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仁哥突然咯咯咯的笑开了,电话里面串出一阵玻璃摔碎的声响,然后是女人的惨叫。那声音让我想起那个冷酷的假睫毛女人。
“张革,他们人多,我们先走。”摆子在张革身边小声道。
张革扭曲的脸突然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邪恶笑容,瞪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他妈的去死吧,谁有空管你。”这句话大概是在对电话另一头的假睫毛女人说吧。说完,立刻跟着摆子转头就跑,郝诚和李朝似乎早有预料也同时跑起来,而当我反映过来时李朝已经抓着我的肩膀大叫:“走!”我对于打架没什么经验,但逃命还是会的,立刻跟着他拔腿就跑。
当面临什么危险的时候人总能发挥出潜力的及至。记得第一次在网吧趁玩通宵的机会偷了两跟内存条,早晨也是一路狂奔而不觉得累,今天我们也是全力冲刺了不下八百米的路程而不觉得疲惫。
跑完那八百米后,我们终于见到了蹲在街边的李连杰等人。我们如同看见希望一样的扑过去,后面仁哥的人也依然穷追不舍的跟了过来停在不远处,李连杰也惊讶的立刻站了起来瞪着我们。
“他妈的,你们还没滚。”仁哥对李连杰说到。
李连杰向他望过去,但没有说话,眼珠左右不停的打量,向是在估算双方的实力。不过这不用估算也能一目了然,他们的人这么大一群,虽然不像崔余说的有四十多人,但少说了有二十多,剩下的或许因为搜索郝诚的下落而分散开了,但迟早会汇合的。而我们这边现在算桑李连杰的人九个人共十四个,好几个人都没有家伙,只见他们悄悄的摸出钥匙紧紧握在手里,所以双方实力已经称得上悬殊了。
“不用怕,秦勇的人也快到了。”郝诚对我们说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为了鼓励我们的斗志。从百沙街到这里有两小时的车程,就算秦勇在放下电话后立刻带人上车,那么现在也不过只过了一个小时,他们也应该还在路上。
但无论如何,现在也只能相信郝诚的话,相信奇迹。两群人就这么在高速公路上面对面的站着,偶尔有车从身旁飞驰而过,只觉得阴风阵阵。
“妈的,都站在做什么,给老子砍。”仁哥大喊道,顿时,那边的人开始冲了过来。
两群人打成一片的时候,我仍然站在最后,思维开始模糊,简直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大家都条件反射般忘我的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刀子,有人甚至连牙齿也都用上,摆子首先就被砍中了两刀,一刀在肩上,一刀在右手掌上,因此连刀也握不住了,但还在拼命的踹着,最后被一棍子重重的打中背部,然后被一脚踹了回来,摔在地上,但依然用那只渗着血水的手试图爬起来。
“扶摆子走。”李朝突然在人群中对我说道,但他没有回头。
我连忙搀扶起摆子,向后退,他却执意甩开我的手吼到:“你自己走。”说完,用左手掏出衣服口袋中的钥匙紧紧握在手中,又冲了回去。
此时此刻的我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两群人的厮打,而我唯一在意的只是那人群中的李朝。
那个总是照顾着我的李朝,他刚才叫我扶摆子走其实是找了个借口让我自己走吧,我怎能放任不管而自己跑掉。我此时此刻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当初选择跟他一起来罗蕲的时候就应该有所觉悟,事到如今还怕什么?
这就是黑道,就如同社会的一个直观缩影,大家为了各自的利益结成一个又一个的团体,然后自相残杀。在那残酷的权、利交替的腥风血雨之中,一个又一个道貌岸然的面具被彻底撕毁,露出人们那自私自利、恃强凌弱的野兽般的本来面目。而胆小怕事的老实人永远都是最低层,而重情重义之辈几乎没有什么好下场。
但比起自私自利的苟延残喘,我宁愿选择没有好下场……今晚就试试砍人的滋味。我握紧那柄厨刀,强行命令自己一步一步的向人群中走去,无论将会迎来什么结果,我都愿意承受。
而这时,前方不远处又一群人向这边跑了过来,二十个左右。带头的是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胡庭桑。
看来这次是插翅难逃。做了这么多坏事儿,看来今天是被报应了。我默默想着。
然而,若不是后来的那辆车子的话,那次恐怕真的玩完了。
正在我准备拼了这条命时,一辆纯白色箱型车出现在我视野里,从高速公路的尽头飞驰而来。原本还以为只是一辆路过的普通车辆,但当它临近了才发现,车身似乎被翻修过无数次,车身的白漆东一块西一块的补在上面,也有不少破损的地方没有修补,而且若是普通的车子看见我们这边打得热火朝天的话,一定会尽量离我们远点,贴着公路的另一边行驶,而它恰恰相反。顿时,一股奇怪的预感涌上心头。
“李朝,小心。”我仅凭着一股直觉,立马冲了上去,一把将李朝从前面拉了回来。
那辆车果然如我所料,突然车头一转,直奔人群飞驰而来。反应快的立刻向旁边闪开,慢的则被刮倒在地上,也有人被后观镜撞到老袋,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李朝也被车子擦到手臂。刹那间,打成一片的一群人都愣住了,只有那仁哥和张革哪里会去管什么车子不车子的,依然撕扯得天昏地暗,而那车子也就正向他们两人冲了过去。
然后“嘭”的一声,那车子就当着我们的面,一头将仁哥和张革真正的撞得飞了起来,没等人群反应过来,迅速的倒退了几米,一脚油门飞奔而去。
顿时,前一秒钟还生龙活虎的二人此刻如同两堆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他妈的站住!”李连杰的几个人立刻爬起来向车子开走的方向追了几步,大喊着,但车越开越远。最终消失在公路尽头。
“仁哥!”对方的人开始大喊大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地上又多了不少班驳的血迹。
“快叫救护车!”
“他妈的!这里哪来的救护车?”
此时,胡庭桑才带着人来到了我们面前。
“仁哥怎么了?”胡庭桑问道。
“妈的,刚才不知道是谁的车,撞了仁哥就跑了。”说话的那人看死死盯着郝诚,恐怕是在怀疑车子是郝诚叫来的吧。
胡庭桑也转眼望向郝诚。“哟,诚哥。出来避难还带这么多人,挺风光嘛。”
“来看我也带这么多人,你不也挺风光?”郝诚笑道。
“妈的,看样子张革恐怕是不行了。”满身挂彩的摆子蹲在张革的身前。张革双目紧闭,嘴角渗出污血,也不知道是活是死。
“别碰他,不然撞断的骨头会刺破内脏。”我连忙向摆子叫道。
“胡庭桑,你报复仁哥不关我的事,但你连同张革一起撞,这事儿怎么算?”突然,郝诚向胡庭桑这样说道。听到“报复仁哥”这几个字,在场的人突然都镇住了,特别是仁哥带来的那二十多人,顿时齐刷刷的望向胡庭桑。
“郝诚,你为了自己活命连自己兄弟都撞,现在还把帐推我头上?”胡庭桑漫不经心的说着。
“仁哥半年前砍死了你的一个哥哥,这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张革可没得罪你。”
郝诚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和唐卿去朝元门做事的那天,在河边听他说过,胡庭桑的其中一个哥哥就是被朝元门地头罗平的弟弟砍死的,原来那个弟弟就是仁哥了。
“现在车都跑了,你当然想怎么栽赃我都行。”
“胡庭桑,要是让我知道你叫人撞了我们仁哥,我们朝元门的人是不会算了的。”突然,一个人默默说道。
胡庭桑斜视着他。“你凭什么跟我说话?”
“你他妈的找死。”说罢,那人正欲冲上去,但立刻又被其他人拉住。而胡庭桑的人也挡了上来。
郝诚就是郝诚,即使是如此危机的时刻也能清醒的看清局势,抓住每一个扭转的机会。
就在这时,远处又出现了一伙人,正向这边走来。
“朝哥,是唐卿。”李连杰似乎有些不安了。
李朝的刀早已不知道砍到哪儿去了,右手臂上已经受了伤,他不断的用左手搓揉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叫着:“妈的,真疼。”
那伙人逐渐走近,唐卿走在最前面,用一截棍子在手中拍来拍去的把玩。
“唐卿,你他妈的别太过分!”摆子向他愤怒的大吼着。
唐卿看了看他:“你看你那样,又能把我怎么样?”
“吃里爬外!过去兄弟们可算对得起你。”
唐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他,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而望向胡庭桑等人说到。“你们做什么?要吃人?”
“妈的,唐卿,仁哥死了,你怎么说。”
“你冲我吼什么吼?”唐卿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这天灾人祸谁算得到?早知道就该叫他出来混之前先买份意外保险。”
“妈的。”那人咬牙切齿的没有再说话。
如果说刚才郝诚的一句话扭转了不利的局面,那么现在唐卿的出现再次让局面转回了回来;如果说刚才情况很糟,那么现在的情况是完完全全的没有一丝余地。
我悄悄的拉了拉李朝的袖子,递给他一个很无奈的眼神,他大概也能意会。现在我们是一点胜算也没有,呆会儿如果真的打起来,肯定谁跑得快谁就能活命,李朝也点了点头,现在也确实顾不了什么郝诚不郝诚的了,自己玩完了一切也是白搭,不过真能逃掉么?就连李朝也未必有绝对的把握,更何况是体力一向不怎么好的我,真后悔平时没有炼炼长跑什么的,现在真吃亏了。
而郝诚也开始东张西望的打量什么,大概是在寻找逃跑的线路吧……
“大家上上上,给我把郝诚给我抓住,今晚就拉到火葬场去,弄完收工。”唐卿不耐烦的开始喝着身后的那些喽罗。
而几乎同时,郝诚的电话也响了起来。郝诚连忙接了电话,大叫到:“你们在哪儿?”
“我们快到了,你们在什么地方?”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最快速度给我冲过来。”
“你跑得掉吗?”看起来郝诚刚才接的那一个电话让唐卿也急了,他立刻冲了过来,身后的人也蜂拥而来。
没有任何迟疑,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转身就跑,没人再去管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张革。原本我就站在最后,现在反而成了第一个。已经不再计较什么体力不体力的了,卯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以最快速度甩着步子,几次重心失衡虽然还是没能让我摔跤,但让我减了速度,渐渐的,一个又一个的人超过了我,然后郝诚也冲到了我的前面,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成为最后一个,扭着头有眼角瞟着左边身后,原来我身后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那就是李朝了……
他焦急的望望我,又望望身后。他是不可能跑不过我,现在谁要是被追上,一定会被其他人围上来群殴,到时候剩下的人就能够和唐卿的人甩开一大段距离,原本这个垫地的人十有八九都会是我,而他一定就是为了代替我才保持跟在我的身后。
突然间,一种久违的感觉注入我的全身,鼻子酸酸的,暖暖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我咬着牙,恨不得超过前面所有的人,即使开始有些觉得力不从心了,但却凭着一股意识让自己反而加快了脚步,因为我速度的快慢已经不再只是关系到我个人的安危,而是牵连到李朝啊!
但仅仅几秒钟后,疲倦侵蚀着我的意识,我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已经再也使拿不出力气,速度慢了下来,李朝开始推着我继续跑。原本是想来帮忙的,最后成了一个累赘……
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随着时间的推移,望着高速公路的尽头,我渐渐的绝望……
“跑啊!快跑啊!”李朝在身后大叫着。
我几次咬着牙试图再爆发一次,但始终没有成功。
眼看着前面的人一米一米的甩开距离,身后的人一米一米的逼近李朝,我恨不得回过头去跟他们拼了。
然后,突然间脑子里又有了想法。
李朝在我身后偏左的位置,我摸出一串钥匙向右后方边用力的随便投过去,也不知道砸到人没有,然后是那柄厨刀,最后摸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大约一百多块,向身后扔去。试想一下,身后大概也跟电视里没两样,钱像天女散花一样散落,只不过面额是少了一点。
李朝仿佛也开了窍,也开始扔钥匙,扔钱和钱包,最后扔得只剩下江凉的那只手机,他没有再扔了。
事后想想,如果没有扔东西的话,大概我们是挨不到秦勇来了。
记得当时看见高速公路的尽头出现大约五、六辆白色箱型车的时候,近乎绝望的我突然感觉身体又充满了一股力量。
仅仅几秒钟之后,车子就以高速冲到了我们前方不远处,一个急刹车,齐刷刷的停了下来。
我们连忙股足剩下的所有力气奔了过去。车门划开,车上下来的人跟上次在清瓷口一样,从一些提包里摸出一把把明晃晃的刀,以最快的速度分发下来。
终于成功脱险,我倒转头来喘着粗气,喉咙干涸得快冒出烟来,满脸涨红,躲在人群后面来回夺步,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其他什么了。
“妈的,唐卿跑哪儿去了!”突然,郝诚在人群中叫了起来。
稍做休息后,我定睛看看,唐卿的人就跟我们对峙着,胡庭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果然没有看见唐卿的身影。
“今天不能让他跑了!他妈的是个祸害!”郝诚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却依然面不改色。“胡庭桑,你给我把唐卿交出来今天就不难为你。”
“诚哥,你这不就是难为我嘛,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胡庭桑笑道,然后不仅没有面露惧色,反而上前几步来小声的对郝诚的说着什么。
他们说话恰好被李朝听见一点。唐卿在秦勇的人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走小路跑掉了,另外那撞死仁哥的人果然就是胡庭桑叫来的人。“……若不是那辆车子,你怎么能熬到现在?我可算是帮了你。”胡庭桑这样对郝诚说着。
“好,我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郝诚慢慢回答着:“今天你走你的,不过我可跟你说清楚,再有下次,你知道我什么态度。”
现在在场的一百来号人,一半是胡庭桑、唐卿还有朝元门的人,一半是我们百沙街的人,这一架要是打了下来,那吃亏的可是我们百沙街,倘若能借此除掉唐卿那也还算不错,不过唐卿也跑了,那确实没有打下去的必要。
“行了,大家散了散了。”胡庭桑向后面的人喝着。
事情也还没完,郝诚立刻让所有人搜索附近的田地,希望能发现唐卿的踪迹。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队的摆子带着其他两个人才从高速公路旁边的田边地头爬上来,大概是逃命的时候跳进去的吧,他们身上都受了伤,怕是挨不住这么长距离的高速奔跑,所以只能跳田,而唐卿的人一心想着抓郝诚,也就没有去搭理他们。
坐着其中一辆箱型车,我和李朝一起把摆子等人送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直到摆子等人缝了针,已经是第二天了,还是听说有唐卿的消息。
“我们差点玩完了。”正午的时候,病房里除了我、李朝和躺在床上的摆子以外,没有任何人,阳光穿过窗户射进病房里来,窗帘在微风中招摇,耳中能够听到摆子床头手表的滴答声,而我的内心却仿佛停留在了昨天,依然保持着忐忑,想想昨晚逃跑时的情形,李朝跟在我身后焦急的样子,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想想看,人生或许就是这么多意外造就出来的,事情一步一步的发展过来,要是任何一个环节有一丁点改变,或许现在的我不是待在医院,而是变成一句孤魂野鬼四处漂流。不过话说回来,那不正是我所想的吗……随便找一个方向,不停的走下去。
“呵呵,东西也扔完了。”李朝摸出最后一件没有扔掉的东西,那只手机。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无人的庭院。
严打时期也不敢把事情搞太张扬,好像是以交通事故处理了张革的事儿后,秦勇才叫了个人来接我们,用一辆车子送身无分文的我们回百沙街。
回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我疲倦的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我已经被送到了家门口。打开门,父母依然若无其事的看着电视,一瞬间,五个字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我脑海里:“总算回来了!”看着这个家,看着我的床,我的书,我的琴,前日的九死一生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我真正的生活,我还是我。
第三天回到学校了,无论如何总有种久违的感觉。现在的我和学生两个字的差距大概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的那一点点了吧,我回忆起那天晚上的自己,回忆起自己手中的那柄厨刀,虽然我始终还是没能用它在别人的身上划出口子,但我的心已经离那个地步不远了。我正在一步一步背离父母对我的希望,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知道这场扮演学生的游戏还能演得了多久,不知道我会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离开这个本不该有我存在的地方。
学校门口依然遇到恭仲华,他拍着我的手臂笑着跟我说了些夸奖我的话,我寒暄着应负。直到走进教室,看见那些嬉笑打闹的同学,算是失魂落魄的我才开始渐渐的进入角色。我旁边的圣贤同学依然以那双处变不惊的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一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坐着,以前还会觉得这种气质算是成熟,但现在在我眼里,这更像是一种对自我心理的防御姿态,不让任何人轻易了解自己的真正想法。我想他如果也踏上歧途的话,应该比一般人更加的充满威胁吧,因为我也无法完全看透他的伪装。
在眼药水的帮助下,上午总算是傲过来了。下午的体育课,圣贤同学问起我前两天为什么没来上课,我漫不经心的讲述着这两天的经历。他依然面不改色的笑着,看上去犹如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一般,反而把我衬托得胆小如鼠似的。不过大概也只是看上去面不改色而已,因为我并不相信谁能在经历这些之后还保持平和的心境,至少我不能,想想自己的无力,想想身后的李朝,到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心跳过速的感觉。
稍微盘算一下,我又浪费了两天时间,所以对考试及格的把握又少了两成。看来我这人天生不受文曲星的眷顾,不是读书的命。然后仅仅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秒后,我又不禁笑出声来,为我怨天尤人的人想法而笑,一切都是自己选的,但我后悔吗?我只知道,如果我在那一刻连跟自己的兄弟并肩作战的想法都没有,即便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我也会真正的后悔,也会后悔一辈子,也在悔恨中责备自己的懦弱。
下午放学后,已经很久没有背过书包的我将课桌稍微收拾了一下,带上几本课本准备拿回家研究。一个人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上三五成群的学生有说有笑,自己只能慢慢的拖着步子。太阳又要落山了,今天又要结束了,我稍微叹了口气。
半路上,偶然的碰到了我们的班长。她的自行车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她把它停在路边,然后蹲下来反复的打量着链条的位置。
“车坏了?”我慢慢的走上去,问道。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走过去,当我问话的时候,她惊讶的抬起头来,稍微愣了愣。然后笑开了。“是呀,链条滑掉了。”
车坏了还笑得这么灿烂,我默默的想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这辆山地自行车的链条已经没有挂在轮盘上,而是松散的吊在轮轴上。
然后,她似乎准备把链条从新挂上,蹩手蹩脚的伸手过去。
“等下。”我叫住了她。
“嗯?”她疑惑的看着我。
根据以后偷车时的一些修车经验,这种情况一般是变速器的限档螺丝因为长期的抖动而松出来了一些所导致的,如果不调节的话,挂上链条也会再次滑掉。
“光挂上链条还是会掉的。我来吧。”
她笑了笑说:“好吧,你物理这么厉害,我相信你。”
“你很英明!”我笑道。
她站起身来让我接手,我蹲下来,把课本放在旁边的地上。因为限档螺丝并不是紧紧上在变速器上的,而是由一根套在上面的弹簧顶着以保证不送脱,所以只需要一把钥匙就能调节,我的钥匙扔掉了,只能用她的。并没有多久就调好了螺丝,挂上了链条,而双手也沾满了机油。
她抽出一张纸巾给我,我把手在地上用力的擦了几下,才接过纸巾擦手。
而她疑惑的问道:“这是干什么?”
“光用纸是擦不掉油的,要先抹些沙子,再用纸擦掉。”虽然双手还是很脏,但要好了很多。
“我们走吧。”说着,她把我的课本拿起来放在她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开始推着自行车向前走。“你很厉害,懂得挺多的。”
这句话还真让我有些惭愧,因为这些都是偷车偷出来的经验……我笑了笑说道:“是挺不错,以后考不上大学还可以靠修自行车维生……”
然后,只听见自行车轮轴滴滴答答的声音,她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能考上的,以后上课我提醒你听课。”
我稍感诧异的看着她。她坐的位置就在我身后,原来我上课出神打瞌睡的习惯早已被她看在眼里了。当然她的这句话我也并不放在心上,年轻的时候总容易一时的感动与怜惜就做出一些看起来力所能及的承诺。其实到头来,谁会记得谁?一切都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淡化,最终谁也不会影响到谁的生活。该讨饭的还是讨饭,该发财的继续发财。
直到一个十字路口,她才把书本交给我,相互道别。
翌日上午,接到了陈昆送来的消息,郝诚要在今天给张革办理丧事,还特别叮嘱我要换身黑色的衣服。不过我并不打算因此逃课,所以直到下午放学我才跟着陈昆去看了看。
这个奇怪的丧事举办的地方是在秦勇的那个酒吧,踏进大门的时候所看见的已经不再是灯光幻灭的景象,而是一片明亮,一张普通的木桌就成了灵台,被安置在舞池的最里边,香炉里的香清烟缭绕,后面是张革的骨灰盒,骨灰盒正上方简陋的挂着张革的遗像,相框还随着绳子的扭动略微的左右转动,遗像上的他大概只是十几岁的样子,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盯着一个地方。
四周整而不齐的排着几只花圈,中间的人群可算热闹,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谈天说地,有的面熟,有的陌生,有的还缠着绷带,有的亮出刀伤,有的张扬跋涉,有的一脸无奈,还有的摆弄着桌上的纸房,纸车,百无聊赖。
陈昆在人群中找到了李朝,我这才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张革的家里人没来?”虽然人群中年纪看起来较大的人也有那么几个,但并没有一个看上去跟张革长得相似的。然后我才觉得我这话问得很愚蠢,谁会一个混混的儿子骄傲?估计在场的大多数人要是死了,除了兄弟,也没人会给他们收尸吧。
“早死了,除了一个弟弟。”李朝娓娓道来。“听郝诚说是当年他们一起出道的时候,因为计划要去捅了当时的一个瓢把子,所以才没有跟他父母和弟弟一起出门,后来出了车祸,他父母玩完了,弟弟瞎了。”
听完李朝话的同时,我也把目光锁定住了一个小子,他双目紧闭,手里不住的把玩着一个什么东西,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偶尔有摆子和秦勇过去问点什么,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就走开掉。
“那就是他弟弟?”我问道。
“嗯。那小子倔着哩。”李朝不屑的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张革这几年弄的钱一半用在了那长睫毛女人身上,另一半就用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对他哥哥没说有一丁点感激,反而冷冷冰冰。刚才秦勇和摆子过去叫他有困难就来找他们,他却依然什么话也不说,好像大家都欠他的一样。”
“他还不懂事儿。”那小子看来也只有十来岁的样子而已,小小年纪就瞎了确实值得同情。这高傲的性格大概也是因为被他父母和哥哥宠坏了吧。“那长睫毛的女人呢?怎么没看见她?”
“呵,她怎么可能来。在罗蕲的那天晚上,他对电话里喊了什么话你又不是没听见。”
“那种情况下他不这么喊能怎么样,不仅救不了那女人,自己和郝诚也得玩完。”我愤愤不平的说道。不过稍加思索后,我也叹了口气。张革对那女人的心血换来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点不堪一击的信任而已。我笑了笑。“不过就凭这些女人的那点智商怎么想得明白……”
“呵呵,就是说嘛。那女人跟那瞎小子一个德行,冷冷冰冰的,摆子怎么跟她解释她也不理,最终还是没来。”
我回忆起那天张革喊出那句话的时候,那个邪恶的笑容。平时的他虽然嬉皮笑脸,但掩盖在那笑容之下的玄机根本无法让人参透。而透过那个邪恶的笑容,我却可以感受到他心里的无比的愤怒和无比的无奈,只有忍痛割舍下心中割舍不掉的东西,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才可能笑得如此的肆无忌惮。任何一个失去牵挂的人都是一个恶魔,他能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救人可以放弃别人对他的信任,为了复仇当然也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于是我渐渐的怀疑当那辆白色的箱型车冲向他的时候,他是真的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成为了仁哥的陪葬品,或是察觉了车子的动机,反而拉着仁哥要同归于尽。当然,这也只是怀疑而已,一切也已经无法考证。
但可悲的是,让他割舍不掉的那些人,在他死后,眼泪也没有一滴,话也没有一句,甚至于连看也不愿意看一眼。如果世界真有九泉,那么他会不会在九泉之下饮恨呢?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吧,他生前保护了他的女人,照顾了自己的弟弟,无论局势多么的不利,也终究算是没有败给那个仁哥,不管最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自己终究可以说是无愧了。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平时那个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张革竟然也算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而他的下场竟也如此凄凉。
李朝握着一个杯子把玩,然后微微的叹了口气。
丧事之后,李朝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丧事后的第三天,我依然泡在教室里的时候,在一家茶座里,他如约见到了江凉的母亲,一个非常成熟的女人,非常世故的女人。
事后当我问过他那女人说了些什么,李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笑着答道:“她母亲很会说话,也很懂人的心理。虽然我不吃那一套,但也懂那些道理。不再见江凉是我自己决定的,从罗蕲之后我就决定了。”
如今的他和半年前的我何其的相似。我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
有一次放学,我在经过江凉就读的那所学校时,无意中听到了广播中传来一个清秀的声音,她用普通话朗诵着一篇短文,然而短文的内容让我不得不住足聆听。短文的尾声,当男孩消失在茫茫人海之时,文章字里行间只有着浓厚的幽怨和无奈。广播中那个清秀的声音在朗读完全文后用温和的话语安慰着文章的作者,然而我却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认识了四个月后,李朝和江凉也终究得跟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女一样,走到了尽头。不过无论江凉是否伤心,李朝并没有错,错就错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责任二字。还记得我连吃了六颗感冒药的那天晚上,李朝看着江凉毅然决定继续读书,我想那时候他已经能预见到今日了吧,但还是希望垂死的挣扎,但有什么用呢?“得了癌症的人终究要死,再去什么放疗,化疗,气疗还不是一个结局……”
日子匆匆流逝,期末考试之后,迎来了寒假。严打仍在进行,郝诚终究好事熬不住了,宣布说自己要走了。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天地万物都灰蒙蒙的,包括那些行人,那些枯树,偶尔卷起的微风也夹杂着细沙或尘土,挺立的高楼如同围墙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李朝跟我打了电话,让我陪他一同去见郝诚,说是郝诚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我们。
见面的地方还是秦勇的酒吧,那已经快成为我们的窝点了。我和李朝到达的时候,酒吧里已经坐满了人,有的认识,诸如李连杰,恭仲华,秦勇,摆子等等,有的非常熟悉但却叫不上名字。陈昆连忙来到我们面前,引着我们去了一间包间,而郝诚就在里面等着我们。
陈昆退出去后,关上了门。包间里除了郝诚就剩下我和李朝,我们习以为常的在郝诚旁边找了位置坐下。
房间的光线很暗,除了两盏射灯以外,就是从玻璃门外透进来的光亮了。电视屏幕里虽然闪动着歌词和画面,但并没有歌曲从音响中传出,所以如同是在放无声的电影。桌上放着几瓶芝华士和雪碧,有空的,也有满的。
“来,喝点。”说着,郝诚拿过杯子,倒上两杯兑了雪碧的芝华士,一杯递给李朝,一杯放在了我的面前。
很明显,在我们来之前,郝诚应该是和其他人在一起的,不然一个人喝了这么多芝华士哪还能清醒。
“我要走的事儿你们都知道吧?”郝诚向李朝问到。
“听说了。”
“今晚我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郝诚点了一只烟。
李朝想了想:“诚哥,有事儿你就说吧。”
郝诚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大家出来闯,都是在拿命换钱,一起互相扶持,就是兄弟,我怎么会害兄弟呢?”
听到这句话,我稍微的放心了一点。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介绍几个人给你。”郝诚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长长的一截烟灰断掉,洒在了茶几上。这张茶几雕着精细的暗花,镶嵌着闪闪的银丝,特殊的工艺让茶几面的玻璃呈现出犹如钻石般的多面光泽,但却遍布着烟灰,犹如这个浮华的世界遍布着荒谬,这个文雅的社会遍布世俗。
郝诚和李朝一边玩着骰钟,一边又开了一瓶芝华士,几杯下肚,头脑稍微有些亢奋了,陈昆再次推开了门,随后进来了两个西装笔挺的男子,其中一个头发很短,个子很高,身材看起来也很魁梧,气度不凡。而另一个则虽然留着同样的发型,但无论是个子,身材还是气度,也都稍逊一筹。
“诚哥。”他们异口同声的叫到。
“来,坐,这就是李朝了。大概你也见过。”郝诚又指着那个魁梧的男人向李朝说道:“这位是杨永淳,从我们出道开始就一直跟着张革了。”他又指着另一位:“鸥冉。这阵子一直帮着秦勇打点打点这个场子。”说完,那个叫鸥冉的男子微笑着冲我们点了点头,一副谦诚的样子。
而那杨永淳就不一样了。一脸傲慢的笑望着李朝,然后走到郝城的旁边自己坐下,慢慢道:“小兄弟,上次在罗蕲好象见过你,我们的车到的时候,你就跑在最后一个对吧?”
这样说来,上次到罗蕲来救我们的那帮人中,他大概也在其中了。
李朝听惯了“朝哥”,而如今却被人称做“小兄弟”,一时很不适应,加上那几杯酒精的推波助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立刻反驳道:“大家都当我是兄弟,那有难的时候我不替他们顶谁顶?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吧。”
“那是。”杨永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随之一杯芝华士下肚。
“我和摆子,秦勇决定了,要暂时离开这里躲一躲。”郝诚慢慢说到。
听到这里,那杨永淳重重的把空杯子放到桌上,然后眼睛一直盯着哪个杯子说:“诚哥,你们要走,我是没意见,只是张革的事儿就这么算了的话,我是不同意。”
“叫你来正是给你交代这件事情。”郝诚很不满的盯着他。
“好,好,我听你说。”虽然面对的是郝城这样的人物,但这张革依然没有丝毫的恭敬之意。
“这件事情我准备交给李朝去做。”
杨永淳立刻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把李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宿:“这位小兄弟能做什么?”然后用手指在茶几上一个劲的点着说:“照我说,带几十个兄弟到函雨路把那个什么胡庭桑提出来做掉。那小朋友算个什么东西?都是出来混的,不给咱们面子大不了一拍两散。我有货,你有人,咱们怕他函雨路么?”
郝诚用眼角瞟了他一眼,没有多言,继续对我们说道:“现在是时候把清瓷口收拾收拾了。清瓷口的瓢把子姓马,外号‘马贼’,他有个女人在古道附近开了家麻花店,我已经帮你们叫好了人,今晚,你们就去清瓷口,先把那个鸡窝端掉。”
然后,杨永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诚哥,没我的事我先走了。”说完,自顾自的就走了出去。
郝诚没有理他,只是拍了拍欧冉的背,欧冉意会的连忙跟出门去。
看来这个叫杨永淳的也是那些蠢货老辈子中的一员吧,我起初是这样猜想的,看那态度就能品出一二。
“不用理他,呆会儿他会来帮你们的。”说着,郝诚开始在上衣口袋中掏出两张名片放在茶几上。“这两张名片你们留好。”
“这是谁的名片?”李朝纳闷的接过来,打量着。
“上面那张是走私火yao的,张革和朝元门的仁哥都是在他那儿拿的货。下面那张,是百沙街,清瓷口,函雨路卖药的贩子。”说完,郝诚又是一杯芝华士下肚。
然而,听到这里,李朝却已愣住。
顿时,比起刚才,我感到头脑清醒了不少。望向郝诚,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醉了,然而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两张名片的意义可想而知,潜藏在这纸片之下的,可是整个百沙街的财路,看看这百沙街道上少说也有两、三百号人,其中一半以上就是靠这两两张纸片供养着。这可是郝诚一辈人在百沙街用命闯出来的东西。
“我走后,这两桩生意你可以做。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就说是诚哥介绍的,他们会跟你们见一面,到时候怎么谈,是你们的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欧冉,他跟了我们很久了,靠得住。”说着,郝诚稍微顿了顿,眼角扫了我一眼,而我并没有立刻体悟那一眼的意义。他继续说:“我只是放不下百沙街的这帮兄弟。还有张革的事儿。”
“诚哥,你放心,只要有我的饭吃,就饿不着兄弟们。”李朝看了看门外的大厅,紧紧的抓着那两张名片。“张革的事我不会让你失望。”
郝诚稍点了点头。“你记住,这世上的人,除了兄弟,其他的都是混账,没整你是因为他还有顾忌,所以我们遇到了机会,绝对不能手软。”
也不知道李朝到底是不是看清了郝诚说这句话时的眼神。而我看清了,沧桑的灰褐色瞳孔中的夹带着轻蔑,而且,这也是唯一一次从这个百沙街船舵子的眼里看出了真诚的味道。
原来大厅里的人都是郝诚为我们叫来的,大致看来,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今晚郝诚不会出面,大概也是为了试试我们,我们当然不能让他失望。
当晚十一点,坐着一辆箱型车,我和李朝准时到达了清瓷口的古道上,李连杰早已领着十几个人等在了那里,陈昆也带着二十多人紧随其后。
“朝哥,摆子哥的人跟我来了。”远远的陈昆就开始向这边喊到,一边喊,一边向身后的人群指了指。
然后恭仲华也带着几十号人来了,队伍浩浩荡荡的。
“朝哥,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叫一声就是了。”恭仲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虽然和半年前比起来,依然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但对李朝说话的口气却有了个质的飞跃。还记得第一次跟着郝诚来清瓷口的时候,恭仲华的那句话:“以后学校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半年而已,竟有如此差距。
最后到达的是欧冉,他也带了二十来个人。这些人个个都很眼熟,都是平时帮着秦勇打理迪吧的。
看这阵势,今晚怕是又要大干一场了。郝诚、摆子、秦勇这些经验老道的老辈子一个都没有来,看来这百沙街还真到了改朝换代的势头上。可清瓷口毕竟是别人的地头,我还真有些担心光凭我们这些初生牛犊组成的强龙压不了他们这条地头蛇。
五十多人浩浩荡荡的穿过古道,街道上早已寥无人迹,跟着陈昆来到了那家麻花店,卷帘门已经拉了下来,但透过上面几个菱形小孔还能看见里面的灯光。
“撬开。”李朝指了指,向身后的人说到。
李连杰从别人手中接过一根一头被锤平、压弯的铁棒,带着两三个人就上去开始撬门。
伴随着“吱嘎”的巨大金属磨擦声,门被一点一点的撬了起来,然后又上去几个人帮着把门帘向上抬。并没有多久,门就被打开了一半,足够弓着腰钻进去。
而眼看门一点一点没撬开,门里面的傻女人只得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盯着我们,李朝笑着望着她。随后恭仲华冲进去几下子把她拖了出来,如同是提着一只小猫小狗,但体形又是如此的不成体统,那女人甚至比恭仲华还高出半个老袋。
那女人来不及整理被恭仲华拉散的一头乱发,惶恐的叫着:“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打电话给马贼。吓吓这女人。”说完,李朝转过身去,向一个台阶走去。
一群人向那一个女人围了上去。我也转过身去,和李朝一起坐在了台阶上。
夜空中并没有星星,弯弯的月牙在黑压压的云层中时隐时现,微风将憔悴的杂草吹得左右摇摆,空气刺鼻的冰冷,身后传来那女人杀猪般的尖叫,然后就只有寂寞的虫鸣。
李朝说今晚和他第一次跟着郝诚、唐卿来到清瓷口的那天晚上很像。那层层诡异的紫云缭绕在夜空,那一丁点光明也显出一屡苍白。还记得那天恭仲华等人手中明晃晃的刀,人群在郝诚和唐卿的带领下如饿狗捕食般的冲向对方,空气中荡漾的鲜血,阴暗的人心,还有冰冷的河风,如今品来,另有一翻风味。他冷笑着说,这是一种生活。
即便那女人如何壮烈的尖叫,李朝的脑海中只有郝诚的那句“绝对不能手软。”想想那朝元门的仁哥,想想唐卿,想想这清瓷口的马贼,想想函雨路的胡庭桑,他们就是郝诚口中的“混账”,他们都是狼,虎视眈眈的盯着百沙街这块肥肉,寻找着摆脱顾忌的机会,一举将目标吞掉。他们在对郝诚下手的时候,找人撞死仁哥和张革的时候,在天桥下火并的时候,在抢走火yao生意的时候,切不用说良心,就连道义也早就荡然无存。
然而“混账”又何止他们。人人心中都有一个道德与私利的天平,当私利的比重大于道德时,许多人都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还是那些个老话:人心隔肚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平日里彬彬有礼的人背地里如何谁又能清楚知道;对谋些人即使投入全部的诚挚,也并不能保证在举足轻重的关键时刻不被其反咬一口;受到帮助的人在几小时或几天内或许能心存感激,而当肾上腺素平稳之后,在遇到下个困难之前,绝不会再想起他的恩人,更别妄谈报恩了。现实并非童话。就在这样一个各自肚肠的世道里,除了那些一起经风历雨,同甘共苦,面对总总考验依然彼此不离不弃的兄弟,又有谁还是值得信任的?信任,不过是一个笑话。
直到陈昆跑过来告诉我们马贼来了,我们才从台阶站了起来。我终究还是瞧了瞧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然后又立刻移开目光。
对面的人群也不少,也有所准备。走在他们前面的就应该是马贼了吧,他走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先扶起那女人,然后才扯着他嘶哑的声音向这边吼道:“李朝,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闲话就别说了,今天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心里也明白,想个办法解决解决问题吧。”并没有等李朝张嘴,李连杰首先吼了起来。
“找茬是不是!”
“看你的态度了。”
马贼身后的人早已跃跃欲试了,百沙街的人也站在李朝和李连杰身后,但双方的人都还没有干起来,大概还在等一马贼或者李朝的一句话吧。
马贼盯着李朝看了半晌,李朝东看看,西瞧瞧,然后拉了拉衣领。“诚哥和唐卿的事情是我们百沙街的内部的问题,你要来参一腿,那总得给个说法吧。”
虽然两边的人都已站定,但毕竟对方算是主场迎敌,不断的还有三五成群的人聚集过来。这一场架要干起来还真是声势浩大。
“你倒说说看,要怎么个说法?我听着。”人多了,马贼那嘶也自然嚣张了不少。
“我们今天能动你的女人,以后就能动你。”都闹到这关头了,李朝也不能示弱。
“呵?”马贼突然笑开了。“动我?就凭你们?”
李朝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子,才出道几天呐?郝诚怎么没来?怕了吧?派你这个小混混来捣乱。告诉你,以后放聪明点,回学校念书去,没事儿别沾道,没好处的。”马贼洋洋得意的教训道。
慢慢的,李朝的脸色黑了下来,大概已经开始气急败坏了,不过碍于双方势均力敌,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出来鬼混,下去歇歇吧,信不信老子乱军之中取你首级。”突然,一个声音喊到。
随声望去,恭仲华提着刀从人群中挤了上来,同时马贼也不由的后退了一小步。跟着郝诚闯了几年,这小子有些脾气和名气,也懂些世故。
“哪儿的野小子不知死活。”
“你不认识我?那你背上的刀疤总该认识我,要不要把你在从头到脚再砍一个遍?”恭仲华笑道。
“砍我?百沙街的人最近个个都食物中毒了?口气都不小啊!”
李朝默默的转过身,突然间一把夺过恭仲华手中的刀,还没来得及有人反应,就一刀宰在马贼的手臂上,“他妈的!今天就试试你这骨头硬还是我刀硬!”
李朝这突然的一下子,让两边的人都慌了起来,马贼左右的人开始扶着马贼向后挤,但后面的人也挣着冲向前面来,直接导致马贼半天退不出场去,恭仲华像看见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马贼的衣服,三扯两扯把他拉了过来。
“妈的,都给老子剁!”恭仲华大喊到,两堆人立刻撞在了一起。
然而,我依然躲在队伍的最后面。凭我这点气力就不去送菜了吧……
只见有一堆人专门围着那被抓过来的马贼杀猪般的殴打,李朝也在其中,其他的人混成一团,我也分不清敌友。
双方势力平均,这场架大概有得打了。我只觉得那马贼大概是凶多吉少,大概会惨死在这古道上吧,只要搞定马贼,清瓷口也就差不多了。然而这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躲在后面的除了我,还有就是那欧冉了,他不断的用手机打着电话,然而没见他打通任何一个。也不知道一直打了多久的电话,他突然望着前放不远的地方笑开了。
我纳闷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终于知道郝诚那句“不用理他,呆会儿他会来帮你们的。”是什么意思。
杨永淳带着十多人快步走了过来。跟着张革的人果然与恭仲华、欧冉等人不同,他们手中当然不是提刀了,而是提着一杆一杆的掏火棍子。
“哗!够华丽的啊。”我感叹到。看着他们手中的玩意就不禁肃然起敬。
然后欧冉非常祥和的转头望向我。“大家都上去了,你怎么不冲上去帮忙啊?”
“呵呵,用不着我了吧。”我尴尬的笑了笑。
欧冉也笑了笑,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跟上他,然后转身开始小跑。
我们一起跑出一段距离,突然欧冉捂住了耳朵,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事儿,我也把耳朵捂住。枪声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大,而且也只响了一声事儿就摆平了。
“通通通通的都给老子放规矩点!妈的,百沙街没人了?什么时候论到你们清瓷口的叫花子来嚣张!说说看!”杨永淳扯大了嗓门吼着。
“还真是无法无天呐。”我笑道。
欧冉无奈的耸耸肩,“事情摆平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