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力夫,洪与 时间:2021-07-27 19:55 字数:23125 字

李严辞别费观,本来打算去看看潘文怡,但这是辅匡的地盘,前不久这潘家两次被朝廷打压,在诸葛亮那里都挂了名的;自己去潘家庄园,辅匡那家伙定然会禀告诸葛亮。在眼下,正是争取回朝的关键时期,他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径直朝码头走去,准备乘船回永安。

刚到码头,看见自己帐下一个偏将也正好下船,那偏将看见了他,立即跑过来,禀告说:“侯爷,南中来信了。”说完,取出信件呈上。

李严展开一看,原来是益州郡豪族雍闿的回信:

盖闻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将军岂不闻“代汉者,当途高”,是以远人惶惑,不知所归也。

“代汉者,当途高”是早已流传大江南北的民谣,意思是说,将取代大汉的人,一定是正当大路又高大魁伟的。这首民谣曾被袁术利用过,因为袁术字“公路”,公路,就是又宽又直的大道,在袁术看来就是“当途高”。但是袁术并没有得逞。这样一来,什么是“当途高”,就必须重新解释,所以不管是曹魏、东吴还是大汉,都各有各的说法。

李严看罢心里大喜,雍闿这么说,就说明他必反大汉朝廷无疑。于是立即对偏将说:“你马上去追上都亭侯、振威将军费观,把这封信交给他……”

那偏将应了一声,翻身上马而去。

李严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那偏将,又吩咐道:“转告费将军,可否直接上呈皇帝,请他定夺。”

此刻,已近中午,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江州城浓雾尽散。内水上游一定是下了大雨,江水浑浊,与长江的清波在此交汇,宛如两条虬龙,一黄一碧,翻腾厮杀,似乎都想蚕食对方……

李严望着江面,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两江交汇处那条汹涌的波浪线上,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在脸上流淌……

“官人,救救奴婢吧……呜呜……救救奴婢啊……”

撕心裂肺的哀求声就在身边,把李严吓了一跳。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跪在他的脚边,不住地叩头。

李严手下的军士正欲走过来拉开那女子,几个庄丁跑过来,举起鞭子便朝那女子猛抽,要不是李严躲闪得快,那鞭子就会落在李严的身上。

几个军士大怒,立即抽刀。李严摆摆手,军士们便将刀放回刀鞘,护卫在李严左右。

鞭子雨点般地落在那女子身上,女子的手臂、颈子都落下深深的血痕。可那女子也不躲闪,还是跪在地上,不住地朝李严叩头。

要是往日,李严也不会理睬,这种事太多了,管也管不过来,也没必要管。官府只是规定,不能随意杀死家奴,并没有说不能打骂;就算那诸葛亮制定的《蜀科》上,也只是规定了不准买卖家奴,也没说不准打骂。可此刻,李严心里特别舒畅,又见那女子不屈不挠的样子,便喝道:“住手!”

那几个庄丁没理睬,只是瞟了他一眼,继续打,边打边骂:“跑呀,你怎么不跑了?老爷吩咐,打断你的腿,叫你还跑不?叫你跑……叫你跑……跑呀……”

李严哼了一声,一挥手,几个军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三拳两脚,把几个庄丁打翻在地。

那女子很是机灵,见状马上爬起来,躲到李严的身后。

几个庄丁被打得莫名其妙,但马上清醒过来,爬起来抽刀喝道:“哪里来的泼物,敢管程家庄的事?”

李严上前一步,问:“你们为何抓这女子?”

“她是程家庄的奴婢,跑了,怎么不能抓?”

李严又问:“抓就抓嘛,怎么这般殴打?”

“哪家王法说不能打?咦……我还没问你,你到审问起我来了……我问你,你又是哪方神圣?”一个庄丁瞪着他问,不过他看到李严身边有几个带刀的汉子,心里也虚了几分,也不像先前那样乱骂了。

那女子从李严身后走出来,跪在他面前,哭诉道:“官人,奴家原本有几亩田,可那程家见奴婢家那几亩是良田,便想强买去,奴家爹爹不卖,他们便一把火烧了咱家的房子,捣毁了庄稼……”

“那你怎么又成了他家奴婢呢?”李严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

那女子说:“奴家的爹爹一气之下就去世了,奴家没法子,只好卖身葬父,就被他们程家买了去……现在田地也被他们霸占了……呜呜,天下哪有这个理儿,奴家便想跑出来告官,还没跑到衙门,就被他们逼到江边……请官人可怜可怜奴家,救救奴家吧……”

围观的百姓闻听那女子哭诉,都愤愤不平,纷纷指责程家。还有几个好心人劝李严说:“客官你不知道啊,这程家可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大户,连辅匡辅大人都礼让三分呢,别惹火烧身,你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李严原本就不想管这等闲事,只是见那女子很有个性,又有很多百姓愤愤不平,便沉吟不定。

那女子哀求道:“官人,最可恨的是,他们并没有安葬爹爹,而是曝尸荒野……苍天啊……”

几个庄丁摸不透李严来头,又见他神态自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不敢造次;要是又像潘家前次遇到什么朝廷大员,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对李严说:“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客官不要为难我等。”

几个庄丁见他不置可否,便上前来抓那女子。

那女子抬起头,看着李严又哀求道:“官人,奴家已无亲人,若能相救,安葬爹爹,奴家愿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李严见她尽管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模样倒是很端正,心念一动,便说:“慢!”

几个军士上前,将庄丁与那女子隔开。

一个庄丁见来软的不行,便凶神恶煞地叫嚣:“别给脸不要脸,你当是我们怕你们不成?你,马上去禀告老爷,多带些人来,哼!”

李严心想:也好,你家管事的来了,也好说话。便不理会那些庄丁,站在码头看风景。那女子倒也乖巧,抱了一块石头来,用袖子擦干净,请李严坐。

不一会儿,一个人骑着马,带着百来个家兵,呼啦啦地来到码头。

先前那几个庄丁顿时嚣张起来,上蹿下跳地招呼着,添盐加醋地报告事情始末。

那为首的一身锦服,瞅瞅李严,见他身边几个带刀护卫面无惧色,也心里打鼓。

李严朝他拱拱手:“在下李严,请问阁下是程家庄何人?”

“说出来吓死你!”一个庄丁大声说,“他就是程家庄大少爷。”

程家与潘家本是亲家,那程家大少听潘文怡细说过李严,举手扇了那庄丁一耳光,骂道:“你这草货,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儿?”随即对李严单膝跪拜,“这些下人不识尊颜,万望李大人海涵。”

李严呵呵一笑,走过去扶起他,说:“不碍事,不碍事……我李某想带这女子走,不知大少爷应允否?”

“一个粗贱的奴婢而已,李大人若是看得上,请便。不过,既然李大人来到了江州,程家也该尽地主之谊……”

诸葛亮一行走进树林,刚要坐下歇息,两个黑衣人持两柄大刀闪身出来,向诸葛亮直奔而来。带队都尉大惊,一声吆喝,抽刀相向,阻住那两人,其余军士马上跃起,操刀在手,一拨护卫诸葛亮、杨洪、王连等人,一拨上前阻击那两个黑衣人。事起突然,两黑衣人占得先机,连续撂倒几名军士,都尉的右臂也挨了一刀,鲜血淋漓,不能持刀。都尉大喝一声,左手拾起短刀,喝令军士奋力阻挡。

诸葛亮见那边吃紧,便令护卫军士:“你们去支援他们!”

王连忙说:“不可,保护丞相要紧。”

那边传来两声惨叫,又有两个军士倒地。

“这里没事,要这么多人干吗?留两个,其余人等尽数去拿住那两贼人!”诸葛亮再次喝令。

一个什长点了两个军士留下,带着其余人一声呐喊,冲杀过去。

两黑衣人被冲散,军士分成两拨,将其分割包围起来。两黑衣人险象环生,却奋力死战,毫无退意。杨洪觉得蹊跷,正要喝令军士回来保护丞相,突然,从前方三丈之遥的树上又跃下两黑衣人,两柄长剑直刺诸葛亮。

王连大惊,举剑护卫在诸葛亮身前,喝令两个军士上前阻挡黑衣人。

两声惨叫,两名军士被一个黑衣人砍翻在地。尽管两个军士以生命为代价阻住了一个黑衣人的攻击,但是还有一个刺客依旧直刺过来。那边都尉瞧见情势不对,马上回防,但为时已晚。

杨洪大喝一声,也挺剑而出,与王连一起双双护住诸葛亮,然而刚刚放倒两名军士的那个黑衣人也持剑冲过来。

诸葛亮心里大叫:“完了,完了……”

王连举剑相迎,他本文人,所以知道自己必死,于是闭上眼睛……

“咣当!”一声沉闷的响声后,接着就是一声断喝:“哪里来的蟊贼,胆敢刺杀丞相?”

王连睁开眼睛,原来一条八尺高的汉子手持一柄大刀,站在自己面前。

那两黑衣人也不答话,挥剑一左一右,分别攻击那大汉头部和下盘。那大汉原地跳跃,将大刀舞动。黑衣人连刺十余剑,不是被他闪过,就是被他大刀挡住。黑衣人的长剑一碰那大刀,虎口便发麻,几乎持剑不住,不由得有几分惊骇。

那大汉终于找到反击的空当,大吼一声,举起大刀居高临下,向一黑衣人劈下。这一招让右边那个黑衣人猝不及防,只好本能地举剑招架。

“咣当!”一声巨响,大刀将长剑砍断,攻势竟然不减,刀锋落下,砍在黑衣人的肩膀上。那黑衣人受到重压,单膝跪下,居然没有喊叫一声,挣扎着伸出左手去抓断剑。那大汉眼疾手快,飞起一脚,将他踢飞,直接向另外一个黑衣人撞去。

此时,二十余个军士已经回防,团团护卫着诸葛亮、杨洪、王连三人。

就在那断臂黑衣人即将撞上另外一个黑衣人时,那黑衣人居然手起剑落,一剑刺穿断臂人的胸膛;然后迅疾抽剑,一声长啸,三个人立即跳跃后退,转眼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都尉喝令军士追击,那大汉叫道:“这些人都是死士,切勿追击,保护丞相要紧。”

诸葛亮看着那大汉。那大汉满脸络腮胡子,眉毛凌乱不整,龇牙咧嘴,相貌甚是丑陋,但他手持大刀,倒也显得十分英武。丞相便问道:“壮士哪里人?如何认得我?”

那大汉立即跪拜:“张嶷拜见丞相,多谢丞相救命之恩!”

“我何时救过你的性命?”诸葛亮大奇。

张嶷道:“今年二月在山神庙里,要不是丞相相救,张嶷怕是早就被野物拖去啃噬了。”

诸葛亮想起来了,那是去永安宫路上,在山神庙留宿那晚,手下军士还以为他是山贼,差点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且起来说话,”诸葛亮说,“那你怎么又在那山神庙里?”

张嶷站起来,撩起衣服擦擦汗水,说:“禀丞相,我本南充国人,自幼家贫,闲暇之余,喜欢舞刀弄棒。先帝定蜀那年,我刚满二十岁,被县令征召为功曹。哪知到县里的第二天,一伙山贼下来攻克了南充,县太爷跑了,我冲入县衙,背着县令夫人,一路拼杀出来。县太爷感恩,这几年每年都向州里推举我,直到今年一月,才被州府征召为从事。我去成都的路上,染上瘟疫,遂困在山神庙。”

“既然是州府从事,我应该认得,你何时在州府报到公干的?”杨洪端详他,但就是没有印象,摇摇头问。

“不瞒大人,我不曾到州府公干。”张嶷说。

诸葛亮看了杨洪一眼,问:“这又是为何?”

“丞相,张嶷蒙丞相搭救,给了一些食物,又被猎户所救,挺过瘟疫,已是四月底。可盘缠耗尽,只好一路走,一路帮人干些活计,就图个饱食。辗转来到成都,已是五月末,到了州府衙门,可又找不着州府征召的文书了,于是进不去,又没有熟人具保,所以只得流浪街头。”张嶷道。

诸葛亮闻言,内心很是沉重。

王连问:“那你怎么又来到这里?”

“大人,我在成都街头,摆摆杂耍,仅能度日,却没有节余,回不了南充。日前听闻这郫县一带经常有山贼出没,我便前来,以期遇上几个毛贼,杀之得些盘缠,好回南充。”

诸葛亮等都不由得感慨万分。

杨洪道:“你不用回南充了。”紧接着对诸葛亮请示,“丞相,下官那里正好差一个都尉,请丞相恩准。”

诸葛亮本来想将张嶷带回丞相府重用,见杨洪这么一说,心想先让他锻炼一下也好,于是便道:“那就交给你了。”

张嶷连忙跪下,拜谢诸葛亮和杨洪。

王连走过去,查看那黑衣人尸体,问军士:“发现什么端倪没有?”

“禀大人,除了这柄断剑之外,这厮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诸葛亮、杨洪也走过来查看。

“你如何得知这四个人是死士?”诸葛亮问张嶷。

张嶷道:“丞相,地方上豪族大户,都养着这样的死士,我经常和他们切磋武功。”

“依你看,这四人来自哪里?”杨洪问,脸上满是担忧。

张嶷蹲下,把那尸体翻弄了几遍,失望地摇摇头:“这武器是寻常武器,一身游侠装束,身上也没有文身记号,还真不好说……不过……”

一干人都紧紧盯着他。

“只不过……适才我砍断他的膀子,居然没有哼一声……想必是不让我们听出他的口音……”张嶷推测说。

诸葛亮再度打量张嶷,心里忖道:想不到这人外貌粗野,内心却这般细致。

“嗯……有道理,难道他们不是本地人?”王连道。

杨洪马上接口:“也不一定,也许就是本地人,所以才故意如此,转移视线……”

这时候,一个军士快马加鞭而来,老远就喊:“丞相,丞相,丞相府快报!”

王连拿过快报,展开看罢,呈给诸葛亮说:“丞相,豪族大户抢水,发生械斗……”

诸葛亮皱皱眉头说:“我不看了,拿给季休看看。”

王连把快报交给杨洪,继续说:“丞相,这都安堰(都江堰)用水,春夏秋,几乎每月都有抢水事件发生,大户豪族械斗抢水,中户、小户偷水,而最苦的还是平民百姓啊,都安堰的水基本上到不了他们的田地里,他们只有靠天吃饭。”

“很多平民百姓为了水,不得不沦为豪族大户的附民,于是进一步加大了豪族的势力,地方治安混乱不说,反而造成都安堰水的浪费。”杨洪进一步说。

王连接着说:“还有,都安堰的岁修工程,过去主要由民间自理,这样一来,那些大户们就加大对百姓的摊派,甚至中饱私囊,民怨沸腾。下官以为,这都安堰的水务必须得改改了。”

“嗯,你们说得对,这样吧,我看就把都安堰水务的管理权收归朝廷,在朝廷置都水衙门,衙门设堰官一人,品级同郡太守,二千石,领军士一千二百人,从事护堰和岁修等事务,属官嘛,都尉、师友祭酒、主簿、书佐就行了。你们看怎么样?”诸葛亮说完,看着他俩。

杨洪喜形于色,说:“丞相,这个办法好,盐官、铁官、锦官,现在又设堰官,这四官,国之命脉,不出两年,我大汉田野必定黍稷油油,粳稻莫莫,府库充实。”

诸葛亮颇为诧异,不由得脸色阴沉,心里想:这杨洪何时也学会了拍马溜须这一套?

“季休,前面几句还中听,这后面的话,我怎么越听越觉得有些离谱?”王连正色道。

杨洪一愣,看看诸葛亮,又看看王连,突然笑起来:“我讲的是肺腑之言。蜀地富饶,就体现在这四个方面,抓住了,就抓住了决敌之资,对吧?至于后面的话,也是肺腑之言,不过是出于一点私心罢了。”

“哦……”诸葛亮看着他。

“都安堰属于蜀郡管辖,每年争水,太守首当其冲,协调、平衡,费尽心机,还不讨好。现在隶属中央管辖,这不就省心了吗?你在蜀郡太守任上,难道不知?”杨洪继续笑道。

诸葛亮和王连哈哈大笑。

诸葛亮说:“你呀,怕是想省心都不成喽……我决定,在近期内全面严格执行《蜀科》,全面推行吕乂在巴西郡所取得的经验……”

杨洪一惊,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终于还是从丞相口里说出来了。

诸葛亮接着说:“我闻听蜀地素来有秦王马狐、贾赵任何等大姓,而你俩也是本土大户,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也不要顾忌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杨洪看看王连,低头沉思。

王连道:“丞相,这个问题确实很棘手……巴蜀豪族大户一般都拥有一定的私人武装——家兵,特别是边远山区,其武装数目更为庞大。中平五年(188年),蜀中爆发马相、赵袛为首的黄巾叛乱,仅仅半个月,就攻占雒县(今四川广汉)、成都、武阳(今四川彭山)等地。那马相自称‘天子’,聚合十余万人。当时犍为大户、州从事贾龙,领兵数百人在犍为,召集收编被打散的官员、官兵,很快就剿灭了马相、赵袛。贾龙派人去迎接刘焉到成都,刘焉拜贾龙为校尉,徙居绵竹。”

杨洪本来就是犍为大户,不好直说,但被王连说得兴起,于是插话道:“昔日京兆长陵人第五伦在永平年间来蜀郡做太守,适逢铜马、赤眉作乱,盗贼四起,宗族乡亲争着依附他。第五伦于是率豪族大户和百姓在险要之处修筑堡垒,贼人来后,他便率众引弓持矛坚守自卫。先后有铜马、赤眉的军兵数十股围攻他们,都不能攻下来。”

“这个贾龙不是被刘焉杀了么?”诸葛亮笑笑说。

王连说:“丞相所言极是,刘焉当时为了抑制蜀地豪族,连杀贾龙等豪强大户十几人,也因此开罪了豪族。刘焉一死,便出现了‘赵韪之乱’,蜀郡、广汉、犍为等地豪族纷纷响应,势力甚盛。要不是我们东州豪族力助刘璋,恐怕……”

“蜀地历来偏安一隅,朝廷鞭长莫及,很多政策在这里不能很好地执行,现在,通过大小豪族之间的兼并,大豪族可以一呼百应,与政府、与山贼相抗衡。成都有一句民谣说:‘锦江清,王氏宁;锦江浊,王氏族。’又说:‘宁负两千石,莫负豪族家。’更要命的是,在大豪族的庄园内,除家族成员外,还拥有大量租种他们土地的外姓附民,这些人的态度往往取决于族长的态度,他们就是我大汉的平民百姓啊……”杨洪忧心地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算朝廷之策是为百姓着想,但他们不一定会理解,反而会在大户的撺掇下,与朝廷为敌。

杨洪紧接着说:“何况现在朝廷还有个别荆襄之地来的重臣,其势力已经超过本土豪强……”

诸葛亮和王连都心知肚明,他说的就是托孤大臣李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争相发表意见,不外乎就是说蜀地豪族势力很大,推行吕乂的做法要慎之又慎。

诸葛亮有些不悦,但自己又有话在先,不好阻止他们,但见他们没完没了,便有些气恼地说:“你们就说说如何推行就是了。”

杨洪、王连相视一眼,便打住话题,沉默起来。

太子登基,来敏由太子家令升任虎贲中郎将。这个可不得了,领导汉朝的虎贲禁兵,秩比二千石,相当于现在的中央警备团团长,负责保卫国家最高领导人。自从接到托孤大臣、中都护李严的来信后,来敏本来就想帮他,加之现在皇上又加封他为光禄勋,而自己这个虎贲中郎将在名义上还是李严的属官,就更应该帮他了。皇上还没有亲政,所以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再联合几个人,把诸葛亮的嘴巴堵住,这样事情就成了。今日一早他就听说了侍中廖立的事,便先去李严之子李丰那里,然后来到廖立家。

看到廖立门外有几个大理的衙役守着,他不禁暗笑。

廖立自恃才华、谋略仅仅比诸葛亮低,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尽管来敏是太子家令,未来的含金量非常高,但他从来没有把后者放在眼里,偶尔在宫中相遇,便昂头而过。今日这位刚刚擢升为虎贲中郎将的新贵来访,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人家毕竟是新贵,加之自己刚刚得罪了托孤大臣李严,受到诸葛亮一顿数落,所以也没有了以前那股子锐气,便到客房礼见。

两人落座,廖立沉默不语,仰头望着房梁。

来敏知道他心气高,死要面子,便先发话道:“我来帮助公渊,公渊怎么如此怠慢?”

廖立翻翻白眼:“怎么说?”

来敏心想:你这家伙都成了岸上的鲫鱼了,还这般傲气;便寻思激他一激,故意面露不悦,说:“既然公渊不领情,我何必自讨没趣呢?”说罢,站起来便走。

那廖立这才慌了神,连忙拉住他,说:“来大人息怒,息怒……请坐,请坐……”

来敏暗笑,回来坐下。

“唉,我这是……你说,我跟诸葛亮几乎一起投先帝,我做从事,他是军师中郎将;我做长沙太守,他是军师将军;我做巴郡太守,他怎么就做丞相了呢?现在他是托孤大臣,开府,我呢,一个侍中。就算他比我强吧,那李严呢?他凭什么在我前面?论资历也该轮到我了吧?这先帝……”廖立絮絮叨叨地说,见来敏正瞅他,于是自嘲地笑笑,“嗨……不说了,不说了。你现在是皇上的红人,可得帮帮我……我现在就一个侍中,你说我这老脸往哪里搁呀?”

来敏道:“要帮你的人,不是我,是李严李大人。”

廖立立即瞪圆眼睛,看着他。

“公渊的谋略朝野皆知,我不信你就看不出这其中的奥妙……”来敏又故意卖弄关子。

廖立略一沉思,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李严想回朝,但诸葛亮一定不会让他回来。那么如果能助李严一臂之力,以后就不是他诸葛亮能一手遮天了,说不定自己也就飞黄腾达了呢?

想到这一层,他满脸沮丧:“唉……可惜呀……”

“公渊不必挂牵,你想想,先开罪李大人,然后再助他,别人更不会说闲话了,岂不两全其美?”来敏微笑道。

廖立立即起身,向来敏深深一拜:“多谢来大人,还望在李大人面前解释一二,消除误会。”

“实不相瞒……”来敏扶起他,低声说,“李大人已致信于我,请我在适当之机助他回朝。”

诸葛亮又说:“我知道蜀地豪族的势力何其之大,你们大部分朝廷官员都有豪族背景……但是,你们也不能就一个眼光看人吧?就杨洪刚才说的那个第五伦,就是自己改姓名为王伯齐那个人,他还是个清廉之吏呢。”

“谁不知道第五伦是个清廉之吏?”杨洪心里咕哝。

其实,王连心里想的也跟杨洪差不多,那第五伦确实是一个清廉之官。光武帝召见他,认为他有政见,便拜会稽太守。虽为二千石的官,但他亲自锄草养马,妻子为炊。俸禄仅留一月粮,其余都拿出来捐助给穷苦百姓。后任蜀郡太守,蜀地多豪族,家境富足,很多人靠贿赂得以担任政府要员。第五伦把家境丰足的官吏全部精简,遣送回家,改选孤弱贫寒而有节操的人担任属吏,从此买官卖官之风便被禁绝了,官场风气得到整饬。举荐贫者为属官,其中有很多人被提拔至两千石高官。

但是现在仅仅靠自己清廉、作出表率能解决问题吗?要推行丞相的决策,要先解决两个问题:一是私人武装,即豪族的家兵;二是奴婢、家奴的来源问题。而这两个问题,都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且把自己家族的利益放在一边,弄不好就会引发叛乱,烽烟四起,南中问题还没有解决,而这边又将陷入动乱……

“怎么不说话?”诸葛亮站起来,有些懊恼,“我说!”

杨洪、王连又对视一眼,也连忙站起来,看着丞相。

诸葛亮边走边说:“我想推行的政策如下:第一,解散或者收编豪强家兵;第二,不准买卖奴婢、家奴;第三,规定可以拥有奴隶(奴婢)数量,诸侯王的奴婢不超过100人,乡侯、王子公主的奴婢不超过60人,亭侯、官吏和民间富人的奴婢不超过30人。超出部分无条件释放,将其转为庶民籍,由官府分给公田;第四,豪强地主和庶族地主必须交出山林、湖泽和全部荒地,充为公产;第五,将公田按照男丁40亩、女人30亩分给流民,官府提供无息贷款,用于购置器具、耕牛、种子;第六,每个郡县在偏远又宜耕种的地区设乡安民,迁移流民、穷人去住,沿途饮食以及到达之后所需的田宅、器具、耕牛、种子等,都由官府供给;第七,奖励开荒,凡开荒者,三年内免征赋税。”

说完,诸葛亮停下脚步,转身直视他俩:“我要你们据实回答我,你们支持不支持?”

杨洪是犍为大户,王连属刘焉时期来蜀地的新兴豪族,这些政策一旦推行,势必影响他们家族的利益,所以诸葛亮单刀直入地问。

诸葛亮原以为这两人会有所犹豫,哪知他俩立即不约而同地点头。

杨洪说:“丞相不必过虑,下官马上修书,劝说族人解散家兵,释放奴婢、家奴。”

而王连则动情地说:“下官也算是新贵,这些年跟着丞相,目睹丞相时常穿着补丁的衣服,而夫人也经常是一身麻衣,天下哪朝哪代丞相不是楼宇数百、膏田满野,豪车随从、周于四方?我王连不是什么德行高尚之人,但懂得将心比心,就算跟着丞相,死后家无盈财,也不辱没王氏先祖……”

诸葛亮大为感动,正要发话,哪知王连提高声音,坚定地说:“丞相,下官以为,就抓住一个问题——就是昔日光武帝曾想解决的蜀地的问题:释放奴婢!”

诸葛亮微微颔首,解决了奴婢问题,实质上就是解决了产生奴婢的主要来源,即土地兼并、财产集中等问题。

“但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先解决豪族的私人武装!”杨洪紧接着说。

诸葛亮看着两个属下,露出满意的笑容。但是,诸葛亮也深知,释放奴婢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连光武帝都没能解决好这个问题。建武十二年春三月,大汉军队尚未攻下成都,光武帝便在洛阳发布诏书,陇、蜀百姓被掠为奴婢现又提出自讼者,及狱官未报告者,全部免为庶民。后有在十三年、十四年先后四次下诏,要求大户豪族释放奴隶。尽管最后朝廷采取了比较严厉的措施,巴蜀地区的奴婢数一度比以前明显减少,但奴婢及其买卖仍广泛存在。

一阵狂风猛然而至,树林发出鬼魅一般的啸声。诸葛亮快步走出树林,望着东边天际的一团乌云,在内心对自己说:“就算遭到豪族大户的唾骂,我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

这时,成都又来快马,报说蜀郡大牢被劫,常房的四个儿子被杀于狱中。

诸葛亮、杨洪、王连闻言大惊。

来敏从廖立那里出来,又来到州从事祭酒秦宓府上。他经常往来于秦府,秦府随从都认识他,所以一见他来,守门的随从便说:“来大人来了啊,老爷正在堂上,小人这就去给你通报。”

来敏摸出几个值百钱给他:“算了算了,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那随从眉开眼笑,把那几个值百钱在嘴巴上亲了一下说:“还是来大人对小人们好,以前呀,老爷一见到值百钱就不高兴,现在还到处找这玩意儿呢。”

来敏笑笑,也不理他,径直来到前厅客房,没想到少府王谋、弘农太守杨仪、益州大儒谯周都在,好像在议论什么,一见他来,都打住话,起身相迎。

来敏也不拘礼,大咧咧坐定,说:“你们几个真是好兴致,躲在秦大人这里享清福,对了,你们继续,继续,我吃茶,吃茶……”说罢,端起茶杯。

几个人对视一眼,不语。

杨仪本也是骄狂之辈,当然也见不得来敏这样的狂傲之人,便翻翻白眼道:“皇上初登大宝,大人也晋位虎贲中郎将,正如日中天,我等皆闲散之人,哪能跟你相比呢?”

“君何时得归?莫不成皇上有重用么?”来敏喝了一口茶,故作惊讶状,“噗”地一口吐了出来,看着他说,“哎呀,失礼失礼……”

那杨仪,字威公,本是襄阳人,在荆襄之地颇有才干,初为荆州刺史傅群主簿。后来投了襄阳太守关羽,任为功曹;关羽遣其至成都,大受刘备赞赏,简拔为尚书。因与尚书令刘巴不和,降为弘农太守。其实做个太守也不错,毕竟是地方大员,两千石,可这个弘农郡却在曹魏境内,所以是个虚职。

来敏这般说,无疑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杨仪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正要发作,秦宓连忙打圆场:“威公此言,也合老夫之意,来大人不要多心。你俩都曾是荆襄之地的良才,现威公受屈,适才老夫还在感叹呢。”

来敏是义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其父来艳,曾为大汉朝司空。东汉末大乱,来敏随姐姐奔荆州避乱,姊夫黄琬是刘璋祖母之侄,所以益州牧刘璋派人来接姐姐到蜀地,来敏也就与姐姐入蜀。来敏博涉多闻,善《左氏春秋》,尤精于仓、雅训诂,于是刘璋请为宾客。正因为在荆州待过一段时间,所以秦宓把他权且算作荆襄之地的人,也是为双方找个台阶下罢了。

“哎呀,我倒是忘了这桩。”来敏起身,对杨仪深深一拜,“我来敏素来狂放无忌,请威公切勿上心……呀,这里还有两个蜀地鸿儒宿士,也一并致歉。”说着,对王谋和谯周也深深一拜。

几个人见他如此,也只好回礼。

秦宓手捋胡须,哈哈大笑:“敬达原来这么知书达理,这倒是老夫第一次见到。”

来敏一愣,也跟着大笑。

杨仪一下释然,也放声大笑;而王谋和谯周只是微微一笑,马上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来大人此来,不知所为何事?”秦宓问。

来敏笑道:“什么来大人不来大人的?老夫子,你现在怎么跟我来这一套?在你面前,来敏是晚辈,晚辈呐!叫来敏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看看他们说:“其实呢,也没啥事,如果真的有事,我的事就是你们刚才所议之事……”

杨仪一脸惊骇,而秦宓则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王谋和谯周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目光都投向天井里那棵梅花树。

秦宓试探地说:“前几日丞相召回吕乂,任命江州都督李福为巴西郡太守,刚才我们在讨论,丞相此举,对于我等不知是祸是福……”

王谋、谯周不禁微微颔首,就连杨仪也不得不暗自敬佩秦宓的机智。

此时,秦府管家急匆匆进来,在秦宓耳边说了几句。

几个人看着秦宓,哪知他却眯着眼睛打盹一般。

“老夫子,别卖关子了,说说,什么好事?巴不成丞相招你进丞相府?”来敏笑道。

秦宓睁开眼睛,看着他:“有贼人混进蜀郡大牢,劫杀了常房的四个儿子。来大人,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来敏暗喜,但他不动声色。李严在信上说,他也给朝中其他几个人写了信,但没说究竟是哪几个人。今天来找秦宓,就是来探探他的口风的。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很有可能就是在商议李严之托,所以刚才拿言语试探;哪知这个秦宓又转移话题来试探他。不过,看到杨仪的表情,他心里已然明了——这几个家伙八成就是在商议李严回朝之事。原来最拿不准的就是杨仪,现在他确信这个人已经被秦宓他们拉在一起了。转念又一想,杨仪尽管被贬被冷落,但毕竟是皇上荆州集团的人士,所以还是谨慎一些好,于是便再试杨仪。

他扭头对杨仪说:“威公有何高见?”

“大人以为是好事,杨仪便以为是好事。”杨仪此刻也镇静下来,把球又踢了回来。

来敏心里骂道,一个个真他妈的是老狐狸,还在装,你就装吧!球既然踢回来了,不接也不对,于是笑着说:“老夫子,你说的这两件事,我不敢妄断是祸是福,不过我听说先帝在永安宫立了一块‘福兮祸兮碑’,可惜,我等都无缘见过……”

谯周紧皱眉头,说道:“都是为了我……大汉朝廷,我等就不要再兜……圈子了,想必来大人也……也是为中都护事情而来?”

“正是!”

谯周朝其他人拱手:“蜀郡大牢,何等森严,奸人居然混进去杀人,那这京都治安难以绥靖,官民惶恐不安;加之南中局势岌岌可危。正好上书皇上,请中都护回朝,主持整饬治安与平叛事务。”

谯周居然不口吃了,一席话若行云流水一般,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

“怎……怎么?”谯周又开始口吃。

几个人想笑,但又碍于他大学者的身份不敢笑。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至于吕乂回朝,李福出任巴西太守,以我这个局外人来看,就算丞相另有深意,李严一回来,则蜀地士绅心安矣。”来敏进一步说。

“那,明日我等就上具折子。”秦宓立即说。

来敏说:“不然,等费观费大人回来再上书不迟。”

秦宓等人相视一笑,会意地点头。

诸葛亮闻听蜀郡大牢出事,心下很是不安。其他人都可以出事,常房的家人万万不能出事。常房被朱褒污蔑为谋反,明眼人一看就是冤案,未经查实就判处常房家人连坐,本是权宜之策,目的就是稳住朱褒之心,不要这个时节发动叛乱。偏偏就是常房的四个儿子被杀于大牢,朱褒不生变还好说,要是以后发动了叛乱,怎么向蜀地那些官员、士族大户们交代?他叫杨洪立即赶回去查清楚,自己带着王连、张嶷,叫随行军士也换上便装,继续巡视郫县等处。

不几日,来到广都县,远远看见前方一群人正在田埂上指指点点。

王连道:“丞相,那边可是先帝赐给你的田产,那些人在干什么?”

诸葛亮也颇觉奇怪,便吩咐军士远远散开,自己信步走了过去。

王连招呼张嶷,紧随左右。

田里已经插满稻秧,微风袭来,秧苗摇曳,荡起一层浅浅的绿波。

一个老汉正跪在田埂上,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周围也站了一些百姓,脸上流露出羡慕之色,不住地称赞这是块好田。

老汉捧起田里的水喝了一口,啧啧嘴,犹自不信,问:“大老爷,这……这田真是草民的了?”

那官员正是广都县县令斐俊,微笑说:“正是,主簿,把田契交给老汉。”

县主簿走过来,把一份田契递给他。

老汉颤巍巍地爬起来,接过田契,看看,又倒转过去看看,嗫嚅地说:“大人,老汉不识字,请把你帮我念念,这上面写的什么?”

主簿拿过田契念道:“将广都县城南公田四十亩又二十三步分与流民郑二,上下两熟,沟沿柴草、树木对半均占,田坡尚有桑三十棵。此田及桑不得转揽、转卖与他人,否则,立即收回。尽心耕种,不可惰误抛荒。大汉建兴元年六月初九立。”

郑二听罢,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又跪在田埂上,不住地朝斐俊叩头,喃喃念叨:“这是真的,老天呀……”接着,他又转头对小男孩说,“孙儿,我们终于有田种了,快,快给青天大老爷磕头……”

那孩子跪下,不住地磕头。

诸葛亮打量那小孩,颇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郑二,这原本是先帝赐给丞相的良田,丞相体恤百姓,把田地捐出来分给没田地的百姓,你可得好生耕种,切勿懈怠,辜负了丞相一片爱民之心。”斐俊说。

郑二又连连磕头,说:“大老爷,草民本是犍为南安(今乐山)人士,可是种庄稼的好手,就是那李家夺了草民的田,所以才流落四方……郑二……郑二祖上积德,沾了丞相的光……哪还敢懒惰……”

说罢,又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诸葛亮看得心酸,便转身离去。

“爷爷,他……他就是救我们的……”那男孩瞅见了诸葛亮,大声叫喊。

所有人都朝小孩指的方向望去。

斐俊大惊,连忙跑过去,跪地参拜:“广都县令斐俊不知丞相驾到,有失远迎,请丞相恕罪。”

百姓们一听,都不由自主地跪下。

诸葛亮扶起身边的百姓,对大家说:“起来吧,都起来吧。”

郑二带着那孩子过来,跪在丞相脚下,砰砰地直磕头。

诸葛亮扶起他,又拉起孩子,并认出了他们。原来就是接秦宓出监狱那天,在街道上遇见的那爷孙俩,诸葛亮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另外几个百姓也激动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大声说:“丞相……草民也分到……分到了你的田……也是你的邻居……”

“好好好,都是邻居,都是邻居。”诸葛亮招手示意,然后问,“你们分到了田地,种子、农具、住房,还有这青黄不接之际的口粮怎么解决的?”

众百姓一听,都低头不语。

斐俊道:“禀丞相,目前朝廷没有政策……不过,下官回去马上想办法解决一些要紧的问题……”

“斐县令,这些问题都很要紧,你就当着百姓的面,做个明确的承诺,多久能解决好?”诸葛亮说。

“这……”斐俊错愕,不知如何回答。县库房早就空空如也,就连耕种公田的佣工工钱都还没给呢,这又怎么解决?

诸葛亮看着大家说:“这样吧,我给你们表个态:一旬之内全部解决,种子、农具、青黄不接之际的口粮由官府无偿提供;房子、牛,你们可以去县衙借钱,不要利息,等来年丰收之后再偿还,怎么样?”

“多谢丞相……”百姓齐刷刷跪了一片,喊声如雷。

诸葛亮大声说:“你们别谢我,今皇上天资仁敏,爱德下士,我仅仅是代大汉皇上巡视布恩,泽被百姓,要谢,就谢当今皇上吧。”

“多谢皇上恩典!”百姓又一次喊道。

诸葛亮一行来到广都县衙。尽管斐俊对着诸葛亮是一路满脸堆笑,可一背过身就愁容满面。等诸葛亮一落座,他就迫不及待而小心翼翼地禀报道:“丞相……下官这衙门……”

“你别说了,我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已了然于心。广都在你治下,百姓悦服归心,你为政也颇为清廉。蒋琬曾说你才堪大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给你写个手令,你到丞相府找蒋琬要粮食,找司金府要农具。”诸葛亮说完,叫人拿来笔墨,写了手令,叫王连加盖丞相印后交与斐俊。

斐俊喜不自胜,千恩万谢。

“国家之事,无须谢我。广都乃朝廷国脉所在,你要励精图治,好生经营。对了,你这里还有公田多少?”

斐俊说:“加上可耕种的荒地,尚有两千顷。目前广都的流民基本安置完毕,下官还设立了安民乡,以备还有流民到来。”

诸葛亮赞许地点点头,正要发话,不料快马又从成都赶来。他眉头一下紧锁起来,忖道:“难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来人是谒者霍戈,这倒让诸葛亮颇为吃惊。

所谓谒者,就是皇帝左右掌传达等事的近侍官员,主殿上时节威仪,是皇帝宣示诏命和了解下情的专使,也可收捕有罪的大臣,秩比六百石。霍戈曾是太子舍人,刘禅即位后,升任谒者,他是已故梓潼太守、裨将军霍峻的儿子。

霍峻原属刘表,刘表死后投奔刘备。建安十七年(212年),刘备进至葭萌(今四川广元),准备回军南袭成都,留霍峻率几百人守葭萌城。

张鲁得知,便派遣杨帛带兵一千,引诱霍峻共同守城,企图夺取葭萌。霍峻知道有诈,对杨帛说:“我头可得,城不可得。”杨帛无奈,只得退去。后来刘璋又派扶禁、向存等领万余人,由阆水进军,围攻葭萌。霍峻率领将士孤军坚守,张鲁军一年之久未能攻下。霍峻趁对方疲惫之时,选拔精锐,伺机出击,几百人大破张鲁军一万多人,还乘机斩了向存的首级。

先主定蜀,特别嘉许霍峻之功,乃分广汉为梓潼郡,以霍峻为梓潼太守、裨将军。仅仅在官三年,年四十就去世了,还葬于成都。

刘备得到霍峻去世的消息,十分痛惜,对诸葛亮说:“像霍峻这样优秀的将领,有功于国,我要亲临吊祭。”遂亲率群僚临会吊祭,而且当晚还为霍峻守墓。

由于霍峻的关系,诸葛亮一直都很器重霍戈,时常找他来谈心,悉心教导他成长。霍戈也很争气,虽然今年才16岁,倒也是文武兼备,干练沉稳,英气不凡。

霍戈以晚辈礼节拜见丞相后,再以谒者身份拜见丞相:“谒者霍戈,奉皇上口谕,有事征询丞相,请丞相屏退左右。”

诸葛亮微微一惊,对王连一干人等说:“你们退下吧。”

待众人退下,霍戈说:“皇上说,今大理查明,侍中廖立,乃因李丰的随从无理而杀之,情有可原。虎贲中郎将来敏奏报,皇帝登基,封赏群臣,廖立乃先帝时期能臣,宜一并封赏,请立为长水校尉。朕亦有此意,征询丞相可否。”

诸葛亮眉头一下紧锁,问:“究竟怎么回事?”

“大理确实查明如此,李丰已承认是他的随从无理,所以廖立举剑威吓,失手将随从杀死。”霍戈说。

诸葛亮心头一沉,那晚去探视李丰,那李丰还一个劲儿地请求严惩廖立,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呢?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变故不成?

“相爷……”霍戈欲言又止。

诸葛亮心事重重地看着他:“你说,你说……”

“近日鲁王、来敏时常陪伴皇上左右……小侄以为,相爷应该尽快回朝……”霍戈犹豫地说。

诸葛亮点点头,赞许地看看他,说:“霍戈啊,先帝这一生,就只为你父亲守过灵。你乃将门虎子,好生为朝廷干事,莫辜负了先帝的良苦用心。”

霍戈没有说话,只是跪下,重重地磕头。

诸葛亮当即决定,马上回成都。临行前,他把广都县令斐俊叫到一旁,吩咐他把广都县安置流民的做法以及百姓的反应详细地写出来,特别交代要突出百姓对皇上的感恩之情,快马呈送丞相府。

廖立接到任命,尽管还是不甚满意,但毕竟是五校尉之一,比一个加官的侍中强多了,手中有了实权,比二千石,还有专门的府衙及属官府丞和司马,领骑兵七百三十六人,负责皇帝宿卫兵。他马上去长水校尉府衙,把属官及将校们召集起来,点卯训话,然后来到来敏的府衙。

来敏接到通报,立即来到大门口迎接,对守卫军士说:“以后廖大人来,无须通报,直接请进来便是。”

“来大人对下官殊遇,叫我如何为报?”廖立感激万分。

来敏呵呵直笑,挽起他的手开玩笑说:“我才领军三百人,而你领七百三十六人,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来大人再莫取笑公渊……”廖立立即满脸沮丧。

来敏心里发笑,这家伙还不满足;于是郑重其事地劝慰道:“君之才,先帝都很赏识,今日出任长水校尉,确实有些屈才,但时下情势如此,慢慢来吧。不过,若中都护李严回不了成都,估计你不能尽其才……”

廖立沉吟片刻,说:“南中吃紧,而京都治安不靖,正好可以奏请皇上,召回李严。”

“英雄所见略同。”来敏心中暗喜,但依然不动声色,“不过,我怕到时候应和我的人少……”

“不然,朝中官员,多为蜀地豪族大户,而诸葛亮近日一连串动作,就是为抑制豪族大户做铺垫,只要此议一出,都会附会,大人何言人少?”

“蜀地士绅官员,话语权不重,君乃荆襄之地老臣,若有你相助,我方敢舍命直谏。”来敏忧愤地说。

几句话把廖立捧得满心喜欢,他立刻信誓旦旦地说:“为先帝基业,我廖立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请来大人放心。”

来敏大喜:“有公渊这句话,我无忧了。”

从来敏那里出来,廖立不觉神清气爽,便想随意走走,在街上转转。几个随行护卫的军士前面开道;好久没有享受到这般待遇了,廖立心中愈加欢喜。突然,前面传来威严的开道声:“关内侯、忠节将军、郡守杨大人驾到,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自己手下那几个军士连忙导引他来到街边,等候杨洪车驾过去。

满心的喜悦一下子被击碎了,廖立心头像倒了五味罐,很不是滋味。先主定成都时,那杨洪只不过是李严手下一个功曹而已,现在呢?

“妈的,小人得志……”他心里骂道。

廖立再也没有雅致转悠了,憋着一肚子气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刚转过巷尾,看见蒋琬一个人走来。

蒋琬也看见了他,便远远地恭恭敬敬地打招呼:“蒋琬拜见廖大人。”

都是荆襄之地来的,廖立对蒋琬倒是没什么成见。一则蒋琬年龄比他大一些,但一直对他很是尊敬;二则他认为这个人还是有些才华。

“公琰到哪里去?”他对蒋琬不自觉有一种亲切感,心中的郁闷陡然消减了不少。

蒋琬又拱手说:“这广都县来人拿着丞相手令,讨要粮谷,还要农具,这不,我去司金府看看……”

“这等小事,也要你去跑?”廖立奇怪地问。

“没法子,大人有所不知啊,丞相府人手少,丞相又不许多进人,所以……”

廖立立即为他抱不平:“你也真是的,这般跑来跑去,还不把你累死?哎呀,都是苦命的人呐!丞相也是,怎么着也得给你个千石嘛,都这把年纪了,没功劳也有苦劳,还是个四百石东曹掾……”

“下官还是保留了六百石的俸禄。”蒋琬说。

廖立别了他一眼,继续发牢骚:“六百石,也不公平嘛。你看看那杨洪、王连之辈,我们来的时候,也就那么丁点大的官秩,现在呢?而今大汉危机四伏,说实话,皇上、丞相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先帝攻下成都后不去攻打汉中而远征荆州,与孙权争夺江南三郡,一听说曹操亲自征讨汉中,便慌忙以三郡与孙权,劳民伤财,无功而还。汉中被曹操占领后,令夏侯渊、张邰率兵攻打巴西郡,几乎丧失一郡。后又听那法正意见,进兵汉中……”

蒋琬见他越说越起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想打断他的话:“廖大人……”

廖立摆摆手,打断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事儿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与丞相,说不上几句话咯……”顿了一下,“有些话闷在心里,不好受,说与你,请带给丞相……”

蒋琬见他如是说,便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攻打襄樊,这样大的军事行动,没有先帝的命令,那关羽岂敢自作主张?先帝头脑发热,丞相应该不会发热吧?怎么不劝谏先帝呢?而那关羽怙恃勇名,一直以来都是意气用事,领军无方,襄樊之役是从建安二十四年七月打响,历时半年,即将战败,先帝又不发援兵,致使关羽孤身作战,丢了荆州不说,还把上庸也丢了……”廖立说到这里,仰天长叹,“天不佑我大汉……”

蒋琬惊骇不已,看了廖立一眼,马上又把目光移开。

廖立接着说:“你看看,现在用人,如向朗、文恭,凡俗之人耳。文恭作治中目无纲纪;向朗昔奉马良兄弟,奉为圣人,今作长史;中郎郭演长,没有主见,不足与经大事,而作侍中。现在朝廷危急,而用的都是这样的人,你说怎么可以挽回颓势?你看那王连,只知道一味盘剥士族,使百姓疲弊,以致今天这个局面,唉……”

诸葛亮刚赶回成都,斐俊的折子就到了。诸葛亮看完后大喜,对王连说:“我去宫里一趟,你回丞相府召集大理官员到相府候命。对了,通知杨洪也来。”

已经是黄昏时候,王连、杨洪和大理的官员们都已经在丞相府候了将近一个时辰,还不见诸葛亮来。

几声巨雷,大地颤抖,接着就是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而来,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和院子里。地面上溅起一拨儿又一拨儿的水泡,不一会儿,整个院子便弥散在一片水雾之中……

杨洪来到窗前,怔怔地望着外边,一阵狂风呼啸而来,雨点随风在窗边肆虐,打在他的脸上,硬生生地痛,他犹自浑然不觉。

王连走过来拉了他一下:“怎么了?”

杨洪回过神来,抹抹脸上的雨水:“没事,凉快凉快……”话音未落,却连打几个喷嚏,便自嘲地笑笑,“这暴雨……也太猛烈了……”

王连看了看他,知道他此刻的心事,正要劝慰几句,诸葛亮冒着雨走了进来。

蒋琬连忙吩咐掌灯,招呼大家拜见丞相。

“罢了罢了。”诸葛亮说,“我们抓紧时间,议几件事儿……”他接过蒋琬递来的方巾,摘下帽子,擦擦脸上的雨水,“先议议犍为郡张邈折子说的事情。”

上月张裔到犍为郡,尽管杀了郡都尉,但其他属官大大小小几十个人都有涉嫌贪污、渎职、侵掠百姓等不法行为,他不可能全部诛杀,所以就留给张邈自己处理,回来后详详细细禀告给了诸葛亮。一个郡府的属官几乎都卷了进来,诸葛亮震惊之余,勃然大怒,因为牵涉到李严,他思前想后,决定由杨洪安排可信人员秘密到犍为查实。随后,张邈的折子也到了,基于郡府的正常运转,他建议处理面控制在一半,其他人则戴罪值守。不过,风声还是传了出来,但很多官员没有在意,所谓法不责众,加之又是李严以前简拔的属官,所犯之罪也就私下说说而已,大抵都认为会不了了之,抑或就处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吏。

杨洪说:“据查,犍为郡所有属官无一例外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枉法行径,所有人的犯案事实都由大理具录备案。只是,在处理上,张邈的说法也值得考虑,毕竟要维持一个郡府的运转……”

“大理有何意见?”诸葛亮问。

大理卿说:“禀丞相,下官赞同杨大人之说。”

“那蜀郡大牢常房四子被杀,又是怎么一回事?”诸葛亮面无表情,又问。

大理卿说:“此案由我司查办,据查,两个贼人买通典狱官,以探视为名进入大牢后,又买通当天值守的狱卒,与常房四子饮酒吃肉过程中暗杀四人,贼人出大牢后,狱卒才发现四人已亡。大牢所有涉案人员现已全部拘拿监押。”

“只是那两个贼人还没能查实。”杨洪补充说。

诸葛亮望着桐油灯的火苗不语,屋子里一下沉寂起来;继而一股无形压力开始弥散开来。众人都低着头,不时偷偷看看诸葛亮,企图从他脸上读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大家都明白,常房之案本已关联南中局势,而这样的事居然发生在天子脚下,加之丞相巡察遇刺,京都治安不靖,士民不安,新主登基,朝廷本来就不很稳定,不知又有多少人就此要大做文章……

“刚才我把吕乂和斐俊的折子呈送给皇上,同时也把张邈的折子呈给了皇上……”

诸葛亮终于发话了,声音很轻,却如惊雷一般敲击着每个人的耳鼓。

诸葛亮接着说:“我与皇上讨论,天子求利,则侯爵贪、官员腐败,士族豪夺,百姓受苦。皇上深以为然,所以,治国必先治吏,否则上多欲,下多端,法不定,则政出多门,国家何以为治?”

他看看所有人,突然提高了声音,掷地有声:“在座的都是忠君爱民的贤士,无须我多解释,犍为郡集体腐败窝案,均按《蜀科》处置!”

王连错愕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丞相,这……郡府还得要运作呀……”

“那是你这个长史的事情,待明日朝会后,你亲自到犍为,帮助选拔属官。”诸葛亮坚定地说,“为了让朝廷官员有所警醒,也为了约束他们,维修法制,我这有一篇《发与群下教》,你们先看看,等案子结束了,一并发与中央和地方各个衙门。”

王连忙接过去,低头细细地看:

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违覆而得中,犹弃敝趫而获珠玉。然人心苦不能尽,惟徐元直处兹不惑。又,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勤渠,有忠于国,则亮可以少过矣。

等大家传阅完毕,诸葛亮又说:“为了依法督促各级官员勤政廉洁,我还作了‘八务’‘七戒’‘六恐’‘五惧’,你们拿去研究,并进一步修改完善,也一并下发。”

蒋琬处理完当日的事务,已过了戌时,想起昨日廖立那席话,心里兀自冷战连连,便来到后院诸葛亮的书房,把廖立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诸葛亮;最后说:“他要我问问你,按照他的资历,应该仅仅在丞相之下,为何才做个长水校尉?”

诸葛亮越听脸色越难看,震怒地敲着几案道:“奖罚有据,功大者居之,这点常理他不懂?你立即派人把我的话传给他:诋毁我和众臣也罢了,诽谤先帝,罪不可恕!”

“下官近日还闻,他和来敏、杨仪以及一干蜀地官绅走得很近,而李丰前后无常,甚为蹊跷……”蒋琬不无担忧地说,“想必那李严正千方百计地回朝……而一旦回朝执掌内外军事,这朝廷怕是没有宁日了……”

“公琰所忧,正是我所虑的……”

蒋琬拿出一份折子,双手呈上说:“丞相,现在风雨欲来啊……下官具写了一份折子,准备明日朝会上奏皇上,请丞相过目……”

诸葛亮看完,用感激和赞赏的目光看着他,动情地说:“有公琰这样的忠臣国士,我无忧矣。”他把折子还给蒋琬,“准备车驾,我要进宫。”

蒋琬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刚准备停当,弘农太守杨仪冒雨赶来,嚷着要见丞相。

送走诸葛亮,刘禅来到御书房,站立了片刻,屏退左右服侍的太监和宫女,拿出钥匙,打开一个柜子,取出一个锦盒。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锦盒,就像抚摸一个熟睡的婴儿的脸,生怕惊扰了他。先帝交给他锦盒时说的话犹在耳边响起:“朕这次东伐,如有不测,将你托付给丞相诸葛,但诸葛亮科法严峻,必将得罪不少蜀地豪族,朝廷必将动荡,赐你这道密旨,可保我大汉基业,切记,切记!”

这个盒子是先帝东伐临行前的一个晚上亲手交给他的。

一道闪电,似乎划破了窗户,在书房里张牙舞爪,紧接着就是一个惊雷,犹如在当头的屋顶上炸裂。刘禅吓了一跳,看着油灯的火苗杂乱地摇摆,心中更增添了几分恐惧感……

“来人,来人……”他有些力不从心地喊。

“皇上……”太监黄皓从外面小跑进来。

刘禅觉得眼生,便问:“你是何人?”

“小的叫黄皓,是先帝身边的……”

黄皓麻利地把几盏油灯的灯芯拨了拨,屋子里一下亮堂了许多。

刘禅刚才的恐惧感一下子消散了,不由得对这个太监产生了几分好感。

“你去把谒者霍戈叫来。”刘禅心情平静下来,右手按在那锦盒上,对黄皓说。

黄皓走了出去,屋子里一下又沉寂起来。连续不断的闪电和巨雷袭来,他没有先前那种惧怕感了,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自登基以来,鲁王刘理、来敏和一大帮蜀地官绅通过各种关系来游说,请李严回朝,与诸葛亮共同辅佐朝政。李严也是托孤大臣,是先帝选中的人,他不是不相信李严,目前朝廷局势是四面楚歌,确实需要一个人来主持军务。先帝遗诏,令李严留镇永安,尽管他猜不透先帝的用意,但既然先帝这么安排,必然有先帝的道理。

今天下午,丞相巡视回来,拿着巴西太守吕乂、犍为太守张邈和广都县县令斐俊的折子进宫。本来,霍戈回来时候已经将所见所闻给刘禅汇报了,他看完折子后对下面民情越加了解。丞相又给他汇报了恢复国力的想法,第一步就从犍为郡窝案着手整饬吏治;第二步全面推行《蜀科》,抑制官员贪腐和豪强大户对百姓的盘剥;第三步强化盐官、铁官、锦官和堰官的职权,推行闭关劝农的息民之策。他不得不承认,丞相在治理国家方面确实比朝中任何一个大臣都能干。

可是,丞相前脚刚离开,鲁王刘理、秦宓和来敏又来了。他们来的目的,不外乎就是劝说皇上召李严回朝。而这一次,鲁王带来了鲁王的亲娘、也就是现今的皇太后的两个哥哥的书信。吴懿,太后的亲哥哥,护军、讨逆将军、关中都督;吴班,太后的胞兄,秩位为领军。这两位舅舅都在汉中协助魏延镇守边关,而鲁王、来敏等人居然派人去取得了二人的支持,可见他们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了。而来敏还带来了一些豪族大户联名上奏的折子,请求召回李严和重新修订《蜀科》,更可怕的是,朝廷大多数官员都在上面署了名,就连荆襄之地来的廖立、杨仪等也都在折子上签字画押。

刚才丞相又一次进宫,说来敏、廖立、费观以及蜀地豪族背景出身的少府王谋、从事祭酒秦宓、谏议大夫杜琼和尹默等串通合谋,将在明日朝会上力主召回李严,要皇上有个心理准备;还把廖立诽谤先帝、诋毁群臣的事情也禀告于皇上,并说明日他将上书弹劾廖立。

先帝真是雄才伟略啊,丞相还未推行新政,蜀地官绅就开始行动了。明日这个朝会,恐怕是他登基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政治危机……

他拿起来敏那份奏折,对诸葛亮说:“丞相,来敏下午送来了朝中官员和豪族大户联名上奏的折子,他们请求召回李严和重新修订《蜀科》,你拿去看看。”

“皇上……皇上与微臣,若心神无贰,推心置腹,君臣相依,恳请皇上圣裁,微臣岂敢僭越?”诸葛亮连忙跪下,诚恳而惶恐地说。

本来,刘禅还未亲政,按例,折子一律送丞相府,他这般说,就是试探这位托孤大臣的,如今看到诸葛亮这般,他心里充满愧意,连忙把他扶起来。

就在这一刻,刘禅作出了决定。

诸葛亮从宫里回来,都亭侯、振威将军费观的随从已经等候多时,说:“费侯爷本当前来拜会丞相,可他身染风寒,不能前来,请丞相见谅。这是益州郡豪族雍闿给李严李大人的回信,侯爷叫小人呈送给丞相。”

诸葛亮接过信,看后大吃一惊。

等费观的随从走后,蒋琬问:“信上怎么说?”

“南中危矣……”诸葛亮把信交给他,忧心忡忡地说。

蒋琬看完,沉吟良久,徐徐说道:“丞相,下官建议你去看看费观。”

第二天诸葛亮刚刚来到宫门口,王连正好从里面出来,神情很是不安,轻声说:“丞相,两个王子都来了……”

诸葛亮暗暗吃惊,鲁王刘理、梁王刘永都未成年,即便是成年了,没有皇上刘禅的命令,他俩是不敢擅自来参加朝会的,难道……

他忐忑不安地来到朝堂,来敏、廖立、杨仪和一干臣子正在议论什么,一见他来,便打住不说。诸葛亮也不理会他们,装着没有看见,低头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候。

不一会儿,刘禅出来了;不过,今天陪同他出场的,不是太监也不是宫女,而是几个威风凛凛的谒者。这让诸葛亮更加狐疑,皇上今天有点反常,昨晚他的态度很明朗,难道这中间又陡生变故了不成?尽管自己是托孤大臣,丞相,总领国事,但是如果今天大多数大臣赞同李严回朝,他又该怎么办呢?坚决反对?万一那李严回朝,就算他高风亮节维持大局,那么《蜀科》、息民新政能顺利推行么?如此一来,国力不能恢复,大汉就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

“臣有本要奏。”来敏出班,大声说。

诸葛亮一下子从沉思中醒过来,收敛心神。

“你说吧。”刘禅声音不大。

来敏慷慨陈词:“皇上,今盗匪猖獗,混入蜀郡大牢劫杀常房四子;丞相出行,险些被刺。京畿要地,治安不靖,士绅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而南中局势,一触即发,我大汉本来疆域就小,若再失国土,国将不国,引天下人笑耳。微臣以为,丞相虽然睿智善治,但无掌军经验,宜速召回托孤大臣李严,秉承先帝遗愿,统内外军事,肃清盗匪,绥靖京畿,陈兵南中,以防生变。”

来敏话音刚落,鲁王便出班说:“皇上,臣弟有话要说。”

“你说吧。”刘禅还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

鲁王看看群臣,微微一笑,说:“自先帝归天以来,盗贼并起,曹魏、东吴陈兵边境,暗通南中,企图蚕食我大汉,朝廷风雨飘摇,四面楚歌,臣弟以为,为今之计,确需召回李严,整顿军务,以防变故。内政息民,昔高祖化繁为简,无为而治,国力大增,四海升平,百姓归心。而《蜀科》过于严苛,臣弟以为,宜重新修订,以安民心。”

鲁王刚刚讲完,廖立便出班附和:“臣长水校尉廖立也深以为然,请皇上圣裁。”

紧接着,少府王谋、从事祭酒秦宓、谏议大夫杜琼和尹默等相继出班,奏请刘禅同意来敏和鲁王的建议。

“你们还有什么异议吗?”刘禅看看下面的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诸葛亮的脸上。

来敏看到了这一幕,给鲁王等递眼色,心想不能给诸葛亮那帮人任何机会,就势迫使这个没有经验的皇上做出决定,于是便跪下禀告:“今情势危急,请皇上圣裁!”

鲁王、廖立等人是何等机敏,也赶紧跪下:“请皇上圣裁!”

而其他朝臣,一个接着一个,出班依次跪在后面,黑压压一大片,喊声如雷:“请皇上圣裁!”

梁王刘永本无心参与其中,但见大部分人都同意,也迟疑地出班跪下。

杨洪、王连、蒋琬、马谡等心急如焚,如果皇上此时只要略微点头表示同意,那就算诸葛亮有回天之力,也无法挽回局势。

诸葛亮心中也在长叹,就算他此刻上奏,又有何益?自己没有军务经验,朝野皆知,唯一可以反驳他们的,就是先帝遗诏。就算抬出遗诏又怎么样?他们会说,永安方向的防务已有赵云、陈到两位虎将,就算调回李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昨夜已经跟皇上讲清利害关系,在这种时候,做出决定的应该是刘禅,而不是他。倘若皇上要召回李严,那也是天意,大不了回襄阳或者回阳都城老家,再次躬耕于山野之间……

蒋琬见诸葛亮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焦急万分,心想豁出去了,大不了回荆州老家去,于是出班。几乎同时,马谡也出班,两人朗声说:“皇上,微臣丞相府东曹掾蒋琬(参军

Copyright @ 2017-2018 book.pinshuyun.com Allrights Reserved 版权     备案:浙ICP备18010002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