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头上带白毛巾的大个子进门后,一边用眼光打量着我们,一边用那细蒙蒙地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我们身上扫视了一遍。然后圪蹴在地仡佬卷了一支旱烟吧嗒吧嗒地抽开了,抽完烟吸溜了俩下鼻子说:
“我们生产是新开发的蔬菜大队,正在搞农田建设。需要大批劳动力,要在外来人口中里选拔人才,”说着他又看了老父亲一眼继续说:
“我看你们也是老实吧唧的庄稼人,看你们愿意去我们那里劳动吗?可是受苦呢?”他的问话虽然是试探的语气,但又加了一句,“我们那里是吃食堂的,有住处。”他的话虽然软绵绵地,但对母亲来说,像是枯草得到了雨露,春风得意,给了父母一线生活的希望。
他问着,还用眼睛滴溜溜视察着父母的动静。父亲一言不发,仍然吧嗒吧嗒地抽着那支旱烟锅。妈妈却生怕失去了机会,着急地立即回答说:
“我们去。”妈妈边说边抱起了弟弟,并又把铁锅背在了我的身上,父亲看着妈妈准备好了一切,答应的干脆利索。也立即熄灭了烟锅,背起那唯一地铺盖卷,用行动答应了那个头上罩白毛巾汉子的问话。
妈妈当时想,只要有口饭吃,我们的孩子就能活下来,就有希望,有前途。所以妈妈立即决定来这块土地上挥洒自己的汗水和热血,下定决心吃苦奋斗一辈子。
原来,那个头上戴白毛巾的男子汉就是,郝家圪卜小队的队长,兼大队书记的高山。怪不的他说话干脆利索,落地有声啊。又那么肯定。我们跟着他步行来到城交附近的羊场豪公社,羊场豪大队,郝家圪卜生产小队。
从城里到郝家圪卜虽说只是短短地几里路,但在当时要经过一座小山坡,山坡上到处都是乱坟滩,还要经过一个棉花库,一个养猪场,越走越荒凉,越走人越少。
那汉子带我们到村里,几个人围着我们像看猴似地盯着我们看,有几个小淘气孩子还指着我们骂:“神木猴!吃狗球”
我们当时确实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受了很大委屈却也乖乖地跟着那个戴白毛巾的汉子,来到一个白胡须老爷爷家。
让我们住在那里,说是家,其实那是一个附属在主房侧旁的又小,又窄,又没有窗户的小凉房。房间里阴暗潮湿,黑咕隆咚,一根柱子顶在炕的中央,被摸的黑黝黝地发亮光呢,进来人一不小心就会碰在柱子上,撞的人俩眼直冒金花。
那白胡须老爷爷大约80多岁,平时几乎就在炕上躺着,抽烟喝水,柱子下面放一只夜壶,24小时都在夜壶里洒尿,屋里骚臭,烟熏味齐全,回到屋里受着老头的白眼和代谢物的熏陶,到外面劳动还要受着本地个别人的歧视,整天骂我们:“神木猴,吃狗球。”
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莫大的伤害。父母就这样忍气吞声,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着苦力,打井挖水库。晚上还要和人家挤在这污浊的、恶心的小窝里休息。还得给那老头子到水,倒尿,伺候好他。否则就会三角眼一楞,翻白眼啊。那老头子过去是个老地主,老朽了还是那么威风凛凛地。
就这样,我们在这里住了整整二年,度过了720个日日夜夜……母亲承担了所有苦难。但她为了儿女豪无怨言,从不怨天尤人,也从不掉眼泪,她心里装着对未来,对儿女的希望,所以她心甘情愿地为此付出。她常说:“人穷不怕,心不能穷啊”所以她的人生准则就是:“上山砍柴,下河脱鞋啊!”
那时候吃的都是食堂大锅饭,每天中午每人二两糜糜饭,管伙食的贪污下来还不足二俩,米饭蒸地没了筋骨,软绵绵地一点点,不用咀嚼就下肚子了,再打碗酸菜汤,这就是劳动人民的生活,父母都是重体力劳动者,都在那里开荒、挖井、整田、治理山川……每天就吃这么一点饭确实抗不住啊!
只有10多岁的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没能耐解决。只好偷偷地把自己吃的那点米饭挤出来,一个个分给父母和幼小的弟弟吃,自己就用野菜来充饥,煮一把灰菜或苦菜吃了,就算一顿饭。吃主食是康窝窝和玉米面轴心磨成面,吃得我浑身浮肿,双腿一压一个坑。
大便拉不下,每次大便比生孩子还痛苦。最后没办法,还是妈妈用棍子一块一块掏出来,以至于造成我后来的肛裂和痔疮早早发生。
穿的都是麻袋片做的裤子,还是好裤子留着过年穿,平时穿的是补丁压补丁。13岁的时候,妈妈给我买了一块花布料。是当时最时兴的斜纹果基尼料,很厚。蓝底上印着小海红果,三颗红果一朵花。说让我过年做件小棉袄穿,我高兴地左看又看,怎么也舍不得裁剪,硬是把它藏在柜底,至今深深地埋在我的心底,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属于我的新花布,这块布至今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直至上中学时,我才把那块花布料拿出来,做了一件小棉袄美滋滋地穿起来。在同学中间炫耀着,自豪着。这件小花棉袄终于也给了我一次自豪和骄傲的机会。我也终于有了一次女孩子的爱美之心。
否则,我从小就知道跟着妈妈为生活拼搏,跟着妈妈拔猪草,卖猪菜,赞点零花钱,买个小人书,改善一下我的生活和开阔一下我的视野。看看书里的故事,那是我最享受,最高兴,最快乐的一件事情。
但是也要偷偷地看着,看完赶快藏起来。这本书只要让父亲看见了,就会狠狠地骂我一顿,说我不务正业。说我女孩子不应该贪书,应该贪学做针线活,学做饭才是正道呢。
父亲,老实巴交,是个非常正统的大男子,他从不贪爱财物,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一个实力派,总是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语言。他做人和他的行动一样,总是干干净净,衣服穿的整整齐齐。衣服洗的穿在他身上永远找不到一个污点。父亲很疼爱我,但他认为女孩子学文化没用。还是实实在在地学一点生活的真本事为好。
但偏偏我不争气,就是不爱做针线活,不爱厨艺。越是不让学习,我越是如饥似渴地要学习,那怕是一个字,一句话,一段文章,只要让我看见了,我都要贪婪地把它们背下来,抄在本子上藏起来。白天干活没时间看书,晚上又怕父亲不让点灯看书,就在月光下看或者借助别人家的灯光看个够方才肯罢休。
因为贫困,我又一次辍学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