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人的这一跪,让桑行天有些懵,愣愣地看着女人低下的头颅。
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长达一个月的逃亡,和在驰骋疆场过日子的打打闹闹,让他早已忘记,他曾是那个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少主,也曾心安理得地享受过手下匍匐在地最为虔诚的跪拜。
而这一切,在现在的桑行天看来,已是恍如隔世,再不真实。
“你……起来吧。”见到父亲的旧部,桑行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更多的反倒是沉重。
“是。”黑衣女人起身,站得笔直。
“你就是我父亲专门训练的那批人中的一个吗,其他人在哪里?”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先是犹豫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杜肜几人。桑行天一挥手:“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人,直说无妨。”
“回少主的话,是的。”女人的回答一板一眼,“属下名叫展凌,受前首领之命暗中保护少主,有几人同属下一样在泷寅,其他人潜藏在御同轩各处。”
“你们的身份可有被祁空柏的人发现?”
“回少主的话,没有。”
她每答一个问题,都规规矩矩地在前面加上“回少主的话”,放在以前桑行天听着会很受用,而现在他只觉得极其别扭:“你能不能把前缀去掉?”
“回少主的话,能。”
“那就去掉!”
“是。”
展凌规规矩矩地站在桑行天面前,桑行天问什么,她答什么,除此以外不再多说半句话。
重明细细打量了一番她,念着她的名字,发觉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展凌,你有没有见过桑路遗?”
他曾潜进囚着桑路遗的仓库,见过这个女人,若没有记错,这个展凌专门负责桑路遗的三餐,不过他有意不把这件事点出来。
展凌漆黑的眼珠扫过重明,然后紧抿着唇,等待桑行天的命令。
这副谨慎的样子,却是得到了杜肜的赞赏。
不愧是桑首领挑选出来的得力手下,果然够忠心。
“你见过姐姐?”桑行天一听见桑路遗的名字就激动了,见展凌不吭声,急忙解释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信得过,有什么话就直说!”
展凌得到命令,这才开口:“属下受命看守大小姐,大小姐说她一切安好,请少主放心。”
“一切安好?这就行了,这就行了……”桑行天眼睛发亮,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双手握拳互相捶打,迈着步子在空地上绕来绕去,挂着笑的嘴还不停地叨念着。
杜肜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傻愣愣的样子,没好气地吼道:“你是磨坊的驴吗,转来转去的够了没?”
结果他喊完就后悔了,展凌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匕首指着他,刀面上泛着诡异的蓝光,一看就是涂了剧毒:“不准对少主无礼!”
杜肜心道对你家少主无礼的人多了去了,光是御同轩就能抓出一大把,你杀的光?
再说,他还是驰骋疆场的少主呢,你一个手下用刀子对着他就是有礼了?
这叫双标,双标!
桑行天发现不对劲,调转方向跑了回来:“展凌你放下武器,这是驰骋疆场的少主!”
关键时刻他的脑子还是挺管用的。
杜肜冷冷地睨着展凌,脖颈处一片白光闪过,他不为所动,等着展凌把匕首划出一道轨迹再收回,准确地落回鞘中,他的喉咙完好无损。
然后展凌本人又站回桑行天身边,低头下跪:“是展凌擅作主张,请少主责罚。”
“……”喂喂,要不要这么认真?
桑行天哭笑不得地摆手:“我不会罚你的,但你下次不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他们是伙伴!”
“属下谨记少主的教导。”话虽如此,展凌还是跪在地上。
“记住了怎么还跪着!”桑行天对她这样的举动真的无所适从,最后绷着脸吼出一句,“我命令你站起来说话!”
“是。”展凌果然听话,让她站就站,绝无二话。
真是忠心啊,他应该为此感到欣慰的吧……
眼看话题要跑偏,顾菲可拉了拉安韵的手,叫她去提醒前面的几人。
安韵疑惑地眨眨眼,她怎么不自己去。
顾菲可才不会说她正在和杜肜冷战,不好撂下面子主动和杜肜搭话,遂又推了推安韵。
安韵实在拿她没办法,移到杜肜身边,拽着他的胳膊让他弯下腰,然后把嘴附到杜肜的耳边,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杜肜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宠溺地揉了揉安韵的头发,视线向顾菲可这边一瞟,帅气地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顾菲可被他这冷不丁的笑容吓得一激灵,带着怒气的表情差点绷不住,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用手挡在嘴上,来消除自己的尴尬,脸上却是染上了一抹红色。
真丢人,又不是没见过他笑,脸红成这样,真是没定力!
如果现在不是晚上,大家看不见,她一定羞愧地撞死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把顾菲可这边搞定,杜肜心满意足地去找桑行天。
他就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只要他用自己具备超强杀伤力的脸,对顾菲可灿烂一笑,保准把她搞定!
那边桑行天还拉着展凌问道:“既然是你在看守姐姐,那可不可以带我去见她?”
“这……”展凌这次迟疑了,面对桑行天的恳求,她还是选择拒绝,“抱歉少主,属下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桑行天不解地问道,“是看守太严了吗?”
展凌回道:“不,看守人员都已暗中换成我们的人了。”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带我去?”
“他们是看守者,可你也别把祁绍南当死人。”杜肜随口替展凌回答,“祁绍南会不定期去查看桑路遗的状况,你要是被他发现,其他人也别想活命。”
展凌凌厉地抬眼,虽然她不清楚驰骋疆场是怎么得来的消息,但她不得不承认杜肜说的没错。
即使他们身在泷寅,能躲过祁空柏的眼线,却还是要在祁绍南的眼皮子底下小心行事。
“看我干嘛?”杜肜弹了弹掉在他身上的落叶,抖了抖并不存在的灰尘,“觉得我长得帅?这个不用你说大家都知道。还是想让我告诉你我们的消息是怎么传来的吗?不行哦,那可是驰骋疆场的看门本领,无可奉告。”
展凌被他一噎,手条件反射地覆在刀把上。如果不是少主有令,她真想抽出匕首捅这个不要脸的人一刀!
“好了,不气你了。”杜肜见好就收,朝重明勾了勾手指头,重明从怀里掏出小瓶子,直接抛给他。
他转着小瓶子,发觉在夜色中,瓶身隐约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芒,准确地讲,这光是里面的药水产生的。
“奇怪了。”他嘟囔着,明明药水在白天看还是透明的,到了晚上就变成绿色,难不成里面有荧光物质?
展凌注意到这瓶药水后,冷静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这东西阁下是从哪里得到的?”
杜肜耸耸肩,趁自己离得近戳了戳桑行天,桑行天赶紧说道:“是从祁绍南那里拿来的,你认识它?”
不得不说杜肜的做法是正确的,展凌对别人不理不睬,对自家少主却是颇为上心,有问必答,而且还很详细:“是,这药是组织最近研制出来,专门用来抑制灵力的,但目前仅在一部分人身上试验过,效果甚是不稳定。”
“怎么个不稳定法?”
“药水在极少数人身上没有显出效果,而有效果的那部分人……”展凌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轻则灵力消散,重则丧命。”
她最后一个字从口中飘出后,顾菲可差点就炸了。
她就知道当时拦着杜肜是对的,这个不惜命的混蛋,搞不好真的会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桑行天鄙夷地望着杜肜:“果然我把药水换掉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
杜肜背后冷汗唰唰地往下流,干笑几声:“这不是没喝掉嘛……”
早知道这药是个半成品,他当初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下完了,等会儿回去不光是小顾,他老爸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药不能喝下去,最好也不要打开。”展凌说道,“虽然它并不易挥发,但还是要小心为上,吸进体内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杜肜想要打开瓶塞的手一顿,讪讪地装进口袋:“桑行天,你没有把它打开过吧?”
“没有,绝对没有!”桑行天立刻摇头。
“那就好……”
缩在一旁的雄鹰咕咕地叫唤几声,用翅膀扇起一阵风,展凌抬头望了望天空:“时间不早了,属下必须回去了。”
她身体下沉,又想给桑行天行礼,却被桑行天懊恼地叫住:“你要是再跪,就不要认我这个少主了!”
展凌只好顺从地起身,拿出一个小册子,弯腰把它呈给桑行天:“少主,这个名单上都是我们的人,他们的个人资料,身在何处,居在何位都有详细的说明。”
桑行天接过来粗略地翻了几页,在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后,一口口水差点没把他呛住:“这、这这这个人,怎么会在上面!”
“谁啊?”杜肜把头凑过去,毫无意外地同样被吓到,“我去,这没开玩笑?”
展凌道了声告辞,便想离开,临走前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还请少主记住名单后,将它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