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值班室里边的内侧门,这个一直让刘涛心里发虚又忍不住好奇的地方开始呈现在了他的眼前。整个收容审查所呈长方型的布局,所部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排平房;几个身穿深灰色囚服的光头正在收拾着工具,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穿着工作服的几个工人;那排平房是留所服刑的短劳犯所住的监舍和仓库。所部大门的两侧是相对的两排监舍,A监在右,B监在左,每一排有十间舍房。新进的在押人员一般是先收入A监,B监是关押判决后还没送走的以及A监满员后所剩的在押人员。本来监管部门要求判决后的人犯马上送往相隔不远的看守所,但收容审查所为了能多点人进行生产劳动增加收入,总是会留一部分人暂时不送。
老式的平房建筑,斑驳的红砖墙面,每隔四五米就是一扇铁门(监舍门);平房的屋顶进去几米便是第二层,有着齐腰的护栏。离监舍还远,刘涛使劲想看清第二层上面的东西,直到快靠近了A监他才发现第二层尽头的角落里还有个背枪的武警,“原来是巡逻通道!”刘涛恍然大悟。一边跟着老勤杂的步伐,刘涛一边继续扫描着这个马上就要居住的新世界。
“咦,怎么还有女犯!”刘涛差点问出声来;在靠近短劳犯监舍和仓库的A监尽头,两个监舍铁门的小窗口中露出了女人的面孔;长长的头发从小窗口中漏了出来,两张白净的小脸使着劲的向窗外伸着张望;刘涛想问问老勤杂,但始终没有敢开口。刘涛眼睛有点近视,总是看不清女人的面孔漂不漂亮,只见到收拾工具的几个光头好像在和她们打着什么手势,随即便传过来几声“嘻嘻”的轻笑。
挨着所部大门的这一边平房,应该就是管教干警们的办公室了,因为要整洁干净得多,墙面至少全都是粉刷过的。看门上的牌子,大门右侧靠A监是医务室和所长办公室,左侧是普通干警的办公室和伙房。四面平房的中间是打着水泥地坪的大坝;水泥坝子中间零零星星的分片晒着白白的、红红的像是药材之类的东西;靠近伙房的地面摆放着陆陆续续刚被人提出来的,装着面条的一个个铁桶......
或许刘涛心里一直都有点紧张和害怕,所以他把步子迈得慢慢的,好像这样就一直走不进去似的。从值班室内侧门穿过中间的坝子到对面A监,刘涛磨蹭了好长时间,使得老勤杂停下来等了他两次;不过虽然是停下来,老勤杂却仍然没跟刘涛说一句话,一路上始终保持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连催促都用的是目光。
迟迟疑疑之间,刘涛终于还是走到了自己的监舍门口。监舍的铁门有点像现在的防盗门,只是猫眼的部位变成了风门(从门外打开的一个四方形窗口),刚能伸出一个头的样子;因为把可以看到外面称之为望风,所以叫作风门,一般作传递书信、物品和打饭菜使用;而铁门本来该是防盗锁的位置也变成了只能从外面打开的大铁挂锁。
“杨大爷,分的几舍呀?”
“新贼来了啊?”(对刚被收押的统称为新贼,时间待得长了的叫老贼。)
相邻几个监舍的风门里露出了几个留着极短头发的脑袋;他们一边和老勤杂搭着话,一边努力的把头朝外面伸着;用这一丝细微的动作体现着他们的身价。刘涛这会儿当然还不知道风门是只有牢头才能望的,不过他马上就要开始学习这些规矩。(牢头就是每个监舍的老大,92年之前叫值班员;监狱法出来后为了体现法治和文明管理又叫作学习员或安全员;而劳教所、戒毒所、拘留所的监舍叫舍长;劳改监狱又叫号长;总之各处有各处的叫法和习惯。)
看见四处全是如狼似虎的眼神,刘涛的目光开始躲躲闪闪起来,不敢直视挂风门上的那几双眼睛;并且嘴里也嘟嘟噜噜的,他想请老勤杂帮下自己什么,但却总是说不出来。老勤杂没有理会刘涛,一边和风门上的脑袋们点头打着招呼,一边径直走到监舍门前开起锁来。
刘涛看着大铁挂锁被老勤杂从门栓上取下来,他知道自己终于要面对了……
“吱呀……”老勤杂一边拉开监舍铁门一边对刘涛叮咛道:“进门喊报告!”
“哐!”老勤杂用手把门一推,身子便侧在了一旁。
“嗯!”刘涛一边应道,一边直接将脚往门里边跨去。脚刚跨到一半,刘涛猛然想起“糟糕!还没按老勤杂吩咐的喊报告!”
想着,刘涛赶忙把脚收了回来,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撞在门边。刘涛将脚站稳定了定神,口中轻轻地吁了口气;他再抬头朝门里看去时,正见一个浓眉小眼,脸色白皙,挺着圆圆肚子的中年光头盯着自己,手上还在来回拉动着颈子上的毛巾;却没注意到监舍门里的右侧还站了个年青的光头。
“报告!”刘涛这次,一边大声喊着报告一边将脚真正的迈了进去……
“滚出去!”听见一声暴呵的同时,刘涛胸口重重的挨了一拳。“要听见叫进才能进去。”老勤杂见状,马上又不屑地嘱咐刘涛道。
刘涛捂着胸口退出了监舍铁门,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把他吓了一大跳。刘涛来不及去思索,只是有点紧张的挺直了身体;他看了看年青光头那恶狠狠的表情,又重新大声叫道:“报告!”。
半响,听到里面叫了声:“进来!”刘涛这才敢将脚迈了出去……
门边站着的年青光头朝老勤杂点了点头,一便帮老勤杂将门关了过去。听见外边响起了上锁声音,年青光头才开始对刘涛叫道:“靠墙站好!”
“站好!站好!”“三点一线!”……
刘涛正往墙边走去,屋子里有几个声音却几乎同时吼了起来;四处响起的呵斥声让刘涛的脑子里嗡嗡的,乱乱的。监舍里的墙边、洗衣台边、里间的门坎边到处都站着人,刘涛这会儿觉得屋子里每个人的嘴巴都好像在动,心里开始一阵阵发怵,感觉有点手脚无措起来。
年青光头看到刘涛不知事儿的样子,知道又是一个第一次进来的人,他便用手掌按着刘涛的胸口朝墙边靠去。年青光头一边按一边嘴里教道:“头、屁股、脚后跟同时靠墙,这就是三点一线。”刘涛将自己的头、屁股、脚后跟刚一靠拢墙面,便立马感觉到身体已经自然绷得笔直。
“还有一会儿而才开饭,先给他教教规矩……”刘涛听见里屋的床边发出来一个声音。“听到了!”年青光头连忙应声。
紧接着,在年青光头既绘声绘色又严肃的讲解中,一个小时之前还对这一切感到陌生的刘涛,开始了挺胸抬头接受规矩教育的过程。所有监管场所新进的在押人员都必须先学规矩,这所谓的规矩既有明文规定的“在押人员行为规范”,也有监舍里牢头们私下的定制的条款。
监所由于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许多规矩和训练都和部队差不多。凡是有门的地方进出必须喊报告,未得同意不得私自进出,同时两人以上要报数;其次干部训话必须蹲下,叫名字答“到”,说事要答“听到了”;干警训话或领导检查离开,还得整齐划一的喊出口号;这几条规矩一直都没变过。另外,除牢头或牢头同意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随便靠近风门,因为这是监舍唯一能和外面接著的机会。同时,站立姿势要保持三点一线,蹲下要用半蹲的姿势;平常有小的违规犯纪便会用这两种姿势来处罚,时间一长仍然会很难受。
最后要求要唱会金鱼歌。“手握冲锋枪,保卫金鱼缸......金鱼繁殖我繁殖殖......人在金鱼在,人亡金鱼亡......”年青光头让刘涛不仅要会背,还要会唱,因为牢头偶尔会用唱金鱼歌比赛来取乐。刚听到要会唱金鱼歌时,刘涛很是好奇,不明白这里面怎么还会有金鱼,他几次想问却见年青光头正讲得口水乱翻,便没敢开口……
直到监舍门外响起了面条铁桶的落地声,年青光头的教导声才开始停止;“快要打饭了,四哥!”他对着里屋喊道。“先教到这里!”一个声音马上回了出来。
“我叫陈文光!”年青光头撇过头对刘涛大声说道,“进来了就要老实点,总之是龙给我盘起,是虎就给我卧起,装神弄鬼你就要拐起。”
“知道,知道!”刘涛点着头忙声应到。
“刚教的规矩又忘了?”陈文光用手指点了点刘涛脑袋。
“听到了,陈哥!”刘涛开始像对待管教干警似的马上答到……
“进来!”里屋床上紧接着又漂来的声音,让刘涛刚想放松的身子像被电打了一下,马上又绷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