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的早班收舍就不像昨晚那么突然了,老勤杂站在监舍外面的大坝子中间像皇帝早朝前的太监,扯起尖尖的嗓子高声喊道:“收舍了!收舍……”
每天的早晚收舍都是由当天的值班管教来执行,值班管教要在第二天管教干警早会后才交班,所以早班收舍还是威武的廖干身影;口号早晚一样,程序也没什么不同……
收舍完毕,廖干在出舍房之前,在里间的铁栅栏门口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子定眼看了看舍房里的每个人。刘涛见廖干的目光扫到自己时,已经差不多完全放松了的心里又微微紧张了一下……
廖干最后把头转向四哥说道:“昨晚加了一个人,今天早会后会调一个走,另外昨天新来的,做指纹,照相,理发,你要记得早会后打报告;今天是所长值班,注意舍内卫生和安全……”
廖干走后,四哥主持了与晚间相同的收舍总结点评,差不多也是半小时(有劳动可免)。早间总结,就是检查点评一下早上的内务卫生和昨夜有无异常发生。早晨不知为什么有点急躁的四哥几句话就了结完毕,然后便让所有人端端的打着盘腿在床上打坐,名为反省。
反省过程中,有望着天花板的,有闭着眼的,有……不过除了脑袋、眼睛转动,身子却都坐得很是端正。见反省时没人乱动,四哥也没有太过苛刻,只是自己把身子偏在一旁和老李抽起烟来。陈文光见四哥和老李抽起烟了,便侧过身子坐起来监督起了大家。
刘涛听坐在旁边的小幺鸡嘀咕后,才知道四哥心情较好的时候陈文光也可以抽只烟放松,否则他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的盯着大家,和大家一样不能乱动。
点评内务卫生时,四哥着重检查了内外间的地面和厕所。水泥地面要求白袜子踩上去不粘上灰尘;厕所要求不能有一点异味,仅有的几块瓷砖必须一尘不染能照出人影;没达到要求便会在解散之后重复十遍相同的工作。每个监舍里都有一两项特别能整人的活儿,这也是牢头们体现自己权威的一种手段。
刘涛听到四哥说今天星期天没有劳动,才想起都一个多月不知天日了;在外边不敢回家时紧张,生怕在街上被家人遇到或是杨联防撞到;被送到派出所一直到昨晚都在恍恍惚惚着,各种心情搅得脑子迷迷地……
悄悄问了问胖子今天已经11月10号,刘涛算了算还有十多天就自己生日了,心里顿时蔓延起一种无名的悲哀……
…………
“李东方收拾东西准备调舍,其他新来的都出来……”随着老勤杂叫喊,刘涛和中年人与大小二条排成一列,报着数走出了监舍门。“记得进门打报告,记得哈……”监舍铁门都关上了,陈文光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声叮嘱。陈文光心里的算盘是,如果廖干看到新来的都懂规矩四哥自然也有脸面,四哥高兴了自己的老三位置也才更稳固,不然难保那天不来个关系户把自己给替了。
由于昨天所里进的人多,今天又是所长值班,所里负责档案资料的管教干警很主动的来加起了班。按指模和在派出所的时候差不多,端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牌子照相刘涛还是第一次,站在标有高度尺的墙边,牌子端端的举在胸前,正面、侧面……刘涛不停的变换着方位……
每个项目新来的中年人都是一次便过,不像刘涛和两个二条因为姿势不对重复了几遍。照完相,等老勤杂将几人带到值班室的内侧门时;王保安已早早拿着剃头的推子等在了那儿……
新来的在押们以监舍为单位分批在王保安那儿将自己作为正常人的最后一点标志(头发)清理得干干净净……
廖干见A4舍的几个新人已把入所必须的事做完,便让老勤杂把人都带到他的办公室作入所谈话和填写相关的资料表格。刘涛见要去廖干的办公室,顿觉心里有点发虚,便想躲在最后进去。刘涛打的如意算盘是先听听其他几个人怎么说,免得自己一会儿说错了挨骂。
几个人在老勤杂带领下来到廖干的办公室门口时,刘涛摸摸索索的排在了最后。见大二条第一个进门便紧张得忘了报告,刘涛忙在后面小声提醒:“喊报告……”
因为心里一直想着偷听办公室里的谈话,刘涛便找了个机会挪到办公室门旁的墙边靠着,装起了脚痛……
大二条叫吴林,小二条叫刘志豪,两人是同学,都在M市的师专读书。吴林家在市里,爸爸是市里一个局的科长。刘志豪家是郊县农村的,妈妈过世了,爸爸瘫痪,一切都靠爷爷在支撑着。刘志豪说到爸爸和爷爷时哭了起来,他说是看爷爷太辛苦,才去抢的,不想爷爷为自己读书的生活费每月都去借钱。而吴林和刘志豪是最要好的朋友,看着刘志豪这么辛苦,便一定要陪刘志豪一起去抢……
新来的中年人叫王大海,和廖干谈话的声音时大时小。不过刘涛听明白了王大海是公安四处(当时的监管处)安排进监舍调查事情的线人。86年10月陕西西安发生了一起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就是后来查明的小黑做的几起抢劫杀人案之一,魏小黑在网上被网友排名为中国第三大杀人狂魔。)当时案件刚发生,西安便给相邻各省作了通报,M市接到通报后也加紧了车站之类交通场所的排查,A4舍的一个在押人员就因为是陕西口音,随身又带有大量钱钞,因此被车站派出所收容审查。但根据这名在押人员交代的姓名,车站派出所去调查却没有此人。当时查案的条件有限,还没有现在的DNA技术,所以尽管车站派出所上报到了市局,但除了怀疑,暂时把这名在押人员还没有办法。最后局里让监管处就近从看守所调来一个留所的已决轻刑犯来卧底作线人,专门调查此人。王大海是二进宫,当然明白有立功的机会很不容易,为了能早点回家,义不容辞的便答应从隔壁看守所转了过来。
听到这里,刘涛心里恍然大悟,心想昨晚廖干把四哥叫出去肯定就是让四哥帮助王大海,不能为难他,怪不得昨晚规矩都不让教。刘涛最好奇的就是廖干让王大海去接近什么人,可是听来听去两人在办公室一直就没说出名字。其实就算说出名字刘涛也还认不得,监舍里的人他只知道四个人的名字,加上这会儿新来的三个也才七个名。
轮到刘涛谈话时,看到廖干谈话和蔼的样子和收舍时的威严完全变了样,刘涛心里逐渐的放松了下来,说话也利索了不少。填完个人情况的表格,刘涛又小心的跟廖干点了点头;看廖干没了别的吩咐,他才走出办公室和其他三人一起列队随老勤杂回了监舍。
刚回监舍几分钟,四哥又被廖干召见了去。因为没有劳动,舍友们都很开心,各自几个人在一块儿蹲着、坐着,聊天玩耍。老李和叫作大七条的老年人在石桌上下着象棋。陈文光本想给昨天新来的继续上规矩课,但见四哥不在又难得休息,便自己也跑去和叫作小九条的精壮汉子下起了五子棋。监舍里七条以上到九条都有家庭来源,所以老李和陈文光下棋玩玩小赌注总是找他们;不过只要一沾到下注,老李和陈文光便不会耍前三铺的派头;因为监舍里的确无聊,如果没人跟他们玩了那更是难熬。
胖子仍然是一付修身养性的姿态,端着用老勤杂那求来的开水冲的大茶杯(有机塑料杯子,监舍不准有玻璃杯和沾金属的杯子),在里间的过道中眯着小眼睛来回溜达着,像是在做晨练。
刘涛溜到胖子身边叫道:“吴叔……”胖子听到刘涛叫他,便睁开眼笑笑说:“怎么,小弟娃儿?”刘涛见胖子高兴,就给他讲起刚才在廖干办公室听到的……
胖子边听边皱起了眉头,小声对刘涛说到:“这些话别再去问别人了,你还小,不要给自己惹到麻烦……”
“哦……”刘涛看胖子说话好郑重的样子,也悄声的应到。胖子瞄着刘涛有点迷茫的眼睛问道:“哦什么?真明白吗?”见刘涛的样子仍然有点不知事儿,四周又没人,胖子叹了口气便开始小声讲起监舍里的事来,让刘涛自己学着机灵点……
在监舍里边,老李虽然一脸横样却最是细心,不然四哥不会那么放心让老李管事。陈文光专门教规矩,最是咋呼,童心未泯有点贪玩,每每做事总是要四哥提醒。大九条在舍房里登记的名字是林云,警惕心很重从不和人多说话,所以又被大家叫作老鬼;不知为什么四哥会将他安在第四铺,因为平常人就算有钱只要是外地人也会从金鱼缸作起,不然太好玩了他的钱就到不了牢头身上……
刘涛正听着胖子如数家珍的讲解,大九条却慢慢地溜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