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坤万万没想到,关于毛雅妮的死讯竟是从他女朋友李佳佳口中得知的。
世界之大,无缘的人一辈子都可以不知道;世界之小,有缘的人想逃也逃不了。
马小坤心中珍藏的那个毛雅妮竟是李佳佳的闺蜜。她俩从小在一起长大,一起上小学,一起上中学,然后一起考上安康职业技术学院护理系。所不同的是,一个学的是普通护理,一个是助产护理。
李佳佳说,每年“5·12”国际护士节,她就会想起她的这位好友。
比起李佳佳,毛雅妮是一个瘦弱娇小的女孩。但就是这么一个瘦小的女孩,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毅然决定跟随她正在实习的那家医院的医生护士一起奔赴灾区。她是第一批进入灾区的医务工作者,但就在赶赴灾区救援的途中遭遇泥石流献出了花季般的生命。
她为何要去,除了跟普通志愿者一样的爱心,是不是还怀有另一颗爱心呢?这就不得而知了。但马小坤认为与他有关,所以当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马小坤哭了。他像一个脆弱的孩子那样哭得很伤心,以至于全然不顾身边李佳佳的存在。
李佳佳懊悔自己的冲动,懊悔把毛雅妮的情况告诉了马小坤。她一把搂住马小坤,也嘤嘤地哭了起来。
马小坤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明晚大队要举办“古弦蓝骑”歌咏比赛。他参赛的歌曲是杨坤的《那一天》,很切合此刻的心情,于是在心里默默哼唱起来:
记得那一天,上帝安排我们见了面
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春天
记得那一天,带着想你的日夜期盼
迫切得不知道何时再相见
记得那一天,等待在心中点起火焰
我仿佛感到了命运的终转
记得那一天,你像是丢不掉的烟
弥漫着我,再也驱赶不散
那一天,那一天我丢掉了你
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那一天,那一天留在我心里
已烙上了印,永远无法抹去。
……
次日晚上,巡防大队餐厅灯火辉煌,这里将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古弦蓝骑”歌咏比赛。
各中队可选派两组人员参赛,以得分高低排出名次。为了表示公平公正,邀请了古弦市音乐家协会的五位老师做评委。
便衣中队选派了仲健和马小坤两名实力战将出征,师徒俩一个唱《我爱你中国》,一个唱《那一天》,都是他们的拿手歌曲。荣誉在前,志在必得。
抽签时,仲健抽得不错,几乎是中间的号;马小坤运气欠佳,抽到了2号,太靠前显然有些吃亏。
好在马小坤唱功不错,加上他的真情实感,比赛到第六名时他的分数依然排在第一。但随着比赛逐渐白热化,巡逻一中队蔡从军的一首《父亲》把马小坤刷了下来。
马小坤看了一眼这位相处了八个月的师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希望师傅能取得好成绩,但又希望没人能超过他。现在师傅第一个超过了他,也就意味着他的希望过早地破灭了。
蔡从军的一曲《父亲》唱得非常投入,感情饱满,情真意切,吐词换气几乎无懈可击。这首《父亲》,马小坤以前听他唱过几次,但这一次是唱得最好的一次,或许是因为比赛,也或许是他背后发生了一个跟父亲相关的故事。
终于轮到仲健了,马小坤和便衣中队的队员都为他们的中队长鼓掌打气。
《我爱你中国》也是马小坤最喜欢的一首歌,但要唱好确实不容易,不过一旦唱好了,那绝对是一首可以冲击冠军的正能量好歌。马小坤以前听仲健唱过,如果发挥正常的话,完全可以胜过目前暂列第一的蔡从军。
仲健是个工作狂,也是个音乐迷,每天中午大家休息的时候,他总是抱着那只破吉他关在中队的厕所里自弹自唱。有人开玩笑地说他是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喜欢躲在厕所里闻臭味。其实他不是喜欢闻臭味,而是怕影响兄弟们午休。不过,他那高亢的声线还是时不时地穿过坚硬的墙壁和楼板,钻进兄弟们的耳朵里。
仲健最喜欢弹唱那些经典老歌。马小坤听他唱过《我的中国心》《大海啊故乡》《说句心里话》等等,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首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特别是看到师傅演唱时的那个眼神,好像他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确实有着一位好姑娘。
《我爱你中国》的分数终于被那个大队办公室负责宣传的美女主持报出来了。
“12号选手仲健演唱的《我爱你中国》,去掉一个最高分10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96分,最后得分9.99分。”
“999纯金啊。”马小坤站起来一个劲地鼓掌。便衣中队的队员也都手舞足蹈地站起来。
“请便衣中队的队员坐下,注意自身形象。”美女主持不留情面地说。
接下来的比赛几乎无悬念,最终在主持人宣布名次的激动人心中结束了赛程。
便衣中队仲健中队长的《我爱你中国》以绝对优势夺得第一,马小坤的《那一天》位居第四。便衣中队总分排名第一。
夜色中,仲队带领他的战队昂首挺胸,一路高歌走出巡防大队餐厅,歌声在大院里回荡: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春天蓬勃的秧苗
我爱你秋日金黄的硕果
我爱你青松气质
我爱你红梅品格
我爱你家乡的甜蔗
……
马小坤虽然在歌咏比赛中没得到他理想中的好名次,但第四名的成绩也为便衣中队集体第一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赛后的心情和中队兄弟们一样也是很快乐的,甚至有一点点小小的幸福。
这幸福来自于李佳佳给他买了一件羽绒服作为比赛的奖励。
第二天,李佳佳就和马小坤去了一趟华联商厦。
“小坤,你看这件怎样?”在羽绒服专柜上,李佳佳给他挑了一件红色的新款羽绒服。
“颜色太亮了吧。”马小坤似乎不适应这种鲜艳的颜色。
“冬天的衣服就应该穿得亮一点。”李佳佳说出了她选衣的理由。
“红颜色的衣服从没穿过,我穿好看吗?”马小坤面露难色。
“一定很好看的。”李佳佳随手将羽绒服往马小坤身上比了比,上下打量了一番说,“真的不错,你试穿一下。”
马小坤不想让李佳佳扫兴,就拿过羽绒服试穿了一下。他走到试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换了人似的,精神了许多。
“很帅气吧。”李佳佳在一旁鼓励道。
“好是很好,就是穿在身上有些不习惯。”马小坤矛盾着说。
“万事开头难,只要你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很快就会习惯的。”李佳佳继续鼓励道。
李佳佳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红色。她不喜欢大部分女孩都喜欢的那种粉色。粉色太嫩、太娇气,她喜欢浓烈一点、刚强一点的。而红色意味着喜气、吉祥、热烈、奔放、激情和斗志,更意味着一种生命的活力。
每次接生,当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经过母亲为他(她)铺就的“红地毯”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李佳佳总是很兴奋。红色对她来说就是生命的象征。她也希望马小坤能喜欢上红色,让红色为他助威,驱邪扶正,惩恶扬善,让他的事业红红火火。
李佳佳挽着马小坤的手臂,笑盈盈地走出了华联商厦,她终于说服了男友,买了一件她所喜欢的红色羽绒服。
一阵寒风吹来,李佳佳挽紧马小坤的手臂。马小坤也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他看了一眼拎袋中的羽绒服,感到了甜甜的温暖。
马小坤的姐姐最近也沉浸在幸福的温暖中。
一天早上,马小芩打他电话说,她和张国华的婚期已经确定,准备在新年元旦那天举行婚礼,让他去老年护理院拿请柬。
马小坤搭同事的便车来到老年护理院,见张国华也在姐姐的宿舍里。“小坤,你来了。”张国华先打招呼。
“怎么你也在啊。”马小坤微笑着说。
“嗯,我和你姐姐的婚事还得请你多帮忙啊。”张国华也微笑着说。
“张老板,恭喜啊!”马小坤嬉皮笑脸地作揖道。
“小坤,别再一口一个张老板,你该改改口了。”张国华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叫姐夫还不到时候啊。”马小坤笑着说。
张国华瞪大了眼睛:“怎么还不到时候,我和你姐姐的婚期都确定了,请柬都发出去了。”
“结婚证给我看一下。”马小坤分明是故意挑刺。
“还没工夫去领。”张国华顿了顿又说,“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法律都还没有承认,干吗要我先承认啊。”马小坤歪着头说。
马小坤与张国华不知是前世结得什么缘,两个人碰在一起总喜欢这样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地损对方。
“小坤,来了。”马小芩从外面走进来,总算打断了两个男人嘴上的较量。“嗯,姐姐。”马小坤回应道。
“龙叔叔全家,还有龙叔叔他们援建组的,还有你们单位的领导和同事,这些人你负责邀请。”马小芩说着就从马甲袋里拿出一沓请柬,“我把请柬给你,到时你填了名字帮我送一下。”
“姐姐,龙叔叔家的请柬最好你自己去送,我去送不妥。”马小坤面有难色地说。
“怎么不妥?”马小芩疑惑地问。
“姐姐,你想啊,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就像第二次投胎,这么重要的事你不亲自去登门邀请的话,礼貌吗?”马小坤解释说。
“好吧,那我抽时间去一次。”马小芩听弟弟这么一说,想想也是。“援建组的叔叔阿姨,你倒可以让龙叔叔代劳的,到时你把请柬给他好了。”马小坤建议道。
马小芩数着手中的请柬问马小坤:“你单位领导和同事有多少人?”“姐姐,我无所谓的,你给我多少名额,我就请多少。”马小坤说。
马小芩用手指掰算着人数:“扣除龙叔叔一家四人,援建组九人,给你单位领导和同事十七个名额够了吗?”
“十七个太少,起码多配一桌,给二十七个。”张国华在一旁插嘴说。
马小坤想了想说:“我看十七个够了。”
“那就给你十七个。”马小芩说着数了一沓请柬递给马小坤。
张国华对马小芩说:“还是多给几个吧,少了你让小坤不好做的。”“好吧。那就再给十个。”马小芩又数了十张请柬。
马小坤接过请柬说:“那我走了。”
“急什么,婚礼地点还没告诉你呢。”马小芩叫住马小坤说,“时间:你写2014年1月1日下午5点28分;地点:红玫瑰大酒店古弦厅。”
马小坤听姐姐这么一说,一算时间,离婚礼只有半个月了。
“姐姐,那我走了。”马小坤看了一眼张国华,想了想说,“姐夫,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叫我。”
张国华听到马小坤叫他“姐夫”,心里很受用,忙说:“小坤,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到时你带一张嘴来就可以了。对了,别忘了带你女朋友一起来啊。”“对,别忘了叫佳佳一起来。”马小芩想到自己刚才把李佳佳给忘了。
“忘不了,除非和她分手了。”马小坤随口而出。
“小坤,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马小芩狠狠白了马小坤一眼。
二个人正说着,马小坤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中队打来的,以为又有什么紧急任务了,赶紧接听。
“马小坤吗,有人来中队找你。”对方说。
“谁呀?”马小坤一听不是有任务就心宽了许多。
“他说是你老乡。”对方说完停顿了一下,显然在问那人的名字,然后告诉马小坤说,“他叫程二朵。”
“二朵?你让他听电话。”马小坤听说是程二朵找他,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喂,是二朵?”
“嗯。”
“你等着,我马上回去!”马小坤挂了电话,告别了姐姐和张国华就直奔中队。
马小坤见到程二朵的时候,几乎是扑向对方的。
此时两个人的状态,可以用当初他俩在火车上相识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来概括,“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马小坤把程二朵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兴奋地说:“兄弟,怎么被你找着的?”
程二朵舒了一口气说:“打了114查询台,问了公安局的总机,后来又通过总机问了你们局里人事科的电话,才知道您在便衣中队工作。”
“那你干吗不直接打我手机?”马小坤边说边给程二朵泡茶。
“人事科的人不肯告诉我您的手机号码,说要找去中队找,所以我只能直接来了。”程二朵无奈地说。
马小坤笑着说:“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是啊,当初忘了问您要个手机号码。”程二朵感慨道。
“我也是,当初可能太激动了,等你走后才想起怎么没问你要个电话号码。”马小坤笑道,“看来两个都是粗人。”
“您是警察,我们干粗活的才是粗人呢。”程二朵说。
“二朵,第一次来古弦吧?”马小坤微笑道。
“嗯。”程二朵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这儿多玩几天啊。”马小坤显然还没觉察对方的神情,依然微笑道。“大哥,我不是来玩的。”程二朵淡淡地说。
“来找工作?”马小坤收住微笑问。
“也不是。”程二朵摇了摇头。
“那你来古弦干吗?”马小坤疑惑地问。
“我来找一个女孩,但找了两天都没找到。”程二朵露出了一副失望的样子。
“你已经来古弦两天了,干吗不找我?”马小坤责备道。
“我,我怕麻烦您。”程二朵说着低下了头。
马小坤声音高了一个八度,说:“有什么麻烦,你不认我这个大哥吗?”“不是的。”程二朵低低地说。
马小坤问:“你要找的女孩是你什么人?”
“我女朋友,在南京认识的,四川绵阳人。那天吵了几句,我打了她一下就把她给气跑了。”程二朵说着简直有了想哭的感觉。
“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呢!”马小坤忍不住责备道。
“我错了,所以我要找到她,向她赔礼道歉。”程二朵涨红了脸说,“听说她姐姐在古弦打工。”
“你知道她姐姐在什么单位打工吗?”马小坤问。
程二朵没精打采地说:“不知道,只知道她姐姐在一家服装厂工作。”“古弦服装厂有好几百家,你去哪儿找啊,不知道地址厂名,不是大海捞针嘛。”马小坤无奈地看着程二朵。
“所以我就想到了您。大哥,现在只有求助您了。”程二朵恳切道。“兄弟,放心,只要她姐姐在古弦工作,一定可以找到她。”马小坤安慰程二朵说。
“嗯。”程二朵感激地点了点头。
马小坤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姚玉英。”程二朵说。
“她姐姐呢?”马小坤又问。
“叫姚什么英……”程二朵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姚彩英。”
马小坤在公安局内网的外来人口数据库里很快查到了二十个叫“姚玉英”的人,但一个都对不上号。然后又查了“姚彩英”,共有十八个,其中确有一个在胜和服装厂做缝纫工的四川绵阳人。
胜和服装厂在商城派出所管辖区内。马小坤给师傅蒋健民打了个电话,就和程二朵一起来到商城派出所。
马小坤到商城派出所时,蒋健民已等候在派出所的大门口。
“师傅,不好意思,又来麻烦您。”马小坤见了蒋健民就抱歉道。
“没关系。走,我领你们去。”蒋健民说着一挥手,就在前面带路。
胜和服装厂离商城派出所不远,走了约莫五分钟就到了。
接待蒋健民的是一个浙江老板,他说,厂里工人除了几个生产组长,他都不太认识。于是叫来了负责招工的办公室主任。
办公室主任说:“姚彩英半个月前就离厂了。”
“去哪儿了?”蒋健民问。
“不太清楚,据说去深圳了,她老公在那儿打工。”办公室主任说。“人都离厂半个月了,你们怎么不来派出所申报注销?”蒋健民瞪着眼睛责备道。
“不好意思,蒋警官,最近忙了点,明天就去补办注销手续。”办公室主任迎着笑脸说。
“你们把员工的名单重新梳理一遍,新来的要及时登记,走的也要及时注销,下次我要来检查的。”蒋健民显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是,是。”办公室主任点头哈腰地说。
程二朵很失望地走出服装厂大门。
马小坤安慰他说:“我们再想办法找找,兴许还能找到。”
“别找了,如果她姐姐走了,她肯定也不会在古弦了。”程二朵哭丧着脸道。
“别着急,说不定过几天等她气消了,会来找你。”马小坤继续安慰道。“已经一个月了。”程二朵叹着气说,“唉,我看她这次真的跑了。”马小坤看了一眼十分沮丧的程二朵,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对了,这两天你住哪儿?”马小坤忽然想到了程二朵的住宿问题。“我哪都没住,夜里就在网吧待一晚。”程二朵苦笑着说。
“今晚你先住我宿舍,明天我再帮你找找。”马小坤觉得程二朵太委屈自己了。
“大哥,不了,我得赶回去,工地上的活很多。”程二朵感激地看着马小坤。“你在哥哥的建筑公司干?”马小坤想起了程二朵在火车上说过的话。“嗯。”程二朵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送你去车站,看看还有没有车。”马小坤拿出手机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时间。
程二朵说:“有的。我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去南京的末班车要到下午五点呢。”
马小坤把程二朵送到了长途车站。临分手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没有忘记交换手机号码。
“大哥,谢谢您!我走了。”程二朵握着马小坤的手泪汪汪地说。
“自己保重啊!如果有姐妹俩的消息,我会及时和你联系的。”马小坤顿了顿又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电话。下次有时间来古弦玩。”
“嗯。您有时间也来南京玩。”
程二朵一步一回头地走进检票口。马小坤望着他的背影,难过得眼圈都红了。
这时,有人喊马小坤的名字。他回头一看,是巡逻一中队的师傅蔡从军。
马小坤惊异地问:“师傅,您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也在这儿?”蔡从军也很惊诧。
“我送了一个朋友回南京。”马小坤极力从刚才的情绪里摆脱出来。
“哦。”蔡从军的情绪有些低落。
“师傅您出差吗?”马小坤猜测道。
“不,回家。”蔡从军木然地说。
“回家!元旦春节都还没到呢,怎么就想着要回家了?”马小坤感觉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父亲走了,我得回去一次。”蔡从军说着就悲伤起来。
“啊,走了!什么时候?”马小坤惊讶道。
“已经一个多月了。”蔡从军悲伤地说。
“哦。”马小坤想安慰师傅,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家里怎么没有及时通知您?”
“家里来电话了,但那段时间我正在外地‘追逃’,根本回不了家。”蔡从军说得悲伤又无奈。
马小坤叹了一口气:“唉,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忠孝两难全’啊。”
“是啊,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蔡从军越说越悲伤。
蔡从军每次回东北老家都要几经周折,先要坐车去上海,然后乘飞机到哈尔滨,再从哈尔滨坐汽车才能到家。或者坐车去苏州,再乘火车,那路上的时间会更长。所以,不是想回马上就能回的。他告诉马小坤,他这次回家是给父亲安葬。
“师傅,您父亲年纪应该不大啊,怎么就·”马小坤心里不想再问下去,但嘴上还是说了。
“他有严重的高血压,那天晚上在学校备完课,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就突发心肌梗死。”蔡从军的眼泪在眼眶里转。
“师傅,您也别太难过,自己保重!”马小坤安慰道。
这时,去上海的车已经开始检票。蔡从军和马小坤挥手告别。
马小坤本来约好今晚要与李佳佳一起吃晚饭。后来程二朵来了,就临时取消了。现在程二朵走了,他又想起了李佳佳。
马小坤拨通了对方的手机。“佳佳,晚上还是一起吃吧。”
“怎么又变卦了,你不是说跟那个老乡吃吗?”李佳佳嘟哝道。
“他回南京了。”马小坤说。
“但我和同事约好了,一起吃了晚饭去钱柜唱歌。”李佳佳为难地说。
“哦。”马小坤有些失望。
“我们刚到饭店还没吃呢,要不你过来一起吃?”李佳佳在电话里调皮地说,“不过,你得买单噢。”
马小坤爽快地说:“不就买个单嘛。”
看来,恋爱中的男人都很慷慨。这恐怕已成为一条被无数人证明过的金科玉律,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张国华最近这段时间也很慷慨。除了慷慨解囊筹备人生头等大事的婚礼夕卜,又慷慨激昂地奔赴全市各机关院校作报告。这次他被古弦市评为“感动古弦·身残志坚十大道德模范”,参加了市里组织的巡回宣讲团。双喜临门,摇着轮椅忙得不可开交,可谓“忙并快乐着”。
张国华的事迹感动了无数人。
那天,他和巡回宣讲团另外四位成员来到市公安局作了一场精彩的报告。
马小坤也去听了,虽然他已知道张国华的那些事迹,但在特定的场景下依然听得十分投入。最让他泪水涟涟的是一个与他同龄的叫殷明伟的残疾青年的事迹。
殷明伟出生在古弦农村的一个贫困家庭,小时候因不慎被高压电击伤失去了右手,左手也严重伤残。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握笔写字,有时还会遭受异样和嘲笑的目光,但他选择了乐观面对。通过艰难困苦的努力,他用那只严重伤残的左手学美术、练书法,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超越,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工业设计专业。
用殷明伟的话说,“只要努力,只要坚持,机会是均等的;只要脉在动,心在跳,少一双胳膊有什么可怕呢。”他凭借着这股拼劲,在大学里担任了班长、社团干部,荣获了省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共青团员、大学生社会实践先进个人等荣誉称号。
在校期间,殷明伟还创办了“创业学社”这一学生社团。组织同学开展油画大赛、陶艺设计大赛等十余场各类竞赛,培养同学们的创业能力。他亲手建立了手工实体创业门店,与学社成员一起参与了《多功能床用托架》等多项发明,并通过了国家专利认证。他的“创业学社”被评为“全国高校优秀社团”。他还用自己的奖学金和“创业学社”的盈利收入,救济身边同学、资助贫困学生。
殷明伟探索创新社团发展新模式,引导大学生进行自主创业的事迹,被《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新华网、人民网、中国教育网等多家新闻媒体报道。
马小坤听完殷明伟自强不息的演讲报告,油然想起了他那个也喜欢美术书法又有一副好嗓子的高中同学唐春光。
与殷明伟不同的是,唐春光在地震中失去了一条右腿。当年他因伤没能参加高考。听说第二年考取了四川工业管理职业学院。但自从马小坤考上大学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马小坤越想越挂念这位昔日的好朋友,不知他现在还好吗?
张国华和马小芩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马小芩想起龙叔叔家的请柬还没给,虽然她在电话里已“吹过风”,但请柬还得上门去送。于是马小芩准备乘中午休息的间隙去一趟龙海峰家。
新年元旦的脚步虽然还没到,但古弦的街道上已经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马小芩看着车来人往、一派兴旺的景象,内心充满了喜悦,仿佛街上那些匆匆的行人都在为她张罗婚事似的。她轻哼着邓丽君的《甜蜜蜜》,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盈起来。
马小芩走进幽静的明日新村,好像离开了婚礼的热闹喧嚣进入了洞房。她内心这么想着,脸上顿时泛起了一阵红晕。
过了小区的九曲桥,马小芩忽听得前面不远处有人在惊呼什么,便快步跑过去。
在一栋楼房前,有四五个人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并往上仰视。
马小芩顺着围观者的目光抬头一看,只见六楼一户人家的窗沿上居然趴着一个小男孩。对楼的一位大妈正拼命地朝那个小男孩大喊:“孩子别爬,快别动,别动!”但那个无所畏惧的孩子像一个蜘蛛侠,还是把腿跨出了窗外,先是左腿,然后用手拉着窗户又跨出了右腿。小孩爬得很快,不一会儿整个人就挂在了窗台上。
小男孩扒着六楼的窗台,拼命在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可双脚已悬在空中,无力再爬上去。
五楼的一个男子站在斜对面的阳台上试图用一把铝合金梯子顶住小男孩的双脚,但梯子太短,够不着小男孩的脚底。他做了几次努力都宣告失败。
眼看着小男孩扒着窗台的沿口支撑不了多久,但楼下的人只能眼睁睁地小区的保安拿着对讲机匆匆赶来,也是束手无策。
这时,突然有人惊呼道:“孩子撑不住了,要掉下来了!”
马小芩似乎看到小男孩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丢掉手里的包,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张开双臂去迎接。
“嗖”地一下。马小芩在刺眼的阳光里看到一个飞速下坠的黑点,很快很快,黑点越来越大,盖住了天空,盖住了马小芩眼前的一切。
黑点瞬间又变成了红色。马小芩像抱住了一个红彤彤的太阳,重重的、红红的、烫烫的,感觉整个身体一下子都被融化在一个红色的世界里。
小男孩在她的怀里像一只小兔子拼命地蠕动着,哭喊着。马小芩安静地枕在花坛沿口的花岗岩上,嘴角露着微笑。
龙海峰正在家里午休,被小区里的呼叫声惊醒了。等他赶到出事现场,马小芩已倒在血泊中。
龙海峰走近一看,是马小芩。他几乎是扑上去的,大声喊着马小芩的名字。
“快叫救护车!”龙海峰像一头怒吼的狮子冲着身边的保安大叫。
当张国华摇着轮椅匆匆赶到医院时,马小芩已被蒙上了洁白的床单,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柔弱的身体从头到脚被这纯白的颜色遮盖着,显得惨白惨白的。
张国华用颤抖的手掀开洁白的床单。
那一刻,他的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张国华欲哭无泪,悲痛到了极点。
这时,马小坤也满头大汗地赶来了。虽然外面的空气很冷很冷,他的身体也很冷很冷,但还是汗流浃背,几乎虚脱。
“姐姐!你怎么啦……”马小坤扑在马小芩的身上失声痛哭,“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先走!”
马小坤的哭声如汹涌澎湃的洪水冲击着在场所有的人耳膜,也冲击着太平间里那静得不能再静的空气。
生命无常——即将的婚礼,变成了葬礼。
殡仪馆一号告别厅庄严肃穆。
门口上方布幔上粘有“马小芩一路走好”的黑底白字的条幅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动。
大厅正中悬挂的那张马小芩笑容灿烂的照片,更增添了几分凝重的气氛。
摆放在两旁花圈上的黑色“奠”字和白色挽联,默默地诉说着人们的哀思。
马小坤呆呆地望着姐姐的照片,自责地在想,如果那天他去龙叔叔家送请柬而不是非要姐姐亲自去的话,也许就没有小男孩爬窗户从楼上摔下来这件事了。或者说,即便有这件事,姐姐也遇不到了。
龙海峰站在马小坤身边,默默擦着眼泪,内心也在自责。那天马小芩打电话告诉他举办婚礼的事,如果执意关照她别送请柬来了,也就不会遇上这件要命的事了。
市见义勇为基金会、市民政局、市妇联、市残疾人联合会等部委办局的领导,被救孩子的家属、小区部分居民有组织或自发前来参加追悼会,向马小芩遗体告别。
马小芩追悼会和遗体告别仪式由老年护理院院长主持,龙海峰致悼词。
龙海峰在致辞时,回想起马小芩的音容笑貌,几度落泪,几度哽咽。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最艰难最痛苦的一次发言。
在低沉的哀乐声中,人们缓缓走过马小芩的灵柩,与这位英年早逝的最美新娘见上最后一面。
躺在鲜花翠柏中的马小芩是那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似乎在告诉前来与她告别的人们,她一切都好,只是睡着了而已。
安放马小芩遗体的灵柩,是一辆改装过的灵车。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手脚麻利地将马小芩的遗体从鲜花翠柏中抽出来,准备运往火化房。
张国华被他的几位好友扶挟着,只能远远望着,哭喊着。
这时,马小坤突然哭喊着跑过来,拉住了马小芩的灵车不放。仲健等几位同事见状,赶紧上前把马小坤和灵车分开。
马小坤试图挣脱同事们的围堵,但灵车早已像幽灵一样不见了踪影。马小坤望着空荡荡的大厅,声嘶力竭,号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