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门侍郎董允与费祎从皇宫里出来,远远看见黄门丞黄皓匆匆从宫外回来,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纳闷儿,这个太监出宫干什么?
把守宫门的是来敏的虎贲禁军,都认得黄皓,见他走过来,都给他行礼。一个伍长讨好地说:“公公安好?”
黄皓满脸堆笑,随手拿出一两银子交给那伍长:“你们辛苦了,拿去给几个兄弟吃喝。”
“小人代兄弟们谢过黄公公。”那伍长满心欢喜,把银子揣在怀里。
董允大怒,喝道:“黄皓!”
黄皓吓了一跳,那伍长见是董允和费祎,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哆哆嗦嗦地朝他们行礼。
黄皓也慌忙见过两位,躬身就要离去。
董允叫住他:“你先别走。”
这时候,费祎见来敏优哉游哉地朝这边走来,便叫:“来大人,这边请。”
来敏走了过来,见董允满脸怒色,便笑道:“何人那么大地胆子,敢惹休昭(董允,字休昭)?”
“你问问你的伍长。”董允沉着脸说。
来敏对那伍长喝道:“何事?”
那伍长两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把黄皓给他的银子拿出来,双手高举过头:“大人……”
来敏大怒:“来人,重责十九大板,送军正衙门!”
董允和费祎都很奇怪,按例一般不是十五就是二十,这位来大人还真有性格,竟然下令打十九板子。
两个军士立刻左右各夹住那伍长一只胳膊,拖了下去。
“来大人,借你的板子用用,可否?”董允说。
来敏哈哈一笑:“董大人想打谁,尽管用。左右,取大杖来。”
“董大人、费大人,小人以后不敢了,请两位大人宽恕一二……”黄皓立即跪倒在地,求饶道。见两人不理睬他,便朝来敏跪走几步,不住地磕头,“来大人,帮小人说说话,小人下次不敢了……”
来敏瞪了他一眼:“你是皇上近臣,居然也干这等龌龊之事,本官怎么帮你?”
董允满以为来敏要替黄皓求情,哪知他这么说,便不由得敬佩三分,低声问道:“来大人,本官纳闷儿,怎么下令打十九板?”
“丞相不是有令,罚二十以上要报丞相府审核么?嘿嘿……”来敏附耳道。
董允大笑,对黄皓喝道:“看在来大人面子上,就只打你十大板,长长记性。”
军士刚打下去一杖,那黄皓便杀猪般地叫起来。几个太监宫女刚好经过,便远远地躲到一旁偷看。
费祎似乎不忍看,便拉拉董允,示意他离开。可董允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一直等到打完了,才和费祎辞别来敏,走出宫门。
费祎抱怨道:“打一个太监有那么好看么?”
“你有所不知,这打板子猫腻多着呢。”董允说。
费祎大奇,问:“什么猫腻,说说看。”
“听先父说,这官场办案,对有关系又得到很多好处的,就喊‘用心打’,就是说意思意思就是了;对有点关系但送礼力度不大者,就喊‘用力打’;没关系又没得到好处的当事人,就喊‘着实打’;问半天当事人还是不承认,问案官很烦时就会喊‘狠狠打’,这是向衙役发出的逼供信号;一点意思和关系也没有的,就会大喊‘给我往死处打’,衙役就会把吃奶的劲使出来,不把当事人整死也会打成残废。”
费祎一脸诧异:“看来这当官的门道还真多……”
“这黄皓,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上上下下打点,他进来才几年,你看,都当上黄门丞了。我就是要看着打,杀杀他的锐气。”董允有些忧郁地说。
费祎劝道:“那黄皓平素里也没干些索贿之事,只是跟李严很要好,八成钱也是李严给的。你也不要担心,皇上还是很英明的。前些日子,我无意间还给他说起这事儿,他说这事儿他是知道的,还说要找黄皓谈谈。但不知道皇上找黄皓谈了没有,我也不好问。”
来敏看着黄皓龇牙咧嘴的痛苦样子,皱皱眉头说:“安安分分有什么不好,偏要行些阴事!你是他们的属官,以后注意一点,要是再被拿住,恐怕不是那么轻松了。”
“来大人,李丰给了我一个折子,是李严大人密奏皇上的……”黄皓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
来敏吃了一惊,低声喝道:“你这厮吃了豹子胆了?《蜀科》严令不准太监干政,你不知道吗?”
黄皓哭丧着脸道:“小人受过李大人恩惠……”
“那李严怎么不交给我?这事儿我不管,我就当不知道……”来敏连连摇头,转身便走了。
黄皓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自打在永安宫与李严搭上后,李严逢年过节也没少给他银钱,就是靠着这些钱和李严的一些关系,黄皓上上下下地打点,加上其善于揣摩圣意,慢慢地皇上也似乎就离不开他照顾了,于是今年初,就被提升为黄门丞。黄门丞虽然仅仅是个四百石的没入流的小官,但毕竟是朝廷钦定的命官,对于黄皓来讲,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黄门丞归黄门令管,黄门令又归黄门侍郎管,但大臣们对黄门丞很是尊重,甚是超过了黄门侍郎,其原因不外乎黄门丞的主要公务就是陪着皇上,皇上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照管他的饮食起居。他这个角色,尽管不敢给皇上建什么议,但皇上的喜怒哀乐、说什么话,他最清楚,这也是李严看中他的一点。
“大人,皇上在找你呢。”一个老太监气吁吁地跑过来,急急地说。
黄皓回过神来,踢了老太监一脚,可屁股扯着吃痛,便不停地哼哼:“哎呀……妈的……去给我准备点金疮药……”
老太监看着他一拐一瘸的样子,心里暗笑。
二
丞相府衙门,诸葛亮正召集张裔、向朗、杨洪、马谡、杨仪、吕乂、蒋琬等人讨论南中平叛的事情。
这几天丞相长史王连突然患病,卧床不起,诸葛亮探视了两回,又把御医叫来给他诊治。几个御医会诊后悄悄给丞相说,怕是难以医治。诸葛亮很是沉痛,便奏请刘禅,因为筹划南征事宜,步兵校尉向朗曾出任过牂牁郡太守,熟知南中事务,所以让他代王连领丞相长史。
向朗,字巨达,襄阳宜城人,说起来还是诸葛亮的同学,他也拜水镜先生为师,好学不倦,与徐元直、庞士元关系都很要好,荆州牧刘表以为临沮长。刘表死后,他便投奔先帝。正因为是荆襄之地来的人,先帝一直都很器重他,委以重任。诸葛亮率赵云、张飞打下江州等地后,先帝令向朗统领秭归、夷道、巫(山)、夷陵四县军政民政。攻占成都后,以向朗为巴西太守,不久转任牂牁郡太守,又徙房陵郡太守。
不过在诸葛亮看来,向朗为人亲善,原则性不强,灵活性倒是绰绰有余,所以平常一些重大的事务,便没有找他来商议。
杨洪一进来,先跟张裔打招呼,张裔哼了一声,便把头扭到一边。杨洪也不以为意,还是恭恭敬敬地行拜见之礼,然后再拜见诸葛亮,找座位坐下。
诸葛亮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快,但张裔刚从吴地回来,也不好多说什么。
诸葛亮说:“经过两年的闭关息民,如今百姓能吃口饭,有点余粮了,今年就没有了春荒,基本上是安居乐业,国库、府库也充盈起来,国力有所恢复,所以,我们有精力考虑南中的问题了。张裔、向朗、马谡都在南中任过太守,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其他人也都说说,把南中的情况说透,我们才好决策。”
张裔见大家都看着他,于是干咳一声说:“其实,我就过了一下路,对南中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但从高祖以来,对待蛮夷之策,不外乎有三种:一是剿灭;二是剿灭和安抚并用;三是和亲,所谓昭君出塞,就用此法。但大多数时候就是剿灭,戮杀其十之八九,几十年让他们恢复不了元气,则自然安定。”
一想起自己受的苦,张裔语气很是愤怒,言辞之间充满杀伐血腥之意。大家都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眼神看着他,他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便努力平抑情绪,继续说:“说南中是蛮夷之地,依我看倒不如说是蛮荒之地更为准确一些。大汉立国以来,大规模的反叛几乎没有间断过。昭帝成帝时、王莽篡位时、安帝灵帝时,都反。昭帝始元元年,益州廉头、姑缯,牂牁等二十四县反,水衡都尉吕破胡率兵平息。不到三年,姑缯复反。吕破胡又去征讨,结果被蛮夷打得大败。第二年,朝廷遣大鸿胪田广明率军征讨,大破蛮夷,斩首、捕虏五万人,获畜产十余万头。其后四十多年,蛮夷恢复不了元气,南中局势相对稳定,无人敢反。”
“哦……”诸葛亮沉思,不置可否。
向朗接着说:“张大人之言,很有道理,对付这些蛮夷,最好的办法就是剿。宣帝时,令五将联合乌孙夹击匈奴,斩首三万九千余,掳获马牛羊驴等七十万余,匈奴人亡十分之三,畜亡十分之五,国力大为削弱也。不久,汉军三千骑击匈,都能捕得几千匈人而还,匈奴亦不敢报复。其后不久,呼韩邪单于亲往帝都长安,俯首称臣。纵横万里的匈奴帝国,全盛时拥有精锐军骑三十余万,与我大汉缠斗一百四十余年,终于低下高昂之头。”
张裔被他说得兴起,接着说道:“安帝元初四年,益州、永昌、越嶲诸夷等反,有十余万众。蜀郡从事杨竦领军兵讨之。杨竦先以诏书告谕,告谕不从,便武力征剿,杀蛮夷三万余人,获生口千五百人,财物四千余万,南中遂平定。所以,纵观以前的国策,都是以剿为主。凡是采用安抚的手段,没过几年,蛮夷必又反叛。”
张裔说到这里,朝诸葛亮和其他人拱拱手,说:“我承认我仇恨那些蛮夷,恨不得亲手诛之,所以刚才说话杀伐之气重了一点。但是为国计,为长远计,还是宜举兵十万剿灭之。不把南中的叛乱彻底平息下去,丞相以后何以能安心北伐?曹操为了消除后顾之忧,亲征乌恒,杀二十万余口,从此解除了后顾之忧,才得以南下荆州。”
大家见他说得诚恳,都不由得点头称是。
马谡徐徐说道:“下官以为,张大人和向大人的方法不可取。”
马谡的话不亚于一记闷棍,大家都瞧着他。
三
刘禅见黄皓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好生奇怪,看着他问:“你怎么啦?”
黄皓哭丧着脸,跪倒在地说:“请皇上为奴才做主……”
“究竟怎么回事?”
“奴才被那董允打了……呜呜……皇上你看,这里,这里,都打烂了……”黄皓一阵乱指,啼哭说,“打死奴才也倒没什么,可奴才担心,要是奴才这么一去了,谁还能照顾好皇上啊……”
刘禅看他那模样,也觉得好笑,问道:“为何打你?”
“奴才出了一趟宫,回来时见值守的军士很辛苦,便给那伍长取了一两银子……就一两嘞……不就值几百钱嘛,那董允小题大做,便打了奴才十杖……哎哟……”
“好端端的,出宫干什么去?”刘禅问。
黄皓爬起来,连忙掏出一个折子,双手呈上说:“这是李大人密奏皇上的折子。”
刘禅拿过来看,李严说了两点意思:一是皇上已经年满18岁,理当亲政;二是现在国力恢复,愿率大汉将士平定南中叛乱。刘禅沉思了一会儿,合上折子,看着黄皓问:“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黄皓没想到皇上突然问这个问题,心头很是慌乱:今天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呢?难道李严在密奏里对皇上说了给自己多少财帛?他慌忙跪下,老老实实地交代说:“是李严李大人平常接济奴才的……”
“哦……”刘禅没有表态,眯着眼睛养神。
黄皓偷偷看了刘禅一眼,脑袋飞速旋转,也不明白皇上究竟啥意思,便吞吞吐吐地说:“奴才……也不知道李严究竟给了多少,反正……有了钱,就花了……请皇上不要生气了,伤身子呢……奴才以后不接他的钱便是……”
“他别慌乱,朕就是问问而已。他送与你,你就接吧。”刘禅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着说。
黄皓伏地可怜巴巴地说:“奴才真不敢了,就算皇上你宽厚,准许奴才拿几个贴补贴补,但要是再被那董允撞见,奴才的小命就没了……”
这几句话很是阴毒,言外之意是说他董允根本就没把皇上放在眼里。黄皓心里暗道:好个董允,竟敢打老子,有你好看的!
刘禅瞪了他一眼,喝道:“你这狗奴才,还不长记性?竟然挑拨朕与大臣的关系,你长了几个脑袋?”
黄皓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刘禅突然发怒,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哆嗦。
刘禅不再理会他,拿起李严的折子又看……
“亲政……”他喃喃地说。
对于李严,刘禅不是很了解,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李严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唯一给他留下的就是先帝晋位汉中王和登基时,他弄出很多祥瑞的事情来。自己袭位也一样,说什么有黄龙又在外水升腾而起,九日才隐没而去。至于他的军事才能,大的战事就是平定了马秦、高胜的叛乱;后来高定围攻新道县,他率兵去解围,还没抵达新道县,那高定听到消息便逃跑了。哪像赵云、陈到,随先帝南征北战,熟悉军务,又忠心耿耿。
前些日子,他派人去赵云那里,要他把永安的情况写个折子上来。赵云在折子上说,永安防务有他和陈到将军在,请主上勿忧,不过永安地方治理混乱,盐、铁、锦走私泛滥,李严作为永安都督,与郡守潘文怡都有纵容走私的嫌疑。官吏腐败,上下盘剥,没有按照朝廷的要求认真推行息民之策,百姓生活艰难。
他相信赵云,如果连赵云都不能信,这满朝文武他又能相信谁呢?所以李严不可信,说不定只要一查,这人还劣迹斑斑。但李严在折子里请皇上亲政,倒是很合自己的意思。也许把他调回来,还有利于永安的治理……
他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把李严的折子交给诸葛亮。
“对,朕亲自给他送去……”刘禅想到这里,得意地笑了笑。他这才注意到黄皓还跪在那里,还在哆嗦,有些好笑,也有些可怜。“以后别惹那董允,连朕都忌惮他几分呢。去吧,去擦点药回来,随朕去丞相府。”
四
诸葛亮一直赏识马谡,这个人少时素有才名,和兄长们并称为“马氏五常”,好论军计。也许正因为诸葛亮一直没有实战经验,加之身边没有像赵云一般有实战经验的将军,谈论军务实属纸上谈兵,所以经常跟马谡谈得很投机。他见马谡提出异议,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马谡说:“我也先讲一件事,供大家琢磨。秦末南海尉赵佗,以五岭为屏障,自立为南越武王。高祖刘邦因连年战乱,百姓生活困苦,便派楚人陆贾为特使,携金印,说服他服从朝廷,立他为南越王,使南越国成为大汉的一个藩属国。吕后临朝,铁器走私严重,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赵佗认为这是朝廷欲灭南越的计策,于是发兵攻桂阳郡。朝廷派遣大将隆虑侯和周灶率军平定南越,十几万大汉精锐,还没与南越主力接触,就连南岭都没能越过……”
“噢?这是为何呢?”丞相府从事郎中吕乂迫不及待地问道。
马谡说:“原因很简单,南岭山中是原始森林,毒蚊害虫,瘴气蛮烟。只要进入五岭山中,瘴气一吹、蚊虫叮咬后便下痢,士兵纷纷得病,再加上南越蛮夷躲在暗处袭击,汉军失去战斗力,只得返回桂阳郡休整。”
“那后来呢?”诸葛亮问。
马谡继续说:“自此之后,赵佗开始以皇帝的身份发号施令,与汉朝对立起来。其后大汉再派使臣威抚,那赵氏假意向大汉称臣,而南越国内,继续用着皇帝的名号。大汉无奈,只得由他。直到武帝元鼎五年秋,武帝趁南越国内乱之际,调遣罪人和江淮以南的水兵共十万人,兵分五路进攻南越。这场战争十分激烈,一直到第二年的冬天才平定南越。”
马谡说到这里,加重语气感叹道:“整整九十二年啊,大汉才灭掉南越。”
“南越与南中是两个概念,幼常(马谡,字幼常)怎可如此比较?”张裔不以为然。
马谡反驳道:“南越与南中,地形相差无几,何况南越的疆域直抵今益州、牂牁两郡?”
“幼常所言不差,南中之乱,不可小觑,如果发兵剿之,山高水险,瘴气冲天,十万余众的口粮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杨仪接口说。
向朗也不同意马谡、杨仪的说法,追问:“那以你们之议,南中叛乱短时间无法平定?”
“两位稍安,待我把话说完。刚才威公(杨仪,字威公)道出了我军面临的最艰难的问题,那就是口粮。南中本来贫瘠,十万大军进驻,要多少人力来保障后勤?南中叛乱是少数别有用心的蛮夷头领煽动的。我以为,精兵出击,剿其叛首朱褒、雍闿、高定等即可,对于从者采取安抚之策,南中则定。”马谡说到这里,拱手对诸葛亮说,“丞相,下官这里有一个陈条,请您过目。”说罢,起身把陈条呈给诸葛亮。
诸葛亮接过来看:
南中恃其险远,不服久矣,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反耳。今公方倾国北伐以事疆贼。彼知官势内虚,其叛亦速。若殄尽遗类以除后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仓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
诸葛亮看完,不由得连声叫好,把马谡的陈条拿给其他人看,说:“南中叛乱是少数别有用心的蛮夷头领煽动的,这个定性是准确的。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采用这个方略,正如幼常所言,南中可定。但是,却不能达到南中可安。”
“丞相还有什么顾虑吗?”马谡纳闷儿地问。
诸葛亮说:“你们想一想,南中地域广阔,平息叛乱之后,五十五个县啊,那么多县,朝廷若按照以前那样,派人出任,留兵驻守,留守士兵则要粮食,怎么解决?搞不好又与当地百姓夺食,埋下祸根;再者,平息叛乱,再怎么着都要打仗,夷人必有死伤,如果只委任县令,没有士兵驻守,那么朝廷官员的安全就成问题了;还有,南中纲纪未立,夷、汉不两立,夷人忧怕有废杀的罪名,自怕过失过重,若朝廷委派汉人,终不会得到他们的信任,这是第三个顾虑。”
大家没想到诸葛亮还未南征,就想得这么远,不由得暗暗佩服。
“丞相,依下官看,不如就任用南中有影响的人,只要他拥护大汉朝廷,就任用为地方官,县级及以下官员都由他们担任,让南中蛮夷自己治理自己,让他们狗咬狗。”杨仪道。
大家一听都笑起来。
“威公这话俗了点,不过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不留兵,不运粮,减轻朝廷的负担。”诸葛亮也笑道,接着对杨洪、蒋琬说,“只有季休、公琰还没有发言,不知二位有什么想法?”
杨洪本不想说话,但诸葛亮点了名,只好说:“南征策略基本确定下来了。下官只说一点,供丞相参考。下官以为,宜削弱南中大姓、夷帅的势力,徙其豪帅于成都,使之远离南中,无法干预南中的地方事务……”
“刚才威公还建议任用南中有影响的人为地方官,你把他们都迁移到成都,你去那里做官?”张裔马上反驳。
杨洪知道他还在因为自己处罚他儿子而生气,便打住不说了。
诸葛亮也觉得张裔有些过分,正要劝导几句,后堂来报,说诸葛乔又犯病了,很严重,夫人叫他快去看看。正要去,突听屋外传来太监尖声尖气的叫声:“皇上驾到……”
诸葛亮一惊,连忙率领相府所有属官出门迎驾。
刘禅走下车,扶起诸葛亮,招呼其他官员平身。
“皇上难得来一次丞相府,不知今日有什么圣谕?”诸葛亮问。
刘禅边走边说:“朕闲来无事,听说你们在议平定南中之事,朕也想听听,怎么样?莫非议完了?”
“方略大体已定,需要再完善一下,便可上奏皇上。”诸葛亮跟在后边说。
刘禅在院子里停下来,环顾了一下,才说:“朕这里也有一个折子,是李严关于平定南中之事的,你们也看看,参考参考……”
黄皓连忙把折子呈给诸葛亮。
诸葛亮看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折子递给张裔。张裔看毕,神色惊疑,把折子传给向朗。向朗才看了一半,目光闪烁不定,略微抬头,偷偷看看刘禅、诸葛亮和张裔,才继续看。杨仪见向朗表情有异,便从向朗手上抢过折子说:“我看看李严李大人有何高见?”
他快速看完,不屑地用手弹弹奏折,对刘禅说:“皇上,微臣有议,但微臣不敢说。”
相府所有官员都诧异地看着他。
诸葛亮心里忐忑,杨仪被贬,他也是极力赞同的。尽管去年李严企图拉拢杨仪,他还是坚决站到诸葛亮这一边,按理应当再度重用他,可这个人的毛病就是权力欲望过重,当不来副手,连刘巴这样的人都不能配合,除了自己,恐怕其他人都难以与他配合得起。况且人事刚刚排定,位置都是满的,他又不属于什么很特别的情况,如果硬要安排,只会授人以柄,所以诸葛亮想等等,一则再考察考察这个人,二则等一两年有位置了再安排他不迟。
“你说,朕恕你无罪。”刘禅笑道。
杨仪躬身说:“李严乱国,微臣请有司拿问!”
所有官员都吃惊非小,有的则是目瞪口呆。
刘禅看着他:“卿何出此言?”
“敢问皇上,你是否下过这样的诏书:要南中上贡遍体乌黑的狗三百头,螨脑三斗,三丈长的桂枝砧木三千条?”杨仪问。
“胡说,朕何曾下这样的诏书?这根本办不到嘛。”
“既如此,南中叛乱不就是几个蛮夷首领诓骗百姓闹事吗?罪在朱褒、雍闿、高定,而不在百姓。皇上,李严要你给他十万精兵,说要杀尽叛匪,以靖边疆,试问南中是不是我大汉疆域?南中百姓是不是你的子民?做臣子的请皇上杀自己的子民,不是乱国是什么?”
杨仪振振有词地说完,伏地跪下:“微臣斗胆,请皇上治罪。”
众人都看着刘禅,刘禅没想到刚来就遇到这个刺儿头,心头很不痛快,但此时他不能发作,便忍住不快,挤出一点笑意,扶起他说:“卿言重了,不是还在讨论方略么?”
诸葛亮说:“皇上说的是,李严提出这个方略,没有付诸实施,谈不上罪过。”
杨仪道:“微臣还有话说……”
刘禅生怕这刺头又说出什么让他难堪的事情来,于是打个哈哈,道:“你们继续议吧,等方略形成了,报给朕就是了。”
说罢,招呼黄皓,举步离去。
“臣等恭送皇上。”诸葛亮等官员连忙跪伏相送。
等刘禅车驾走远,诸葛亮有些沮丧,对张裔说:“你们再议议,或者就先散了吧。”说完,便朝后堂而去。
众人心头都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都不说话,于是就干坐在那里等丞相。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还不见丞相来,张裔便叫大家散了。
五
建兴三年(225年)春节前夕,巴东郡太守潘文怡跟往年一样,招呼几十个军士抬着几十个箱子来到严府。
“恭喜侯爷,今年鸿运高照,双喜临门。”
李严正在检点那些箱子,问:“这鬼地方,天寒地冻的,什么双喜?”
“侯爷此话差矣,在这时节,成都还不是冰天雪地的?”潘文怡一脸媚笑。
“这倒不假,说说,哪两桩喜事?”
“侯爷呀,下官近日收到邸报,看情形皇上已经亲政了,这可是侯爷你的功劳啊,想必皇上不日就会有圣旨到,召你还朝。这二喜嘛,侯爷你看,今年你的收成翻了一番呐。”
李严哈哈大笑:“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是舍不得离开这地方了。”
“是啊,巴郡、涪陵郡、巴东郡几个大户还集体上表,为你表功呢。”潘文怡说。
李严抬起头看着他:“真有此事?”
“侯爷留镇永安,境内大治,蛮夷安服,百姓乐业,民心归附,这么大的功劳,理应让朝廷群臣知晓。”
潘文怡一席话说得李严骨子里都酥酥软软的。李严指点着他:“你这小子,看来本侯没白提拔你。”
“若皇上召侯爷回朝,侯爷你安心前去,你在朝廷守住这三巴之地,不要让那诸葛亮染指,这里有下官守着,一个子儿也飞不出这夔门。”
说得李严又一阵大笑。
这时候,朝廷快马来到。
潘文怡笑道:“你看,八成是皇上召侯爷回朝。”
确实是皇上诏书,召令李严火速回朝,筹备军务,来年五月,领五万精兵平定南中叛乱。
“下官猜得没错吧?侯爷吉星拱照,恭喜恭喜。”潘文怡说。
李严脸色阴沉,对他喝道:“你猪脑子?五万,想平定南中?”
“侯爷,这五万精良军士还打不过那些蛮荒之人?”潘文怡错愕道。
李严摇摇头,满脸沮丧,说:“你呀,只知道捞钱,哪知这军旅之事啊?王莽时,南中诸郡一齐反叛,朝廷先后派兵三次,都大败而回,于是派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率领天水、陇西铁骑,广汉、巴、蜀、犍为吏民十万人,加上运送军粮的,合计二十万人。开始还行,斩杀蛮夷首级数千,其后军粮供应不上,士卒饥疫,大败而归。”
“啊?”潘文怡惊叫起来,“这皇帝小儿……不是让你去送死么?侯爷,莫不是那诸葛亮玩的什么阴招吧?”
李严点点头,说:“不管是不是诡计,本侯决不能去。”
“那好办,托病就是了,嘿嘿……”潘文怡笑道。
六
阳春三月,柳绿莺啼,桃花含羞,春风吹皱了一池碧水,几只燕子,从明媚的阳光中穿梭而来,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找寻着往年的窝穴,仿佛在相互诉说着回到家里的喜悦……
刘禅看看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又看看几案上高高的一堆折子,头脑发昏,手脚酸麻,臂腕无力,不由得暗暗叹息。他怎么也搞不懂,这么多折子,以前那诸葛亮是怎么一个人看完的,还作了批示。
自从年前他把李严的折子亲自送到丞相府后,诸葛亮也揣透了他的意思,便令丞相府长史向朗把所有的折子都呈报给皇上,由皇上做出御批后再由丞相府执行。开初几天,他找到了做皇帝的感觉,一句话就可以使整个国家忙得团团转;一跺脚,整个国家都要抖动一阵。可一个月下来,没完没了的政务,让他这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18岁的人都感觉力不从心。
“去年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噢,对了,在与皇后他们一起游玩……”刘禅心里涌动着一丝悲哀。
“皇上……”黄皓进来说。
“什么事?”
“丞相府来人,催问前天的折子,这是今天刚送来的……”黄皓把一大叠折子轻轻放在几案上,可几案上已经没地方了,于是便抱着站在一旁。
刘禅苦笑一下,神情憔悴,拿起一个折子。
“要不,出去走走……”黄皓低声说。
“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殿外传来吆喝声。
黄皓连忙跑出殿外,一个羽林军士远远跑来,把加急快报递给黄皓。
刘禅拆开快报,原来是汶山郡太守报告,蛮夷造反,情势危急,请求朝廷派兵增援。
“李严呢,李严怎么还不回来?”刘禅慌了神,南中平叛还未起兵,这汶山郡又有蛮夷造反。
一个太监走进来,看见刘禅正在发火,便知趣地退了出去。黄皓悄悄退出去,叫住那太监,原来是永安来的折子,于是踢了那太监一脚,骂道:“你这厮怎么这等不长记性?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永安方向来的公文,必须立刻呈上来。”
那太监吓得浑身发抖,跪地叩头。
黄皓也不理会他,急匆匆进去,说:“皇上,永安来折子了。”
“快拿来!”
刘禅看过李严的折子,勃然大怒,拍着几案连声骂道:“反了反了,这个李严居然托病不还朝,老东西……”
董允、费祎和来敏恰好走到门口,见状相互对视一眼,正要进去拜见,刘禅也看见了他们,连忙招手:“你们快进来,进来……”
来敏急忙走上前,问:“皇上,何事烦忧?”
“这老东西,关键时刻撂挑子……”刘禅把李严的折子拿给他,“不是三番五次想回朝吗?朝廷要用他了,他却托病……拥兵自重是吧?看我不收拾他……”
刘禅焦急地走来走去。
来敏也颇为奇怪,这是李严回来的最好时机,怎么就病了呢?转念一想,不对,凭这家伙的阅历,就是真病了,也会玩儿命地赶回来,然后在成都将息着。
董允看过折子,从容道:“皇上,臣早就料到这李严不会来的……”
“哦?”刘禅停下脚步,看着他。
董允说:“皇上,恕臣直言,那李严与丞相相比,也就有一次作战的经验,平定马秦、高胜叛乱……”
“朕知道,当时他以五千郡兵对付十万众,现在朕给他五万精兵,怎么……”刘禅眉头紧锁。
董允道:“皇上你给他十万精锐,也许他会去,但也仅仅是臣的揣度。”
“噢?”刘禅闻听,心里愈加慌乱。
董允道:“马秦、高胜虽然号称十万众,但不过四五万人,都是一些家丁和不明真相的百姓组成,乌合之众罢了;加之是在内地作战,后勤有保障,所以他以五千郡兵讨伐大获全胜。但是南中不一样,昔日吕后时,大军十万征讨南越,连五岭都没有翻过去;王莽时大军二十万征讨南中,大败而归……李严在犍为郡时,乡谚曰:‘难可狎,李鳞甲。’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在他看来,五万精兵也就是去送死,他怎么会回来?”
“这……朕哪里有十万精兵给他?这五万都到了极限,还把朕的长水、步兵、射声三校算上,这如何是好?”刘禅这下真慌了神,眼看出征的日期就要到了,届时不能出征,那何时才能出征?朝野不知该如何笑话他这个皇上了。
来敏道:“不如把赵云或者陈到将军调一个回来主持南中军务?”
“皇上,微臣以为,来大人之议虽然好,但平定南中叛乱仅仅是这次出兵任务的一半,关键是要如何让南中纲纪粗定,汉、夷粗安,这才是重中之重。微臣相信李严能办到,但赵云将军和陈到将军不一定有此能力。”费祎躬身道。
董允立即说:“皇上,就带兵而言,丞相不是还有一次带兵经验?从荆州千里增援成都,不就是丞相带的中路军吗?”
“为国家大计,还是请丞相出面主持南中军务吧。”费祎也劝谏说。
刘禅想了想,问来敏:“你的意见呢?”
来敏说:“臣也是这么想的。”
董允和费祎看看来敏——这人一直说诸葛亮的坏话,今日怎么了?看来来敏还是能以大局为重。
刘禅长舒一口气,心里已经作出了决定,便感觉浑身轻松,笑道:“不瞒三位卿家,这几个月真把朕累坏了,这些折子呀,不看了,不看了,留给丞相看吧。”说罢,哈哈大笑。
几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走,你们几个,随朕去丞相府。”
七
皇上亲自把李严的密奏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拿给诸葛亮,诸葛亮立即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闷闷不乐地回到后堂。
诸葛乔病得实在很严重,咳嗽、气喘,额头上的青筋凸出老高……诸葛亮手慌脚乱,就是帮不上忙,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
诸葛乔终于缓了过来,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诸葛亮来到书房,呆呆地坐着,看着窗外的天空发愣。
李夏青发现他表情有些异样,便告诉了黄月英。黄月英赶紧过来,试探地问:“你怎么了?莫非也病了?”
“李严上了一道密折,皇上刚才亲自送过来了……”
“怎么说?”
“李严请求皇上亲政,还请求带兵去平定南中叛乱……”
黄月英诧异地说:“这是好事呀,你怎么不高兴?”
“皇上没有亲政吗?哪件大事没给他汇报请示?”诸葛亮恼怒地说。
黄月英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确实如此,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诸葛亮把持朝政、专断独行呢。
“先帝叫我和李严辅政,又不是摄政,何来亲政之说?那李严不就是想挑拨我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吗?”诸葛亮咕哝着抱怨。
黄月英劝道:“你也不要过分在意,我想皇上那么睿智,是看得出李严用意的。”
“妇人之见……”诸葛亮别了她一眼,“若皇上知晓,怎么亲自送折子来呢?连皇上都认为我诸葛亮把持朝政的话,我也懒得去费心机,那就让他亲自过问吧……”
这时,蒋琬走进内院,在门外请示说:“巴郡枳县县令贪腐案大理已经审结,请丞相最后审定。”
诸葛亮不耐烦地说:“你们把折子统统呈送给皇上,请他定夺。”
蒋琬走后,诸葛亮沉着脸犹在生闷气。
“夫君呐,我有几句话想说……”黄月英犹豫不决地说。
诸葛亮看了她一眼,从来没有见她如此严肃,心里微微一愣。
“我只想提醒你,你怎么对先帝承诺的……”黄月英停顿了一下,“连乡间百姓都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个理儿,对吧?就算皇上误解你,那又怎么样?难道你就真要撂挑子?”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诸葛亮猛然醒悟。
“该干吗还是干吗,既然皇上有意调李严回来主持南中军务,就让他回来主持呗。你呢,政务还是照常干下去,那些无关紧要的,也不用看了,叫丞相府那些长史、参军什么的,看了就送给皇上,你也落得个清闲,对吧?”
诸葛亮起身朝她一拜:“多谢夫人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你呀,是气糊涂了,要是清醒过来,也会想到这一层的。”黄月英笑道,接着她又说,“夫君,前次我给你说的那事儿,你真得考虑一下,你看乔儿这身体……”
诸葛亮想了想说:“好吧,任凭夫人安排。不过,不要张扬,悄悄办了就是了。”
黄月英大喜,乐颠颠地出去了。
腊月初七,诸葛亮把李夏青娶进门做妾,住在广都县那个先帝赐给他的宅院里。李夏青把母亲和哥哥嫂嫂都接了进来,诸葛亮闲暇之余,便到李夏青娘家田地里去干点儿活,与邻家郑二老汉聊聊闲话,倒也怡然自得。过了个把月,黄月英也搬了过来,于是偌大的院子一下热闹起来。
从此,诸葛亮白天到衙门处理公务,晚上便回广都。有时候没什么大事,就住在广都,吩咐蒋琬将大事要事的折子派人送过来。
这几天诸葛亮心情格外高兴,因为李夏青有身孕了。黄月英更是将她当神仙一般供养起来,破天荒地请了两个妇人过来,专门照顾李夏青。她还是不怎么放心,三天两头地把成都一个郎中请到家里,给李夏青诊视。
诸葛亮买了几百株桑树,空闲时就亲手种植。
早春的午后,阳光暖暖的,清风拂过还有些刮脸。田野里一片墨绿,偶有人影晃动,不时传来一阵阵母亲唤儿回家的吆喝声……
郑二老汉正在锄地种菜,边挖地边哼着歌谣。诸葛亮驻足倾听,听了好几遍,也没听明白,于是朝郑二喊道:“老哥,这首歌挺好听的,大声唱唱,我也学学。”
郑二老汉见诸葛亮又在植桑,便扛着锄头走了过来,憨厚地笑道:“小老儿是粗野之人,乱哼哼的,不敢在丞相面前卖弄。”
“此言差矣,我闻听有一句是‘羞贫友不成’,就很好嘛。其他的我没听清楚,唱来听听?”
郑二老汉得到诸葛亮的夸奖,很是激动,于是一字一句地哼唱起来:
采葵莫伤根,伤根葵不生。
结交莫羞贫,羞贫友不成。
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
利傍有倚刀,贪人还自贼。
“嗯……朴实无华却蕴涵教化之道,好啊好啊,还有没有啊?”诸葛亮撩起系在腰间的巾帕,擦擦汗水说。
郑二说:“有有……”接着干咳几声,清清嗓音,大声唱起:
千里蜀地,徒名天府。
李冰在前,诸葛于后。
举锸如云,决渠为雨。
都安堰水,蜿蜒成渠。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
衣食百姓,以成乐土。
诸葛亮大惊,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皇上的恩德……”
此刻,远处也传来这首歌的应和声,歌声在田野里飘荡,粗狂而激越,诸葛亮的眼眶湿润了……
在农人的歌声中,一队人马奔驰而来,在诸葛亮家门口前停下来。
郑二说:“丞相,你家来人了。”
诸葛亮翘首望去,这队人马至少有一百人之多。正在纳闷儿,那队人马却向这边走来。待那些人走近,诸葛亮大惊,原来刘禅走在最前头。他马上跪伏在地:“微臣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恳请皇上恕罪。”
那郑二闻言,看都不敢看刘禅,伏地跪倒,浑身哆嗦。
刘禅走到地里,把诸葛亮扶起来:“丞相在此植桑,这是何故?”
“《孟子》有云:‘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微臣想给子嗣留点赖以生活的产业,所以植桑八百,足矣。”诸葛亮躬身说。
刘禅眉间微皱:“大汉目前虽然疆域小,也不富足,但先帝赏赐,加上朕的赏赐,也足够了吧?丞相为何还担忧子嗣的衣食?”
“朝廷已给了微臣俸禄,足以养家糊口。而先帝和皇上的赏赐,足能让微臣几代人衣食无忧,但是微臣不敢妄动,当视为国库之物,用之于朝廷。微臣离世之时,当家无盈财,才能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皇上。”诸葛亮说。
刘禅大为感动,抚着桑树对后面的群臣说:“若你们都像丞相这般,何愁南中不定?”
群臣连忙跪下,齐声道:“谨遵皇上教诲。”
“你们一人为丞相植桑一株,朕也植一株。”
刘禅说完,拿起锄头。诸葛亮连忙指着一个刚挖好的坑,把桑苗放在里面,跪在旁边扶着桑苗,好让刘禅培土。
刘禅植好桑苗,把诸葛亮叫到一旁,把李严的折子交给他。
诸葛亮看完,躬身说:“皇上勿忧,微臣愿亲自领兵,平定南中。”
刘禅大喜:“不知五万精兵足够否?”
“不需要那么多,三万足够了。”
“啊?”刘禅吃惊地看着他。
诸葛亮折了一段桑树枝,用脚整理出一块平地,在地上边画边解释说:“皇上,这是越嶲,这是牂牁,这是益州郡……”
“好,何时可以出兵?”刘禅一扫心中的阴霾,喜上眉梢。
“本月下旬即可。”
刘禅望着他,又问:“你走后,丞相府谁可负责?”
“王连病重,怕是时日不多了……皇上,步兵校尉向朗为长史,统留府事;建议提拔蒋琬为参军,微臣还想请弘农太守杨仪为参军,随我南征,署府事。为了安抚蜀地本土官员,缓和朝廷与豪族大户之间的芥末,臣建议提拔秦宓为左中郎将、长水校尉,迁大司农,依然在益州府行走;提拔杜琼为左中郎将、大鸿胪,请皇上定夺。”诸葛亮沉思着说。
刘禅笑道:“这些事儿,以后你自己定吧。大的事情呢,定了知会朕一声;小的事情呢,就大胆办吧。丞相啊,朕这几个月可是体会到个中的滋味……以后,朕不再干预你,啊!”
说到这里,刘禅又说:“永安防务没有什么大碍,但郡府没有认真推行朝廷的息民之策,百姓生活很艰苦,还有就是盐铁锦走私猖狂,你也得想想法子,整治一下。”
“皇上说得是,微臣也是了解的。但现在南中要紧,朝廷内部不能出现大的问题,所以微臣建议先放一放,等南中一定,马上整治巴东、涪陵。”
刘禅点点头说:“好了,朕回去了,朕要美美睡上一觉……”
“皇上,这里还有你的一个臣民跪着呢。”诸葛亮指指郑二。
刘禅呵呵一笑,走过去扶起他。
八
诸葛亮又忙碌起来,很晚才回到广都。黄月英见他往返辛劳,又想搬回相府去照顾他,他不同意,说:“你把李夏青照顾好就行了,马上就要南征,估计冬天才会回来。”
但汶山郡的问题不解决,他始终放不下心南征。正在烦恼之际,蜀郡太守杨洪说:“丞相,下官推荐一人,可使你安心南征。”
诸葛亮很是高兴,问:“哪一位?”
“何祗。”
诸葛亮略一沉思,便连连点头:“好,那就派他去吧,广汉太守很重要,山贼张慕至今还未缉拿归案,就叫张翼出任广汉太守。”
早在杨洪第一次担任蜀郡太守时,就向诸葛亮推荐过此人,但有人反映说何祗游嬉放纵,不勤所职。诸葛亮便想抽时间去考察考察,再行重用。
就在何祗随同张裔到犍为郡办差回来的第二天,诸葛亮微服而行,突然到蜀郡督军从事衙门录囚,以考察何祗。
诸葛亮刚走到门口,就闻里面在喧闹,便驻足倾听。原来是几个人在讨论蜀地辩才秦宓。
何祗说:“你们哪,井底之蛙,现在蜀地第一辩才已经不是秦老夫子了。”
“还有何人能与秦大人相比?”几个官员问。
何祗又说:“昔日先帝派丞相诸葛亮去江东游说孙权联合抗击曹操,你们知道么?”
“这个哪个不知?”
“那丞相与东吴都督周瑜之间的辩论你们可曾知晓?”
众人说:“这个却不知晓。”
“嘿嘿,你们要是知晓了这段辩论,那才真正懂得什么叫辩才……”何祗卖弄关子。
诸葛亮纳闷儿了,自己与周瑜哪有什么辩论?
“说说,说说嘛。”
“急什么,等本督军喝口茶,慢慢与你们细说……嗨,你,端茶来,怎么还不晓事呢?”
其中一个人连忙给他奉上茶。
他喝了一口,在口里回旋几番,才慢慢咽下,慢条斯理地说:“周瑜见丞相年轻,又闻听是荆州大学者,号‘卧龙’,心里便有些嫉妒,于是就想法儿让丞相出丑……”
“那周瑜是怎么为难丞相的?”
何祗哂笑道:“看你猴急的……在酒宴上,周瑜故意对丞相说:‘孔明先生,我吟一首诗你来对,对得出,有赏;对不出,就钻几案,再学三声狗叫,如何?’”
众人大笑,都说这个好玩。
“诸葛亮从容一笑说:‘好,君子无戏言,请都督出题。’周瑜大喜,便开口说道:‘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掉溪边水,有佳便是鸡。得志猫儿胜过虎,落坡凤凰不如鸡。’”
众人都挠头,一个官员道:“这还真难对,什么溪呀鸡鸭的,那丞相对上了吗?”
何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我大汉丞相,岂能不如一个都督?丞相笑笑,开口吟道:‘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去掉棋边木,有欠便是欺。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
“妙妙……”众人大叫。
“嘿嘿,这算什么?还有更妙的,不过本督军不敢乱语,要是你们告我一本,我这个小吏怕是当不成了。”何祗摇头晃脑地说。
众人哪里肯依,左一个祗爷,右一个何爷,缠着他讲。
“好好好,先说好,出了这个门,我何祗天王老子都不认啊。”
众人都说是。
诸葛亮也大奇,心想那何祗不知又要杜撰什么。
“那周瑜是有备而来,不假思索,便又出一句:‘有手便是扭,无手便是丑,去掉扭边手,加女便是妞。隆中有女长得丑,万难千选挑一妞。’”
众人一愣,都不敢笑,只是问丞相如何作答。
何祗却大咧咧地说:“丞相知道这话是在嘲笑自己的老婆长得丑,略一沉思,文思泉涌,便应道:‘有木也是桥,无木也是乔,去掉桥边木,加女便是娇。江东美女大小乔,曹操铜雀锁二娇。’”
“好!”众人都大叫。
“怎么样?你们说我们蜀地第一辩才是谁呀?”何祗洋洋得意地问。
“那肯定是丞相了呗。”众人说。
诸葛亮也不禁莞尔,便举步走了进去,故意把脚步踩得很响。
众人大惊,忙不迭参拜。
“你们在讨论什么呢?”诸葛亮故意问。
众人都猝不及防,一时战战兢兢,回答不上来。何祗眼珠一转,便道:“禀丞相,下官们在讨论案情。”
“噢?”诸葛亮看看他,传闻说何祗肥胖,估计眼前这个肉球就是他了。“既然大家在讨论案情,那你们都坐,我也参与讨论。哪位是督军从事何祗呀?”
何祗躬身说:“下官便是何祗。”
“把案卷拿来。”
“丞相,这案卷有几千份,你要……”
诸葛亮说:“你全部拿来便是。”
待何祗把卷宗全部找来,诸葛亮随手抓出一份,翻翻,问:“章武元年,江原县王六二案。”
何祗立即回答:“江原县王六二,今年32岁,系山贼,被县衙拿问,按《蜀科》,判髠钳城旦,五岁刑,现余刑还有三岁两个月,此人已无亲人,从未喊冤。不过,下官以为,从未喊冤,反而不正常……”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又抽了一个卷宗:“建兴元年,广都朱游案。”
“广都朱游,广都长,被上官诬劾以逋没官谷11石,当论罪。其后又查实贪污敲诈乡里,结党,罢官下狱幽闭,请罪态度很好,故后来从轻,判完城旦,四岁刑,另判终身禁为官。期间申诉贪污数额有误,已传至有司查实,实有误,多算300钱,不影响判决。”
其他官员见何祗对答如流,都满脸惊愕。要知道这个督军从事,就在昨日之前,根本不问公务,只知道饮酒、到烟花柳巷耍乐。
诸葛亮也暗暗称奇,这人还不错嘛,一字不差!好,再考考他,于是找来找去,抽出一宗昨天才审结的案子,问:“建安十八年,成都吴氏案。”
其他几个人都捏了一把汗,这个案子连他们几个都还没有来得及看。
何祗不慌不忙地说:“成都吴氏,与林家通奸,被其丈夫撞见,双双拿住,因成都令暂缺,便送到大理,男判鬼薪(给宗庙取薪),吴氏被判白粲(择米使白净),均为三岁刑。不过,那男的喊冤,下官拟今日过问,查勘是否真有冤情。”
何祗对答如流,诸葛亮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勉励几句,突然发现何祗双眼泛红,心中已经了然,便问:“昨夜通宵吧?”
何祗愣怔地看着诸葛亮,连忙跪在他面前,不住地磕头。
诸葛亮微微一笑,又问:“谁告诉你的?”
“禀丞相,确实有人告诉我说今日你要来录囚,探查下官是不是懒惰倦怠,所以昨夜熬了一个通宵……但下官却不能告诉丞相这人是谁……”
诸葛亮脸色一沉。
其他人见状,为何祗捏了一把汗。
“但是,如果涉及朝廷安危的,下官一定会如实禀告丞相。这件事,不大不小,说了,下官就落得个不义的骂名,请丞相……宽恕一二……”何祗又说。
诸葛亮问:“那本相问你,哪些属于涉及朝廷安危的?”
“叛逆、诬罔、忤指、行贿受贿、结党枉法、鱼肉百姓、诽谤、言语不节,都属于危急朝廷的。”何祗似乎信心不足,抬头看了一眼诸葛亮,“下官……下官是这么认为的。”
诸葛亮笑道:“起来说话吧。”
何祗不禁喜形于色,连忙又磕了几个头,便退到远一点的地方,弯着腰站立在一旁。他本来就高大,加之体态宽扁,无论站在哪里,都如鹤立鸡群。
“你怎么站那么远?”诸葛亮觉得有些好笑。
何祗只好又向前走了几步,说:“下官相貌太……太粗蛮,一般上司都不愿下官靠近……说有失官格……”
其他几个人一阵窃笑。
诸葛亮也不由得笑起来,说:“你下午来丞相府一趟。”说完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转身说:“我在东吴,没和周瑜辩论,以后不要信口乱说。”
当天下午,诸葛亮将何祗提拔出补成都令;不久,郫县令又缺,于是便令何祗又兼任郫县令。
这两个县人口很多,犯罪的也相对较多,如果管理不好,会直接影响到成都的治安。那何祗每每审案,也许是案子太多,太累人,便边听边眯着眼睛休息,就像睡觉一般,但双方一陈述完毕,他便能指出作奸犯科之人。那些混混都以为何祗有神术,就渐渐收敛了,治安也就好了起来。
不久,因政绩突出,何祗升任广汉太守。而最令诸葛亮赏识的是,何祗帮张嶷治病。蜀郡都尉张嶷,就是那个救过诸葛亮、杨洪、王连等人性命的人,出任都尉不久,便得了重病,只得向杨洪辞官治病。杨洪也没在意就准了。可张嶷没钱治病,又不好找杨洪帮忙,因为刚救过人家的性命,张嶷觉得这样有损自己的名声。怎么办呢?他听说广汉太守何祗乐善好施,肯帮助人,但张嶷与他没有什么交情。思前想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叫人把自己抬到广汉郡衙门。何祗便把自己家的余钱全部拿出来给张嶷治疗,到后来实在是没钱了,何祗只好背着张嶷给诸葛亮写了一封信。诸葛亮才知晓张嶷病了,马上安排杨洪出面,张嶷的病才治愈。
诸葛亮有一次问何祗,为什么会倾家荡产为张嶷治病。何祗说:“张嶷救过丞相,谁都会帮助他,迟早丞相会闻之,我何祗巴不得这么做呢。”诸葛亮不由得对这个人愈加刮目相看——至少他能讲实话,也敢讲实话。
九
李严压根儿就没想到,一介书生、从来没有领军作战的诸葛亮竟然敢以三万之士南征南中。三股叛军势力,以高定最强,至少需要五万军力才可能与之一战;其次是益州雍闿,如果雍闿整合益州部族武装的话,实力不亚于高定;相对较弱一点的是朱褒。如果他李严领兵的话,先攻击朱褒,再雍闿,最后再来收拾高定。但是考虑到一旦攻击朱褒,那么高定必然派军与雍闿会合,这样的话,没十万精良军士,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兵分三路,同时攻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站在南中地图面前冥思苦想,左比右划,却不知诸葛亮采取的是那一种方略,于是他便来到赵云的营房。
赵云也正在看南中地图。
“原来将军也在关心南中局势啊。”
赵云一看是李严,便行礼拜见。
李严一把拉起他:“罢了罢了,我俩都是侯爷,拜什么拜?”
“虽然都是侯爷,但你是永安都督,礼不可废。”赵云复又行拜见之礼。
李严看着南中地图问:“若是将军领兵,如何行军?”
“南征南中,平叛仅仅只是任务之一,关键还在于如何能让南中长治久安。纵观朝廷,也只有丞相与都护有这个能力,赵云岂敢领军南征?”赵云说。
李严确实不曾想过如何使南中长治久安,见赵云如此高抬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但他脸上没有表露出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那么丞相会如何用兵?”
“丞相这次只带兵三万,想必是以安抚为主,以剿促抚,所以三路并进,直奔高定、雍闿和朱褒……”赵云看着地图分析说。
“三路并进?”李严睁大眼睛。
赵云继续分析说:“我想,丞相必定亲自率军两万,从水路由安上(今四川峨边)到越嶲,讨伐最先煽动安叛乱的高定元,然后进入南中,渡泸水,指向曲靖;派门下督马忠领兵六千到一万组成东路军,由僰道(宜宾市)向南,进攻牂牁郡郡治且兰,讨伐朱褒;再遣庲降都督李恢率军四千到五千,组成中路军,由平夷攻向益州郡,包抄叛首雍闿的后方。然后三路大军会师于滇池(今云南晋宁),南中皆定。”
这时候,陈到走进来,赞叹道:“妙哉妙哉……只擒杀叛首,其余招安,都护,若丞相按子龙将军这般进兵,南中可在半年内平定。”
李严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功劳原本是自己的,这下可好,被那诸葛亮抢了去,如果他真得胜回朝,自上而下,都会认为诸葛亮在军务上也是一把好手,那他这个中都护算是到头了。李严表面上应承几句,便回到营房,独自坐在那里,闷闷不乐。
这时候,潘文怡走了进来,见他那样子,便问:“何事令侯爷烦心?”
“唉……失策了失策了!”李严沮丧地说,接着便把赵云和陈到的分析简要给潘文怡讲了一遍,最后责备潘文怡说,“奶奶的,你怎么就没想到呢?”
潘文怡赔笑道:“侯爷,下官哪里懂得军务啊……这诸葛亮要是凯旋回来,功劳可就大了,就跟那曹操一样,称九锡,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可得想个办法才是……”
“九锡?”李严眼睛一亮,随即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
潘文怡诧异地看着他:“他称九锡,侯爷你怎么如此高兴?”
“你知道九锡是什么吗?”李严大笑了一阵,依然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
潘文怡愈加迷惑不解地说:“知道啊,有车马、衣服、乐器、朱户……还有,还有什么纳陛……哎呀,好复杂的,记不全了。”
李严笑笑,不再搭理他,直径走进书房。
这九锡之礼,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之士百人,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都不是寻常物件。车马,指金车大辂(车辕上用来挽车的横木),和兵车戎辂;玄牡二驷,即黄马八匹。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二是衣服,指衮冕之服,加上配套的赤舄一双。能安民者赐之。三是乐器,指定音、校音器具。使民和乐者赐之。四是朱户,指红漆大门。民众多者赐之。五是纳陛,是阶高较矮的木阶梯,使登阶别太陡。能进善者赐以纳陛。六是虎贲,守门之军虎贲卫士百人。能退恶者赐虎贲。七是弓矢,彤弓矢百,玄弓矢千。指特制的红、黑色的专用弓箭。能征不义者赐之。八是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九曰秬鬯,指供祭礼用的香酒,以稀见的黑黍和郁金草酿成。孝道备者赐之。
这些东西都是天子才能用的,皇帝赐给有大功的诸侯、大臣,是最高礼遇的表示。不仅如此,拥有九锡还有几项殊荣:一是“剑履上殿”,即可以带着武器、不脱鞋子进入宫廷,享受与皇帝同等的待遇;二是“朝觐不趋”,即在朝廷上以快走为礼节,但接受了这项殊礼的权臣却可以不慌不忙地慢慢行走;三是“赞拜不名”,皇帝和朝仪官对大臣一般都是直呼其名,对权臣却特别允许不称呼名字,只称呼官职和姓氏。有了这三项殊礼,皇帝和权臣在朝堂上就几乎没有区别了。
自大汉立国以来,只有王莽、曹操受封过九锡。而这两个人都篡汉自立,所以在人们眼里,受封九锡就意味着距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曹操欲加九锡,遭到心腹荀彧、荀攸的坚决反对,觉得九锡实在不是人臣要的东西,曹操为此失了不少人心,得不偿失。
李严提笔,在墨池里蘸了又蘸,然后提起来,看着墨汁从笔尖滴下,直到最后一滴。那滴墨汁似乎不愿意落下,死死抱住笔尖,就是不掉下来。
李严轻轻一抖,那滴圆润如珠的墨汁便立即落下。
李严脸上露出阴阴的笑意,心里道:“跟我斗,哼……”
十
果然不出赵云所料,诸葛亮按照原定计划,三路并进。
高定的主力主要集结在旄牛、定筰、卑水(今四川美姑)一线。诸葛亮为了吸引叛军主力决战,在到达卑水地区后,暂停前进,以等待叛军向卑水地区集中,以便一举消灭之。高定的主力果然向卑水地区集中,自益州郡北上增援的雍闿、孟获部队也在向这个地区运动。
这时,叛军闻听丞相诸葛亮亲征,便开始猜忌,发生了内讧。高定指令他的部将杀死了雍闿,结果导致孟获军停止了向卑水地区的增援。诸葛亮看到已经不能将叛军聚而歼之了,于是果断向正面的高定军发起了进攻,击败了高定军。高定的部队后撤到邛都(今四川西昌)准备继续抵抗,又被诸葛亮大军击败,官军攻占了邛都。高定带领残部两千人不肯投降继续抵抗,被汉军全部消灭。诸葛亮斩杀高定。孟获军闻讯,向益州郡老家撤退,诸葛亮指挥西路军立即展开追击。
与此同时,马忠的东路军进展顺利,在牂牁郡一战击败了朱褒部队,斩杀朱褒等叛首,平定了该地区的叛乱。然后挥军继续西进,直指滇池,包抄叛军的后路。
李恢军在攻入南中益州郡一带孟获根据地后,遭到了强大部族武装的包围。李恢在孤军深入又没有诸葛亮大军消息的情况下,利用欺骗手段,麻痹部族武装,而后趁其不备,发起反击,一举将部族军击败,并荡平了益州南部地区,占领了孟获的根据地,切断了孟获军的退路。
建兴三年(225年)五月,诸葛亮率领西路军渡过泸水,进入益州郡。在克服了气候、地形、运输等困难后,在味县(今云南曲靖)以北地区追上了孟获的部队,经过激战,击败叛军,生擒孟获。
接着,诸葛亮大军南下,到达味县地区与李恢的部队会师。随后,两路大军向西挺进,进兵滇池(今云南晋宁东),并分兵平定了四周的部族。同年秋,三路大军会师滇池,整个战役胜利结束。
诸葛亮在“不留兵,不运粮”的前提下,迅速重建政府机构,调整郡县,把反叛最早最久孟获的家族所在地益州郡改名建宁郡,分出建宁郡、永昌郡各一部分设置了云南郡;又分出建宁、牂牁郡各一部分设置了兴古郡;加上朱提郡,南中由蜀汉初年的四郡五十五县,增至七郡六十八县。这样一来,大姓、夷帅的势力地盘被分割缩小了,有利于中央朝廷对南中的控制。李恢仍然为庲降都督兼任建宁太守、吕凯为云南太守、王伉为永昌郡太守、马忠为牂牁太守,除马忠之外,其余几个郡守都是南中人士。
接着诸葛亮又将参与叛乱的豪族全部迁徙至成都,对于南中那些英勇善战的士兵,遴选了一万多户,迁徙到汉中,分成为五部,组建“五部飞军”,其家人则在汉中开荒耕种。当时南方人口不多,牂牁郡两万户,建宁郡一万户,朱提郡八千户,兴古郡四万户。一下子调走一万户能征惯战的世家,对当地割据势力可谓是釜底抽薪,大大削弱了当地豪族的武装力量。
与此同时,诸葛亮又在南中建立和推行了纳入地方军建制的大姓部曲家兵和夷汉部曲制,将参与叛乱的百姓,配给南中大族焦、雍、娄、爨、孟、量、毛、李等家族为部曲,设置五部都尉,劝说大族捐出金帛,聘请夷人做部曲,聘请达到一定数目,便可世袭官位,建立起夷、汉并列的部曲。这些夷、汉并列的部曲,平时生产,战时当兵。既削弱了大姓豪强的势力,还起到不留兵而有兵可用的作用,有利于民族融和,使蛮夷渐去山林,跟汉民学习务农桑,改善生活,以达到夷汉粗安的既定目标。
最后,诸葛亮上表刘禅,奖赏南中蛮夷中对朝廷忠贞不贰的显要人物爨习、孟琰等,让他们与孟获一起入朝,拜受官职,位列朝班。
十一
李严看到朝廷邸报,果如赵云所料,诸葛亮三路大军势如破竹,而最近从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言辞之间对巴东郡颇为不满,懊恼万分。
为应对朝廷推行的息民之策,他偷梁换柱,以迁家眷为名,把在犍为的家奴、附民全部迁移到巴郡、涪陵郡和巴东郡,对此诸葛亮必定知晓,只是自己还是托孤大臣,诸葛亮隐忍不发而已。倘若皇上真对巴东郡的治理不满的话,那诸葛亮一回来,就要对巴东郡下手。
自己虽为永安都督,可赵云、陈到能听他的调遣吗?
“来人。”他吼了一声。
管家闻声而进:“请侯爷吩咐。”
“刚刚收到邸报,说丞相南征,一路大捷,今晚宴请赵云、陈到二位将军来府上共同庆贺。”
“属下马上派人去请。”
李严说:“你亲自去请。还有,叫潘太守马上到本侯这里来。”
不一会儿,潘文怡赶过来,李严吩咐他去订些菜肴,一会儿送到府上来。
潘文怡说:“侯爷,请赵、陈二位将军,不如就在饭店订上一桌,何必如此麻烦呢?”
“你懂个屁呀!叫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李严突然一下子火冒三丈。
潘文怡不知李严为何如此,也不敢问,忙不迭退了出去。自从诸葛亮南征以来,这李严时不时就发火。潘文怡怎么也想不通,这江州、永安哪里不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每年坐在那里就可以分得雪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回到朝廷,你就是把诸葛亮排挤下去了又怎么样?上面还有一个皇帝呢……
潘文怡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一头钻进经常去吃饭的一家酒家,与店小二撞了个满怀。他大怒,劈手就是一耳光,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没见本府进来?”
那店小二吃了一巴掌,吓得一愣一愣的。老板连忙出来,对那小二喝道:“还不去给明府沏茶?”
那小二一溜烟地跑了。
老板笑眯眯地说:“明府,里面请,先吃吃茶。”
“不了,你安排下去,做一桌上等菜肴,一会儿送到都督府上去。”
老板低三下四地说:“明府啊,小人这小店哪里能做出上等好菜啊,连菜都买不回来了,这不,小人正寻思着关门呢。”
“你啥意思?”潘文怡别了他一眼。
老板一脸无奈,说:“明府啊,你不知道啊,县里抽税,郡里也抽税,县里郡里那些官爷吃了就走,说是记账……”他跑到柜台上拿出一沓账本,哭丧着脸说,“你看,这些都是,小人哪敢找他们要账啊……我这小本经营,真经不起折腾了……”
“怎么说话的?谁折腾你了?啊?”潘文怡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的意思,巴不成我折腾你了?”
那老板连连摆手:“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那么多屁话干吗?”潘文怡对几个随从说,“你们几个在这里给我盯着!”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老板急得直搓手,跑到后堂招呼厨子赶快做菜。那几个厨子立即叫嚷起来:“这食材都没得几样,怎么能做出上等好菜?”老板把柜台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叫一个厨子和一个伙计去买食材。
这头刚安排好,潘文怡的随从又大呼小叫地讨要吃的喝的,老板又赶忙来招呼他们,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切被靠在东厢的一个吃茶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