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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作者:曳航 时间:2020-10-03 08:55 字数:19244 字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陈曦才醒过来。他觉得身体中的血液像被换过一样,说不出有什么不适就是举手投足间都觉得异样。起来后,看到微波炉里有妈妈准备的晚饭他觉得有些饿了,可当加热后问到饭菜的气味反而又食欲全无了。他喝了一口水,才觉得四肢满满的舒展开了。

他坐在电视前,而思绪却不能为电视上面的情节所吸引。现在他终于不能用理智去克服自己的情绪了,他觉得和安心离别的痛苦还留有余味,这感觉就像在胸口堵住了一块儿大石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他原来以为他和安心会像一部页页都是悬疑和惊喜的长篇小说,而现在他悲观的认为和安心的一切就此的结束了,那围绕着爱而进行的小说起了个“结束”的名字就没有了下文。

陈曦电视看不下去,就打开了电脑,在OICQ上魏亮,李博,和祁月都在。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问他今天和安心有了什么进展,而陈曦也照实作了“安心不会再来北京了”的答复。后来祁月又问了一连串的与安心有关的问题让陈曦觉得心烦,他在和魏亮约好让他隔天来找自己后就立刻切断了网络。

陈曦这回想找魏亮来自己家,是想问他在这个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假期里如何去复习高考。对于即将到来的高考,胡老师让陈曦放弃对导演专的准备,而转让他复习些摄影方面的知识。原因是中专里一直开着有关摄影的课程,如果报考摄影系的话应该比其他普通高中的学生有优势,等将来考上了也可以再转换专业。陈曦觉得胡老师分析得很对,并且自己还是务实一点儿好,于是他就从北京的电影大学的图书馆买了几本摄影方面的书籍。但还没有来得及看,安心就走了,他做任何事情就都再提不起精神来了。

魏亮在到陈曦家之前,搞到了一份北京电影大学当年的招生简章,他仔细的研究了之后这次去陈曦家也把它带上了。相比较李博家,陈曦和魏亮都更爱到对方家去。魏亮家的文化气氛特别浓厚,大大的书架和墙上挂的毛笔字足够吸引陈曦的了。直到现在,去了那么多次魏亮家他还没有将他父亲书房里的书目一一浏览完毕。

魏亮也很喜欢陈曦家里的布置,并且觉得陈曦骨子里的倔气和他这个警察之家有很大的关系。魏亮每次到陈曦家,都会在他家客厅的立柜前反复的看着,因为那里面摆着的陈曦父母参与安全保卫工作而得到的各种奖章,它们有关于“八九学潮”的,关于“亚运会”的,还有关于后来的“严打”和“香港回归”的,这些奖章都让魏亮心发感慨。他觉得与自己家的隔世一样的治学气氛相比,陈曦家里的这些奖章都与这个时代息息相关,并且还可以勾起他儿时的那些梦想着当军人的情结。

魏亮刚刚进来陈曦就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和西瓜招待他。魏亮也不客气,拿了一瓶饮料就在客厅的立柜前徘徊了起来,他问陈曦:

“你爸现在忙什么呢?”

“好像是刘宇的案子吧,刘宇在他们派出所管辖地被人用棒球棒敲死了。”

“是吗,他好像还是李博叔叔的朋友呢。”说着魏亮又走到了客厅的鱼缸前,把手支在了膝盖上俯身子看起里面的热带鱼来,他边看边说:

“你说李博也是啊,不想学习吧,自己又不知道以后想干什么。我都替他着急了。”

陈曦说:“未必,将来他没准走他叔叔的那条路呢,也开个店什么的。李博可是个聪明人而且胆大,将来应该很会赚钱。”

说完,他看魏亮看鱼看得那么的专注就把鱼缸后面的白炽灯给打开了。灯一亮,鱼缸里的鱼、假山、水草以及水中的气泡都闪闪发亮起来,里面生动缤纷的世界让魏亮觉得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厌倦,他站的累了就干脆坐在沙发上边喝着饮料边看着。

等手里的一罐饮料喝完了,陈曦才将带的招生简章拿出来给陈曦看,他介绍说:

“这是今年北电的招生简章。我看了他们摄影系是隔年招生,等明年咱们考刚好是他们招生的年份。”

陈曦是第一次看艺术类大学的招生简章,最让他觉得吃惊的就是每个专业后面所写的招生人数都不过是十来个人,于是他叹息了一下,说:

“怎么都招这么点儿人啊?”

魏亮接过来招生简章,指着上面专业兰的“图片摄影”说:

“这个还行,招20个人。而且是年年招,文化课分要的也不算高。”

“图片摄影?胡老师不说让咱们考电影摄影专业吗?要是考这个图片摄影专业,离拍电影不就更远了?”

在魏亮看来只要是能上大学他就可以满足了,至于将来干什么那完全是后话,于是他说:“能进这个北京电影大学就行了,就先别在专业上挑来挑去了。你听我说啊……导演系和管理系专业课考试先不说,文化课咱就根本没戏。文化课咱有点儿希望的就是录音系和美术系了,可咱们以前又不是学画画和音乐的。你说的那个电影摄影专业我也知道好,也后是拍电影的嘛,可文化课得上本科线你想想咱们行吗?所以只剩下这个图片摄影,文化课不高专业课咱们还学过。我可研究的够透彻了,你觉得呢……其实不用觉得,也就这个图片摄影咱们考得上了。”

陈曦点了点头,看了看图片摄影专业的专业考试内容有照片分析、素描、面试三个内容,他又显得顾虑重重的问:

“还有素描呢!我是以前学过点儿可还差得远呢,你呢?”

魏亮坐直了,然后用手挠挠头说:

“兄弟啊,我能抽根烟不?”

“行啊!正好我也想抽。我妈回来闻出味儿来,我就说是你来过了。”说完,陈曦就从茶几下面把烟灰缸拿了上来,然后又从自己家客厅的柜子里面找出一包“玉溪”给了魏亮,然后说:

“你拿走抽去吧”

魏亮笑着把烟接了过来,说:

“又说我拿的是吧?”

“本来就是你拿的,我还说是李博干的啊,对了,你到提醒我了……”说着一又从柜子拿出了一包烟放在了自己屋的抽屉里。魏亮说:

“得,这回李博也来你家了!改天我可点炮啊,让他管你要‘玉溪’抽!”

他们乐着把烟点上抽了第一口以后,魏亮就显得郑重起来,他说:

“其实还一年呢,再好好学肯定行……”

“是吗?我是觉得还是别太乐观为好。”

魏亮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说:

“你说干什么不自信行啊?咱们从现在起就得准备文化课了。如果说定了考图片摄影,有件事还得你来办。”

“我?什么事啊?”

“咱们可以利用这段非典放假的时间,去拍拍城里面的胡同。拍完了,可以做个影展。北京电影大学教学楼的一层有个展厅,我们可以把影展办到哪里去……”

魏亮还没有说完,陈曦就打断说:

“你也太自信了,咱们这点儿本事不可能吧?”

魏亮说:“听我把话说完……”

陈曦点了点头,魏亮接着说:

“你知道祁月她爸爸是电影大学的副院长吧?祁月的性格咱们都了解,只要她答应要帮忙就肯定会办到。咱们可以把她也算入其中,就说这个影展是三个人合作的。要真能在北电提前办个影展,那再考它的图片摄影专业不就是太容易了。咱们就用学校发给咱们的那堆黑白胶卷拍胡同就行。至于展览,祁月要能说服她的爸爸帮忙,那就肯定没问题了。我们再把照片拍好点儿。”

“倒是个好主意,就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其实不难,只要祁月能答应帮忙就行,关键看她!”

“这倒是,你跟她说过这事了吗?”

“没有。这就是我说让你来办的事。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咱们不都是一样?”

“一样我还找你啊!跟兄弟这儿别装糊涂啊!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和你的关系最好吧?况且现在那个安心也不回北京了,你也该想想以后了。”

听了这话,陈曦突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因为自从知道安心不会再回来,他就觉得他人生的就开始了一段新的历程,甚至自己从前累积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这场伤心的离别。他想自己如果学习好一些考上个好高中就不会遇见安心,如果不是一味的追求纯洁的恋情也许自己不会等到安心的出现就已经在中专里有女朋友了,如果自己不是那么的爱幻想也许就不会陷得那么深。如果有如果,他希望可以不再累积这痛苦到自己的未来。

魏亮具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他看到陈曦用舌头舔了一下下嘴唇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就知道现在他心里因为自己刚才的话而感到郁闷了。陈曦舔下嘴唇是习惯性的,魏亮很早就发现了并能从中知道他的心理状况:陈曦的舌头只是稍稍的露出尖端在下嘴唇上反复舔着可能是因为心里紧张害羞;如果舌尖压在微微向里翻卷的下嘴唇上面一动不动的话是觉得郁闷或者被愤怒了;如果用牙紧咬着下嘴唇那么陈曦就接近发脾气的边界了。

魏亮也对陈曦和祁月之间的事情观察得很透彻,他知道虽然两个人互相有好感但都又有缺点让对方瞧不起,所以他们没有谈恋爱。而对于陈曦对安心的相思魏亮却一无所知,而且就算是陈曦可以用最精辟的语言解释出来他也不会相信,他理性的心不相信一夜之间人的心就会堆积起来至深的情感。他认为陈曦的心是脆弱的,且过于的情绪化,所以应该很需要自己的帮助,于是他说:

“你怎么不高兴了,说出来,我还能帮你分析分析!”

可是陈曦却回答到:“没什么啊!行,我问问她。等过会儿我再给她打电话吧,说不定她现在还没起床呢。”

陈曦说这句话的理由很简单,他不想由于魏亮的关心而让自己感到难过。一向自负的陈曦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不想让朋友责备自己。对于他来说原先在心里幻想出来的大树现在虽然渐渐的枯萎了,但它永远会在心里占据着位置,所以他不想别人说这朽木是自己当初没有及时的将树苗铲除的恶果。

魏亮听他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就像到了陈曦的卧室里看他从北京电影大学买来的摄影书籍。而他却从陈曦的书柜里看到了摆着陈曦从火车站带回来的半瓶矿泉水,不知情的他呵呵的乐了,他说:

“这是传说中长生不老的圣水吧,要这么护着。不仗义了啊,不给兄弟分点儿!”

“胡说八道!”陈曦把一本摄影杂志递给了魏亮,并指着封面的半裸女模特说:

“看这个,不错吧?”

魏亮笑着把杂志接了过来……

当天晚上,陈曦就打电话联系了祁月。在电话里他先说想请祁月一起拍照片,而后就直言等照片拍成了希望可以让她父亲帮忙到电影大学办影展的事了。祁月当时把电话挂了,说去和她爸爸商量商量。

没过多久,电话就打了回来,祁月说照片只要拍得好,在北京电影大学办影展的事她爸爸肯帮忙。祁月一贯这样爽朗热心而且答应朋友的事情也能说到做到,挂断了电话陈曦就高兴的联系了魏亮,他们约好明天带上祁月一起到胡同保存相对完好的什刹海附近去拍照片。

挂断电话后,陈曦边用电脑的OICQ和别人聊天,边整理起自己的相机和三角架来。陈曦的父亲是个摄影爱好者,陈曦的相机就是从他那里继承过来的。相机是八十年代末生产出来专业机型,它虽然没有自动功能但却是工艺精湛制作考究,至今仍然不落伍。这台相机的机身由于岁月的蹉跎,边角处的黑漆已经脱落而露出了金色的铜体。这沉甸甸的相机被陈曦拿在手里是使他感觉分量感十足,好像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专业摄影师。

陈曦的OICQ上总是很热闹,中专里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平时总会在网上出现,就算相互间只通过网络传一些搞笑的图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种快乐的消遣。陈曦到了一个叫“青春电影物语”的论坛浏览起了帖子,这个论坛是因为与它同名的电影而开设的。

电影《青春电影物语》是日本导演岩井俊二的作品,讲述的是关于成长的青春故事。在电影中所表现的年轻人,网络是他们唯一的天堂他们必须从虚幻的世界找到自我,或者用音乐麻痹现实中的自我。而且这部电影里的所有人物都经历着痛苦,这是最能打动陈曦内心的真正原因所在。陈曦打开的这个论坛浏览着上面的帖子,发现上面的内容都与非典和死亡有关。

的确这部电影也让人们看到了青春的痛苦,或者是以死亡作为青春更直接的终结。但让陈曦突然想起这部电影的是里面同样惨烈残酷的爱情。陈曦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在纸上写东西,只写给自己看或者干脆不看,他还是第一次把由于心存感伤而写的文字发在了网络上面:

“什么是青春?对别人而言是最锦色的年华,而对我来说是灰色的时光。这个正在经历的身体里没有一点儿沸腾热血的时光,它让我觉得甚至没有活着的心情。我拼命的呼吸着,但吸进的都是呛人的烟草味,窒息!

很喜欢《青春电影物语》里‘星野’最后吼叫的段落,我也想大声呼喊,对着天空尽情的大叫……

当我的人生面临岔口的时候,要么成为‘星野’要么成为‘莲见’,我选择了成为‘星野’。这样我成了一个在学校里欺负别人的人。故事里的‘星野’被‘莲见’杀了。可他自己在最初是‘莲见’的朋友,他也可以成为和‘莲见’一样的人,所以我想杀死他的是他自己!这是怎样的青春?残酷!灰色!充满杀意!

也许,在现实中那些被我欺负过的人也恨透我了,他们也想杀了我,可他们没这个勇气!那些怕我的人,为了不被我欺负就和我成了朋友,这样以来他们继承了我的方式,践踏着别人的单纯。这样又会有别人去憎恨他们,一切是个轮回,是恶的轮回!所以我尽情的大喊!这世界究竟怎么了?我们身不由己!希望有人能扎死我们这些学校里面的蛀虫们,这对于我可能是痛苦的,但对于更多人来说他们的青春将从此而变得锦色!我渴望一片纯净!

多希望和电影里弹钢琴的女孩一样,有自己的信仰,所以她的天空永远是纯净的。如果‘星野’爱上了这个弹钢琴的女孩呢?是否女孩的世界会感染上不同的色彩,或者‘星野’就不会再痛苦的吼叫甚至不会死亡……但这是假设。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个人当与罪恶有染,纯净就不会再回到身边。这是种惩罚,是命运的安排,让自己痛恨自己的过失!痛恨自己在人生面临岔口时轻狂的选择!然而却无法挽回!”

写完这个帖子,网上的同学除了祁月其他人都已经下线了。陈曦心里感觉舒服了一点儿,他觉得自己只要有事情做心情就会好些,所以明天以后要倾尽全力把那个影展办起来。

第二天陈曦和魏亮几乎同时到达了他们事先约好的地铁口。他们都没有骑自行车,因为都想到了他们准备边走边拍,北京的胡同分布广而且四通八达他们拍到某处就可以坐地铁直接回家了。祁月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她面相单纯可爱,而且肩上还背了个大摄影包所以比平时显得率真个性了许多,陈曦和魏亮都没有责备要责备她的意思,魏亮反而夸奖起她的美貌来,说:

“咱们班花就是漂亮,要是上学也背着摄影包那么校花也非你莫属了!”

祁月听了眯着眼睛笑了,并且还炫耀似的仰着头看着陈曦,陈曦说:

“这么看我干嘛,我又没说过你难看。不过说真的,今天你样子看上去比平时显得机灵点儿了……别谢我啊,我是实话实说。”

“你怎么老是这样,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又开始人身攻击了。”

“怎么啦?跟你这种都不知道让着女生的人,攻击又怎么了。”

“我是实话实说。”

“那你没智商啊?算了,你别解释……哎,谁让你说话了,快闭嘴……”

魏亮在一旁看到陈曦又被祁月说得难以还口了,于是帮着解围说:

“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拍照要紧。”

听见魏亮这么说,祁月才罢休。

他们的路线是魏亮事先计划好的。进入天安门,经过端门、午门、再从东华门出来沿着筒子河往北到故宫北门,再到北海和什刹海,一路上可以边走边拍。其实魏亮自己对北京城里也不算熟悉,路线也只是个大概,至于能拍到什么他也不清楚。

对北京的称呼,有人就说是北京,还有另外一种更有亲和力的简称“京城”。这里的城字原来带有城墙之意,那么京城应该指的就是旧时城墙里面的一块地方,北京人往市中心去时总说“进城”也原因于此。北京的城墙虽然被拆除掉了,但这墙里面的老北京城里人的文化气质却没有被扩散出去。所以对于城外人来说,也就是说北京人不都是城里人,所以他们未必了解北京的胡同,也体会不出那里的味道。如此细说来由于拆掉城墙的尴尬,陈曦、魏亮、祁月他们都是北京人,却不是城里人。

在祁月看来对北京历史的了解可以追溯到元朝,因为她父亲的工作单位就紧紧的挨着元大都遗址公园。对于魏亮北京的历史可能有数千年了,但又不能明确。陈曦读的书比较多,但对北京历史也仅是有个印象性的了解,他知道三千多年前这里叫“燕国”后来是“蓟州”,还有杨家将抗辽岳飞抗金的故事,北京就是当时辽、金的都城或陪都,但也仅仅是如此了。过去城外的人进城要穿过几米厚的城墙,而现在只要在地里坐一会儿再出来故宫就现于眼前了。所以没有了城墙,年轻人体会不到北京的古老,也就不会去主动地心思它有多悠久的历史了。可以说陈曦他们虽然长在北京,但相比初到北京的游客而言他们只是熟悉这里的路线而已。

其实,胡同的生成就是过去大大小小的四合院外墙通风、采光的过道。但是现在一个四合院里往往住着好几户人家,打破了成为一体的正房和厢房的格局,也就不能指望胡同还是风貌如初了。以至于真正以北京的胡同为体裁的照片优秀作品极少,就算是出版成集的也大多是图文并茂,都有大量介绍胡同历史文化背景的文字介绍作为陪衬。

陈曦他们三个在中专有了将近两年的学习摄影的经验,但都是所得甚少几乎是白茫茫的一片。所以当他们真正的走进胡同里,看到里面堆起来的杂物,才发现在北京电影大学办影展远不像想象得那么简单。但毕竟是年轻人,只要能呆在一起就能互相感染着快乐了起来,他们仍然不住地按动着快门,边走边拍。

非典时期的胡同显得寂静了不少。只有老人们仍然坐在自家的院门口,轻轻的摇动着扇子。这扇子慢得似乎带不出一点儿的风,但这钟摆似的摇动,似乎摇出了一种人生态度,一种平心静气的精神境界。

在胡同里的老槐树已经是满身的伤痕,那些树皮脱落的地方可能因为与过路人来回的摩擦而显得非常光滑。槐树的树杈不规则生长着,它没有直上云霄的气势只是尽量向各个方向伸展,而这种长势却正好像给胡同提供了林荫之处。这一棵棵古老的槐树好像都是为胡同而生长,并陪伴着它共同低调的留下岁月的痕迹。

在槐树的不远处往往就是胡同里四合院的大门了,大门前往往有门墩起着加固门框和美观的作用。门墩有的是方形有的是鼓形,上面都还有精致的蝙蝠和狮子图案的雕刻。有的门墩还有石狮子趴在上面,它们身体圆润而且仰首向前,像是保护着四合院的精灵。门墩两侧的浮雕也同样讲究图案的复杂而连续,但大多都因为长年的风化而看不出当年的气韵所在了。保护完好的四合院的门墩外往往还有上马石。上马石实际就是个简单的台阶以方便四合院主人上马之用,过去住在四合院里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所以这些上马石两侧也都有形态各异的马踏浮云的浮雕作装饰。

三个人第一次发现了胡同里的这些细节,甚至在心里有了游客一样的愉悦心情。走着,陈曦在一个刻有“泰山石敢当”的石碑前止住了脚步。这是石碑好像是没经过加工的天然之石,方的形状显得粗糙并且周身没有浮雕作装饰,就连“泰山石敢当”五个字也是简单的竖着排列于石碑的中间。然而上面的“泰山”,使陈曦想起了安心对他的邀请,他的好心情一下也就荡然无存了。

此刻他经过了一个奇妙的瞬间,虽然身体还留在原地,但手里却感到那天拉过得安心手的柔软,全身也仿佛被那天从火车站出来时微凉的空气所包围了。就像那天在月台上冲动的想沿着铁道走一会儿一样,陈曦不愿就这么离开写着“泰山”两个字的石碑,于是他对着它拍起照片来。

祁月见了问他:“这有什么可拍的啊?”

陈曦只是舔着自己的下嘴唇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因为看到她和魏亮都有些不耐烦了,才默默的收起相机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这“泰山石敢当”的石碑。

心中的压抑感自从安心离开以后就一直困扰着陈曦,他把这沉重和自己还没有拍到一张让自己满意的照片的失落的情绪联系在了一起。陈曦心里每次遇到挫折,痛苦就会更加深一些。他过去缓解痛苦的方式就是找到希望,那怕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他的人生没有了可幻想的种子,人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状态。

过了十一点三个人都觉得有些累了,于是就不再继续前进而是绕到隆福寺的混沌侯去吃午饭了。三个人点了自己要吃的东西,等要交钱的时候祁月抢着要付钱,陈曦和魏亮知道祁月说一不二的性格也就不再谦让让她把钱付了。

非典期间餐馆里的顾客不多所以很安静,而祁月和两个比自己高许多的男生抢着结账的爽快样子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长相很出众,甚至是坐下来吃饭了,还是有人眼神毫无恶意的向她这边张望过来。年龄稍大一点儿的人可能是希望这个大方的背着摄影包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儿,年龄相仿的就肯定希望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是自己的女朋友,毕竟像祁月这样长相标志可爱且性格开朗的女孩有能给别人带来开心的魔力。至于陈曦和魏亮,在周围人目光的包围下也沾沾自喜,也为能有这么一个动人的异性朋友而感到高兴。

今天祁月的确比往日显得更有魅力,陈曦把这归结为她背的摄影包使她看上去显得成熟些的缘故。但陈曦也为祁月而感到有些可惜起来,他觉得如果她要是在个好高中里上学不受中专环境的影响,也许就不会那么暴躁反而还会有些书卷气,那么她便接近完美了。

他们是挨着窗户坐下的,祁月自己一排,陈曦和魏亮坐一排。每次和陈曦一起,魏亮就会把靠窗子的位置让给他,这回也不例外。陈曦边吃边看着外面冷清的步行街,对于祁月和魏亮所说话的只是随便的附和着。祁月看到陈曦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将手放在了他脑门上,说:

“你没发烧吧?”

陈曦将头挪开后说:“你才发烧呢,我好着呢。”

“也是,你肯定是百毒不侵。要不然敢去火车站送人啊!”

魏亮立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说:

“这玩笑可别随便开啊。一会儿,别人以为你们是非典型肺炎病毒的携带者呢。”

祁月听了用手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她这夸张的动作总能让陌生人认为是一种单纯可爱的举动,而陈曦和魏亮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祁月:“也好,要真的被抓起来我得揭发你们其中的一个人,要不然我自己在医院里多闷得慌啊!”

陈曦说:“得了吧你。你什么时候闷过啊,你什么不敢啊,要是真进了医院,医生都得陪你玩过家家。”

祁月说:“我可不如你胆大,你什么不敢啊,还敢去火车站。对了,你怎么没敢和人家一块儿回老家啊!”

“懒得理你……”

“要不然你就是去了,今天从北京站直接来找得我们,是吧?”

看到陈曦哑口无言的样子,她洋洋得意的笑了起来,魏亮也应和着她笑了起来,而陈曦自嘲般微笑着又向窗外看去了。饭馆里其他顾客都意味深长的向他们三个看过来,好像这些人因为非典而紧绷的神经由于他们的笑声而放松些了。

祁月喝了一口手中的饮料,说:“你们能拉我入伙出来拍照片我爸觉得特别的高兴。他说了如果拍得还可以,咱们三个以中专的名义办个影展肯定没问题。他还说如果拍的是黑白胶卷,可以到我家来后期制作。我家有一间我爸用的暗房,什么设备都有,连相纸都不用你们买。我爸说了,只要你们能拉着我共同进步就行。”

陈曦听了神情激动地看着祁月说“那太好了。其实黑白照片就算是开始拍得不好,后来只要是精心的制作也有可能会出现好的作品。看来影展可能真的是有希望了!”

祁月故意将头转向魏亮的方向,对他说:“魏亮,一定要来我家啊,咱们好共同进步。”

魏亮知道她可能是仍然对刚才的玩笑耿耿于怀还在故意的逗陈曦,所以说:“那好啊,就这么定了。除了我你就谁都别让去了!”

祁月说:“行,就这么定了。你来我家一定带好胶卷……”

陈曦打断说:“那我呢?”

祁月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陈曦说:“你啊,没戏!”

“别啊,我错了还不行,你想喝点什么,可乐?我请。”陈曦挠着自己的头发说。

祁月终于露出了笑容显得很开心的模样说:“那好吧,带你去。我要喝可乐!”

魏亮说:“我也要,要大杯的!”

三个人边吃边聊一直到了下午两点半,聊兴奋时还想一起去找李博玩,直到知道了李博已经到郊区的亲戚家去了他们在罢休。三个人下午从饭馆出来都不想拍照片了,在隆福寺陪祁月转了转卖十字绣的小店后,他们就坐地铁各自回家了。

晚上在家陈曦仍旧不想看书,就只能用上网来打发时间。他看了看昨天自己在网上发的帖子,果然有人给他做了回复,内容都是表示共鸣的话语。这让陈曦心里觉得舒畅谢了,因为至少有同样困惑的人不只他一个,他又打开了自己的邮箱看看是否会有网友把写的回复发到他邮箱里去了。他的邮箱里果然有一封新邮件,但发信人不是网友而是安心,邮件的内容是:

1,你好!没想到吧,我是安心。你的邮箱地址是我从你们班在网上的校友录里找到的,还真挺费事呢。真的对不起,我上了火车才想起来忘了把车票钱给你了。这回我不狡辩,全怪我!所以你以后要是真能到泰山来玩一定要联系我啊。

我现在已经从奶奶家到了济宁的自己家了,一切都好。就是要隔离十四天才可以出家门,呵呵,可能会长胖啊。也奇怪我就是在北京体温高,等到家就没事了。还要谢谢你在火车站的帮忙呢!附件里有一张我在泰山拍的照片。送给你,看看比你们专业的不差吧,呵呵……

祝你快乐!安心2003.4.21

陈曦打开了这封邮件的附件,果然有一张命名为“泰山”的照片在里面,陈曦把它点击打开了。照片的右边竖排着一列红字“假期愉快!安心”。照片是从山顶往山下俯拍的,画面中有一条石阶铺成的山路在半山腰隐没在了层层云海之中。云海的边缘如弯曲的细丝一样与泰山苍绿的树木缠绕在了一起。而在云海之下的部分,虽然看不见只要是依着这条山路去想象也必定是壮美的。而云海之上可见的部分也同样可以让观者去想象,因为它实在让人感觉美如仙境。再加上安心的加在上面的红字,陈曦觉得这张照片美极了。

他点击了回复邮件的选项,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给安心回了信:

你好!接到你的邮件真的很高兴。照片拍得很漂亮,想必真的泰山也时时如照片上一样美丽壮观。如果说有不完美的地方,那么就是画面上没有你的身影,呵呵。但想到是你拍得就足够了,我会一直珍藏着的。

很巧,今天我在胡同里面拍照片,看到了一个刻着“泰山石敢当”五个字的石碑,我想它可能就是来自于泰山吧。你知道吗?自从你说可以陪我爬泰山,我对泰山就充满了幻想和敏感的神经,所以将来我一定要去,还一定要有你陪着。你答应过了,不管会等多久,不许反悔啊!另外能和你认识,我真得很开心。

你永远是我心里面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孩,真的。也许相见无期了吧。祝你快乐,珍重!

陈曦觉得自己这封信写的既不冷漠也不暧mei应该算是恰到好处了,它给两个人有可能的未来留了余地,也给如果真的相见无期的安心留了个深情的纪念。而有了安心的来信,陈曦心情也好一点儿了,他想和安心的结束总算不是那么的凄惨,自己也应该心平气和接受这个事实了。

在后来的几天里,祁月和魏亮都因为第一天在胡同里拍照片一无所获而不想再出来了。而陈曦觉得出去到处转转可以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些,所以便一个人外出拍北京了。

他发现其实非典型肺炎给拍照片提供了有利的时机,比如他不用早起就可以拍到故宫太和殿外面空无一名游客的照片。他也渐渐的关注起光线的变化来,在出去拍照的第三天,他早上四点半起来骑四十分钟的自行车去景山上拍日出。拍完日出后,他又到北京城东的胡同里去转悠。转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他再回到景山上,边休息边等着拍摄夕阳下的紫禁城以及映在落日中的白塔寺。然而拍摄完毕,回到家就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拍照时他都随身带一个用于记拍摄数据的笔记本,然而这本的每一页却都写有安心的名字。名字是他在休息的时候写下的,体力将近为零的时候他心里会变得释然,所以他才可以毫无痛苦天真烂漫的想着安心。

每天晚上,他吃完晚饭就连上网的精神都没有了,躺在床上再看会儿杂志就很快睡去了。这样有秩序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星期,他觉得自己就像在上了发条的八音盒上面跳舞的玩偶,在不知疲倦的旋转着。

拍完第七天,陈曦已经拍摄了二十四个黑白胶卷,他觉得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所以晚上他给祁月打了电话说想去她家期制作照片,祁月也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并叫他周末到自己家来。挂了电话,陈曦就又立刻联系了魏亮让他陪自己一起去。

晚上临睡前,陈曦数了数这几天他拍的总共二十四个胶卷。他把这些胶卷摞成了一个三角形,并在心里油然而生了淡淡的满足感。渐渐的他突然觉得饿了,于是问她妈妈有什么吃的没有。陈曦的妈妈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像最近这样对学习这么用功过,而且心疼他每天早出晚归的拍照片累坏了身体,于是在晚上九点半又蒸起米饭来,甚至还炖了一条鱼。

祁月家就住在离玉渊潭公园不远的一个新建起的小区里。小区门口的保安穿着统一的服装,甚至还有肩章帽徽等装饰。有车辆进出的时候,还会敬礼致意。陈曦和魏亮不知道祁月家具体在那座楼就问了一个正在巡逻的保安,而保安一直将他们带领到了祁月家的楼下面。进了楼有打扮得像饭店门卫一样的人帮他们按动了电梯,还热情的告诉他们具体上楼后该怎么走。陈曦和魏亮还从没来过像祁月家住得这么现代化的社区,所以被热情的服务弄得受宠若惊般不住的道谢。

祁月家住在十五层,他们出了电梯又经过两扇小门才到了她家门口。陈曦按动了门铃,他的手刚刚离开,祁月就将门打开了。

祁月没有将头发梳起来而是散在肩上,她上身穿了件长袖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休闲库。她发型和着装都是陈曦和魏亮第一次看到,所以使他们有了眼前一亮的新鲜感。祁月一只胳膊依在门上,另一只胳膊微微伸开给陈曦他们鞠了个躬,微笑着低声说:“请进!”

面对突然变温柔的祁月,陈曦和魏亮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她说话,所以只是显得拘谨的点头微笑着进了屋。祁月家一进门便是客厅,她父母看到女儿的客人来了就立刻从沙发上站起了,陈曦和魏亮马上打招呼说:“叔叔、阿姨好!”

换了拖鞋之后,他们就被祁月让到沙发上坐了下来。祁月的父亲显得很年轻,一点儿不像年过四十的人。祁月母亲穿着长裤和长衫体态丰盈,眉目之间尽现了中年女人的风韵和美貌。夫妻二人待人不仅热情而且说话又很有分寸。

祁月像小猫一样靠在她爸爸身旁安静的坐着,陈曦觉得在这个富裕而且看上去和睦的家庭里,现在的祁月就像个美丽的小公主一样。陈曦又想起平时祁月的暴躁脾气,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目光更多的停留在了祁月的脸上。祁月发现了陈曦在不住地看自己,在没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况下对着他挤了一下眼睛,而陈曦却假装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客厅的壁画。而当他回过头来,他发现祁月又假装生气的对自己噘了一下嘴,陈曦这才微笑着回应了她。

这与祁月旁若无人似的交流使陈曦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上,回到安心还没有来中专前,自己每天早上都会和祁月微笑招呼的时光。他发现安心出现的前后自己判若两人,甚至因为她自己否定了从前,觉得自己以前活得盲目不自我。而现在被他看作盲目并且痛苦的时光,由于祁月的眼神而重新温暖了他的心。

聊着聊着陈曦和魏亮都不觉得拘谨了,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礼遇。闲谈了很久之后,祁月的爸爸才说了影展的事情:

“听祁月说你们打算用这段时间拍些照片,然后可能的话到北京电影大学一层的展厅办个展览。说实话,你们的想法挺大胆的。不过年轻人,只有敢想才能敢做……”

听到这里魏亮情不自禁的点了下头,祁月的爸爸继续说:

“你们要真的下功夫拍照片,我可尽力帮助你们。影展可以办,如果有你们中专里的推荐信我可以把展厅批给你们用,如果没有我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其实你们都是很不错的学生。你们办主任说祁月爱和男生一起影响纪律,我就反驳她,当学生嘛活跃点儿应该的。其实有的时候是学校教育有问题,你们都是学影视的,没有必要那么的死板。你们现在知道努力了,我特别的高兴。都不小了,也该在一起上进了……

“祁月平时贪玩,我给她开家长会的时候听老师表扬过你们两个,你们可要多帮帮她啊。还有个叫李博的吧,你们都是祁月的朋友。陈曦,你和祁月在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吧,这种友谊多难得啊。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有一群好朋友,现在仍然是挚友,像你们这个年纪交的朋友友谊应该是最深的。

“你们的父母在你们中考时给你们选择了影视这个专业真的很明智,这个专业在入世后就更有前途了。现在你们的条件多好啊,有那么好的老师,还有这么多的学习资源。好好学,互相鼓励着点儿,将来肯定是陈艺谋、魏艺谋的!”

陈曦也觉得祁月爸爸的话句句都在道理上。他的心里面涌出了无限的波澜,他甚至是有了现在就拿起书本读书的yu望。说完这些话,祁月的爸爸就去厨房和祁月妈妈一起去准备午餐了。祁月就带着陈曦和魏亮参观了自己的卧室。

祁月卧室的房门是玻璃制成的,上面还有精致的百合花图案。由于透光,屋里的一切都可以浓缩进百合花的花瓣中,陈曦颇有兴致的看着,说:“你的门不错啊,挺漂亮的!”

“光是漂亮了,一点儿都不实用。它透光,晚上偷着玩电脑都能被发现。”说完祁月显得很乖巧的对着陈曦吐了下舌头。

祁月的卧室很大,但由于一面墙上挂满了装毛绒玩具的篮子而显得有些零乱。她的写字台上摆了一排精装版的文学名著,以及她上学时背的书包。另外屋里还有电脑桌、音响,和看上去很软的大床,总之一看便知是一个女孩的卧室,而且房间的主人肯定是家境富裕。但最让陈曦觉得羡慕的是,祁月卧室里有一扇巨大的带着护栏的窗户。

陈曦打开窗向外探着身子,立刻便感到了心旷神怡的风,而楼下面的景色更使他着迷。通过薄雾,可以看见玉渊潭公园巨大的淡蓝色湖面,这蓝色被绿色的植物包围着,还有著名的樱花街粉色的樱花作点缀,使整个公园看起来像一副用色块来拼接的版画。而这些颜色都很淡雅,并且搭配协调,让人看了便觉得心情舒畅。

中午吃过饭,祁月的爸爸就带着陈曦和魏亮还有祁月参观了他制作黑白照片用的暗房。暗房是由贮藏室改造而成的,虽然只有五六平米的大小,但它没有窗避光性很好,已经非常适合用于照片制作了。这个暗房虽小,但制作照片的设备却很齐全,屋顶上还挂了一根细的铁丝以备晾干照片和底片的时候使用。等祁月、魏亮、陈曦全进到暗房之中了,祁月的爸爸就关了门打开了红色的顶灯,然后又打开储藏柜看了看里面的设备,说:

“好久没用这些东西了,我以前在暗房一呆就是一天,真觉得时间过得快啊。我看过祁月的笔记,你们都上过暗房课,并且课讲得还挺细致的。”

陈曦在来祁月家之前就已经复习了学过的摄影课,所以对暗房里面的操作工艺已经基本上了解了。一卷黑白胶卷拍摄完成以后要有两个重要的制作环节。第一是冲卷,就是要把胶卷冲洗成带负像的底片。二是放大,就是把底片通过放大机印制到相纸上之后,再经过显影、定影的过程,再晾干后,一张照片就制作完成了。

这两个步骤里要用到暗袋、量杯、温度计、显影夜、定影夜、显影罐、放大机、还有相纸等等的工具材料,在祁月爸爸的暗房里都很齐全。祁月的爸爸后来介绍了这些东西在暗房中的具体位置,和如何使用它们。祁月和魏亮知道陈曦心里肯定明白这些,所以不懂的也没去细问。在一切介绍基本完毕以后,祁月爸爸重复说了自己暗房的使用注意事项:保持清洁、操作要戴手套、把门关紧、要在红色灯光下操作……说完了这些他们才从暗房里出来,坐回到了客厅里。

祁月的爸爸对陈曦和魏亮说:“祁月上次和你们一起到胡同拍的黑白底片我给她冲洗了出来,我看了看底片,还不错,很有自己的视点。我实在没时间再帮她把照片放大了。等你们的底片冲出来再一起进暗房扩照片吧。祁月有个缺点就是没耐性,你们多帮帮她。对了,你们拍完的胶卷带来了吗?今天就可以冲出来。”

陈曦说:“叔叔,我们总共拍了二十多个卷,实在太多了。您可以把冲胶卷的用具借给我,让我拿回家去冲吗?”

“行,你们稍等会儿,看会儿电视……”说完,祁月的爸爸就又回到暗房去给陈曦准备他要借回家去的用具了。

陈曦突然羡慕起祁月来,觉得她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太幸福了。她就好像是一只集合了天地之灵的小鸟,只要是翅膀稍稍的张开,那么老天就会给她适合飞翔的风。

陈曦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显得身材娇小的祁月,她用牙签扎起面前的草莓来回的蘸着白糖,这样子像极了居住在城堡里的高贵而又无所事事的公主。陈曦想也许祁月的生活里没有什么所缺少的吧,她的美貌和富裕的家境肯定会让其他女孩心生嫉妒,也许她也根本不需要飞翔,因为她出生就出生在了其他鸟儿尽力飞都飞不到的高度。

过会儿,祁月的父亲提着个塑料袋回到了客厅里。冲洗胶卷所用的两瓶药水被他放到了塑料袋的最底层,然后上面是叠得整齐的暗袋,在暗袋上面便是紧凑放置的量杯、温度计、显影罐。由于整理得很整齐塑料袋被撑成了标准的正方形,陈曦很容易的就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双肩背包里。祁月的爸爸问魏亮:

“你去哪里冲啊?”

魏亮说:“他家住在北京科技大学,我家住在中国地质大学,离得特别近,到时候在一块儿就行。”

“噢,知道,那两个学校不是正好是隔着成俯路正对着嘛。都住在大学里不错,能感受里面的气氛,对自己也是个促进。对了,冲胶卷的要领你们都知道吗?”

陈曦回答说:“都知道,老师上课讲过,我们在学校还自己实践过。”

“嗯,这样吧,我把关键的给你们写下来,这样免得出错……”说着,祁月的父亲就在茶几下面拿出了个笔记本,一边写着还一边说:“做摄影的就需要细心。你们以后都想拍电影吧,那就更需要细心了,而且基本功得扎实。新出来的片子《十七岁的单车》你们看过了吗?片子的导演张小帅虽然很年轻,可是拍得片子很不错,画面讲究,干净。学习就应该踏实仔细,态度决定一切嘛。”

说罢,他也将要注意的细节写完了,然后把这页纸撕了下来给了陈曦。

再后来,他们在约好过几天再来用暗房的事情后,陈曦和魏亮就准备离开了。离开时,祁月一家三口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电梯口。

下楼后陈曦突然想看看刚才在祁月卧室看到的樱花,就叫魏亮和自己一起绕行玉渊潭公园门口有樱花的那段路了。非典型肺炎在这个时候已经得到了控制,每天的新发病例都呈下降趋势,所以樱花街的入口处已经有了零星的游客。樱花在一条并不宽的路两边开放着,由于离得太远陈曦看不清每朵樱花的姿态,只觉得这一团团的淡粉色在扩散着直到充满自己的整个视线。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花,如梦境一样朦胧了视线的花。陈曦问魏亮:

“玉渊潭公园什么时候种的这些樱花?”

魏亮说:“不知道。反正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

陈曦他们继续向前骑着。汽车明显比非典最严重的时期多了些,而且刚好达到了一个使城市显得繁华而又不堵塞的程度。他们两个人边骑边聊,聊到了中专第一次开暗房课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中专第二学期将近期末,也刚好是他们在中专里整个人都处在最为癫狂状态的时候。他们的摄影老师姓翁,是校长从北京电影大学高薪聘请来的退休教授。翁老师觉得进暗房做照片是件很神圣的工作。所以,在暗房课的前一个月他就开始让学生每个人准备黑白胶卷,而后来每次上课还是照例的嘱咐一遍。

然而等第一次上暗房课,李博还是把自己拍的彩色胶卷放入了冲洗黑白胶卷的药液里。翁老师,看着费掉的底片开始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就拿着它在暗房里走来走去而且言词严厉的指责了李博。李博脸皮薄在班里挨了说,心里就不痛快起来,于是等灯关了他就坐在暗房的角落里边抽烟边伺机报复。

黑白摄影的暗房忌讳红色以外的一切灯光,可翁老师闻到了烟味就气愤地打来了白炽灯。灯打开后,李博立刻就将烟头掐灭藏了起来。班里的人都是站在李博一边的,不但不揭发他而且责难起翁老师来,说他毫无原因的打开灯致使自己的相纸漏了光。最后翁老师真的怀疑起自己的鼻子来,于是向同学们赔礼道歉并补发了相纸,还说相纸钱用自己的钱补给学校。

暗房的白炽灯被再次关上了,李博趁着翁老师给同学做示范的时候踹了他屁股一脚。翁老师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来才大叫起来:“开灯!开灯!”

灯打开后,李博早就悄悄的坐回了原处。从那次以后,翁老师就再不来他们班里教课了。后来,校长请来了一个北京电影大学的女研究生来带摄影课。女研究生漂亮而且感性在课堂上被气得掉过一次眼泪后,就没有学生再好意思为难她了……

魏亮说:“我估计翁老师被踢的时候还以为是地震了呢!”

陈曦说:“其实啊,李博还是给他留面子了,踹得不重……”

等到了两个人该分手的地下通道外,魏亮笑嘻嘻的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一个黑白胶卷给了陈曦让他帮着冲一下,陈曦什么都没说就接了过来。

陈曦到了家已经下午五点半了,他打算吃完晚饭后再忙个通宵,把手里的二十五个胶卷全部冲出来。于是,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着他妈妈把晚饭做出来。厨房里发出了轰轰作响的抽油烟机的声音。这声音有很强的连续性,而且电视节目也很乏味,陈曦很快就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梦里他梦到了自己从一间茅草屋里走出来,外面是雾蒙蒙的山景。而茅草外有一条小路,路两边有樱花如雪飘落,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

吃晚饭的时候,电视播出了一条新闻,说有小偷潜入非典型肺炎定点医院小汤山医院行窃。看完这条新闻陈曦的心里觉得特别别扭。他更不清楚现在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他想不清楚这个小偷为什么会如此的丧心病狂,也不清楚为么犯罪在任何时候都会继续下去。他有点心慌了,他想自己曾经肯定也做过罪人,他渴望生活可以永远像现在一样只要是平平安安就好。

吃过饭,由于冲胶卷要用流水,所以他就把胶卷和用具拿到了卫生间里。冲洗黑白胶卷大概要经过这样的过程:先将已经拍摄完毕的胶卷和显影罐装进暗袋里封闭好,确保暗袋没有漏光再把手从专门的地方伸进暗袋,把里面的胶卷盒拆开再将底片缠入显影罐中。然后将显影罐取出,往里面注入温度合适的显影液,在严格的时间和温度控制下再经过水洗、定影、再水洗的过程,一卷黑白胶卷就算是冲出来了。最后就是简单的浸泡、晾干、装袋的工作了。

在实际操作的时候陈曦特别的谨慎小心,所以一直没有出差错。他按照祁月爸爸给出的要领,时间以及温度的把握也都非常准确,很快,他便冲出了第一卷胶卷。看着底片上均匀的影像,陈曦心里涌出了让自己兴奋的成就感。他想祁月爸爸说的暗房中工作一整天都不知疲倦的原因就在此吧。

但这毕竟是个繁杂的工作,每冲一个卷都要耗费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而且必须特别的精心操作。陈曦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他冲了四个卷就感到腰由于总是弯着而酸痛起来。也由于操作熟练了,后面重复的冲卷过程他就心不在焉起来。

在等待显影的时间里,陈曦心思总是飘一样的轻浮不知会停留何处。一开始他想到了晚上的新闻,后来是前几天看到的白塔寺的日落,后来又想起了祁月爸爸的平易近人。

他想起了祁月今天的模样。她散着的头发直达肩膀,有时她会把一边的头发别在耳后,然而这些柔软的长发又淘气似的只要她一低头就从而后滑落遮住她的眼睛。陈曦今天看了太多次祁月的头发从她的脸蛋轻轻滑过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祁月也有如此优雅安静的一面。渐渐的陈曦觉得,从前看到的都是祁月的表象,而今天看到的显得高贵的她才是祁月真正的核心。从前让陈曦反感的祁月那些暴躁的行为,现在他看来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而就仅仅是不成熟举动而已,祁月实际上像水晶一样透明,甚至是个单纯的不懂自保的美丽公主。

长时间的想着祁月,让晨曦觉得自己是个感情上善变的人。他质疑起自己来,他开始否定自己对安心情感真的有那么的深刻,甚至到了论及永远的程度。他想现在自己可能是有点儿喜欢上祁月了,要不然自己不会不断的想起她。

陈曦想要是真的这样也罢了,那么就证明他爱上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优雅的举止和气质。陈曦抬头看了看梳妆镜前的自己,他记得上次这样仔细地看自己是送安心走的那天,他觉得现在和那时相比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前的眼睛是似水一样神秘且懵懂,而今天却似个玻璃晶体一样直白。

又冲出两个胶卷后,陈曦就带着点儿愉快的心情去睡了。他想不管现在自己是不是还爱着安心,她仍旧是自己生命力最重要的人。因为有了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感情会那么的炽烈,甚至就连那些痛苦也是难得的。陈曦心里希望明天醒来后可以像现在一样心情轻松。

再后来的几天北京一直是阴雨天,陈曦一直呆在家中没有出门。他看了不少关于摄影的书,早睡早起生活得非常规律。陈曦并没有因为祁月而转移自己的感情,那天的他就像是喝醉了,酒醒了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里。他还是依旧想着安心,所以有时会幻想着得到安心回复的邮件,然而每次打开邮箱等待他的都是失望,但他还是乐此不疲的一遍遍去试。他觉得自己给安心邮件的“珍重”二字有点儿率性行事了,但他又不想给安心再写邮件和她建立联系,因为他觉得文字的交往会更加深他的思念。陈曦很矛盾,不知所措,找不到方法让自己快乐起来。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就是两个人不会有未来,所以自己应该尽量忘记她。

在一个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的下午,陈曦终于将全部二十五个胶卷冲了出来。他将他们全部挂在了自己卧室里的吊灯上。吊灯模仿花的外形,由中心伸出五个弧形的支架,而支架的顶端那五个精致的白色灯罩便是花瓣了。这些悬挂在吊灯上的胶卷,看起来就像是屋里多了个淡蓝色的水晶帘子。陈曦背靠在窗户边上,嘴里还抽着烟,他感觉如释重负。他想这么多的胶卷无论如何也应该可以制作出二三十张不错的照片。

持续的阴雨天,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陈曦看到窗外的景物都由于雨的洗刷而显得颜色浓重,他的心里也好像被打湿了一样,充溢着细腻的感情。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是否还下着雨只能通过浅在窗户上的雨点来判断,陈曦发现这些雨点都是被风吹到玻璃上的。他觉得自己特别像这雨点,没有一点儿力量,到那里由不得自己,只能呆在这没有一点儿光亮的小屋中。

六一儿童节那天,天放晴了。陈曦和魏亮也就在这天去了祁月家。可能是在家呆了又将近一个星期觉得闷了,听说他们要来祁月在电话里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兴奋。等陈曦和魏亮进了她家的门,她的小嘴就合不拢了,不停的笑着。

祁月的爸爸和妈妈都去上班了,但暗房贴满了祁月爸爸写有注意事项的方便贴,陈曦还是感觉备受礼遇。陈曦在家里通过看书,对黑白照片的放大过程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再有了这些方便贴的指点他很快就完成了准备工作。

陈曦先挑了自己拍的一张表现白塔寺日落的底片,准备进行放大。用底片制作照片又叫放大,它是比冲洗胶卷更加复杂的工作。但这个过程里可以看到最终的照片,而且往往还可以有点石成金的艺术效果,所以也是最让人陶醉的一个环节。放大的原理是,通过放大机将光源透过底片而投射到相纸上,相纸感到了光再经过显影就可以出现影像,有影像的相纸再经过定影、水洗、晾干的过程,一张黑白照片便制作完成了。

然而光照射相纸的时间长短不同,会产生不一样的画面效果,所以放大的过程往往要经过反复的尝试,最终才能得到满意的照片,所以放大要比冲洗胶卷的过程有乐趣并且复杂得多。再加上整个过程都必须在红色的安全灯下进行所营造出来的气氛,祁月和魏亮在开始的时候都很专注的看着陈曦的操作。但时间长了,他们就耐不住寂寞,开始说说笑笑了。陈曦也慢慢的心不在焉起来,边放大边和他们一起聊天。以至于他们还没有制作出一张满意的照片,就已经是中午了。

午饭是祁月打电话从自己小区的会所里订的外卖,由于是月底结账,陈曦和魏亮想付钱又都没付成。吃完饭,魏亮说想看看祁月家有什么DVD可看,祁月便从茶几里找出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文件夹里装的是她家所有DVD盘的目录,魏亮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编号是16341,他吃惊的还指着它拿给了陈曦看了看。魏亮从里面挑了一张《末路狂花》,祁月就依照编号从电视柜里取出DVD盘放到了DVD机中。

片子是喜剧片,三个人看得都很入迷。但陈曦觉得现在正好是自己独自进暗房的机会。于是他借口说自己不爱看外国片,就一个人进了暗房。

耳边变得清静了,他也很快沉浸在放大照片的乐趣之中了。直到下午四点,他才依依不舍的打开了暗房的白炽灯。这一天里他只完成了表现白塔寺的一张照片,但这张照片却让他感到特别的兴奋。照片中白塔寺后面的夕阳就像是宗教画人物后面的象征着宇宙和智慧光环,而一尘不染的白塔却似乎与这朦胧对立而线条清晰的存在着。陈曦觉得这张照片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风景照了,甚至让人看了会去思索宇宙的神秘莫测。他想这张照片肯定会得到祁月父亲的赏识,他又想起了祁月父亲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于是直到将暗房收拾得像从没有人进来过的一样,才出了暗房的门。

祁月和魏亮看到陈曦放大出来的照片都显得格外的兴奋。离开祁月家以前,陈曦嘱咐她将这张照片在水里浸泡到晚上十点再拿出来晾干,祁月认认真真的将这个事情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家,陈曦有些后悔刚才回来时没绕行去看看那些漂亮的樱花。于是第二天早上,他和魏亮骑车绕行到了玉渊潭公园门口。但他发现樱花全部都掉落了,甚至连地上都发现不了她花瓣的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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