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学校门口。
“你真的不用回去睡个觉？”顾菲可盯着桑行天死气沉沉的脸，估摸着他要是倒在学校里，自己能不能及时把他送到医务室。
“不用。”桑行天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打开随身携带的保温杯，一股浓郁的苦咖啡味道弥漫，刺激的顾菲可忍不住捏住鼻子。
“你没加糖？”
“嗯，这样更有效果。”桑行天把唇放在杯的边沿，先是抿了一小口咖啡，尝尝味道，然后面不改色地仰头灌了一大口，眉头始终平着，没有皱起一下。
他把保温杯的盖子拧好，放进书包，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放心，我不会中途晕倒的。”
晕不晕倒那不是你说了算的……
顾菲可有点心疼他这个样子：“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改天我给你泡点绿茶。”
他这幅样子，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她忽然想到以前，杜肜也是这样不分昼夜地训练，投入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休息，结果最后因为训练过度肌肉拉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能动弹。打那以后，他才有所收敛。
但愿杜肜在训练桑行天时，能手下留情，别把这孩子整成当年他那个样子。
“谢谢。”桑行天感谢了顾菲可的好意，他发现现在自己能很自然地接受他们对自己的好，至少在看到他们不经意流露出的真情后，他也不会再任性了。
想想以前的自己，真是傻的要命，是有多没良心，才要残忍地无视周围人的一片心意，忘恩负义令人心寒。
如今，怕是连找都找不到他们，他们的尸首大概被随意丢弃在哪里，或是被祁空柏集中处理掉，抹掉了所有在世上的痕迹。反正，没有好的归宿。
桑行天掩去眸中的苦涩与懊悔，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先去活动室了。”
活动室有单独的楼层，在学校礼堂的附近，距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顾菲可就此和他分开后，慢慢走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几个同样是参演话剧的同学和他打招呼，然后一起走向活动室。桑行天被其他身材高大的同学挤在中间，小小的倔强身影映在顾菲可眼中，莫名有了一丝寂寥。
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却要承担这么多。
“他好像不怎么开心……”顾菲可喃喃道，难道是因为桑路遗吗？
“这是必然。”云纹白玉镯忽然发出微光，一缕白烟飘出，盘在顾菲可的肩上，慢慢形成白芷的面孔。
本以为不会有人回答自己的顾菲可，有些惊诧地转头看着肩上的白芷，挑挑眉：“今天有心情出来了？”
“在里面待闷了，出来透透气。”白芷波澜不惊的银色眸子淡淡地望向远方，“那个小子，有些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顾菲可认同白芷的观点，“他确实比第一次见面时要懂事刻苦的多，御同轩和桑路遗的双重打击对他太大了。”
想到这儿，顾菲可不由叹了口气，他也是个苦命人啊。
“蜕变，总是痛苦的。”
剥皮碎骨，血肉分离，震撼灵魂的锤炼重生，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能做到。
要成为雄鹰，那便是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
断其旧喙，拔其钝爪，落其厚羽，唯有涅槃方可再次展翅翱翔，笑傲苍穹！如若不然，那他只能跌落在污泥之中，任人践踏！
顾菲可总是能从白芷口中听到这样富有哲理的话，这仿佛看透一切，蔑视万物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让她无话可说。
低低笑了一声，顾菲可忽然问道：“白芷，你是在两千年前就死了是吗？”
“问这个做什么？”白芷瞥了她一眼。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活着时的样子，是不是也这么又冷又傲。”顾菲可笑道，“而且在我遇见你之前，你都是怎么过的呢？”
白芷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毫无波动，然后却是扭头将自己散成了一股烟，围在顾菲可身边，擦过她的肌肤，一丝丝往白玉镯里钻。
顾菲可无奈，由着这些旁人看不见的白烟乱窜。就在她觉得高冷的白芷大人不会再理她时，头顶的一缕烟发话了：“在我死前，只是个普通的小妖而已。”
她的语气冷如冰霜，凛冽得一如既往：“而我死后，也不过是一抹孤魂罢了。”
短短两句话，便是她对自己这一生的评价，不过尔尔。
白烟缕缕悄然钻回白玉镯，空有一丝淡香残留消散。
“……”顾菲可对她的话有些茫然，白芷她……居然对自己是这种评价，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吧。
这让所有道行比她低的魂妖情何以堪呐！
白玉镯忽然轻颤一下，把顾菲可从混乱的思考中拉了回来，她疑惑地举起左手，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白玉镯的警告。
她环视周围，最后把目光落在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人身上，沉思片刻，她追了上去。
……
活动室内，大家正在排练话剧的其中一幕。
一个娇弱的少女，被几个土匪五花大绑，推搡着，来到山寨的大营。
少女跌跌撞撞地冲到大营的正中央，咬着红润的唇瓣，勉强站立。长发散落遮掩了她的神情，就算这样狼狈，也挡不住她的天生贵气，挺拔的背彰显了她的傲骨。
“你这小娘子，见了我家大王还不赶紧下跪！”一旁的土匪怪里怪气地叫道。
少女不屑地抬起下巴，发丝随着她这一动作纷纷从脸上落下，荡起潇洒的弧度，露出她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她眼神冷傲：“本宫乃大贺王朝尊贵的宣平公主，要本宫给尔等小人下跪，妄想！”
“呦呵，这小娘子还是个公主！”那土匪像是受到了惊吓，拍着胸口连连后退，“我可真怕呦！”
其他几个土匪笑话他：“土老三，你要是怕了，就赶紧滚到你那狗窝里去，别在这儿丢脸！”
“呸，谁怕了！”土老三一人吐了他们一口口水，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粗鲁地掰起公主的小脸，啧声道，“别说，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一掐就能出水似的，咱们可真是得了个好货。”
公主睨着他，如同看一个将死之人：“你们若是不放了本宫，本宫的侍卫一定会把你们统统杀光！”
“你当我们怕那个小白脸？”土老三流里流气地揩着油，猥琐地吞了吞口水，“只要他来，我们大当家一招就能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几个人笑着附和道：“是呀，我们大当家才不怕那个小白脸！”
“只怕那小子有地来没地走了！”
“小娘子你就乖乖从了我们吧，你那相好的马上就该见阎罗王去了！”
公主美目一瞪，怒喝道：“放肆！”
可惜她这一声没起到作用，反而让他们调戏得更起劲了，气得她脸色煞白，眼眶微红，可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
许念薇全程盯着，对目前各个演员的表现很满意，如果照着这个状态继续下去，他们今天的排练可以很快就结束，能省下很多时间。
这个时候，就该土匪头子上场了。
按理说，土匪头子都是虎背熊腰，乱糟糟的络腮胡子糊满了整个下巴，脸上有着破坏美感的刀疤，力气大的惊人，身后背着几十斤重的大斧头，随时准备一斧头抡过去砍死几十个人，说话粗声粗气，豪气与粗俗并重。
这几点要求，桑行天没有一处是符合的。
瘦瘦小小的他坐在由几个桌子拼成的高座上，一条腿屈起，脚蹬着桌子边沿，另一条腿自然垂下，双手撑在桌面上，表情微冷，竟然也有一丝王霸之气。
他气沉丹田，沉稳地开口：“你们都给我退下！”
“停！”许念薇喊了一声，拿着剧本走到桑行天身边，“桑行天，你演得不对。”
“哪里错了吗？”桑行天被她打断表演，有些纳闷地问道。
“你别忘记，你是土匪头子。”许念薇敲了敲他坐的位置，耐心地指导他，“作为一个没有文化，靠打家劫舍生活的土匪，你要粗俗一点才符合这个形象，动作随性，不要太僵，你刚才的样子倒像个将军。”
桑行天绷着脸想了半天，身子放松下来，然后懒洋洋地靠着墙，大腿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抬着：“这样？”
在一旁嗑着瓜子看热闹的顾菲可一噎，这个动作不是……
“这个动作有点感觉，痞气倒是十足，不过……”许念薇斟酌了一番，最后觉得要让桑行天这么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演粗糙的大块头实在是为难他了，遂妥协了，“算了，你就这样演吧。”
扮演公主的女孩倒是甜甜一笑：“我觉得他这样很好呢。”
许念薇回头：“陆惜溪同学，你认为不错？”
陆惜溪将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动作优雅娴熟，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引人遐想，她有着天生的淑女气质，白璧无瑕的脸蛋上眼眸如黑玉，被她注视，仿佛就能让人的心不知不觉间平静下来。
她微微一笑，淡雅脱俗：“桑同学这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他也做过这样的动作。明明很随意，但那种天生的洒脱不羁的气质不会消失，反倒让他更加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