烦。我爸对你很惋惜,说你无意中断送了——唉怎么说呢?干脆明说了吧——就是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你听了别太难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也这样了?”

“我也一样。都是自己惹的祸。”钟佩文装着无所谓地说;其实他心里难过到了极点,脸上的肌肉竟不觉抽搐了几下。幸亏路灯昏暗,汉生没看见。

“佩文,这就对了!噢,后来你怎么办呢?”

“怎么办?我就再也不开口了。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唉,要是我在武汉有你爸爸指点,那该多好!还是老一辈人有经验。运动初期,我姑妈就要我别闹,说五七年有人给党组织提意见提成了右派。我当场就反驳了,我说右派是自己跳出来*的,跟提意见有什么关系?是他们的阶级本质决定的,你想让他们不跳都不可能;还说她怕这怕那就是不怕中国出修正主义。你看,后来的情况楞让她给说着了。她有什么文化?可她有的是经验。你爸爸也是过来人,当然经验丰富了。我们缺的就是经验。我现在才发现,这经验是个宝啊!”

“是呀。以前我还瞧不起我爸哩,总以为他的那一套太陈旧,可没想到楞让他看准了,丝毫不差。唉,也难怪,你知道吧,我爸爸五七年反右的时候还是专案组长哩。看来,他懂得政治上的那一套,而我们完全不懂。”

钟佩文很惊讶:“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爸爸五七年还是专案组长呢。你也从来没说过呀。”

“他以前也从来没告诉过我。是这两年,特别是知道你出事以后,才一点一点说给我听的。我才了解了五七年反右的一些内幕。真让人感叹不已啊!”

“你爸爸是怎么说的呢?”

“其实也是以前我们听到的那些。这些事,大家早就在议论,只是不敢公开讲,怕惹来大麻烦。记得以前我每次问他,他都没好气地训我一顿,骂我想挨枪子儿,不许我乱说。这几年跟我说的时候,每次都心情沉重,觉得太残酷了,太缺德了。他说,一再动员人家提意见,人家不提意见还批评人家,可等人家提了意见,就翻脸不认人了,说人家是反动派。他在办专案的时候看到不少人委屈得痛哭,心里也不好受。他说,要是不了解这些人,说他们是反动派,他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可是他太了解他们了,他们肯定不是坏人,有的是多年的同事,有的还是穿开裆裤一起玩泥巴的小伙伴,把他们当坏人实在说不过去。说知识分子是右派,他还想得通——知识分子嘛,是有点复杂,肚子里面的道道就是多。”

说到这里,汉生看了看钟佩文,见钟佩文正侧耳倾听,似乎不在意,又说:“我可不是对知识分子有偏见啊!你听完我下面的话,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爸的意思是:他对知识分子不了解,所以说知识分子是右派,他还想得通;可他太了解那些工人啦,一直就在一起工作,朝夕相处,互相知根知底,他们顶多是爱发点牢骚而已,绝对不可能*反社会主义。他实在想不通啊,可他是**员,必须服从党的决议,还是按照上面的规定,把他们一个一个打成右派。领导表扬他立场坚定,他当时还是满高兴的,曾一度怀疑自己的党性是不是有点儿问题。五八年大办钢铁,他好积极哟,守土高炉经常熬通宵。我妈要他注意休息,他还说我妈尽拖他后腿。他告诉我他当时还认为正是反了右派,才有大跃进的。他还在心里进行自我批评,批评自己在反右斗争中有右倾思想,暗暗自责。没想到后来是三年自然灾害,那几年饿肚子把他饿清醒了一些,他又开始怀疑了;后来我妈死了,他才完全醒过来。从此,他的政治热情就慢慢消退了。我们几个原来老议论他思想落后,缺乏政治热情,连一个群众组织也不参加,那是我们不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他一再要我体谅你的处境,不是单纯出于对你个人的同情,而是因为他把政治斗争看透了。你知道吧,他明明知道晓鹏的爸爸反右的时候出了点儿问题,却从不反对我跟晓鹏交朋友。我想,他一定也同情晓鹏的爸爸,只是嘴上不说罢了。我们都没他明白,所以都被人算计了。你最倒霉。哎,你还待在那儿干什么?他们再也不会信任你了。走吧!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武汉是个大城市,总比乡下强。你得想办法调回来呀,就是调到鄂城也比那儿好。是吧?”

钟佩文叹了一口气:“我肯定不会再在那儿待下去了。都入了另册了,成了内控人物,我的那些所谓问题,看样子,都成了抹不去的污点了,我还待下去干什么?只是调动不容易。那个山旮旯谁想去?我一走,就得找一个倒霉的去顶替。可谁想去呢?只有我这样的傻瓜!我常常想,对一个自愿留下来干革命的知青,他们应该爱护又爱护、培养又培养,可他们为什么就不爱护呢?他们说起来要爱护每一个人,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是自然的。爱护你,他们能得到什么?可审查你整治你,要是查出你是反革命,他们就能邀功请赏了,捞到好处了。”

“是真的,那些人是捞到不少好处。七一年低工资调整,革命动力们几乎都调整了。我看到一个姓骆的就调了,加了钱,买了块手表戴着,可神气了!可是革命对象一个也没加。我看见一个革命对象捂在被子里哭。”

“是呀,他们为什么对你爱护又爱护、培养又培养呢?噢,对了,他们打你没有?”汉生关切地问。

钟佩文说:“这倒不会。我不是本地人,没有冤家对头,不会有人来找麻烦的。歧视我的人有几个,但一般人都对我还可以;特别是乡下农民对我是很客气的。本地人就倒霉喽。我在那儿有个朋友,叫李义奎,出身富农,*中造过反,得罪过一些领导,所以从清队起就挨整。经济问题没有,就查政治问题;政治问题查完了,就查作风问题。说他诱奸自己的学生,是初中的。他当然不承认啦;连所谓的受害人自己都不承认,连受害者的丈夫都说没那事儿,可领导就是揪住不放。那些人真是无聊透顶!可有什么办法呢?老李的事一拖就是几年,拖得人憔悴不堪。好在老李想得开,好在他老婆很开通,又体贴他,要不然他肯定会发疯。这是一个。还有:有一个积极分子是区卫生院的,就是那个姓骆的,得了痔疮,领导赶忙叫他休息,还经常嘘寒问暖,惟恐关心不够;另有一个也是区卫生院的,是个审查对象,也有痔疮,还更严重,在流血,可被领导硬逼着上山砍柴。你看,这就是他们所标榜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得实事求是,对我,区辅导组有一点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就是我的工资一直没停发过,还帮我解决了农转非的问题。只有专案组的几个家伙想往上爬,老揪着我不放。专案组里也有明白人,那些人搞过几次外调,无功而返,以后对我的态度就好多了;可这些人在专案组里不得势,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得不跟我保持一段距离。我那个朋友老李告诉我,专案组里有人说我太幼稚,不懂政治。他还告诉我,说这话的人并没恶意,本意倒是同情我。这我明白。我承认我不太懂政治,但我更不懂的是这种谎话连篇的政治。列宁说,说谎是道义上的灭亡。怎么现在一些人以会说谎而自豪?他们不是常常学马列主义的吗?*说过,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他们不是组织群众批判过吗?骂*搞阴谋诡计,可他们自己照样在搞。*事件发生以后,他们不向我们传达中央文件;后来,只传达了三句话‘林陈死党,叛党叛国,罪恶滔天’,还规定不许打听其中的细节。其实,他们明明知道我们这些人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的问题,可是还要装模作样地不向我们原原本本地传达文件,不准我们打听细节。你看,他们多么虚伪!我真不明白,难道这就是他们的政治?难道搞政治就一定得说谎?难道政治就没有真诚可言吗?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人人说谎;可要是人人说谎,那叫什么世道?*说起来是触及灵魂的革命,可是触及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把说谎当成了法宝了呢?这是进步呢,还是倒退呢?你说,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以后应该相信谁呢?”

汉生叹了一口气,说:“你想得倒是挺深的啊。这个问题我和晓鹏也议论过,结论跟你的差不多。这年头,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些当领导的。你记得初中那个老同学章晓玲吧?她出身不好,可她多积极,每天第一个到校,一来就扫地擦桌子,学习也抓得紧,老师们对她评价都不错。结果呢?高中她就是上不去,成绩比她差多了的都上了,说是要贯彻阶级路线。上面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什么出身不由己,道路自选择,什么讲成分,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可现实呢?竟然是这样的,说一套,做一套!可恶!”(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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