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个屁!就我一个人,从早上忙到晚上,你望望,才几个毛人来吃饭。勉勉强强能糊口吧,反正是一分不剩。”红美喝了一大口啤酒,柱子跟小山也陪着喝了一大口白酒。
“红美,你弄这个店不怎么上心吧?一个江苏人开的饭店竟然挂的是四川炒菜的牌子?!把这改改,擦擦干净,肯定有生意。”柱子看着店面内外,立刻出谋划策。
“弄个屁,就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我挂四川炒菜的牌子还不是为了招揽生意?川菜多有名啊,淮扬菜有什么?清蒸狮子头?大闸蟹?上汤娃娃菜?你可拉倒吧,这些菜哪是农民工吃的?我这个江苏人开饭馆还就只能挂羊头卖狗肉。哎!你们别光说话,喝酒啊!这是广东人爱喝的白酒,小糊涂仙,今天可便宜你们了,多喝点啊!干嘛呀,一半,一半,至少得喝一半!”红姐边说边劝酒,柱子跟小山美美的喝着酒吃着菜。浑身上下没有哪个毛孔不舒坦。
“红姐,你这样很不错了,多自由啊。我跟柱子哥年年在深圳打工,年年存不下钱。活计苦呗苦得要死,没得办法,谁让我们小时候没好好学习呢?”小山跟柱子有些上了头。脸红红的。
“都一样,就这么活着吧。还能怎么办呢?你望望现在这个世道,钱呗死难挣,空气污染,水污染,到处一塌糊涂。还是我们小时候好啊。”红姐将啤酒喝完,又自己倒了一杯。
“是的,我们小的时候天空是蓝的,到了深圳这么久,我就没见过一次蓝天白云。我就不懂,这个大城市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那么多人往这跑?”柱子跟小山碰杯喝了一大口,红美立刻给他们将杯子满上。
“小时候我们几个人老是在一起玩,那个时候没有玩具。我还记得用我妈晒在竹竿上的咸菜吹泡泡,被打得半死。”倒完酒,红美笑了笑。
“是的,我们小的时候哪有玩具啊?什么都没得,家家都穷得要死。”柱子跟红姐碰了碰。
“不对啊,柱子哥,那时候你们家有钱的。相比较其他人家而言,你爸是队长,你跟小山总是有很多好东西。我记得小山那个时候总是有巴尔糖吃。小山,喝一大口,现在没有巴尔糖,但是有酒。哈哈。”三个人哈哈笑着喝着。
“是的,巴尔糖,现在都看不到这个东西了。”小山呵呵笑着。
“那个时候,总是柱子哥带着我们疯。柱子哥是老大,袋里总是有香烟壳子、花糖纸、玻璃球。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妹妹最笨了,那个时候也是三月吧?”红美放下酒杯,看着门外。
“你妹妹?灵儿?”柱子跟小山默默的放下酒杯。
“嗯,是她。也是三月,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灵儿总是很笨,大约莫也是这个时候,天还很冷。太阳好的时候我妈总是把被子捧出来晒。我跟灵儿在被子里捉迷藏。灵儿在被子里穿来穿去,她总以为把头躲在被子里我就看不到她了。呵呵。”红姐脸上浮现微笑。
“捉迷藏?”柱子跟小山惊呆了。
“三月,乍暖还寒,春寒料峭。灵儿比我小七岁。假如现在还活着的话,跟小山一样大,21了。”红美低头喝了一口啤酒,陷入了沉思之中。
“灵儿死的时候只有五岁。那以后你妈跳河死了,你爸半疯。你跟你姑妈走了。”柱子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柱子哥,我来广东后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忘记灵儿。那天跟今天很相似,阴云密布,倾盆大雨。天那么潮湿,那么冷。她那么瘦,那么小,穿着红格子棉袄,蜷缩在箱子里,死在你家阁楼上。”红美红了眼睛。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们四个人捉迷藏,不晓得灵儿怎么爬到我家三楼的。我家阁楼上都是杂物,乱糟糟的,一般没人上去。灵儿怎么想得起来爬到我妈的樟木箱子里头去的?”柱子跟小山默默的喝酒,热闹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冷静下来。
“我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我是高手,你们都玩不过我。你们还记得吗?柱子哥那个时候特别好胜,总想赢我。来,喝酒。”红美跟两兄弟碰杯,低头喝了一大口。
“红美你从小就比我们聪明,不管我们躲在哪里你都能找到。那一次,你找到了我,找到了小山,但是没找到灵儿。要是找到了,她也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死在那里。”柱子的表情些微变了,低着头喝酒。
“柱子哥,这些年,我总是有些奇怪。你说我妹妹那么笨,她怎么知道躲到你家三楼上去的?”红美抬起头盯着柱子。
“红美,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让她躲那的吗?不可能!那天晚上你父母跟你疯了一样的满村找灵儿,我明明知道她在哪怎么可能不说呢?”柱子瞪着眼睛急切的辩解。
“我们家虽然穷,但是灵儿是全家的宝贝。小小的人儿,白白的,瘦瘦的,一头卷发,跟洋娃娃一样可爱。是啊,如果你知道,怎么可能不告诉我们灵儿在哪儿?我记得那几天灵儿天天缠着你,跟你要玻璃球玩,你一直没给她。”红美叹了口气,看着柱子。
“玻璃球?什么玻璃球?我记不得了。”柱子放下酒杯,脸红红的。
“五天后,我们在你家的阁楼上找到了灵儿的尸体。她的兜里有两颗玻璃球。”红美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红美,你疯了,我说过了,不是我。你说的玻璃球什么的,我完全记不得了。”
“是啊,记不得了。我们身处的环境就是如此,到处污染,到处黑暗。因为灵儿的死,我妈投河了,我爸疯了。那个时候我姑妈穷,身上只够带走一个人的钱。十六年来,我走了,我爸留下了。我们家破人亡,但干坏事的人却心安理得的活着。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什么事都没有。”红美看看柱子再看看小山。
“红姐,不关柱子哥的事,灵儿的死我们也很难过。但你不能怪柱子哥。”小山愤然站起身。
“小山,我们一家人疯了似的出去找灵儿的时候,你当时明明可以救灵儿,为什么没救她?”红美稳稳坐着,冷冷的看着小山。
“我?红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山呆呆的一动不动。
“大红的樟木箱子,黄铜的蝴蝶锁扣。虽然那个时候我只有十二岁,但我记得很清楚。蝴蝶锁扣上插着一把黄铜销子,那把销子不是你插的吗?小山?柱子哥骗灵儿躲在箱子里,而你,却是那个插上销子的人。不是吗?”红美定定的看着小山。
“我?红姐,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是我?我那个时候只有五岁。”小山涨红了脸,急急的辩白。
“是啊,只有五岁,那个时候你最喜欢巴尔糖。小山,你是听到箱子的响声上楼的对吗?我们在满村找灵儿,柱子躲在角落里不吭声,灵儿在樟木箱子里挣扎,箱子在卡里卡拉的响对吧?你吓得巴尔糖掉在箱子旁边,你真的忘了吗?”红美一字一句提醒。
“巴尔糖?”小山呆呆的愣住了,身子晃了晃。
“红美,不晓得你说的什么意思,老说这些过去的事有意思吗?我们走了。”柱子站起身,扶着小山离开。
“柱子哥,小山,你们知道三月意味着什么吗?”
“三月?”柱子跟小山回过身。
“三月过后是四月,四月之后是五月。十二个月循环往复,三月总会在某个时候到来。如同外面的雨天,不管多么阴暗多么潮湿,天总会晴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大自然就是这样公平。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红梅脱下厨师工作服,搭在椅背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走了。”柱子跟小山两个人勾肩搭背,低着头,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柱子哥,小山,慢走啊。对了,你们知道什么是多西他赛吗?”红美慢慢跟着他们走到门口。
“什么?我们走吧。柱子哥,我头很晕,好像喝多了。”
“我也是,咱们回去吧。”
柱子摇摇晃晃打开推拉门,两个人相互扶持,出了小饭馆。
雨依旧下得很大,两个人昏头涨脑走着。头越来越晕,道路歪斜着,建筑扭曲着,雨依旧下着。饭馆离工地很近,五百米的距离,两个人足足走了二十分钟。好不容易走到板房宿舍,两个人一头栽倒床上,不省人事。
……
“多西他赛,一种化疗药物。服用过量,必死无疑,表现出来的症状是酒精中毒。”红姐冷冷的站在门口,自言自语,倾盆大雨噼里啪啦打在雨棚上。
“红姐,你在说什么?”服装店的小黄探过头来。
“哦,没什么,我是说这生意没法做了,一上午就来了两个客人。”
“你那还来了两个客人呢,我这一上午一个都没有。不过红姐,你才来了半个月,再坚持坚持吧。你这饭馆小归小,但附近的农民工都来你这吃饭,还是有生意的。你交了一个月的房租吧?好歹把这个月熬掉吧。”
“算了,小黄,熬得越久亏得越多。麻烦你跟房东说一声,剩下的半个月租金我不要了,我得赶紧找个地方打工啊。”
“好的,红姐,你打算去哪啊?店里的东西你都不要了?”
“不要了,你要是喜欢什么,就拿走吧。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我会到国外开个诊所什么的?”
“哈?红姐,你这是异想天开!我们连去国外的机票钱都没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