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万紫荷亲自修改的题为《梅城市中山区城市道路交通现状与发展的思考》的理论文章在梅城日报理论版上全文刊登。这是万紫荷通过自己认识的报社的编辑记者强行挤占上去的,而且这篇文章还发表在头条醒目的位置上,署名是中山区交通局副局长苏天放。这可谓是一磅重量级定时炸弹,在约定的时间里,将会发生爆炸。
万紫荷和苏天放都在焦急地静观其变,时刻关注社会各界对这篇理论文章的反映。万紫荷再三叮嘱报社的朋友,一定要把读者的反映第一时间及时通知他,以便他做出综合分析和判断。苏天放则象是没了主意似的整天期待着万紫荷的消息。人往往是这样,事情有了依赖性后,大脑似乎就是空白一片,瞬间里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当然,万紫荷帮了这么大的忙,苏天放并不是装作看不见,他现在可不想丢掉手里这根稻草。在他看来,这哪里是稻草,简直就是救命草,失去了这根草就意味着失去了机会。因此,苏天放几乎是天天约万紫荷吃饭、洗澡、娱乐;天天打探事情的进展情况,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急。但是他发现自己毕竟还是没有万紫荷那么稳当那么镇定那么自如,他开始佩服万紫荷的心理素质,同时,通过这件事儿,苏天放也在摸摸地寻找着他们之间的差距,诸如文字综合能力、语言表达能力、工作组织能力、综合协调能力以及判断思维能力等等。他发现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起跑线上,万紫荷的思维超前得常常让自己跟不上,尤其是在玩弄权术方面他自愧不如。通过这段时间的亲密接触,苏天放切实感受到万紫荷在处理上级下级以及同级领导的问题上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智慧,这些智慧有的机智,有的巧妙,有的阴险,有的大气,有的坚决,有的理智。比如在晚餐中,苏天放约韩晓云、闵婷婷、隋艳丽等前来作陪,那意思很明显的是要给万紫荷拉皮条,然而万紫荷却一目了然地察觉了他的意图,反客为主地招待起他们,并大力宣传苏天放。说苏天放的人品如何的好,能力如何的强。说得既诚恳又真切,看不出一丁点的做作和虚伪,那感觉就象是感慨人生似的那么自然那么洒脱,直说得大家彼此产生好感,特别是让大家都普遍认为苏天放交了万紫荷这个好朋友的他的福份。这难道不是艺术又是什么?抬举别人成就自己,不正是万紫荷的高明之处?结果大家纷纷要帮苏天放的忙,而前提是多亏万紫荷的提醒。仅凭这几件小事儿,苏天放对万紫荷就佩服透顶了。他当场感慨说,万紫荷绝对是处级干部的料儿。这又勾起了韩晓云和闵婷婷的话题。她们说,现在马上就要上报后备处级干部了,万紫荷应该争取。韩晓云主动表态说,方便的时候自己要和刘书记透个话儿,同时也要和市委组织部那边多沟通,交换情况。闵婷婷不知是来了醋劲儿还是怎么,她瞥了韩晓云一眼说:
“切,得了吧。到时候你还不得把自己先报上去啊。”
韩晓云立刻满脸通红。她回敬说:“难道你不想报你自己?近水楼台嘛。再说了,这次市委组织部不是有明确规定吗?每个单位可以报五个。不用说别的,你我应该都有份儿。”
“那你敢保证把万书记报上去?”闵婷婷还是咬住不放。
韩晓云说:“我可以建议啊。”
见两个女人僵持不下,万紫荷摆摆手,笑呵呵地说:“两个老妹别计较了,再这么说下去我这个当哥的可不好意思了。不过我首先得先谢谢两位,无论怎么讲,你们都是为我好。我看这样,我能不能成为后备处级干部,就有劳两个妹妹帮忙了。到时候我一定重谢。不过,”说到这里,万紫荷话题一转,冲苏天放眨眨眼睛,继续说,“我们局可是竞争激烈啊,啊?哈哈哈。”
“就是,”苏天放听出其中的意思,就对韩晓云说,“你们局是人不是人的都想当副局长。”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韩晓云喝口茶水吃惊地问。
“哈,地球人都知道你不知道?谁信啊?”苏天放不无戏弄地说。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韩晓云很认真。
“是吗?你真不知道?”苏天放觉得韩晓云不是在开玩笑。
韩晓云重重地点头。
万紫荷抿着茶水,微低着头不吱声。
闵婷婷惊讶地张着嘴,在密切注意听着这似乎有点神奇的故事。
隋艳丽则一言不发。她面无表情地慢慢地一根一根地吃着菜,象是在品着滋味似的。
“郑晓晓。”苏天放终于说出了名字。
“啊?他?”韩晓云立刻一脸的愁云。她说,“他要当副局长?”
“是啊。怎么不可以吗?呵呵。”
“可以可以,太可以了。”
韩晓云说完,低头吃菜,半天没说话。
闵婷婷问:“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苏天放说:“国土局总务科长。”
闵婷婷又问:“想提副局长?”
苏天放说:“是的。也不看看自己是半斤还是八两。”
闵婷婷“哼”一声说:“现在别管人家几斤几两,能当上官就是好样的。”
韩晓云插话道:“唉,这世道啊。”
万紫荷心里有数了,因为一个竞争对手就要如此被排挤。他同时也高兴,因为他利用苏天放的嘴,把这个信息传递给韩晓云。假如韩晓云再把信息传递给全局的人,那么郑晓晓可就难堪了,他的梦想弄不好就要泡汤,自己也许会扶摇直上,坐到处级干部的座位上。万紫荷为自己这步棋叫好。自己神不知鬼不晓地给郑晓晓下了绊子,而郑晓晓依然视自己为好哥们儿好朋友,这是何等的智慧?
万紫荷意料之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梅城日报刊登苏天放文章的第二天,中山区交通局局长季大彪一大早就来到市交通局单局长的办公室。他还没等坐下,单局长就举着报纸说:
“你来的正好。你们局的苏天放的文章写的不错嘛,很有思想,很有见地。不错不错。”
“单局长,”季大彪说,“我正要说这事儿呢。”
单局长“噢“了一声说:“你有什么意见?你说吧。”
季大彪说:“单局长,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你说苏天放写这样的文章也不和局里打招呼,也不跟我汇报一下,就这么登在报纸上,这让我多被动啊。他写的这些内容,都是我想过的,怎么就成了他的理论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这不是无组织无纪律吗?哪有这么干事儿的?”
单局长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本来挺高兴的事儿让季大彪这么一闹腾反倒没了兴趣。他想了想,说:“那么既然是你想的点子,那你怎么不写啊?怎么不向局里汇报呢?”
季大彪移动着他的肥大的肚子说:“我哪有时间。”
单局长“嗯”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个号码,接通后说句“你过来”,就撂下。
不一会儿,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局办副主任张秋生进来。
单局长拿着那份报纸说:“把苏天放的文章用咱们的《梅城交通》发下去。要快。”
张秋生走到门口时,单局长又叫住他,问:“现在发了多少论文了?”
“十多篇吧单局长。”张秋生说。
“够一本书时就结集印刷,这是振兴交通理论成绩和实践指导。知道吗?”单局长说。
“明白明白。”张秋生答应着出去。
此时的季大彪显得很尴尬。本来是想奏本的,结果却适得其反。他赶紧知趣地站起来和单局长告别,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回局处理,并希望单局长有空去局里视察视察,看看苏天放都是怎么工作的。单局长听出其中意思,便不多说,只是给季大彪提了几点工作上的建议,让他回去认真抓一抓。
桑塔纳2000停在中山区交通局门前,说明局长季大彪在局里。他虽气势汹汹,但这一路上也想了许多,至少是不敢直接面对苏天放谈文章的事情。因为苏天放的文章写得的确是好,即反映了现状,又提出了设想,同时,这些设想即切合实际又超前思维,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搞下去,那么中山区的道路交通状况将会有极大改善。然而这样的思路竟不是他这个局长想出来的,他怎么能不担心?所以,他才要去单局长那里说一说。重点要说说苏天放的无政府主义、重大问题不沟通商量等问题,没想到单局长却看好了他的文章。从单局长所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季大彪忽然感到自己很被动。和单局长交往多年,他知道些单局长的脾气。轻易不批评人的局长用这种方式来应对自己显然是在巧妙地批评自己。没有直接批评,那是因为季大彪始终没有亏待单局长,这也是局长给了他面子。季大彪实实在在地吃了哑巴亏,但又不能发火,坐在办公室里,他不得不紧闭房门,静静思考对策。
几天后,季大彪终于想通了。以他对苏天放的了解,他认为苏天放应该不会写出那么好的文章来,至于那些设想,他觉得苏天放可能有,但不至于这么深刻和全面。从这个角度上来分析,季大彪敏感地认为苏天放的背后必定有一个懂行的能人在给他支招。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一般人,不然,怎么会把中山区的道路交通规划得这么好?一定是业内的能人!季大彪无论怎样考究都得出同样的结论。看来苏天放这只小鸟要出飞了,只要他飞起来就不会比自己差。这是季大彪最终的结论。于是,他完全改变了态度,开始靠近苏天放,开始和苏天放亲密起来。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季大彪十分清楚事情的后果。假如市局要听取中山区道路交通发展情况的汇报,他根本就不能按照苏天放的文章所描绘那样汇报的,因为这些根本就不是他想到的。同时他在单局长那里夸海口说是自己的想法,单局长认真起来,自己的麻烦就大了。这还不说,事情恰巧出现在半年考核班子的关键时刻,弄不好,自己是很危险的。因此,季大彪无论如何也要重视苏天放,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一天临下班前,季大彪假装路过苏天放的办公室,见门是开着的,就推门进来热情地招呼着苏天放。
苏天放很少纳闷。季大彪一贯是让属下和助手到他办公室谈情况,从来没见到他别人的办公室,今天是怎么了?他镇定地怀疑着,主动与他握手说:“季局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呵呵。”
季大彪半开玩笑着说:“你苏大局长的办公室不欢迎我?”
苏天放觉出一丝好感,就说:“哪里哪里,本哥们儿这里随时欢迎你。”
季大彪往沙发里一躺,更加显得自己和苏天放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直接说:“晚上有没有事儿?喝点酒去?”
苏天放心里一惊,脸上却笑呵呵的。他知道季大彪很少约自己喝酒的,今天是什么意思?
见苏天放没有正面回答,季大彪也猜出他在想什么。于是,他便挑明了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文章写得太好了,想祝贺一下。另外,咱哥俩儿也好久没有喝酒了,所以,今天就是想喝酒。怎么样,给面子不?呵呵。”
苏天放也回敬着笑声:“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原来就是为这个。那篇文章也就是灵机一动写的,没想到,还发表了。你说怪不?”
季大彪心里愤愤着说,你那狗脑袋还灵机一动?忽悠鬼呢?灌你几泼狗尿你就是个傻子。他根本就不相信那是他写的。季大彪假装吃惊地说:“怪?怪什么怪?你就是个怪才。这么好的思路让你想出来了,你说,你不是怪才是什么?啊?你说,是什么?”
苏天放一时只顾傻笑,没了话儿。
“所以啊,”季大彪接着说,“你帮我把全区的道路交通规划得这么好,我哪能不请你喝酒呢?说!今晚有事地儿没?”
苏天放说:“天大事儿也没有和季局喝酒重要。今晚我请,你说去哪?”
虽然各自怀揣着堤防,两个人也几乎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一上班,苏天放就赶紧给万紫荷打电话说了昨天的事儿。
万紫荷沉思一会儿说:“不用太理他,他是在和你套近乎,是在利用你的文章。你想啊,万一市局让你汇报情况,他得多被动?他的位置能坐稳吗?他不害怕吗?所以我说你不用太理他。”
苏天放说:“他说前几天和单局长汇报了我的文章的情况,说我是个人才什么的。”
“屁,”万紫荷说,“这样的鬼话你也信?就他平时对你们的态度,他能去说好话?他不去说坏话就已经不错了。”
苏天放说:“我也觉得不可能。”
万紫荷说:“听我的天放,他是想利用你,或者说想知道你的底牌。你什么都不能说。知道吗?这个时候就装傻子,让他晕去。”
苏天放说:“我是什么都没说,只和他兜圈儿子。”
“嗯,那就好。”万紫荷说。略停一下,他又问,“有没有子梦的消息?”
“没有啊,他好像还没回来。”苏天放说。
万紫荷笑了:“你呀,要不就天天缠着他,给他打电话;要不就顾不上他,也不和他联系。据我所知,子梦已经回来了,但没上班。”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噢——你说,要不要约他出来谈谈我的事儿?”
“不不不。让他休息休息再说。另外,你现在跟他能谈些什么呢?他刚回来,情况还不清楚。所以啊,你要稳住架,什么事情都不要急。知道吗?”
“明白明白。”
“不过,据我推断,子梦会找你的。不信你就等着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
“呵呵——”万紫荷开心地笑出声。
苏天放也很高兴。这些日子一直焦躁的他最近终于心情豁朗了。他依稀地看到了光明和希望,也看到了自己的前途,重要的是选对了万紫荷。“这个万紫荷太厉害了。”他默默地想。这样的人绝不能埋没在医院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根本就不是培养干部的地方。万紫荷绝不能在那种地方长期呆下去,医院就让夏景臣那样的人去混吧,去受折磨吧。这样一想,苏天放不由得为万紫荷的事情着急起来。他想找林道朋再次说明这件事儿,但还不知国土局是否把他列为后备处级干部;想问问刘春梅,又怕弄巧成拙坏了大事儿。正在左右为难时,苏天放忽然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思考问题更加细致、全面和稳重了。思想的成熟难道如此容易?竟然可以在一夜之间形成?苏天放一时找不出答案。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外面的天蓝得那么深邃,平日里的云彩也不知到哪里去玩耍了;烈日炎炎也不觉得热,尽管晒得屋子里一阵阵闷热倒也没有出汗的意思;室外的汽车喇叭声也没了往日的刺耳,听起来反而象音乐般动听;机关里的人也都那么和善,过去那一副副丑恶的嘴脸现在看上去是那么的可爱。苏天放顿时象一堆泥土似的彻底放松了。这种放松意味着什么?是成功的预示还是其他的什么?苏天放用脑子在慢慢地想着其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