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晓可没那么傻。他虽然把自己想当副局长的想法告诉了万紫荷且希望他帮忙出些主意,但背地里他却在多方疏通关系,企图调动自己所有社会力量,争取年内顶替甄贤子,使自己走到副处级领导的岗位上。眼下的问题是,甄贤子工作干得好好的,怎么能把他顶掉呢?!郑晓晓为此煞费苦心,脑浆子都疼了。
然而通过非正常渠道挪动一个在职的副处级干部谈何容易。除非甄贤子的工作得不到市委和市政府的认可;除非国土资源局党委认为甄贤子不胜任副局长工作;除非甄贤子犯了严重错误,否则,哼,动人家试试。现在的人可管不了太多,你敢砸人家的饭碗,人家就敢炸你家房子。可不是嘛,人家饭碗都没了会侥过你吗?大不了同归于尽,谁也别消停儿。
甄贤子虽说貌不惊人,但城府颇深。二十三岁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梅城市远郊的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当年便在学校担任团总支书记,二十五岁时任区团委书记,三十岁时任区文化局局长,三十八岁调市委常秘室任市委书记张纪刚的常务秘书。张书记调任省商务厅长前,把甄贤子提拔为副处级,安排在市国土资源局担任副局长,分管常务,那一年,甄贤子四十五岁。三年后,由于年龄原因,甄贤子改任分管后勤工作的副局长,开始成为郑晓晓的顶头上司。这个时候也是郑晓晓嫉恨他的时候。
郑晓晓嫉恨甄贤子的不是别的,而是在由副科级转为正科级时甄贤子的话儿。在那次局党委召开的研究干部的会议上,针对郑晓晓的任职甄贤子说,该同志对自己要求不严,尤其是生活作风存在诸多问题。其次是该同志组织能力不强,私心较重,不适合担任科长职务,应继续考察培养。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郑晓晓推迟提拔一年之久。他因此恨死了甄贤子,但又无可奈何地在他手下工作,不得不强装笑颜地向甄副局长请示汇报,甚至还得溜须拍马。最近,郑晓晓忽然感觉过够了这样的日子,也不知哪来的那么一股子邪劲儿,他扬言要当副局长。
其实这个想法也不能完全怪郑晓晓,管桂花也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天夜里两人在浴池狂欢之后,管桂花光不出溜地坐在郑晓晓怀里胡咧咧。
“你啥时候能提个处啊哥?到时候妹妹也能借个光是吧?”她说。
“妈的,老甄也不他妈调走,我也上不去啊。”郑晓晓略有所思着。
“切,你脑子进水了吧哥儿?你等人家给你倒地方,美死你。我们仇局硬是让他手下的几个科长弄走了。现在提拔人你得想招儿,不想招儿你就等吧。”管桂花开导着。
“可也是啊——不行,我也得想想招儿,争取把老甄拱掉道,我当副局长。”郑晓晓开窍了。
“就是嘛。这才叫爷们儿,叫大老爷们儿,叫带把儿的。嘻嘻——”管桂花边闹边说。
可是谁知没等郑晓晓自己说,管桂花就已经率先把这件事情抖搂出来,让圈儿里的几个朋友知道了,好在几个好友并没有传播此事。
知道这件事儿的还有郑晓晓的妻子于美兰。
这么大的事情郑晓晓是绝对不敢自己做主的。第二天早上刚上班,郑晓晓就神秘地迫不及待地给于美兰打电话。
“什么事儿这么神秘兮兮的?”
“你办公室有没有别人?”
“你一宿觉儿睡出病了?说话声音怎么还变小了?”
“你快说周围有没有外人!”
“噢,没有。啥事儿啊,快说呀?”
“我想当副局长。”
“你他妈疯了是吧?那是你说当就能当上的?操。”
“你知道个屁。我他妈科级干部都当十来年了,要不是那个老甄挡着,我早该提处级了。所以我得想办法,把老甄整掉,我当局长。要不,我就得憋屈死。”
“妈呀,你真这么想的?”
“我他妈就是这么想的。”
“那得花不少钱吧?十万够不?”
“你糟践人呢?十万能干个屁?最少也得三十万。不过,当上局长,咱们用不了几年就搂回来了。”
“那是。这么说,这个局长当的值个儿。干!咱有钱怕啥呀?现在不就是钱吗?咱就用钱砸,砸死这帮王八犊子。”
正说到这里,于美兰办公室的对桌会计上班来了。她听到于美兰恶狠狠地说砸,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就吃惊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大于子?你要砸什么?”
于美兰慌乱地挂断电话,不无炫耀地卖弄说:
“咳,别提了史姐。你说俺家老郑非要当什么副局长,我说咱没那个水平,算了,可他就是不干,说什么不就是花点钱嘛。你说吧史姐,咱家不差钱这不假,问题是你花个五六十万的万一当不上怎么办?白扔钱了倒没什么,你说那多丢人啊。”
史姐惊异地眨着眼睛,羡慕地说:“妈呀,你家老郑真有能耐。我们家那口子现在连个科杈子都不是,天哪,你家老郑都要当局长了。真厉害。”
“没什么。现在只要你肯花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你信不?”于美兰说得很自信。
“就是啊,你说现在真是这样呢。没钱什么事儿也别想办。哎,先说好了,你家老郑当上局长后一定帮帮我家那口子。”
“那怎么帮啊,他们也不是一个系统。不过,他们局和局之间总联系,领导之间交流一下,说句话,也不是不行。”
“就是就是。俺家田粮都四十二了,还在交通局当秘书,你说哪有这么大岁数的人还当秘书的?”
“这个事儿呢,一是他自身要不断努力,提高修养;二是要不断接近领导,和领导们处好关系。我家老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于美兰毅然以领导夫人的口吻和史姐交谈着。
史姐赞叹地说:“难怪你家老郑能提处级,连你说话都这么有水平。真好。”
于美兰自以为是地说:“这没什么,时间长了就好了。”
史姐奈不住寂寞,稍在办公室坐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奔走于各个科室,逢人便说郑晓晓要提副局长的事儿,惹得许多人纷纷到财务室道喜。一时间,鼎盛房产物业公司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美兰脸上洋溢着傲慢与自豪的神色不说,还端坐在椅子上,拿腔拿调地应对着前来道喜的人。于是,公司上下又由当初的恭喜变成了厌恶。这句由闲扯而来的提处的事情就从房产物业公司,沸沸扬扬褒贬不一地传开去。于美兰认为这是必要的前期宣传,她觉得只有宣传好郑晓晓,才能保证他顺利地升迁。她也因此变得更加做作。
对于怎样才能当上副局长,官场沉浮多年的郑晓晓自然知道谁最重要。他认为,当务之急是积极找到一位市委常委做靠山,然后攀上市委书记,花大本钱,争取得到提拔。这几天,他不断地翻阅着电话本,希望从中能找到帮助自己的人。但是以前和市委宣传部、组织部接触过的几个朋友因当初并没有把人家当回事儿,现在也不好意思去联系人家。他一时陷入苦闷中。与此同时,他还接到了许多祝贺他当副局长的电话,闹得他时不时的满头冒汗,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郑晓晓开始害怕了。他怕事情万一办不成丢人;他怕知道的人多了会起负面影响;他怕领导层会调查此事;他更怕甄贤子知道后会采取措施对付自己。害怕过后,郑晓晓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过于冲动,过于感情用事,过于提前透露消息。又是谁传出这件事的呢?
“紫荷,”他忍不住问万紫荷,“你小子也不够意思啊,怎么能随便把我要提处的事儿说出去呢?”
万紫荷很不愿意:“什么话啊晓晓?我记得我都跟你说过这件事儿千万不能说,我怎么会出去说呢?”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知道这事儿?闹得我头都大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什么都没说。”
郑晓晓还要说什么,万紫荷那边的电话已经出现了忙音。
连好朋友都不爱听自己唠叨,郑晓晓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很没意思,有点灰溜溜的。他立刻发现自己的腰也没有前几天那么挺拔,说话的底气也不是那么足了。他更不好意思给圈儿里的其他几个朋友打电话,因为通常他老是瞧不起人家,在这样的尴尬时刻,人家也一定是瞧不起他的,于是,郑晓晓找到了四面楚歌的感觉。他感到自己忽然被大家孤立起来,嗤之以鼻地藐视他的所谓提拔与升迁,笑话他的无耻与荒唐,可悲与可笑。郑晓晓始终高昂的头渐渐低下来。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想法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很幼稚很单纯很简单。这么重大的事情是不是应该通过组织路线通过正常的渠道来解决,这样毫无目的的暗箱操作会有结果么,况且目前尚不清楚这件事情到底应该去找谁怎么找。唉,更加愁人的是不知是谁把这一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让许多人知道了此事,这不是要乱套吗?这要让市委和国土局的领导们知道了还不得炸了庙儿?那自己还怎么有脸在这个单位呆下去?甄贤子到时还不得整死自己?到底是谁最先把事情说出去的呢?天哪,郑晓晓愁得直拍闹门儿。
郑晓晓神魂不定的几天表现,不仅让甄贤子觉得蹊跷更让总务科长国强观察个正着。甄副局长虽然没有正面去关心、询问事由,但从郑晓晓冷得露冰的眼神里已经觉察出他对自己的敌意,甄副局长就有了心理和思想上的预防可能出现情况的准备。他除了叮嘱自己要小心堤防这个小人外,还单独与局党委书记刘清云交流了有关情况和自己对此事的看法。他提请局党委高度重视和关注事态的发展,防止出现意外。刘清云基本同意甄副局长的意见。他说,自己也认为郑晓晓这个人政治素质不是高,现在看,甄副局长当初持有的否定意见是对的,这样的人真的不应该提拔。不过,刘清云隐瞒了他的妹妹刘春梅当初替郑晓晓通融的事情,当然收受五千元现金的事儿就更不能说出口,私下里,郑晓晓送给他的礼物也不能提一个字。表面上虽什么也不说,但甄副局长明白郑晓晓和刘春梅的关系,这里的奥妙他并非不懂,这次谈话,甄副局长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他只是想让局党委主要领导知晓此事,探明一个态度。然后,甄副局长便请假出门治病去了。
国强这几天也紧闭房门,因为他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其实名义上的紧闭房门,倒是谁也没挡住,到他办公室以闲聊为目的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越是这样,国强越是感到事情的严重,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国强有自己的想法,只要局党委不责怪自己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也一定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至于总务科的日常工作作为书记的他也不好借这个机会过多插手和表态,事情没有真正浮出水面的时候就是迷茫和谨慎的时候,这个节骨眼上是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的。对于国土资源局楼内外卫生状况下降的趋势,国强也是视而不见不管不问躲躲闪闪,因为这些都是行政方面的事儿,严格意义上来说,与他无关。他才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显摆什么呢,说不定谁沉谁浮,说不好谁升谁迁,说不清谁褒谁贬,何必管那么多闲事儿呢?国强憋足劲儿地在看热闹,政治敏感性告诉他,这将有一台好戏要演。
寂静。寂静。还是寂静。
往日的热闹不知不觉的不见了,这更让郑晓晓感到害怕和恐慌。他的心率不断加快,心脏骤然跳起的瞬间里他有种快要虚脱的感觉。郑晓晓赶紧喝口茶,稳了稳情绪,仰躺在椅子里。现在,他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好象瘦了一圈儿似的而且还无精打采的。
“完了。弄不好这回要完了。”他默默地说。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呢?”他气急败坏地说。
“到底是谁瞎乱说的?”他重重地把拳头砸在办公桌上,又“腾”地站起来,不耐烦地来回地走着。
重新坐到椅子上时他看看手表,时针显示刚过上午十点。“妈的,喝酒去。”他这样说着,就拿起电话。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万紫荷的电话。
“紫荷,中午喝酒去。”
“怎么?好象心情不太好啊。”
“操,破事儿办得让我闹心。”
“我觉得没什么。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何必那么当真呢?”
“我也想那样,可是他妈事儿不知怎么弄成这样了。闹死我了。”
“呵呵,好,我把中午的事情推了,专门陪你喝酒。”
“这才是哥们儿。我叫一声黄秀芬,让她给咱们助助兴。妈的,得找个解闷儿的人玩玩。”
“哈,你随便吧。”
“听我电话啊。”
撂下万紫荷的电话,郑晓晓的心里舒坦了一点,也使得他有精神头给黄秀芬打电话。
“哎呀郑哥儿我中午不行,得接孩子回家,送孩子上学啊。”
“哥儿还是不是你哥儿了,就这么点小事儿都求不动妹妹?”
“不是不是,郑哥儿,我真得接孩子,我也挺想和郑哥儿吃点饭。这事儿——你看?”
“我不管,反正哥儿今天是求你了。你要不给哥儿这个面子,哥儿就永远在你眼前消失。”
“别的啊哥儿。那样吧,我让我妈去帮我接孩子。你说去哪吧?”
“啊——去得月楼怎么样?”
“行,你说去哪就去哪。”
顺利地接通了这两个电话,郑晓晓爽快多了。总还是有人理解他同情他,郑晓晓认为自己还是有人缘的。他于是开始定餐位,定菜品和酒水,然后打车来到乡镇企业局的楼下等待黄秀芬。
万紫荷准时在中午的十一点半迈入得月楼餐厅的二楼贵宾厅。此时,郑晓晓和黄秀芬已经端坐在那里,显得一本正经。可万紫荷一眼看出他们俩儿刚刚亲热过,因为黄秀芬的头发有些稠粘,根本不是他印象中的齐耳的飘逸的短发,那上面有明显的被水淋湿过的痕迹。
万紫荷略微一笑,干咳一声说:“怎么?你俩儿忙活完了?”
黄秀芬脸一红,将头迅速低下。
郑晓晓则满不在乎地厚着脸皮说:“怎么的?我和我亲妹妹亲热一会儿你还有什么意见啊?呵呵。”
万紫荷立刻捂嘴笑道:“没意见没意见。你们把刚才亲热的过程在表演一遍我都没意见。”
郑晓晓笑说:“怎么的?你还想看A片是怎么的?哈哈哈。”
黄秀芬已经满脸通红了。她不好意思地说:“看你们俩儿,都瞎说什么呀。”
郑晓晓说:“怕什么啊老妹,咱孩子都生过,什么都不用怕,对吧?”
黄秀芬说:“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没个正经话儿。”
万紫荷连忙控制局面:“是,是。黄老妹说的对。咱当老大哥的可不能随便说。”
郑晓晓依然兴趣很浓。他冲黄秀芬说:“那不对呀,那你说男的女的凑一起干什么?不就那么点事儿要弄吗?啊?哈哈哈。”
万紫荷说:“那你们俩儿先弄着,我回避一下?”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闹着笑着的时候,酒菜已经备齐。这个酒一直喝到下午一点半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中途,万紫荷去了一次卫生间。回包间时巧遇喝得迷迷糊糊的于美兰。她见万紫荷也在这里,就热情招呼道:
“你,你怎么也——也在这儿?”
“行你来喝酒就不准我来?”
“我看看你们都有谁。”
说着,于美兰猛地推开包间的门。
郑晓晓和黄秀芬被“咣”的一声门响吓了一跳。见进来的是于美兰,郑晓晓顿时吓变了脸色。多亏两个人没有亲密到一起,否则,事情会不知怎样。
万紫荷赶紧打圆场:“嫂子,我来介绍。这位是我表妹,今天来市里办事,中午了我没让她走。这位是你家我郑哥儿,啊?哈哈哈。”
于美兰“噢”了一声伸手和黄秀芬握手:“老妹好。姐姐喝多了,不能陪你了。让你郑哥儿多陪你喝点。不好意思啊。”说完,又对郑晓晓说,“你好好陪人家喝啊,但不能把人家喝多了。”
于美兰一走,郑晓晓立刻感激地对万紫荷说:“哥们够意思,够意思。刚才可把我吓坏了。呵呵。”
不过,尽管喝多了酒,于美兰还是从黄秀芬身上看出一些不自在。她开始怀疑这个女人。她要调查一下这个女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