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民工包围的田原以前采访中有过遭遇阻挠采访的经历,所以他并不慌张。等盼盼走出了包围圈,他就向拥挤在周围的人们说:“你们中间哪位能做矿长代表,可以代矿长说话?”
这个问题难倒了拥挤的民工,大家将眼光投向手执小红旗指挥的保安。那保安将小红旗不断摇晃,大声喊:“不要听他的,只要他赶紧赔偿伤员的断腿!”
田原又说:“民工弟兄们,你们都熟悉那个保安么?和你们一块吃饭,一块住过么?他是不是能代你们说话?”
接连几个问题唤回了民工的理智,他们觉得刚才的躁动的确离谱,人家采访碍你什么?自己一个打工仔,怎么要糊糊涂涂听从并无交情的保安怂恿?“于是大部分人将听从保安吩咐变成了对场面的观望,继续起哄闹腾的只剩下少数几个。
保安情急,冲到矿工前边吼叫:“大家不出声,被压断腿的就这么被他们压断算了,是吗?“
田原不等人们做出反应,也大声说:“保安师傅,看来你也只是给矿长打工的员工。你这么煽动民工起哄吵闹,小心真闹出事来矿长把一切责任推给你,你能承担得起?“
保安回答:“我不是煽动,我是要你对被压伤的民工负责!“
田原说:“就算真有人受伤,也要矿场负责人出面,最好是矿长亲自出面组织专门人员,并让我们这一方派出代表,共同调查,找出真相,这才好做处理。像你这样只管要大家瞎嚷嚷,除了煽动闹事,能解决什么问题?“
保安被这番话噎住,虽是表面依旧装出很强势,骨子里已经蔫萎。他指着还躺在路边呻唤的“伤员“说:“反正你得赶紧给人家治伤!”
“那你把矿长请来商量,要不,你让我进去找。”田原回答。
“不行,我没那么大权力。”
“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凭什么咋咋忽忽砸我们采访车,采访器材!谁教你这么作的?你领我去找指使人?”
围观的民工平日感觉这个搞指挥的保安相当神气,只能听他摆布,甚至被他欺侮,眼见此刻他无法对付田原,暗暗感觉舒心。
保安自然不肯当众出丑,他回答田原:“你不要胡搅蛮缠,再这样下去,我可以关你禁闭!”
田原说:“你非法拘禁记者,法律会给你判刑。”
正在争执不休,一个脸色酱紫的中年人从矿场对面台阶上一步步走过来,他向拥挤的人群喊话:“哪位是省早报社首席记者田原先生?”
田原知道这人来头不同一般,便避开保安回应说:“我是田原,先生在这家矿场工作?”
“啊,你好!请到里边和我谈谈。我姓焦,是矿长。”
“你们的保安要关我禁闭呢。”
焦矿长斥责说:“这保安没素质,别理他。我们走吧!”说着,握住田原的手,做一个邀请动作。
“我们的采访车、摄像机被他们砸了,本人手机也被抢走了。”
“啊,有这种事?”焦矿长脸色愤怒,望了望周围,说,“走吧,等一下我会处理,请先进去谈。”
当田原随同焦矿长走上台阶,进入一幢小楼房办公室的时候,感觉得这里离矿场工地虽然算不上遥远,却仿佛两个世界。室内温度被调得十分宜人,噪音由隔音设备完全挡在室外。服务小姐温情地递来清凉饮料,呷下一口的人心中火气会被浇灭一半。
于是焦矿长发话:“真遗憾,仅仅因为我动作慢了一步,竟让田原先生遭受这么大的委屈。”
“焦矿长是刚刚回矿么?”田原问。
“是呀,才从广西回来。我和我的副手沿途都在研究,打算学习广西一家先进企业经验,大动作整顿本矿采矿流程,废除这里污染环境的过时开采办法。”
“焦矿长主持这家矿业公司多长时间了?“
“干两年多了。“
“以前没想过怎么将企业对环境污染问题解决的事么?“
“怎么没想,苦于力不从心!”
“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们不能老是急功近利,以直接获利的多少来衡量我们的企业,把被污染的环境丢给社会。哪怕获利再少,上交再少,也要优先想到环保。因为这才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大计。这么一想,办法就有了。”
“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像焦矿长这种聪敏人也得两年多才认识到么?”
焦矿长听出田原的话有意讽刺,不过他说:“说道理容易,实践道理却难得多。像我们这种国营企业每年要定时定量上缴税利,矿场员工的工资福利要照发不误,而且要越发越高,和周边单位甚至和地方的关系也必须搞好,可用利润其实很紧很紧。长时间沿用旧法,难以更新的根源就在这里。”
“那焦矿长现在真的下定彻底改变决心了?”
“下定了!不管上边怎么批评,也不管别人怎么谩骂,我注重环保、改变冶炼方法的决心定了!环境污染不能再容忍了。眼下这样的开采我明天就叫停,直到设备完全更新,能完全运用新技术开采才复工。”
“下这么大决心的确不错,焦矿长。请想个办法帮我解决采访车和摄像机被砸以及我手机被抢走的事,让我下次好报道焦矿长领导下矿场的巨变。”
“莫慌,田原先生,我已经给省宣传部和省记协回话,向他们解释由于自己失误给记者采访带来的困扰,也正通过副手对有关工作人员及民工进行教育。可以相信一切都会合理解决。只是,田原先生今天恐怕回不去,比如,采访车就不是今天能解决好的。”
“焦矿长,适才有位民工说采访车压断了他的腿,其实他喊叫的时候我那采访车已经停了。停了的车怎么会压伤他的腿?这事,应当查清楚。如果需要,还可以让我们报社或其他媒体机构派人来协助调查。“
“不需要,不需要,都是自己人,何苦兴师动众?我立刻到外面亲自组织检查,问题一定会水落石出。“说完这话,焦矿长起身准备往外走,同时吩咐服务小姐,”领田原先生到雅间休息片刻,中午我们一起便饭。“
焦矿长的动作行为使田原感到这位矿长眼下非常担心他矿域的安全,担心真有许多记者、许多媒体进入这个矿域,造成他无比的尴尬。由此推想,田原认为盼盼一定已经挣脱困局,设法与老社长沟通,与记协沟通,因而,田原此时通体舒畅。
当服务小姐导引他走进雅间的时候,田原无意欣赏那里色彩柔和的陈设,打算趁焦矿长外出,独自去采矿工地看现场。想不到焦矿长的动作特别迅速,一下子就转回了雅间。他坚留田原就座,“先吃好、休息好,下午看现场派车送。”
田原无法再推辞,不得不接受焦矿长最殷勤的招待。酒宴间最重要的一点是焦矿长说明采访车破损较为严重,按汽车修理业的行话说,要修就得大修,大修会相当费时,他与副手商量,准备给换辆车。“您那采访车型号已经老旧,换辆时兴的岂不更好?”焦矿长热情地表示。
更换汽车需要相当大一笔开支,焦矿长说出这话有点出乎田原意外,稍停了一下,他回答说:“我那采访车虽说老旧,却是单位配置,而且是用惯了的,所以还是请焦矿长让修理师傅尽快修理为好。”
“也行。不过,田原先生你其实是不了解我,我对新闻事业一向重视。新闻事业不发达等同于社会耳不聪目不明,绝对不是正常社会。我们公司拿辆较好的车换下你那辆旧车,只算是对新闻媒体的支持捐助,没什么事的。”
“不必了。倒是刚才在矿场门口有人说我那采访车压断了民工的腿一事必须弄清楚,要不,我不好出矿场也不能出矿场。“
焦矿长连连摇手,“田原先生不要提这事了。完全是那个肇事民工财迷心窍故意‘碰瓷’的行为!我出去刚要组织调查,就有几个目击者主动说出了真相。那一批人员包括那个保安在内,我都会从严处理,决不能轻饶害群之马,请放心。“
“究竟怎么处理那些员工,焦矿长当然可以自行决定,我现在不便过问。听焦矿长的话,我有个感觉——我的采访车在这件事上没错,是吗?“
“没错没错,那个民工的‘碰瓷’导致了一些群众拥挤,也造成了矿场少数人的误会,希望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
这时,焦矿长反复提到的副手亦即副矿长也赶来给田原陪酒。他道歉不迭地说到摄像机遗憾地当时被那些起哄的人们砸坏,只能由矿场赔偿换新。自用手机稍有损伤,修复以后也会马上送还。特别细谈了他处理“碰瓷“民工的感受。”那民工腿上带有陈旧性骨折伤痕,自以为有机可乘,与人串联,上演出那么一幕丑剧。而那样的事竟然出在本矿,连同我这副矿长都被弄得简直不能抬头了!“
田原知道这两个矿长都在努力掩盖仅仅几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事,希望大事化小,推卸责任,也不挑明,只敷衍说:“一般人都难以抵挡利益的诱惑,如果他能认错能改错就算是好的。“
这一番应酬竟将时间拖过了下午一点。田原说:“再拖下去,我就无法看采矿现场,无法做进一步报道了。”
于是,他获得了一个下午的采访时间,由副矿长陪同,乘车参观整个矿区。当他回到矿区宾馆,服务小姐将他的手机和矿场赔偿的摄像机一同送到了。
接过手机,他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拨打盼盼电话,很快就接听到对方焦急的声音:
“田原学兄,你在哪里?现在安全吗?”
“我住矿场宾馆,不仅安全,而且舒适。这里的人在讨好我,唯恐我记恨他们。你呢,你在哪里?”
“哦——我已经到家。真把我快急断气了!”
“怎么急成那样?”
“担心你交我的小事没办好,让你一个人遭群殴受伤。甚至怕你去的时候生龙活虎,再见你却是血肉模糊!”
田原忍不住笑着说:“哈,女孩子就是胆小!你听声音我像受伤了吗?好好休息,一切都在明天见面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