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长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件深黄色的毛料上衣,但没有系领带,他戴着副宽边的近视眼镜,但每讲一句话,眼睛就在镜片后边眨一眨,显出十分精明的样子。李校长沉思了会儿,接着李主任的话茬问:“方杰,我再重复一遍,你跟钟诗诗到底是什么关系?”方杰回答得很干脆:“兄妹关系。”
校长苦笑了一下,摸了下稀疏的头发,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片,掷在办公桌上。用笔胡乱地在上面画了几圈,方杰的眼睛立时就黯然了。
“方杰,你看这张纸片,上面写的是什么?”方杰觉得奇怪,于是走过去,瞥了纸片一眼。原来是他写给钟诗诗的那张纸条。字迹模糊,看上去是复印的。方杰盯住李校长,右瞧左看,嗓子里直冒烟,起初内心愧疚,余下的全是感动。
方杰感到奇怪,于是问:“李校长,这纸片,是谁交给你的?”“嗨,甭管是谁,你要承认,是否是你写的?”“啊,这就奇怪了。固然是我写的,可我从没有复印。李校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嗨,那就对了,方杰,你很诚实,也很有勇气。你要明白,有一种果子是青色的,永远没有收获的季节。就像一种爱,注定一开始就是个错,只留下要用一生来咀嚼的苦涩……人生其实很简单,就跟吃饭一样,把吃饭的问题搞明白了,爱情的问题也就会懂了。”
李校长怕他走神,也怕他难以接受,于是稍稍给予提示:“信笺上,是你写给钟诗诗的?
不过,你不要隐瞒,只要承认就可以。”
方杰羞惭地低下了头,但气得浑身颤抖。李主任一看方杰气色不好,马上替李校长撤台:“校长,这样吧,让方杰暂时回去,隔日继续和他交谈。方杰,你应该知道,爱情是成年人玩的主要游戏,规则总在不断地变化之中,有时迟疑的迷雾会遮住你的双目,让你痴迷的度过年轻的一生。等到后来,岁月蹉跎,怀着一种遗憾的心境这才意识到,男人和女人会遇到尴尬局面,一生都在期待拥有。”
方杰实在耐不住了,意味深长地说:“女人说谎是为了让你觉得好过些,男人说谎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棒些。李校长,我静下来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起你提的那个女人是谁。于是我干脆按照你给我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没想到竟然是个空号。那女人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竟然跟李主任一唱一和,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校长不禁颤动了一下。他点燃上一支烟,扭着脸子抽着,很少搭话。但看见墙上张贴的“严禁吸烟”的警示,他脸子一红,马上捏掉烟蒂,而后自圆其说:“人,不是泥塑,总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不过错误的性质不同罢了。正如我吸烟,就犯了校规,应该批评。不过知错就改,仍是好同志。”
方杰似乎占了理,不再那么胆怯和害羞。不过他要问个水落石出,他写给钟诗诗的那张纸条,到底是谁复印的?
又是谁交给李校长的?
屋子里是无声的沉默,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李校长心想,体校和体育培训中心即将合并,合并后的教练和队员,有的重新组合,有的各奔东西。而在方杰这个问题上,人情不如早送了。他想,两座山到不了一块,两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见面的时候。校长想到这里,马上改变了主意,于是说:“方杰,今天的谈话,收获不小。我向你学到了很多的东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李主任,还有事吗?
没事,就让方杰回去。”大概是方杰的沉着和自信,引起了李主任说话的兴趣,她很谨慎地说了几句:“方杰,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不然的话,会影响你的训练成绩,会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样吧,你先回去,有事我跟钟教练联系,征求下她的意见,适当地处理好这些棘手的问题。”
方杰要走了,如释重负,浑身轻松。他像只出笼的小鸟,一步冲到门口,也忘记和李校长说声“再见!”就急忙冲下楼去,一直朝宿舍奔去。
方杰回到宿舍,一头倒在床上,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他面对复杂的环境,自然怀念起在故乡大山的深处,白色的羊群,潺潺的溪水,袅袅的炊烟,火红的晚霞,淡淡的白云……他要学会宽容,宽容能清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怨恨。南非有个曼德拉,他是用宽容消融了仇恨的坚冰,化干戈为玉帛,让过去的一切成为新的拥有。山里的人是极其平凡的,但山里的人也是真正的伟大。有人把挚爱给了山里,山里就会把这份恩情千百倍报答给曾经爱过他们的人。
方杰遇到钟诗诗,便把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她。诗诗听到之后,不禁大吃一惊,但她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后怕的,因为她对方杰已经一身相许,并且发过誓,她这一生,非方杰莫嫁。想到这里,于是带着温和的口气安慰他:“方杰哥,事情既然到了这步田地,盖子是捂不住了。听说体育培训中心要跟体校合点并校,我看借这个机会,咱就离开这里,要么回家种地,要么远走高飞。你耕田来我浇水,安安隐隐地过几天平和的日子。”
方杰心里很矛盾,也很低沉,但愿他昨晚的梦,别成真。昨晚他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梦见跟郑妙徜徉在林间小道上,搂搂抱抱,恩恩爱爱,像久恋的情人那样亲密。可方杰的处境是,犹如风箱里的一只老鼠,无论跑到哪头,都是受气的。更让他恼怒的是,有人谣传,于莉之所以混迹于夜总会,是他的馊主意。这,真让方杰左右为难,哭笑不得。
方杰像位铁面无私的法官,严肃地总结着自己走过的路。刚人培训中心的时候,他很少有违反校规的地方,特别是对持有相反意见的人,他总是抱着宽容的态度,化干戈为玉帛,与同学保持着精诚团结,一团和气。虚心学习,认真体训,成绩优异,最终有了最美好的结果。其实,自己偶尔跌了一跤,也是不慎跌落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和阅历的增长,他应该更加理智,弹去身上的灰尘,振作起来,幸福和欢乐就在当下。奋斗的人有失败的权利,但其实,回过头来认真辨析一下,他会恍然醒悟,只有不懂得奋斗的人才会失败,他要做一只雄鹰,不要做只鸭子。鸭子只会“嘎嘎”抱怨,而雄鹰则在芸芸众生中奋起高飞,不管道路荆棘丛生,他决心鼓起最大的勇气,勇敢地面对,并尽量跟他所爱的人更多的关爱和温暖。
冬至到了,天气渐渐变冷,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粒子。雪粒子打在窗子上,嘛里啪啦的,响得格外大声。屋角里燃着松明子,蓝色的火苗向上伸着,仿佛在向方杰挑战似的。暗淡的光亮摇曳着方杰的身影,模糊地绘在墙上。白天看来窗外的景物十分喜人,可现在一切都被埋进苍茫的夜色里。窗外的竹影黑郁郁的,下面仿佛藏着虎豹,说不定哪会儿跳出来会把他吞噬掉似的。方杰依在床头上,浮想联翩,夜不能寐。他反复掂量自己可不是爱情的泛爱者,他对爱情是忠贞专注的。除了钟诗诗之外,他对郑妙和于莉虽然关怀备至,精心照顾,但没有其他非分之想。在方杰看来,这些女孩子长得都很妩媚,是天生的尤物,在她们身上都具有温柔、善良和令人爱慕的成分。她们虽然涉泄不深,阅历浅薄,但对一切新生事物总是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当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要么窃窃私语,要么深奥地议论某事,而后是莫名其妙地大笑一番,真让他莫名其妙。她们总没有安生的时候,浑身无不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于莉却悄悄地走进屋子,一进门就跟他打招呼:“哟,方杰,让我好找噢!呃,你原来躲在这里!嗨,武大郎只会玩夜猫子,不会玩金丝鸟,权贵要玩高尔夫,百姓只会打扑克。可你,会玩什么呢?
呃,你只知道买体彩,睡大觉,你这样做,无非是打发无聊。方杰,最重要的不要去看远处模糊的,而要做手边清楚的事。”
于莉的变化很大,玉石一般的脸子上有着油彩一般的光泽,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真让方杰羡慕不已。她穿着高跟鞋,但露着高高的脚背,高高的脚背跟翘起的脚趾勾成一条优美的曲线,展现出一位妙龄女子的诱人美。她眉宇十分清秀,目光像水波一样流动。浓黑的长发披在肩后,但又有那么一小绺恰到好处地遮搭在额头上,并不时地朝耳后拂一拂,更显出她姿态的潇洒和妩媚。她慢慢走近床边,伸手把被子掖了掖,于是娇滴滴地说道:“哎哟,方杰,一个人在这里多孤独无聊?
走,要么陪我逛大街,要么陪我去跳舞,要么到酒家喝几杯,今日有酒今日醉,管它春夏与秋冬?”方杰沉思了会儿,虽然对于莉的言行举止很反感,但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便一口答应下来。过去的他,几乎处处成引号。杂乱,喧嚣,渐渐离他远去,唯有记忆的画面依然那么清晰,那么美好。
没有月亮,满天是闪烁的星星。这里那里有人声喧哗,时高时低地传了过来,寒冷的夜显得挺热闹。方杰边走边嘀咕:“于莉,天寒地冻的,看你把我带到哪里去?”于莉似乎看透了方杰的心思,于是给他解释:“嗨,方杰,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带到国外去。”
方杰只是苦涩地一笑,连忙点了下头,表示默许。于莉一边走,一边有滋有味地唠叨:“方杰,小时候,我憧憬着长大,因为长大了,父母再也管不着我。想跳舞就跳舞,想唱歌就唱歌,想睡觉就睡觉,总认为那一定很幸福。可长大以后,一个个愿望实现之后,幸福依旧没来。原来,过去的心不可得,未来的心不可得,一切幸福,就在当下。”
这里是繁华的市区,冬夜的灯光显得特别明亮,四周的景物也能看得十分清楚。一对对信男靓女,情意绵绵地说着傻话,不时地从于莉的身边擦肩而过。有的跟于莉打招呼,但每句话的吐出,却带着难闻的酒味。方杰跟在于莉身后,穿街过巷,不一会工夫便走进一家很有气派的大酒店。服务小姐见是于莉,马上迎上来,并和她寒暄了几句,然后前面领路,便把他们带到一间很宽敞的房间里。方杰心神不定地坐在椅子上,细心观察着这里的环境。房间设计很独特,左边有个平台,上面置着一个电视机和多件音响设备。墙上有幅巨大的油画,上面画着蓝色的海滨和金色的香蕉树。房顶有盏镂花的大吊灯,灯光明亮而温柔。房子中间置着一张红色的小圆桌,古色古香,小巧玲珑,显示着一种高雅的气派。桌面上的茶具很讲究,茶杯像是玛瑙做的,透明丝丝。于莉看样子对这里很熟悉,点起这里的名茶和名酒,如数家珍一般。方杰一看于莉大手大脚的样子,于是难为情地一笑,很客气地说道:“喂,于莉,我又不是什么贵客,不必客气,更不要破费,因为知己不套,套不知己。”
于莉动了下椅子,靠着方杰坐下来,方杰不禁一颤。她嘿嘿笑了几声,那笑声里蕴涵着难以言状的情愫。她追名逐利,在情场中游戏,在激情中成全了她的健康和美丽。
“哦,过紧日子的,见了花钱就头疼。我感激张经理,在慷慨解囊方面,他不愧为我的老师,让我学会了结交朋友,学会在嘴边时时挂一个甜甜的微笑,给自己,给姓张的,也给身边的你。今天,我要让你饱尝口福,腥的膻的皆吃,从而解脱情场上的压力。”
于莉一摁电铃,服务小姐轻飘飘地走进来,微鞠一躬,然后站在于莉的面前,恭候着下文。于莉指着菜谱,很大方地点了燕窝和鹿肉,酒是五粮液,烟是大中华,最后是牛奶冰糕。
“喂,服务小姐,这页上的名菜,我全包啦!”
服务员接过菜单,微鞠一躬,说声“2!”便退了出去。
于莉给方杰斟上水,并在茶水里放了糖块。然后挨着方杰坐下来,挨得很近,近得足以触摸。于莉也不像刚才那么矜持了,显出妩媚的笑容。方杰的眼睛眨巴着,偏过头来注视着她,深有感触地说:“于莉,在什么环境里,就有什么样的脾气。任何地方是人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适应人。譬如说我从小就生活在贫穷的农村,对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有真挚的爱。”于莉沉思了一会儿,颇有感触地说:“我多么想和你在一起,训练,游戏,逛街,谈心,过那种桃花源式的生活。试想,在那样的世界里,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工,可以快快话话地种田。我可以做一个温柔贤淑的母亲,你可以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父亲……”于莉说到这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了,用搏指和中指夹住,小指局局翅起,勾成一朵梅花形,展示给方杰看,然后仰起脸子,吐着烟圈。过了会儿,但见她得意地闭上了眼睛,似乎陷人无限美妙的回忆里。
方杰捺不住这样的氛围,于是侧了下身子,离她稍远点,突然问:“于莉,听说你要做夜总会的主持人,哎呀,我的妈啊,转眼之间,你就成为炙手可热的红人啦!‘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蝉的一生只有七天,活了八天的蝉就拼命多活一天,环境好坏总是值得。”
于莉显出很自信的样子,供认不讳地回答了几句:“是的,你说的一点不假,我不仅被张经理招聘,而且成为那里红极一时的人。但我也很遗憾,我在内心深处发誓要改邪归正,做个贤淑招人喜爱的女孩,可现实却与心愿背道而驰。唉,方杰,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我应该谢谢上帝,是它赐给我一个非常棒的结局。”
方杰不禁颤动了一下,而后嗫了一口水,于是半真半假地说:“嗨,于莉,这样看来,你的理想追求就在那里。你甘愿过那种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生活,茫茫人生路,一直在迷路。人,应该像对待蜂蜜那样对待享受,只用手指蘸,而不能用整个手去抓,不然的话,吃得太多了,反而对身体不利。”
于莉没多考虑,回答得很干脆:“方杰,我已经再三考虑,借学校合并之机,我准备离开体育培训中心,夜总会,终究是我的选择。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总认为自己所遇到的事情别人绝不会遇到。”
方杰盯住杯中的酒,迷惑不解地问:“是吗,于莉,你决心已下?”稍稍停顿,又问:“呃,难道你没有反悔?”于莉递过酒杯,轻轻地跟方杰碰了一下。噘着好看的嘴唇凝视着他,不满地直摇头,一语双关地说:“这酒度数太高,也太烈,难喝死了。方杰,你觉着呢?”方杰粲然一笑,于是把话题岔开:“于莉,丁一呢,他是继续在体育培训中心受训,还是跟你一块儿过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于莉愣怔了一下,不禁大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显出很自信的样子,在这无法预测将来仕途的时刻,方杰又提起丁一的名字,让她舒心的是对他已经画上了句号。
“丁一吗,他很精明,也很勤恳,不怕找不到工作。不然的话,正如你说的,跟着我也可以。他忍与不忍没有关系,俗不可耐无可非议,但只要跟我走,他会有前程的!记住,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推倒山墙,搭建桥梁,并推翻需要摧毁的东西。另夕卜,我并不怕从零开始。”
方杰一杯酒下肚,觉得这酒确实很有力度,于是话就多起来。
“现在,从表象上看,你对丁一很冷淡,他也意识到这一点。但如果两个人有缘分的话,将来肯定有机会走到一起。于莉,祝愿你们,总会有那么一天心想事成,终成连理。”
于莉又斟上一杯酒,酒里不知放上了什么东西。然后递到方杰跟前,温和地说:“方杰,今天,主要为你设宴,就别提丁一啦,谈点别的也可以,譬如说你今后的打算是什么,可以推心置腹地告诉我。我了解之后,一旦遇到难处,你可以到夜总会去找我,我尽力为你排忧解难,共渡难关。青年人,要始终洋溢生命活力的劲头,美的,丑的,善的,恶的,都要揽之并蓄。”
方杰把杯子举起来,递到于莉的嘴边。于莉理解他的意思,于是浅浅地呷了一口,一伸脖子,慢慢地咽了下去,一抿嘴唇,嚷道:“来,方杰小弟,共同干杯,共祝今后有个好运气,成功始于觉醒,心态决定命运。经常向人倾诉美的,哪怕是自言自语,无论对谁都有裨益。”
方杰一仰脖子,一饮而尽。而后摇摇头,嚷道:“嗨,这酒度数太高,一杯酒下肚,就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散架似的,直想昏昏欲睡。”
于莉替他又斟上一杯,一看不满,又斟了一次。酒溢了出来,方杰于是低下头,嘴唇贴在桌面上,稍微舔了几下。于莉见了,耻笑他:“嗨,方杰,什么时候学会了过日子?
节俭是一个人的美德,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男人。”
方杰顺势说了几句,让于莉左右为难。
“节俭是一个人的美德,奢侈浪费是可耻的。”
房间里一阵沉寂。方杰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说话也语无伦次,浑身没了力气,他想,找个地方睡一觉才是件最美的事。但见方杰把身子倚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喃喃道:“于莉,我没醉,看你……笑得像朵花。嗯,你在耻笑谁呢?”于莉的精神反倒振奋起来,她拿过酒杯,在杯中又添了点饮料,殷勤地让方杰:“小弟,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有人说,你喝好酒,半斤八两不醉;打扑克,你三点四点不困;跳舞,你啥舞都会;玩女孩子……”
方杰瞧着墙上的油画,油画似乎飘动起来。他指着画上的香蕉树,喃喃道:“于莉,我吃香蕉。树上那几个最好……熟得多可爱,黄里透红的……”
于莉摁响了电铃,两个服务员马上赶过来。于莉吩咐道:“嗨,你们轻轻地,把他扶到2号房间床上,让他休息一会。然后,你们就忙去,不用担心,我会照料他的。”
老板娘听说方杰醉酒了,便蹒跚地走过来。但见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几乎没有动,心里便产生了疑虑。找到于莉,假惺惺地问道:“于小姐,这‘霸王别姬’一动未动,难道……口味不浓,肉不鲜?”于莉焦急如焚,没时间跟她啰嗦。于是指着甲鱼,一字一板地说:“我说老板娘,东西放在这里,不许任何人动一筷子,等到我的客人醒过酒来之后,再吃也不迟。”她的举止潇洒,自然,话语委婉动听,巴不得她说的每句话都有人听,她才高兴。
老板娘又问:“于小姐,这位客人是你的一”于莉白了她一眼,怨她多事:“他是我的男朋友,是赫赫有名的体育健将。怎么,难道你还有疑心?
人最无聊的,并不是信口开河地说几句话,而是别人不耐烦了,她还一直说下去。气度并非人人都会拥有,它是一种美德,一种学问。要学会向对方靠近,学会彼此珍惜,相亲相爱到永远。”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乜斜着眼睛瞅着于莉的下身,好奇地问:“于小姐,你这身衣服太单薄了,天寒地冻的,会感冒的。你稍等,我给你拿件棉衣去。”
于莉回答得很干脆:“老板娘,没什么,休息会儿就会暖和的!”
老板娘不禁一愣怔,马上斟上茶水,递给于莉。然后问:“于小姐,慢慢饮,不过,你的那位男朋友,是否还用别人照顾?”于莉放大了声音,仿佛有意说给其他人听的。
“嗯,谁也不用,由我照顾就可以。怎么,你看我喝多啦,是在吹牛?
傻样,邪眉邪眼的,看样子,黄鼠狼给鸡拜年一不怀好意,没安好心。”
于莉慢悠悠地站起来,觉得天旋地转,头有些发懵。她走到2号房间门口,朝屋里一瞧,屋里的灯光很柔和。她一见方杰四肢平伸,早已经睡熟了。于莉羞红了脸子,蹑手蹑脚地凑过去,亲昵地在他微红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但见方杰稍微动了一下,然后又进人了梦乡。于莉皱了下眉头,自言自语地说:“嗨,傻瓜,还害羞哩,被窝里伸腿,又没外人!”她倒下身子,半个屁股挨着方杰坐下来,她觉得浑身焦躁不安。于是脱去外套,只穿了件鲜红的羊毛衫。而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拂去在她心里扬起的灰尘。洁白的墙上绘出她的身影,影子很有线条,也很优美,但很紊乱。从她含情脉脉的眼神里,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解开方杰的衣扣,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抚摸着方杰丰满的胸脯。方杰觉得有些瘙痒,只听“哼哟”了一声,然后动了下身子,接着又睡了过去。于莉痴情地笑笑,笑自己太傻太痴。她流目四盼,窗外没有过往行人,没人觉察她的鲁莽举动,而感到欣慰。她低下身子,望着方杰两腿的分叉处,两眼流露一种乞求和渴望的神色。
这时,方杰神经质地颤动了一下,醉眼蒙胧地凝视着于莉,仿佛被她渴求的目光拴住了。他没有移开,而是动情地又凝视了一会。那双很大的眼睛,清秀的浓眉,浓密的头发,好看的鼻子,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看上去,她变得更可爱,更妩媚。方杰明知她爱他,他对她也颇有感情,那个“爱”字,已不用语言说出,彼此自然明白。
现在的于莉,与舞厅里供人欣赏的身体大有不同。既没有高高耸起的乳房,又没有藉以诱人的肥大臀部;既没有圆润的手臂,又没有丰满的小腿。面前的她,身体匀称适中,却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曲线美。也许,现在的她表面文文静静,或许内心里却是一片躁动。
方杰侧了下身子,觉得浑身散架似的,反而有些拘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嘀,于莉,我这是怎么啦!像是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舒服和痛快。于莉,莫非酒里掺了蒙汗药,恰巧稀释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她穿上外套,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羞答答地劝说了几句:“方杰,就是这样子,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明白。快起来吧,懒虫,呃,你足足睡了20多分钟!人,不说谎办不成大事,无论爱或恨这个人,见面都跟亲人一般亲热,事情就好办多了。”于莉的背后,隐身“情爱”的守望,方杰接纳了她和自己。
方杰觉得有些疲倦,浑身散架似的,满脑子乱哄哄的,总是理不出个头绪。他一看墙上的时钟,正好是夜里九点钟。他慌忙下了床,然后整理了下被弄乱的衣服。他似乎有自知之明,自身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他看着于莉圆领的红色毛衣,宽大的黑色短裙,以及短裙以下裸露的光滑细嫩的双腿,再没有把她当作观赏的对象,而把她看作被乱世辜负的女人。
方杰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前浮现出一幅美妙的图画。那里是溜冰场,人来熙往,一片喧嚷,非常热闹。他流目四周,郑妙的身影映人他的眼帘。她身穿一件开领的红短衫,胸脯隆起,像是着了魔似的叫喊着,欢呼着,一直冲到他的面前。见了郑妙俊俏的脸红,虽近在咫尺,却没有引起他的心跳。他似乎成了局外人,滑冰,这项神圣的职业,在他心目中已经渐渐淡薄,似乎失去了他独有的吸引力。
从这一夜开始,于莉便把方杰看作心上人。甚至有些隐私,她都会掏心告诉给方杰。于莉认为,她与方杰既然温存了一次,方杰理所当然就成为她的知己。又过了一会儿,方杰情绪稳定下来,于是推心置腹地把她所经历的一件不同凡响的遭遇,如实地告诉方杰:“夜总会那位姓王的,别看个子矮,可是个坏东西,自从我到了那里,他千方百计地想沾我的便宜。去他妈的,丑八怪,见了他就恶心。有一次我在后台化妆,他从背后悄悄地溜过去,猛地把我搂在怀里,拥抱,亲嘴,还摸我的下身。当时,我害怕极了,于是挣脱开,跳起来给了他一耳光。他不禁愣怔了一下,本想还手打我,可我立即拉过把椅子挡在面前,当作自卫的工具。姓王的看我横眉冷对,要来真格的,他几乎吓瘫了,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苦苦央求道,‘于小姐,求求你,只要你不把这事告诉给张经理,你要我的脑袋都可以。’我镇静下来,狠狠地教训了他几句,‘哼,姓王的,我不声张也可以,不过从此以后,应我几件事,一、不许你无理对待我;二、叫你干啥就干啥;三、服务员的工资要如数发放。哼,你如果从中作梗,我就把你这件丑事捅出去!’他连连磕头,犹如鸡琢米,满口答应,‘于小姐,只要你严守秘密,守口如瓶,让我端尿盆也可以。’”于莉给方杰斟上水,然后尖起嘴皮子吹了一会儿,尝了一口,于是递到方杰跟前。方杰接过水,说了声“谢谢”,于是一饮而尽。于莉重新坐下来,又绘声绘色地讲述她的故事。
“那位姓张的,是有两个孩子的父亲,比我大十几岁,他很有钱,平常挥金如土。设次宴席,花个万儿八千的,根本不放在心上。时间长了,接触多了,他要我做他的女朋友,如果我答应,他就把夜总会的股份,一半转让给我。”于莉讲到这里,稍稍停了会儿,然后呷了口水,跟方杰商量:“方杰,做异性朋友,是不光彩的。但不答应他,我的生活,我的前程,就会前功尽弃,废于一旦。方杰,这件事,我举棋不定,下步棋到底怎么走,请你给我出个主意。”
方杰听到这里,于是猛地一拍桌子,但见茶杯跳动了几下,而后又稳稳地落在那里。他气愤愤地说:“世界上无论多么高明的作家,也难以写尽金钱的罪恶。这些大发横财的家伙,确实有钱,这是不争的事实,有钱也不能任意所为,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话又说回来,你毫不吝啬地消磨自己的青春,在那里和他们鬼混在一起,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你跟他们同流合污,吃着避孕药喂养的黄鳝,品尝着人乳浸过的竹笋,违背自己的良知过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你难道不觉得于心有愧吗?
生物就像植物,需要广阔的空间去伸展,去成长。你要领略生活的阴晴雨雪,经受住糜烂生活的诱惑,玻璃剔透精致,可别忘了,易碎是精致的同义词。”
外面刮着风,还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于莉望着窗外,木偶似的坐在那里,手里的香烟燃了大半截,却忘了吸,她羞惭地望着方杰,流下了悔恨的泪水,陷人痛苦的忏悔之中。
对过,是老板娘的居室,绿色窗帘严严地拉合上,但能看到屋子里有人活动的身影,优美的歌声送过来,大概是电视机里播送的。外面雪花纷飞,屋子里屏息一般的沉静。方杰端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斜视着于莉,陷人美好的回忆里。他想起刚才的一幕,那么温柔,又那么疯狂,现在回想起来,犹如在梦中一般。
方杰暗暗地笑了,笑于莉太痴迷,太天真。方杰接连喝了几杯水,浑身觉得神清气爽,从此,丢开了大部分的遐想和忧虑。人生如萍,这一瞬,碧绿枝叶随风摇曳,那一瞬,流水轻波不知流向何方。繁花易尽,流水无情,日暮东风,人生如梦。对真诚相爱的人即使扫上一眼,也会永远在脑海里留下强烈而难忘的印象。于莉眼里似乎溢着难以捉摸的笑波,她仿佛在祈祷:上帝啊,保佑我们永远相爱下去吧!日久天长,天长地久,永生相恋,永不分手。
方杰长久地陷人甜蜜的回忆里,几乎人了神,端茶杯的手,由于激动,不住地颤抖着。于莉跟他说话,方杰却显出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不禁引起于莉的极大不满,于是埋怨道:“唉,小哥哥,哪个小妖精,又勾去了你的魂?
现如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如果你再想三想四的,哼,要知道,我于莉可不是好惹的。”
方杰亲热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一摆手,示意于莉靠近点。方杰抚着她的肩头,打趣地说:“呃,我算看透啦,无论哪种肤色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吃醋的。嗨,亲爱的,不过你是例外。亚当和夏娃是世界上最快乐,也是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们最爱护自己,更不会嫉妒和怨恨别人,选择所爱的,爱你可选择的,算的出价值的感情根本没有价值。”
于莉捏掉烟蒂,索性脱掉外套,上去依偎在方杰的怀抱里。温柔的灯光映着她乌亮的秀发,玉石一般光润的脸子显得更加姣美。可能于莉瓜子形的脸蛋上抹了脂粉,为什么方杰闻起来有股浓郁的香味?
方杰吻着于莉的脸颊,却问了她这么几句:“于莉,你是位漂亮的女孩子,你有你的理想,你有你的追求,你有你的向往,你有你的憧憬。现在,我们是相依为命的朋友,我应该关心你的命运和前途。现在我劝你,从今天开始,你马上断绝与那位姓张的不伦不类的关系,立即从夜总会撤出来,投人到火热的训练中去。你的家庭条件很优越,父母已经为你安排了一辈子的生活蓝本,你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却鬼迷心窍地往那死胡同里钻!醒醒吧,于莉,我亲爱的!”方杰刚把话讲完,但见于莉马上沉下脸子,猛地挣脱了方杰的纠缠,气呼呼走过去,坐在椅子上。但见她点上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吐烟雾,直愣愣地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但过了会儿,她实在耐不住了,于是说了这么几句:“方杰,有人说,只有充满爱情的人,才有权拥有人的称号,可有的人压根儿就不理解我,既骗钱,又骗色。方杰,你没有读懂女性杂志,漫漫人生路,你一直在迷路。”
“于莉,就你这么说,难道我是一个冷血动物?”方杰半真半假地答了一句。
“呃,差不多,在你心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你真正爱的,却是那个小妖精郑妙。”于莉用力抽了一口烟,只听“噗”的一声,把烟雾吐出去,足足一米多远。
“不许你胡言乱语,郑妙是个纯洁、善良、聪慧、有远大理想的女孩子。她的胸怀那么宽广,她的意志那么坚强,她的品质是那样的高尚,她的理想是那样的远大……”
“还有吗,方杰?
嗨,你这是在为郑妙唱赞歌。方杰,我告诉你,你不仁不义,不三不四。你占了我的便宜,却对我说三道四,甚至恶语伤人……现在,你要马上离开这里,并且永远不要像今天这个样子,温柔缠绵,纠缠在一起。”
方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感到十分迷惑。于莉误解了他说的话,更不理解他那颗赤诚的心。他想,什么都能勉强,唯独爱除外。金钱在人格和爱情中只能买到假货。
“哎,亲爱的,你误解了我的良苦用心。我的意思是,人世间多点爱,少点恨,肯定会变得更美好。可你……张口钱啊,闭口夜总会的,我听起来,很反感,更刺激我的神经。”
于莉猛地啐了一口痰,气愤愤地冲了方杰几句:“嗨,方杰,你就泛爱去吧,人多势众,越多越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一旦遇到危难的时候,可不能向我伸手,更不能向我乞求。笨人做不了最笨的事,可你是个聪明人,世上的傻事,都让你做了。”
夜阑人静,住宿的宾客大都人睡了,唯独方杰却思前想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正因为跟于莉的一番争论,反倒引起方杰缠绵的情思,就在此时此刻,他想见郑妙的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他,可能是与于莉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说不定有一天,他会离开体育培训中心,远离他的亲密朋友一郑妙和钟诗诗,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生活,去工作。方杰想到这里,寂寞、孤独、眷恋、怀旧,一股脑儿涌上他的心头。方杰侧过身去,纵目向窗外望去,远处的群山,近处的丛林,模糊的楼堂瓦舍,全被洁白的厚雪覆盖着,只能看见它们模糊的影子。大街上,有小商贩的叫卖声,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地传过来,更增加夜的沉闷与压抑。老板娘不放心地走过来,踮着脚尖从窗子往屋子里一瞧,但见两位年轻人心事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仿佛怄气似的,谁也不理睬谁。老板娘估计夜深十二点了,于是轻轻地敲了下窗子,提醒方杰和于莉,要么熄灯休息,要么马上离开那里。上帝给每个人一双眼睛,让人们看到花花世界。方杰仍然在那里琢磨:于莉,你这位放荡不羁的姑娘,我允许你走进我的世界,但绝不会允许你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生活的宫殿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唉,姑娘,你才打开过几间。河道里的杂草多了,水流就缓慢,人的杂念多了,是缠住步伐的脚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