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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作者:潘吉 时间:2021-07-27 19:56 字数:17072 字

早春三月,万物复苏。一年一度的“梨花节”将在四川绵竹市隆重举行。

龙海峰受绵竹市领导之邀前往参加。临行前,他想叫马小坤一起去,也好让他回趟老家看看。

马小坤本来也有要回一趟家的想法。当初村里和龙叔叔他们援建组出资为他家盖的新房因闲置着,村里的竹编工艺合作社想出资租用,上次赵巧妹已来电话催过。另一个促成他回家一趟的原因是,他希望姐姐的骨灰能与父母合葬,毕竟她和张国华还没正式完婚,不想为难他,况且中国人讲究个叶落归根。这个他也已经跟张国华商量好了。所以这次能和龙叔叔一同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向中队和大队领导请了假,得到批准后就与龙海峰一同前往。

汽车上了沿江高速就直奔上海浦东机场。

龙海峰以前每次去四川绵竹,总是先从上海浦东机场坐飞机到成都,再乘汽车到绵竹。这次也不例外,所以马小坤也有了一次坐飞机的机会。

马小坤出了娘胎第一回坐飞机,心里既兴奋又担心。

兴奋是肯定的。不要说第一回坐飞机了,小时候第一回坐父亲的自行车都觉得很兴奋,把两只小手左右一伸展,就有了那种飞翔的感觉。

他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姐姐”能不能跟他一起顺利登机。

临行前他问过同事,为此还有过一场大辩论。小杨说,骨灰盒能不能带上飞机要看各家航空公司的规定,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而且不同的机场也有不同的规定和限制。小黄说,骨灰盒可带上飞机,但要托运。徐凯说,骨灰盒可直接带上飞机,不需要托运,当年他去云南把父亲的骨灰运回家就是直接带上飞机的。小黄说,那是因为你父亲是英雄,给予了特殊待遇。

后来,马小坤听从了小杨的建议,打电话询问了机场和航空公司,他们的说法基本相同,但也有差异。机场方面说,骨灰盒可直接带上飞机,不必托运,但死者家属应带上相关死亡证明书和当地公安机关开具的安全携带证明,为了安检需要,选择那些容易穿透低量X射线材质的骨灰盒,否则可能会开盒检查。航空公司说,骨灰盒可以带上飞机,但要作为非托运行李带上客舱的话,前提条件是不引起其他旅客不快,因此为了防止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建议托运。

马小坤最不愿意听到“托运”两字。“姐姐”也是人,怎么可以跟货物放在一起托运呢。而且听说机场“托运”都是野蛮装卸,乱甩乱扔。龙叔叔的好几只行李箱都是被“托运”托坏的。所以,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把“姐姐”直接带上飞机。

马小坤坐在车上苦思冥想,怎样做才能不引起同机旅客的关注和不快,又能妥善安置好“姐姐”,让她不受委屈?

马小坤扶着前排副驾驶的靠椅问龙海峰:“龙叔叔,上了飞机随身行李可以放在身边吗?”

坐在副驾驶上的龙海峰说:“一般不可以,都要放在行李舱内。”

“把东西放在自己身上也不行吗?”马小坤本想上了飞机把“姐姐”一直捧在手里。

“也不行,除非那些你需要随时添加的衣服之类的东西。”龙海峰明白马小坤问的意思。

马小坤又问:“龙叔叔,上海飞成都要多长时间?

“三个小时多一点吧。”龙海峰回头看了一眼马小坤。

马小坤抚摸着身边那只专门安置“姐姐”的旅行包,心里默默地说:姐姐,看来上了飞机只能委屈你了,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汽车像一只快速爬行的甲壳虫,穿过上海市区,穿过黄浦江隧道,很顺畅地到达了浦东机场。龙海峰告诉马小坤,以前每次去浦东机场赶飞机,路上总要堵几回车,很少有今天这么顺畅。马小坤嘴上没说,心里在想:也许托了姐姐的福,但愿接下来的路也能顺顺畅畅。

马小坤带上“姐姐”,跟着龙海峰进了机场,在出发大厅托运好行李,换好了登机牌,就忐忑不安地来到安检口。

上帝保佑!“姐姐”和他一样很快通过了安检。马小坤迅速抱起“姐姐”,回头看了一眼那道令他心惊肉跳的安检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马小坤看到也已经安检完毕的龙海峰,正想跟他走,突然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马小坤吓了一跳,差点叫起来。回头一看,是商城派出所的蒋健民。

“师傅,您吓死我了。”马小坤捂着胸口说。

“这么安全的地方,你吓什么呀。”蒋健民依然胖乎乎一副可爱的样子。

“我以为身后站着一只大灰狼呢。”马小坤跟这位师傅感情特别好,一见面就没大没小。

“在浦东机场如果真能碰见一只大灰狼的话,那你就出名啦,说不定还能成为《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蒋健民开起了玩笑。

“我才不想做什么封面人物呢。”马小坤问蒋健民,“师傅,您去哪儿?”

“西双版纳。”蒋健民也问马小坤,“你呢?”

“回四川老家。”马小坤见蒋健民穿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便猜想说,“师傅,您去西双版纳旅游啊?”

“旅游?没那福气。”蒋健民拍了拍马小坤的肩膀说,“出差。”

“办案?”马小坤马上意识到。

“嗯,跟禁毒大队的弟兄们去抓一窝‘耗子’回来。”蒋健民用嘴努了努前面两个戴墨镜的年轻人。

“哦,那得注意安全啊。”马小坤一本正经地关照道。

“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能耐。”蒋健民显得很自信。

“师傅,您在我面前可以逞能,但在那帮亡命之徒面前还是小心谨慎为好。”马小坤突然想起了徐凯的父亲,为眼前这位师傅担心起来。

“徒儿,放心,我死不了。如果真的光荣了,那样也很好,可以成全我老婆了。”蒋健民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师傅,您又来了,说到自己老婆就没正经话。”马小坤瞪了他一眼。“反正她一直跟我闹着要离婚。”蒋健民两手一摊无奈地说。

“不会吧。”马小坤皱起了眉头。

龙海峰正到处寻找马小坤,发现他和一位中年男子在说话,便走过来招呼说:“小坤,你在这儿啊,我以为你走丢了呢。”

“哦,龙叔叔,我来介绍一下。”马小坤指着蒋健民说,“这位就是我经常跟您提起的商城派出所的蒋健民,我的第一位师傅。”

“蒋警官,您好!”龙海峰出手说。

“您就是龙书记吧。”蒋健民握住了龙海峰的手说。

“师傅,您认识龙叔叔?”马小坤站在中间问道。

“当然认识。我听所里的老同志说过,想当年,龙书记是我们商城的风云人物。”蒋健民像一个知根知底的老熟人。

“哪里,哪里。”龙海峰谦虚道。

“你龙叔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啊。”蒋健民很庄重地对马小坤说。

“不敢当,老了,早就退居二线了。”龙海峰笑了笑。

“你们一起去四川?”蒋健民问。

“嗯,他是我们四川老家的大恩人。”马小坤对蒋健民说。

“我知道,当年对口援建四川灾区,龙书记就是我们古弦援建指挥组的最高领导。那年成立援川警队,我差点也被选上。”蒋健民像个什么都知道的老百晓。

“后来怎么没去成?”马小坤问。

“想去的人很多,后来体检说我有一个什么‘+’,就这样被年轻人抢去了。”蒋健民说话的口气里似乎还有些遗憾。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向登机口走去。

马小坤上了飞机,小心翼翼地把“姐姐”放在他头顶上方的行李舱里。

他坐下来,又仰头望了一眼,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对姐姐说:“姐姐,带你回家了。”

飞机上了跑道,开始加速滑行,一会儿就腾空而起。

马小坤没感觉到有一种飞翔的快感,反而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被扔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闷罐里。连龙海峰跟他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小坤,坐飞机的感觉怎样?”龙海峰知道马小坤第一回坐飞机,发现身旁的马小坤一脸凝重便问道。

“龙叔叔,您说什么?”马小坤听不清龙海峰说话的声音。

“我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龙海峰凑近马小坤的耳朵加大音量一字一句地说。

“感觉耳朵有点疼,心在悬上来。”马小坤终于听清楚了龙海峰的话,突然在想,“姐姐”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觉呢?

“张开嘴,然后做几个吞咽动作,过一会儿待飞机平稳飞行后就会好的。”龙海峰做起了示范。

马小坤学着龙海峰的样子做了几下,耳鸣的症状果然好多了,但耳朵还是有点微微的痛。马小坤用手捂了捂耳朵,试图消除疼痛,但还是无济于事。飞机爬上了一万米的高空,马小坤身体所有的不适都消除了。

他通过舷窗发现,原本高高在上的云彩都臣服在他的脚下。这下他终于有了像孙悟空那样腾云驾雾的感觉。

三个多小时的飞行,很快就到了成都双流机场。

来机场接龙海峰和马小坤的是原山花镇党委书记、现任绵竹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童青松。

龙海峰和童青松可谓是一起经历了四百多次余震、共同生活战斗了八百多天的老朋友,两个人的见面礼就是溢于言表的一个深深的拥抱。

“龙大爷,欢迎啊!”童青松热情地搂住了龙海峰。

“童部长,辛苦您亲自跑一趟。”龙海峰终于松开了童青松的拥抱,客气道。

“应该的,能来接您是我的荣幸。”童青松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童叔叔,您好!”马小坤站在一旁终于插上了话。

童青松听到喊声,这才注意到站在龙海峰身旁的马小坤:“这不就是当年考上公安大学去北京读书的山花才子马小坤吗?”

当年就是因为他的介绍,龙海峰才知道马小坤的情况而决定全力资助这位失去双亲的贫困大学生。

“小坤大学毕业后就到我们古弦工作了。”龙海峰介绍道。

“很好,很好,长成大小伙子了,很帅啊,快认不出了。”童青松很欣慰地拍了拍马小坤的肩膀。

“谢谢童叔叔关心!”马小坤腼腆地说。

三个人边走边说,向机场停车场走去。

童青松请龙海峰和马小坤上了一辆别克商务车,驾驶员帮着把他俩的行李也搬上了车。别克商务车驶出了机场,就如一匹快马,直奔绵竹。

龙海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感慨道:“灾区的变化很大啊。”

童青松也深有感触地说:“是啊,虽然地震是一场灾难,但在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援下,我们现在的生活比过去不知好了多少倍。

龙海峰欣慰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已经快六年了,那年我第一次来绵竹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真是今非昔比!”

“龙大爷,这次来绵竹可以说是回娘家,您可要多住几天喔。”坐在副驾驶上的童青松回头看了龙海峰一眼。

“不行啊,我还兼着市里一个‘帮困基金会’的工作,况且小坤的假期短,我得和他一起回去。”龙海峰无奈地说。

童青松力邀道:“小坤可以让他先回,反正您现在的工作比以前轻松多了,有时间多住几天。这次来了不知何年何月再来。”

“放心吧,我会常来的。”龙海峰笑呵呵地说。

“好啊,我们随时欢迎!”童青松微笑道。

三月的绵竹,风和日丽,春意盎然。漫山飞雪的梨花,金黄灿烂的油菜花、粉嫩娇艳的桃花,把延绵百里的龙门山脉装点得多姿多彩、分外妖娆。

“2014四川花卉(果类)生态旅游节分会场暨绵竹市第十六届梨花节”在绵竹市龙门山脉脚下的九龙镇悦音广场隆重开幕。

那天龙海峰作为特邀嘉宾,西装革履地参加了梨花节的启动仪式。他看到了许多绵竹的老领导、老朋友,握手、拥抱、打招呼成了他最频繁的动作。

在开幕仪式上,龙海峰听童青松介绍:梨花节已经成为绵竹市一张重要的城市名片。随着绵竹“九龙山-麓棠山乡村旅游景区”等融自然与人文风光于一体的沿山旅游景区的日趋成熟,他们将倾力打造“春赏花、夏纳凉、秋品果、冬观雪”的观光休闲特色乡村旅游。通过观赏休闲农业、游览乡村美景、开展本土文化活动,进一步展现绵竹沿山旅游文化特色和灾后重建成果,提升绵竹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品牌,促进农民增收。今年的梨花节以“酒香画城、山水绵竹”为主题,包括“四汇斋杯”绵竹年画进校园绘画大赛(决赛)、农产品展销活动、梨花节摄影展、踏青活动、民俗文化活动、大型文艺演出、全民强身健体登山活动、科技文化卫生“三下乡”活动及文艺演出、沿山游钓鱼活动、乡村“趣味运动会”等涉及旅游、文化、经济、社会的三十余项活动,这些活动将在绵竹的山花、广济、金花、遵道、九龙、汉旺等乡镇相继举行。

在山花镇的梨花节分会场土特产集中展销区,数十家山花本土企业摆出自家拿手特产,吸引了众多游客。在一处摊位上围着不少游人,原来大家都抢着在品尝山花著名的“赵板鸭”。摊主将香喷喷的板鸭切成了一块块小块,供游客们品尝。而在另一处茶叶摊位前,不少游客在品尝了山花最具代表性的特产“三溪香茗”后,也都竖起了大拇指啧啧称道。

龙海峰也饶有兴趣地挤在人头攒动的游客中,看到这些琳琅满目具有地方特色的土特产品时,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一个竹编工艺摊位前,龙海峰惊喜地遇见了赵巧妹。

赵巧妹戴一副无框眼镜,穿一身镶有玫瑰花图案的旗袍,显得特别优雅妩媚,神采飞扬。

“龙大爷!您怎么也来啦!”赵巧妹先发现了人群中的龙海峰。

“小赵,是你啊!”龙海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眼前这位就是几年前又黑又瘦的赵巧妹?

“嗯,龙大爷。”赵巧妹露出了羞涩的微笑。

“龙大爷,巧妹她现在是我们村里竹编工艺合作社的领导了。”跟她一起在摊位上展销服务的一位妇女介绍道。

“好啊,当领导不错。”龙海峰爽朗地笑着说。

“龙大爷,别听她瞎说。”赵巧妹瞪了旁边那个妇女一眼。

“工艺合作社能把那些能工巧匠组织起来,把我们的传统手艺传承和发展下去,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啊。现在各地对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在抢救保护,再不这样都要失传了。”龙海峰深有感触地说,在他当人大副主任的时候对这方面的提案就特别关注。

“龙大爷,挑一个喜欢的,送您。”赵巧妹见海峰拿起一幅“三星高照”竹编年画左看右看便道。

“哦,那可不行。”龙海峰将手上那幅精美的“三星高照”竹编年画放回到原处。

“都是自己编的,花不了几个钱。”赵巧妹笑盈盈地说。

“那也不行。”龙海峰摇着手。

“龙大爷,您一个人来的吗?”赵巧妹扶了扶眼镜问。

龙海峰说:“我和你们村的马小坤一起来的。”

“对了,我正要找他呢,想让他把他们家的房子租给我们工艺合作社做工场。”赵巧妹快人快语。

“我听他说起过的,这次他回来就是要和你们商量这件事。”龙海峰说。“那他人呢?”赵巧妹急促地问。

“小坤他姐姐去世了,他这次把骨灰带了回来,他去亲戚家商量安葬的事。”龙海峰露出伤感的神色。

“啊,怎么走的?”赵巧妹倍感惊讶。

“救一个从楼上摔下来的小孩,孩子得救了,她却……”龙海峰低缓地说。

“小芩还年轻啊,真是苦命。”赵巧妹感叹道。

“对了,你的个人问题怎样了?”龙海峰油然想到了这个人人关心的问题。

“本来我不想嫁人了,就和女儿两个人过算了,但村里好多人都做我工作要我再找一个,女儿也希望我找一个,所以我考虑再三,前些日子相了一个,人不错,有技术,对我女儿也好。”赵巧妹不紧不慢地说。

“好啊,应该追求你自己的幸福。”龙海峰半开玩笑地说,“什么时候喝你喜酒?”

赵巧妹羞涩地道:“还早呢。到时请您,您一定要来的啊。”

“一定一定。”龙海峰想都没想就脱口答应,接着他又转了话题问,“孩子读书还好吧?”

“成绩一般,今年初二了,明年中考不知道能不能上高中。”赵巧妹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你女儿很乖巧,再努力一年,我想会考上的。”龙海峰依然能记起赵巧妹女儿陈怡的模样。

“借龙大爷吉言!”赵巧妹眉头的结顿时打开了。

马小坤没有陪龙海峰参加梨花节开幕式,而是回家安顿好了姐姐,就去了罗荣新村姨妈家。

在山花镇,马小坤的近亲只有这位姨妈了。他是想跟姨妈商量如何安葬姐姐的事,因为这方面的规矩他一点也不懂。

马小坤一进村口,就被那里干净美丽的环境吸引住了。

一栋栋新房子白墙灰瓦,整齐有序地伫立在道路两旁。宽敞平坦的水泥路简直像城市里的街道,清洁干净,直通到每家每户。各家的宅前空地用低矮的鹅卵石围着,像一个开放式的花圃,里面种植着各种花草果树,山茶、月季、紫叶李、朱槿牡丹、梨树和谐地相处着,成了好邻居。每户人家的大门口都高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大红春联;还有几户人家贴着大红喜字,门口还停放着崭新的轿车。

马小坤目不暇接地看着,原来记忆中的罗荣村已被眼前的一切彻底颠覆。唯一还有记忆的原物,是原来在姨妈家屋后的两棵高大挺拔的杜仲树。

微风中的杜仲树,像两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又像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见证着这些年村里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马小坤听龙叔叔说过,为了保护这两棵杜仲树,他们在为罗荣村重建的时候,煞费苦心动了一番脑筋,将村里那条原本又脏又窄的臭水沟挖成了一条清澈的小河,在河的中央用鹅卵石为这两棵杜仲树筑建了一座小岛,让它们也有一个安居乐业的家园。

马小坤站在横跨小河的一座石拱桥上,望着眼前“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景,仿佛回到了江南水乡的古弦。

马小坤不知道姨妈的新居是哪一家,问了几位村里人才找到,但姨妈和姨夫都不在家。邻居说他们一家人去镇上玩去了,他也是刚从镇上那个人山人海的集市上赶回来。

马小坤不知道姨妈和姨夫现在有没有手机,无法跟他们联系。虽然他也可以去镇上找,但怕一来一回反而错过,反正事情还得回家商量,况且自己也觉得有点累,所以还是决定等他们回来。

姨妈家对门的邻居听说马小坤是从古弦来的,就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又是让座又是泡茶。马小坤没有坐下,而是欣赏起这户人家的环境。

这是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大房子,平整如镜的大理石地砖、富有个性的电视幕墙、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客厅、卫生间、厨房间的装潢,几乎与城市里那些时尚人家没什么区别。客厅正中墙上的镜框里挂着一幅雍容华贵的牡丹图;花格木墙下的一个硕大的鱼缸里,数十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正尽情地在水中欢游。

“这房子装潢得不错啊。”马小坤看着这户人家豪华气派的装饰,发出了啧啧的赞叹。

“马马虎虎。”男主人谦虚地说。

“别站着,快坐啊。”女主人从里屋走出来见马小坤站在沙发旁,便招呼道。

“喝口茶。”男主人也招呼说,“估计你姨妈也快回来了。”

“谢谢!”马小坤坐到一张三人沙发里,就和男主人攀谈起来,“建这么大的房子要花多少钱啊?”马小坤自家的房子都是姐姐和村里以及龙叔叔他们一手操办的,自己对房子的造价一点概念都没有。

“我们是灾后重建农房,政府补贴一部分,村里根据每家每户不同的经济条件,适当扶助一部分,另外还可以优惠贷一部分款,所以当初自己花的钱不多,大概八万块钱左右。如果放在平时,是造不起这种房子的。”男主人滔滔不绝地说,“而且我们周边环境和基础设施建设都是古弦来的援建单位免费提供的。”

“真的不错。”马小坤想起自己家的新房子,没有他家那么大,而且也没什么装修,几乎是毛坯房。

“那天我们搬新居,摆了‘坝坝宴’,来吃的人很多,一拨又一拨,绵竹和山花的好多领导都来了,你们古弦援建组的龙大爷也来了。”男主人兴奋而感激地说,“多亏了党和政府,还有你们古弦人民的无私帮助啊。”

“我也是山花人,不是古弦人,只是现在在古弦工作。”马小坤纠正道。

“古弦好,你代表我们山花人去古弦为他们服务也很光荣嘛。”男主人说。

“是啊,没有他们的无私帮助,也没有我们今天这么幸福的生活。”马小坤感慨道。

“吃瓜子。”女主人也坐过来,从茶几上的果盆里抓了一把瓜子放到马小坤跟前。

“谢谢阿姨!”马小坤礼貌地微微起了起身子。

女主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打开电视。马小坤也顺着女主人的目光看了起来。

电视幕墙前的那台液晶大彩电正播放着中央台的“星光大道”,山楂妹正深情地演唱着一首《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

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

千难万险脚下踩

啥也难不倒咱

只要你的心中有情有爱

风里走雨里钻

刀山雪岭也敢攀也敢攀

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

苦辣酸咸全咽下

啥也难不倒咱

只要你的心中有情有爱

天也蓝地也宽

再苦再累心也甜心也甜

马小坤很投入地听完了这首歌,内心慷慨激昂起来,感觉自己的血脉里被注入了一股巨大的能量,浑身是劲。

姨妈和姨夫带着儿子终于回来了。

马小坤见到了可爱的小表弟。小家伙今年五岁,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已经上幼儿园了。真是只怕不生,不怕不长。

马小坤从双肩包里拿出了一辆遥控汽车。小家伙见了爱不释手,闹着就要玩。马小坤拆了包装,安装了电池。遥控汽车在小表弟无规则的操纵下,一路横冲直撞,把家里的一只小猫味吓得窜来窜去。

姨妈家的房子比刚才对面那户人家的面积要小一些,但也够他们一家三口居住了。

这里的房子大多是前后结构,姨妈家的房子也不例外。前面是客堂、卧室还有卫生间;后面是安放农具等东西的杂物间和猪舍等附房,猪舍下面是沼气池。

姨妈叫马小坤先坐一会儿,自己忙着去后面猪舍喂猪。马小坤见小表弟一个人玩得很开心,根本顾不上他了,就跟着姨妈去了猪舍。

猪舍里养着两头肥头大耳的猪,见主人进来喂食,就探着脑袋、嗅着鼻子往上拱。

“姨妈,你家的猪长得好瞟壮啊。”马小坤赞许道。

“嗯,过段时间就可以出栏了。”姨妈边说边往食槽里倒猪食。

两头瞟肥体壮的猪见到吃的,不再往上拱,而是往下拱了。

“小坤,在古弦那边生活得惯吗?”姨妈说着敲了敲猪食盆将粘在猪食盆上的饲料往食槽里倒。

“还行。”马小坤看了一眼姨妈,发现她头上已有几缕白发。

“你一个人回来的?”姨妈边问边用铁勺子搅拌了一下食槽里的饲料。

“不,跟龙叔叔一起来的。”马小坤微笑道。

“哦,就是当年来支援我们的那位龙大爷吧。”姨妈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龙海峰的形象。

“是的,他是被绵竹市领导邀请来参加梨花节开幕式了。”马小坤说。

“这次你姐姐没回来?”姨妈想起那段苦难,想起龙海峰对他们姐弟俩的关心照顾,很自然地问。

马小坤沉默了,他还没想好如何跟姨妈说。本想临走时再把这噩耗告诉姨妈,免得一见面就悲伤哭泣。但被姨妈这么一提起,情绪就忍不住上来了。

“小坤怎么啦?”姨妈见马小坤不说话,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神色不对。

“姐姐她……”马小坤哽咽地说。

“你姐姐怎么啦?”姨妈皱起了眉头。

“她不在了。”马小坤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什么?你说什么?”姨妈一下子紧张起来。

马小坤悲伤地说:“姐姐她……为了救一个孩子去世了。”

“到底怎么回事?”姨妈目光呆滞地问道。

马小坤把姐姐去世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姨妈扶着猪栏栅伤心地恸哭起来。

马小坤的姨夫听到猪舍里的哭声,以为猪死了,赶紧跑进来问:“怎么啦,是不是猪出问题了?”见两头猪吃饱喝足了好好的,才发现自己老婆和马小坤两个人的神色都不对,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坤的姐姐……死了。”姨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悲痛万分地说。

“啊,怎么可能呢?去年她还来信说,等春暖花开了,要回来请大家喝喜酒。”姨夫一脸的困惑。

三个人出了猪舍,把悲伤带到了本来喜气洋洋的客堂。小表弟还在开心地玩他的遥控汽车,全然不顾大人们的表情。

马小坤揉了揉红红的眼睛说:“姨妈、姨夫,在山花我只有你们两位亲人,这次回来就是想把姐姐安葬了,但不知道怎么做,所以想来问问你俩的意见。”“小坤,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姨妈给你做主。”姨妈抹了一把挂在眼角的泪。

姨夫在一旁说:“小坤,这次回来可以多住几天吧?”

马小坤望着姨夫道:“那边工作忙。安葬了姐姐就得回去。”

“下葬得选一个吉日。”姨妈郑重其事地说。

“七不出、八不葬,我看周六那天是吉日。”姨夫掰了掰手指头。

“那看来还得待两天。”马小坤面露难色。

“你姐姐就这么一次,你就成全她吧。”姨妈悲痛地说。

马小坤不好说什么,一切只能听从姨妈姨夫的安排了。

姨妈说了,下葬用的东西都由她来准备,到时只要马小坤到场就可以了。

龙海峰接到马小坤的电话时,他刚参加完梨花节的欢迎晚宴。说是晚宴,其实不是像以往那样排场很大的圆桌大餐,而是不能浪费、吃多少取多少的自助餐,现在都在提倡勤俭节约,所以吃的时间也缩短了许多。

马小坤把他和姨妈姨夫商量的结果告诉了龙海峰,说他今天晚上就住在姨妈家了。

龙海峰说这样也好。他现在要回绵竹市区的宾馆,本想在山花镇梨花节分会场参观的时候,抽空去一趟山花中学、小学和卫生院,后因集体行动时间不允许,所以明天他还会来山花,到时让马小坤陪他一同去。

马小坤躺在姨妈家全新的席梦思床上,想了很多,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龙海峰先去了一趟绵竹市区的南轩中学,代表援建组全体成员探望一位他们捐资助学的陶心如同学。

南轩中学是四川省的一所示范性高中,是省校风和实验教学的示范学校。原为宋代理学家张南轩之故祠,绵竹人常以“南轩故里”为荣。但那年大地震将鸟语花香的校园震成了一片废墟。如今投资达1.7亿元由江苏援建的新校园又焕发了活力。

龙海峰漫步在风景如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相映成趣的校园内,为能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同学们感到高兴。陶心如今年已经读高二了,这让龙海峰和他的战友们倍感欣慰。

龙海峰带去了凝聚援建组全体成员心意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询问了她目前的学习情况,鼓励她好好学习,争取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

龙海峰告别了陶心如,就风尘仆仆地赶到山花镇。马小坤已经在山花中学校门口等他了。

“龙叔叔。”马小坤看到龙海峰就急着打招呼。

“小坤,让你久等了吧。”龙海峰快步走到马小坤身边说。

“没有。”马小坤笑了笑。

“走,看看我们古弦人建造的新校园。”龙海峰快人快语。

山花中学的陈校长听说龙海峰要来,赶紧到校门口迎接。

“龙大爷,欢迎欢迎啊!”陈校长握住了龙海峰的手久久不放。

“每次来总是给你们添麻烦。”龙海峰握着陈校长的手说。

“哪里的话,想请都请不到您呢。”陈校长微笑道。

“学校的房屋这几年使用下来质量如何?”龙海峰关切地问。

“质量很好,结实得像堡垒,估计10级地震都能扛得住。我们的老师和学生能在这么好的环境下教书、读书,要好好感谢你们啊!”陈校长谈笑风生地说。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龙海峰一脸高兴。

陈校长说:“龙大爷,今天不急着走吧?”

龙海峰道:“不急不急,今天就是专门来学校看看的。”

“龙大爷,我有个请求,不知道您愿不愿意?”陈校长试探着问。

“什么请求?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愿意。”龙海峰爽快地说。

“中午就在我们学校吃个便饭,下午我们有一堂‘感恩、励志、健康、快乐’的主题教育讲座,想请您为我们全校师生讲几句。”陈校长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

“陈校长,你给我搞突然袭击啊。”龙海峰事先不知道,感觉挺突然。

“我知道您的口才和水平,以您的知识面,不用准备,给我们讲十堂课都没问题。”陈校长恭维道。

“陈校长,你想害我啊。”龙海峰说。

“想当年,您也是山花中学的名誉校长,今天来了当然要逮住机会害您一回咯。”陈校长逗笑道。

龙海峰和马小坤在山花中学的食堂吃了便饭,两个人就散步到校园一角的“古弦园”。

这个颇具江南苏州园林风格小园子,倾注了龙海峰和援建组同仁们很大的心血,也是龙海峰一个特别骄傲的地方,如今也成了同学们课间休息特别喜爱的去处。

古弦园门口花坛里的一块巨石上,镌刻着“铭记、奋进”四个红色的大字,时时提醒和激励着这里的莘莘学子。

园里几株原本还是幼苗的小树,如今已枝繁叶茂。在文昌桥上,龙海峰和马小坤碰到了赵巧妹的女儿陈怡。扎着一对小辫子的她,正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大面包在给池塘里的红鲤鱼喂食。

“是陈怡吗?”龙海峰上前打招呼。

陈怡回过头,看了一眼龙海峰,先是一愣,继而高兴地跳起来说:“龙叔叔,怎么是您呀!”

“没想到吧。”龙海峰慈祥地微笑道。

“嗯。”陈怡又发现了龙海峰身后的马小坤,惊喜地说:“这不是小坤哥哥吗!”

“陈怡,你好!”马小坤上前招呼。

“小坤哥哥,你是不是去龙叔叔那儿工作了?”陈怡忽闪着大眼睛问。“是啊。”马小坤略显骄傲地说。

“龙叔叔,等我以后考上了大学,毕业了也要去古弦工作。”陈怡噘着嘴说。

“好啊。”龙海峰风趣地笑着说,“不过,你们都到古弦了,家乡的建设谁来担当呀?”

“我们这边人多,缺我一个无所谓。”陈怡机灵地说。

“中午怎么不休息,到这儿来喂鱼啊。”龙海峰微笑着嗔怪道。

“它们也要吃饭啊。”陈怡又撒了一把面包屑说,“我听张老师说,这些鱼儿还是当年您和援建组的叔叔阿姨们放养的呢。”

龙海峰扶着桥栏杆,低头俯视水中的鱼儿,倍感欣慰。当年的这些小鱼苗现都已经长大,有的足足有一尺多长了。如果没有陈怡这些有爱心的孩子们的呵护,这些鱼儿可能都夭折了。

龙海峰抚了抚了陈怡的小脑袋,慈爱地说:“乖孩子,谢谢你照顾它们。”

下午学校的那场主题教育讲座,龙海峰和马小坤都参加了。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在同学们演唱的《茉莉花》的歌声里,龙海峰走上了山花中学的大讲台。

龙海峰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近千名师生,感慨万千。他想起当年满目疮痍的场景,想起援建时的艰苦卓绝,想起大家齐心协力的奋斗场面,内心的话像奔腾的江水,滔滔不绝地倾泻而出……

围绕“感恩、励志、健康、快乐”这一主题,龙海峰一口气讲述了他心中的爱、心中的梦、心中的希冀。

最后他勉励同学们,做一个懂得感恩、有梦想、有励志精神、有健康心态、学习进步、生活快乐的人。

龙海峰从山花中学出来,又和马小坤去了对面的山花小学、幼儿园和山花卫生院,拜访了那些他熟悉的老师、同学和医生。

在山花卫生院洁净宽敞的就诊大厅里,龙海峰眼前忽然一亮,发现墙上的“医生公示栏”内有一张古弦市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林红艳的照片。

难道她又来山花了?龙海峰心里一阵激动。

问了陪同他参观的卫生院赵副院长,才知道林红艳每年都要牺牲自己的休假时间来山花卫生院进行义诊。

龙海峰心里默默赞叹道:看来,她对山花百姓的感情不比我差啊。

龙海峰和马小坤赶到麓棠村时,已是晚饭时分。他不想惊动村里的领导,就和马小坤在村口路边的一家小饭店要了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两碗米饭。没有七大碟八大盆,没有推杯换盏劝酒豪饮,两个人吃得很惬意,一样给饥肠辘辘的肠胃加满了油。

龙海峰本想自掏腰包和马小坤在麓棠温泉度假酒店住一晚。那天在梨花节开幕式上,酒店老总刚好也在现场。他也受过龙海峰的恩惠。当年,如果没有龙海峰的鼓励和帮助,他对这个已经投入了不少财力物力的项目,由于地震的原因差点知难而退了。所以当他知道龙海峰要去麓棠,一定要龙海洋去他酒店免费住一晚上。温泉度假酒店的普通标间网上定价是每晚四百五十五元。龙海峰说,如果他去住的话也按这个价。酒店老总拗不过龙海峰,最后商定给龙海峰的价格是每晚三百元。但马小坤不想去,他想住自己家里,问题是家里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消息灵通的赵巧妹得知龙海峰和马小坤回麓棠了,就打电话给龙海峰,邀请他俩住她家里。马小坤还是坚持回家住。龙海峰不明白马小坤为何“一根筋”。但马小坤心里清楚,今晚必须陪“姐姐”一起住在家里。他也知道,自己住完这一晚上,以后恐怕再也住不上这个家了。

最后没办法,赵巧妹拿来了两床被褥,总算圆了马小坤的心愿。

马小芩骨灰安放这天,洁白如雪的梨花飘满了十里龙门山脉的每座山坡,似乎都是来为这位英年早逝的好姑娘送行,寄托它们的哀思。

马小坤手捧“姐姐”,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龙海峰和马小坤的姨妈姨父,还有众乡亲跟在后面。

这天刚好是周六,赵巧妹和她女儿陈怡也来了。

长长的队伍像一条刚刚冬眠醒来的白蛇,缓缓地行进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

在山花,与漫山遍野盛开的梨花相映成趣的是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薰衣草和山脚下成片成片的玫瑰园。

山花人把这些沿龙门山脉成片开发的玫瑰园称之为“中国玫瑰谷”,一点也不为过。绵竹市政府已在沿山新建的柏油马路旁竖起了“九龙山-麓棠山旅游区·中国玫瑰谷”的标志牌,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客前来探花闻香。

麓棠村玫瑰园里的玫瑰花已经结满了花蕾,含苞待放,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采摘了。

龙海峰和马小坤行走在差不多已经快一人高的玫瑰树丛中,玫瑰树丛就像一群群可爱的孩子围在他们身边。这让龙海峰心潮澎湃,两眼湿润,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奔走在田野上的自己。

五年前,那是绵竹市地震灾后举办的第一次梨花节,龙海峰作为贵宾应邀参加。就在那次梨花节的开幕式上,绵竹市委领导提出了“灾后重建”和“创新发展”齐头并进的思路,让他这位曾担任过古弦市委副书记、古弦经济开发区党工委书记等职,现如今又是古弦援建组的指挥官,有了一个灵光一闪的想法。

他们对口援建的山花镇所处的位置正好在龙门山脉的沿山风光带内,有条件发展观光农业、旅游农业,于是便主动和山花镇领导探讨这个问题。时任山花镇党委书记的童青松告诉龙海峰,四川西昌有一家专门搞新品培育、推广,如长番茄、方西瓜、圆黄瓜、四季樱桃、大马士革国际香型玫瑰等的农业公司,曾到山花沿山的麓棠、天宝几个村落考察过,认为这里的土地含毒量低,气候温润,水汽足,很适合种植大马士革玫瑰,而北京有一家公司对此也有过投资意向,只是由于地震把这件事给震没了。

龙海峰受过高等教育,本来就是一位有敏锐的超前意识的科技创新型领导干部。他对花卉有过研究,知道这种被世界公认为优质品种的大马士革玫瑰是油用玫瑰中的上品,其提炼制作的精油是玫瑰精油中的极品,素有“液体黄金”之称。如果合作成功,这样的土地使用率不是一般传统农业可以比拟的,而且玫瑰花还可以观赏,以“山水玫瑰”为主题,打造沿山观光旅游特色区域,尽快让当地百姓走上致富之路,这也是一次灾后农房重建、土地置换与发展生态农业、开发沿山特色旅游的难得的契机,可谓一举多得。

龙海峰鼓励童青松把种植玫瑰付诸行动,并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很快得到了山花镇党委、政府班子成员的支持,也得到了绵竹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首肯。就这样,为地方党委政府和灾区人民谋划产业发展和致富之路的“额外任务”又落到了龙海峰和他领导的古弦援建组肩上。用童青松的话说:“你们古弦地处经济发达的长三角,始终走在改革开放的前沿,有丰富的招商引资经验,我们相信你们!”

担子落在肩上,就得挑起走好。为了进一步论证玫瑰种植的可行性,龙海峰和援建组的几位精兵强将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从山花出发驱车五百多公里赶到西昌,两次实地考察了那家农业公司一个专门对大马士革国际香型玫瑰育种、种植、加工的生产基地。

有了种子,有了技术,但还需要资金。龙海峰就想到了北京那家曾有投资意向的公司,但这家公司原本主要是搞房地产的,方案提出来后,山花镇的领导有些举棋不定,生怕自己征了地,人家不搞玫瑰园而搞房地产。龙海峰为他们鼓劲,把自己多年招商引资积累的经验无私地传授给了对方。谈判中,龙海峰指出,一定要以能否带动百姓致富为前提,如果搞房地产的话,只是短期效应;只有搞玫瑰园,从一产的玫瑰种植到二产的玫瑰加工、提炼,再到三产的观光旅游,产业链拉长了,农民增收的渠道多了,才能真正带动百姓致富。

谈判是一项费时费神考验耐力和智慧的工作,光签署的框架性协议就达二十多次。

功夫不负有心人,玫瑰园项目最终确定下来,同时也得到了绵竹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并准备将周边几个乡镇一起纳入规划之中。

如今玫瑰园已在龙门山脉下广袤的土地上生根开花结果,一条沿山长达数十公里的“中国玫瑰谷”已经风姿绰约地展示在世人的眼前。

阳光照在这片即将收获的玫瑰园里,让龙海峰感到阵阵温暖。他从绵延的思绪中把自己拉回到现实,发现不远处的马小坤正跟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在聊天。

龙海峰拨开枝繁叶茂的玫瑰树走了过去,发现与马小坤聊天的那个年轻人柱着双拐。

“小坤,这位是……”龙海峰走近马小坤问。

“龙叔叔,我来介绍一下。”马小坤微笑着说,“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唐春光。”

“你好!”龙海峰习惯性地伸手想握唐春光的手,才意识到对方不方便。“龙叔叔,您好!”唐春光用胳肢窝顶住拐杖,吃力地伸手握住了龙海峰。“怎么,你认识我?”龙海峰风趣地问。

“刚才听马小坤介绍您了,其实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照片也见过,只是没见过您真人。”唐春光腼腆地道。

“龙叔叔,他现在可是绵竹玫瑰开发公司山花种植基地的总管大人。”

马小坤拍了拍唐春光宽大的肩膀道。

“哦,来这儿几年了?我怎么没见过?”龙海峰微笑道。

“两年了,大学毕业就来了这儿。”唐春光笑眯眯地说。

“哪所大学毕业的?”龙海峰问。

“四川工业管理职业学院,原本是大专,今年才升格本科,更名为四川工业科技学院。”唐春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的专业……”龙海峰疑惑地问。

“我学的是农业经济管理。”唐春光动了动拐杖,变换了一下站姿。“不错,不错。”龙海峰赞许道。

“我这位同学很不错的,别看他这个样子,还天天跑来坑坑洼洼的田间地头。”马小坤也敬佩道。

“没什么,已经习惯了。”唐春光笑了笑。

“小伙子,好好干,玫瑰事业大有发展前途啊。”龙海峰高兴地说。

“龙叔叔,听说这里的玫瑰就是您给引进种植的。”唐春光露出敬仰的目光。

“不能这么说,应该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啊。”龙海峰说着呵呵笑了起来。唐春光如数家珍地介绍说:“公司目前的发展势头很好,已推出多款纯天然玫瑰精油、玫瑰纯露和纯天然大马士革玫瑰干花蕾等系列产品。前年又申请了四川省标准化种植项目,将科研作为产业发展的第一驱动力,在土壤改良、苗木繁育、设备与工艺流程方面探索新的突破,打造‘生态、有机、科技、健康’为主题的玫瑰产业和玫瑰文化。明年,玫瑰的种植规模将达到两万亩。”

“不错啊。”龙海峰风趣地说,“当年我就看好玫瑰这位姣好的姑娘,听你这么一说,我这个做爹的就放心了。”

“龙叔叔,既然您已经放心了,那我们该走了。”马小坤看了看时间催促道,因为在回古弦之前他还要去母校看望班主任蔡老师。

从绵竹到德阳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但马小坤觉得很漫长,仿佛在时光隧道里走了很久很久。此时,浮现在他眼前的是班主任蔡老师的形象,他的笑、他的哭、他的慈爱、他的严厉……

蔡老师与东汽中学那位在地震中因保护学生而牺牲的“感动中国人物”谭老师是同一年进校教书的,他俩是好同事、好朋友,但地震让他俩瞬间阴阳两隔。当人们刨开废墟时,谭老师的身体早已僵硬,但在他那双如翅膀一样伸展的手臂呵护下,四名同学奇迹般地生还了。当时,蔡老师在救援现场,哭得泣不成声。

在学校举行的追思会上,蔡老师慷慨激昂地说了这么一段话:“为了孩子,他以师者的本色诠释了一位人民教师的职业操守,以自己宝贵的生命换来了四位学生的希望,用脆弱而又坚定的双臂撑起了爱的责任。他的质朴,他的憨厚,他的慈爱,还有那特有的悲悯情怀,让他在危难来临那一刻丝毫没有犹豫而做出了勇敢的抉择。他的一生平凡而伟大,为后人树起了一座永远不倒的丰碑!”

马小坤来到东汽八一中学,望着学校大门口那座高耸的钟楼和主楼顶上竖立的“励志、笃学、诚实、拼搏”八个红色、庄重的隶书大字,心潮澎湃。

他为自己的母校而骄傲,也为那些像谭老师那样过早离世的老师、同学而哀思。

东汽中学在地震发生之前,就计划要从汉旺镇搬迁到绵竹市区,但还没来得及实施,灾难猝然而至。震后的新校园重新选址,搬到了德阳市高新区旌湖之畔。因由中国人民海军和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共同援建,所以更名为“东汽八一中学”。

新校园环境优美,设施齐全,教学实验楼、图书馆、办公楼、宿舍楼、食堂、运动场等一应俱全。为了方便那些有残障的学生和老师,学校的教学楼都配有电梯,所有建筑的入口处均有轮椅坡道,楼群之间用平面廊连接,可以无障碍通行;有专供残疾人使用的卫生间,还有安装了报警求救系统的残疾人专用宿舍。

马小坤看到新母校如此完备和人性化的设施,心里感到无比欣慰。

在高三(1)班的教室门口,马小坤终于见到了刚下课的蔡老师。

蔡老师还是戴着那副黑框眼镜,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脸,看上去明显苍老了许多。

“蔡老师,您好!”马小坤恭恭敬敬地向老师问好。

“马小坤!”蔡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惊喜地说,“怎么是你?”

“我回了一趟山花老家,顺便路过看看您。”马小坤微笑着说。

“现在在哪儿工作?”蔡老师关切地问。

“去了龙叔叔那里的古弦市公安局。”马小坤指了指身边的龙海峰说。“您好!”蔡老师主动上前握手。

“您好!”龙海峰也伸出了友好之手。

蔡老师想了一下说:“怎么好面熟,在哪儿见过您?”

“哈哈哈,我也是半个绵竹人啊。”龙海峰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就是那年支援我们灾后重建的古弦援建组指挥长龙海峰。”马小坤忙给蔡老师介绍。

“噢,想起来了,就是资助你上大学的龙大爷。”蔡老师茅塞顿开。

“嗯。”马小坤点头称是。

“走,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蔡老师邀请道。

“不了,我们现在要去成都赶飞机。”马小坤说着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飞利浦电动剃须刀说,“蔡老师,我没什么带给您,这个给您留着纪念。”“怎么可以拿你东西。”蔡老师缩着身子推辞道。

“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就成全我这个学生吧。”马小坤把剃须刀塞到蔡老师手里。

“蔡老师,您就收下吧。”龙海峰在一旁帮着说。

蔡老师一直把马小坤和龙海峰送到校门口,双方这才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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