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张家老夫人回来的时间恰恰在她预计之内。
出于童生礼仪,张延玉先是向众位乡亲微微鞠躬,略表谢意,接着才转身,对着那轿子猛地一跪!
脆弱幼小的身躯,那么一跪,“啪”地一声响如钟,那膝盖骨狠狠地撞上地面,引得些许看戏人的心都不由得颤了颤。
到底是个十几岁小娃,怪心疼的。
这么大动静,张家老夫人想听不见都难了,不免在轿中微微皱了下眉。
“张家老夫人出来看看吧,倒也是可怜的一个孩子。”一出来买菜的妇女抱着娃儿摇头道。
到底是人多热闹,不想听的也听到了,不一会儿,好几位女婢走了下来,扶着一位年过花甲手捻佛珠的老妇人。
张老夫人理了下衣裳,微抬头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张延玉,正想张口问,就听见那一句清脆微哑的声音。
“张延玉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自是听见了“张”姓,她先是一顿,瞥了眼四周眼巴巴望着的街坊乡邻,才对着那还跪在地上的小小人儿,道:“起来说话。”
“谢老夫人。”张延玉抬头微微一笑,就露出了一双好看的凤眸。
那染上尘土的小脸,倒也看得出模样来。
张延玉低头扶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身,对着老夫人虚弱地笑了笑。
不作假,原身这身体素质确实不行,长期缺乏营养,眼下起个身都贫血了。
“随我来。”老夫人颔首,倒也没先问她来此所为何事,又为谁而来。
老夫人什么风雨没见过,这点小打小闹自是更无畏,眼下是为了堵众人的悠悠之口,才将人领了进去。
谁人不知老夫人在外的名声,都说是个宽厚信佛之人,既如此又怎能将人直接拒之门外呢。
更不可能当众问话,以免出点差错,毁了张家的声誉。
所以,老夫人只能将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血衣小书生领回府内,好生安抚再问话,以免落下什么把柄。
然而这一切,都在张延玉的计划之内。
张延玉早就打听到张老夫人每半个月就会去一次寺庙拜佛祈福,约摸午时便回。
想要引起注意,那还不容易,一身血衣诉求,就足以吸引眼球。
今日老夫人回来得早了些,街坊邻居尚未归家的,人多口杂,街上更是热闹。
这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殊不知这一切,也落入了有心人眼里。
那街边茶楼之上的窗口微开着,露出了华贵金丝勾绣的袖子,那人干净修长的食指轻轻地点着窗沿,如主人微扬的唇角一般,难掩好心情。
“有些意思。”
……
现下,张延玉乖巧地跟着老夫人的心腹夏嬷嬷走进了偏院,被带下去洗漱一番。
蓬头垢面,穷酸破烂。
这是老夫人对张延玉的第一印象,但那一双丹凤眼又漂亮得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清洗干净的张延玉换了一身白衣长袍,随着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一路倒也没多过问什么,不急不躁。
小小年纪,这番从容淡定的大家做派,倒是让跟随的夏嬷嬷另眼相待了几分。
夏嬷嬷让她在门外等着,便自行先进去了。
张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手捻佛珠,闭目养神,夏嬷嬷自行上前,行了一礼,轻声道:“老夫人,人领来了,就在门外。”
“嗯。”老夫人微微睁开了眼,瞥了她一眼。
夏嬷嬷便知其意,近身细道:“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从进来至今,未多说多问一句,更不曾露出一丝胆怯。”
夏嬷嬷这评价,可是相当之高。
如此,老夫人心里就有了几分思量,只微颔首,面上依旧看不出是何意,道了声:“让他进来吧。”
张延玉就被传进来了,她恭敬地站在一旁,等侯着老夫人先发话。
张老夫人无声施压,望着那少年郎……
身形瘦弱,却挺拔如松。
那墨锦似的黑发以青布束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一双凤眸顺眉微敛,看着倒似无害。
苍白的皮肤难掩长期营养不良,那纤细的身躯站得笔直,让人不由得暗暗赞许。
若真是她张家人,或许倒还真是件好事。
张老夫人放下了佛珠,这才悠悠而道:“你是我张家旁系的?”
倒是掩耳盗铃了一番。
张延玉闻言,向她恭敬地鞠了一躬,低眸答道:“嫡系子孙张延玉,拜见祖母。”
张老夫人唇角一落,便拍桌冷声道:“有何证据证明你就是我张家嫡系子孙?”
张延玉当下了然,道:“母亲名为李秋荷,原是张家的婢女,不想父亲喝醉酒……这才有了延玉。”
张老夫人一顿,倒是记起了这桩事来。
当年张圭还没有如今这般财势,多少得看着主母陈氏的脸色行事。
陈氏善妒,那婢女自然是留不得,便被送去当贡女,此后听闻逃了出来,这事也就掩盖过去了。
如今,轮到陈家依附着张家生存,陈氏也早已不如当年那般强势,张圭自是早已纳妾无数,然而至今却苦于生无一子。
不想当年那婢女竟给她张家生了个男娃……
“母亲临死前,托付给了延玉一块玉,说是父亲当年留下的,让延玉来认祖归宗。”张延玉不急不缓地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璞玉,向前一递。
夏嬷嬷便上前接了过去,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捻起,低眸细看,确实是她长子张圭的贴身之物。
“去把老爷叫来。”张老夫人放下了璞玉,吩咐道。
一旁的婢女便行礼,退了下去。
“坐吧。”张老夫人这才稍微客气些,对着张延玉道。
张延玉恭敬严谨地行了一礼,入了座。
分明才十三岁,却难掩一身书生雅气,这般倒是令张老夫人甚是满意。
“为何早些年不寻来?”张老夫人有意问道,眉眼间隐约透着些许不满。
张延玉连忙又起身,再行礼,道:“还望祖母莫气,延玉也是不久前,方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原是张家之主。”
张老夫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眼前这小娃有些不简单,到底又说不上来。
她捻起佛珠转了转,继而道:“奴人可不配做张家人的母亲。”
这奴人指的自然是李秋荷,但这张家人却未必是张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