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朵因火场救人,受到了市见义勇为基金会的表彰奖励。那天,快递公司张总经理满脸喜色地通知他,让他下午一点半到市政府会议中心参加见义勇为表彰会。
“小程,好样的。想不到你第一天来公司报到,就为我们争得了荣誉。”张总夸奖道。
程二朵腼腆地红着脸:“我只是跟在别人后面把老人背了出来,没花多大力气。”
“见义勇为跟力气没关系,思想品德好的人才会这样做。”张总拍了拍程二朵的肩膀说,“在我这儿好好干,干好了给你涨工资。”
“嗯。”程二朵感激地看着张总。
程二朵从张总办公室出来,就给马小坤打电话:“马大哥,下午市政府的见义勇为表彰会您也要去参加的吧。”
“要的,到时给你捧场。”马小坤在电话那头说。
“我们相互捧场。”程二朵拿着手机笑得很开心。
马小坤问程二朵:“市政府会议中心你认识吗?”
程二朵说:“市政府认识,但会议中心不认识。”
“好找的,就在市政府大院里,进门先直走,看到那根挂着五星红旗的旗杆,右拐走到底就是了。”马小坤耐心地说。
“待会儿一起去吧。”程二朵提议道。
“你自己去好了,我要和单位的同事集合了一块儿走。”
“哦,好的。那到时见!”
程二朵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市政府,被大门口的保安拦住,问他找谁,他说不找谁,来参加会议的。
“什么会议?”年轻的保安硬生生地问。
“表彰会。”程二朵在陌生人面前总是话不多。
“什么表彰会?”保安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程二朵,一点也看不出他像来开会的样子。来市政府开会的人,一般都是小车进入,不坐车步行的也该手里拎个或腋下夹个公文包什么的,而且都是一副匆匆赶场的样子,总不能两手空空穿一件脏兮兮好像十天半月都没洗过的旧衬衫,东张西望一副“陈奂生上城”的样子来市政府参加会议吧。
程二朵看了保安一眼,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见义勇为表彰会。”
“有会议通知书吗?”保安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
“没有。”程二朵摇摇头。
“谁通知你的?”保安一副很尽职的样子。
程二朵怯怯地说:“我们单位的张总。”
“哪个单位的张总?”看来这个保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快递公司的。”程二朵没想到进市政府这么难,感觉像做了坏事被审问一样。
“快递公司的?有证件吗?”年轻保安用怀疑的口气问。
“没有。”程二朵焦急地摇摇头。
“没有证件,我不能放你进去。”保安斩钉截铁地说。
程二朵跺着脚,急得团团转。
这时,一辆警用面包车“嘎吱”一声停到程二朵身旁,有人喊他的名字。程二朵回头一看是马小坤。
“怎么还不进去?”马小坤探出车窗问。
“他们不让进。”程二朵像见了救星。
“谁不让进?快上车,会议时间快到了。”马小坤拉开车门催促道。
程二朵感激地看了马小坤一眼,一骨碌钻进了警车。
市政府会议中心庄严气派,红底白字的“古弦市见义勇为表彰大会”的横幅悬挂在主席台上方中央。
程二朵第一回走进这样的会场,一下子热血沸腾起来。他抬头仰望着会议大厅高大明亮的穹顶,感觉自己渺小又伟岸。
工作人员带着程二朵走到主席台下面前排的位置,将印有“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的红绶带斜套在程二朵的肩上,又给他胸前戴上了一朵大红花。
程二朵见马小坤没坐到他身边,而是坐在后排靠边的位置上,就招手示意他过来。
马小坤走过来问:“二朵,什么事?”
程二朵反问道:“马大哥,您怎么不坐到前排来?”
马小坤说:“前排都是你们受表彰的人坐的。”
“您不也是受表彰的吗?”
“我不是呀。”
“怎么不是,我们不是一起救的人吗?”程二朵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马小坤。
“我是警察,救人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和义务,不符合见义勇为的表彰范围,要奖励也是单位给奖励。”马小坤解释道。
“怎么这样啊?”程二朵有些想不通。
“快坐吧,会议马上开始了。”马小坤说完就往后面走。
程二朵望了一眼马小坤的背影,只得怏怏地坐下来。
表彰会简短而隆重。主持人读完表彰决定就开始颁奖。
在节奏明快、激情澎湃的《豪勇七蛟龙》的音乐声中,程二朵心情激动地走上主席台接受领导颁发的荣誉证书和奖金。
他站在台上试图寻找马小坤的身影,但被台下的镤光灯闪得有些眼花,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表彰会刚刚开始,马小坤就被所长叫了回去,说他辖区里发现一具裸体女尸。
马小坤赶回所里,才知道是一场虚惊。不知哪个家伙把一具高仿真的充气娃娃丢弃在垃圾箱里了。
程二朵自从拿到了见义勇为的奖金后,就想请马小坤吃个饭,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快递工作很辛苦。每天吃过早饭后,七点半之前就要到公司打卡,之后便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一直要忙到晚上八点半左右才能喘口气,才有时间吃上一顿晚饭。不过,尽管每天工作的时间长,强度大,承受的压力也很大,没有接受过太多教育和培训的程二朵,依然干得很卖力。
今晚,程二朵知道马小坤在派出所加班,两个人相约晚上九点等马小坤加班结束后一起吃个晚饭。说是晚饭,其实已到了夜宵时间了。
程二朵送完了最后几件快递,骑着电瓶三轮车来到城中派出所门口,等马小坤下班。
两个人来到步行街上的夜排档,拣了一处相对安静的摊位。要了一碟花生米、两只烤鸡翅、一盆辣椒土豆丝和两瓶青岛纯生啤酒,边吃边聊。
“不好意思,一直没机会请您。”程二朵给马小坤的酒杯里斟满了酒。
“哪跟哪啊,我们是兄弟,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马小坤看着程二朵说。
程二朵给自己的杯里也斟满了酒,举起酒杯说:“来,干!”
“干!”马小坤也举起酒杯跟程二朵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程二朵拿起筷子招呼道:“吃菜,吃菜。”
马小坤放下酒杯关切地问:“二朵,工作还行吧?”
“还行,就是没个正点时间吃饭。”程二朵夹了一筷子辣椒土豆丝说。
“现在做什么工作都很辛苦。”马小坤开导说,“你看我们做警察的,加班加点是常事,有时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其实危险并不可怕,最怕的是有时花力气做了工作,群众不理解。”
程二朵接过话说:“是啊,我们做快递的也常常会遇到一些斤斤计较的客户,外包装破损了也要投诉你,不要说里面的东西破损了。有时还要‘哑巴吃黄连’,比如有的包裹送到后先拆封再签字,如果遇到里面的物品坏了、收件人又不愿意退回发件人的情况,那么即使是发件时物品就已破损,我们快递员也只能自己赔,不然客户投诉到公司,赔的钱可能更多。”
“还有这种事?”马小坤惊讶道。
程二朵说:“不过,快递的活再累也比那个建筑工地强。如果干得好,提成比工资还多。”
马小坤又举杯与程二朵碰了一下:“好好干,找个媳妇,早点成家。”
“我的梦想是,等赚够了钱,娶个老婆,一起周游世界。”程二朵说着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对了,上次你要找的那个叫姚什么英的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马小坤放下酒杯问。
“一直没找到,估计嫁人了。”程二朵说得有些伤感。
“再找找,估计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呢。”马小坤半开玩笑地说。
“我不想找她了,强扭的瓜不甜。”程二朵苦笑了一下。
“当初是你打了她,她才走的。你怎么就不负责呢。”马小坤责备道,然后又问,“你还爱她吗?”
“怎么说呢,以前很爱。这么长时间不在一起了,也就淡了。”程二朵淡淡地说。
这时,过来两位侏儒歌手,男的手里拿着话筒,女的推一辆土制的音响车。两个人走到马小坤和程二朵跟前,拿话筒的男子问:“大哥,要不要点歌?”程二朵问:“你会唱什么歌?”
对方说:“流行歌曲都会唱。”
“《真心英雄》会唱吗?”
“会。”
“那就来一首。”程二朵说。
别看侏儒男子人小个矮,嗓门一拉出来还真有点李宗盛的味道。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
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
程二朵听着听着就跟了节奏哼唱起来,显然这是一首他喜欢的歌。
是啊,每个人的心中都曾经有一个梦,只是,不是所有的梦都能实现的,或者说,不是一帆风顺就能实现的。
马小坤看了一眼摇头晃脑沉浸在歌声里的程二朵,与他相比,自己是多么幸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漂亮的老婆,还有像龙叔叔、徐妈妈这么多关心和帮助他的人,而且自己正一步一步地朝着梦想的方向前行。
徐仁芳从失去儿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后,也在为自己新的梦想而努力。虽然孤单一人,但几乎没寂寞过,自从参加了社区志愿者服务队就一直没闲着。特别是推出了“徐阿姨送餐点”的服务项目后,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徐仁芳组织了五位社区志愿者,通过了解老人们的口味、喜好、忌口,制定合适的营养食谱,为社区里的高龄和生活不便的老年人“烹制”幸福的晚年。这种贴心照顾到每位老人个性需求的送餐服务,赢得了老人们的赞誉。
目前,已有十六位社区老人成为“徐阿姨送餐点”的固定服务对象。用社区领导的话说:“社区的志愿服务对象应该针对老年人和残疾人,送餐点的设立不仅解决了老人们的养老需求,使他们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便捷、优良的服务,而且有效降低了社会养老成本,也改善了养老对象的生活质量。通过社区志愿者服务队对老人的服务,希望能带动全社会的力量都来关爱老人、孝敬老人。”
除了为老人提供送餐服务,徐仁芳还参加了社区扶贫帮困志愿者服务队。家住向阳巷的董阿姨原本生活很困难,仅靠每个月遗属的五百元补助度日,女儿离异后与她同住,由于女儿患慢性乙肝,半工半休,药费花销较大,母女俩的生活更为艰难,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徐仁芳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把董阿姨列入了她的扶贫帮困名单。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后来董阿姨也加入了社区志愿者服务队,经常给社区里的孤寡老人打扫卫生、洗衣晾被,从一名被服务者转变为志愿者、服务者。如今的董阿姨,笑声不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帮助别人,快乐自己。”
每天,董阿姨还要去社区残疾人康复中心打扫卫生,几乎每次都能碰到古弦福利印刷厂的老总张国华。她知道张国华自从未婚妻救人离世后,一直单身着,很想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但张国华始终没有走出失去马小芩的阴影,婉言谢绝了。
社区里的残疾人康复中心是由张国华全额出资的,面积达五十多平方米的康复室,配备了价值三万元的康复器材,供社区残疾人免费使用。康复室配备的坐式踏步机,上肢悬吊训练器、功率自行车、哑铃、木插板等训练器材,根据不同残疾人的特点配置,使每位残疾人都能得到有效训练。有时,张国华还聘请专业的康复指导志愿者来康复中心指导,让社区里的残疾人实现了“康复就在家门口”的梦想。如今,康复室不只针对残疾人,对老人也免费开放,老人们如感到身体不适,也可以到康复室锻炼身体。
最近一段时间,龙海峰也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城里,一会儿乡下,走访慰问了多个贫困家庭。
一天,他去近郊的朱泾小区走访,看到一处临时搭建的民房,里面有一个小女孩正在昏暗的光线下写字。龙海峰走进去才发现,小女孩身材瘦削,头发稀疏,说话口齿不清,无法站立。她见到有人进来,几次想站起来,都失败了,但那张稚嫩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龙海峰问了身旁的社区干部,才知道小女孩今年十三岁,患有先天性脊柱裂,是一种先天性神经管畸形。小女孩的父亲已去世,母亲是下岗工人,家人为她治病已经花掉了几十万,债台高筑,连原来居住的房子也卖掉了。
龙海峰见到小女孩忍受着病痛还认真学习,她对学习的无限渴望和顽强的拼搏精神,让龙海峰非常感动,他立即从身上掏出一千元钱,塞到孩子母亲的手中:“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收下,让孩子坚持治疗,我们会号召全社会的力量来帮助你们!”小女孩的母亲紧紧握着龙海峰的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连声说:“谢谢!”
在龙海峰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一个个流泪的名字。如今大部分人的生活越来越富裕了,但不能忘记,还有那些生活依然艰难而需要帮扶的家庭。
家住西张镇双浜村的刘老伯,几年前因一起意外事故受了重伤卧床不起,家中唯一的儿子又患有帕金森综合征,无法劳动,儿媳也因此不辞而别,留下了一个仅三岁的小孩,祖孙三代全靠六十多岁的老伴照顾,生活特别困难。
逢年过节,龙海峰每次都要带着大米、油盐和慰问金去他家探望,了解其生活情况,鼓励他们克服困难,坚定生活信心。
一天,马小坤刚上班,一对夫妇来派出所求助。女的叫苏美娟,今年四十三岁,和丈夫专程从湖南岳阳来古弦,想寻找她的亲生父母。马小坤热情接待了他们。
苏美娟含泪讲述了她的故事。
原来,苏美娟并不知道与自己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亲人只是她的养父母。在她的心目中父母对她疼爱有加,结婚后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也是由两位老人悉心照料,一家人过着平静和美的生活。然而去年年底年迈的父亲因病离开了人世,母亲也因此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正当一家人伤心不已的时候,苏美娟的姑妈突然对她讲述了一个尘封了四十三年的秘密,苏美娟不是苏家的亲生骨肉,是从古弦儿童福利院领养的。
苏美娟的养父是岳阳纺织厂的供销员。1971年秋天,他出差来到古弦,因膝下无子女,便到当地的古弦儿童福利院领养了刚出生不久的苏美娟。为了让这个小女孩不受委屈,老两口对苏美娟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从未向她透露这个秘密。如今,姑妈不忍心看到苏美娟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便说出这个令她既惊喜又惊讶的消息。苏美娟听了姑妈的讲述,内心再也无法平静:自己是从千里之外的古弦抱养的,那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呢?自己还有兄弟姐妹吗?一连串的疑问搅乱了她的思绪,令她萌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一定要找到亲生父母!
夫妇俩来到古弦,唯一的线索是古弦儿童福利院。他们在福利院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找到了当年领养的原始档案资料,从中得知了苏美娟当时是被古弦子游巷一个叫赵根法的人送来的。兴许只有这个赵根法才能解开她的身世之谜,于是他们来到了城中派出所请求帮助。
马小坤查调了子游巷的人口信息,但查无此人。他又扩大了查调范围,全市六十岁以上的赵根法有一百二十二个,光城区就有三十多个,根本无法确认是哪一个送苏美娟去的儿童福利院。
马小坤灵机一动,看来只能从派出所的老户籍档案中查找线索。于是,他爬进了阁楼,从那些封存已久的泛黄的档案中寻找当年居住在古弦子游巷的赵根法。
过去的户籍档案,没有电脑存储,都是装订成册过几年更换一次的纸质材料,只能靠一本本翻阅的办法,看看能否顺藤摸瓜查找到赵根法现在的户籍所在地。
在20世纪70年代的一本户籍档案中,马小坤惊喜地发现了居住在子游巷23号的赵根法,但查阅了以后的几本户籍档案,发现赵根法已经搬家,而且不在城中派出所的辖区内,线索从此中断,如果要继续查找的话,只能通过别的派出所再顺藤摸瓜查下去。
马小坤从阁楼里爬下来,本想让这对夫妇去另外一家派出所继续查找,但看到苏美娟疲惫而期盼的眼神,突然灵光一闪,何不依据户籍档案中赵根法的出生年月,从电脑的人口信息库中直接找到此人。信息的选项越多,查找的准确率就越高,很快苏美娟要找的赵根法终于找到了。此人目前居住在月季花园二区12幢303室。
马小坤决定陪他俩一起去见赵根法。
月季花园是一个向中低收入家庭出售的经济适用房小区,坐落在新城区和古城区之间。
马小坤和苏美娟夫妇俩去的时候,赵根法刚好去超市买东西回家。
“你们找谁?”赵根法拎了两个大袋子,发现有人敲他的家门便问道。“您就是赵根法吧。”马小坤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古稀老人。
“是啊,你们找我?”赵根法惊讶地问。
马小坤赶忙介绍说:“我是城中派出所的马小坤,这两位是外地来古弦寻亲的,想跟您打听点事。”
“哦。”赵根法开了门,热情地招呼道,“进屋说。”
赵根法回忆起了四十三年前捡孩子的经历。
那是国庆前夕的一天,他去了乡下亲戚家准备坐轮船回城。在轮船码头上看到围着一群人。他上前一看,地上的一只竹篮子里放着一个幼小的婴儿。从婴儿小衣裳里的一张纸上知道,这孩子刚出生三天。赵根法见无人认领,觉得孩子可怜,就把她带回城里,送到了儿童福利院。
看来赵根法也不知道苏美娟的生身父母是谁。
线索断了。苏美娟夫妇俩由于要赶时间回湖南岳阳工作,只能带着遗憾离开了古弦。临走时,马小坤要了苏美娟的联系方式,安慰她说会继续想办法帮她找。
马小坤看着苏美娟夫妇俩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寻找儿子整整六年的安徽男子苏奎平,不知他的儿子找到了没有。
马小坤参加了由古弦团市委组织的古弦义工团。
秋季开学前夕的一天,他跟随义工团“爱心之旅”小组去了地处大别山腹地的霍山县,向那里的贫困学生送去了生活费、衣物和书包、铅笔、作业簿等学习用品。
霍山县不就是苏奎平的家乡吗?马小坤决定借此机会去探望一下这位执着的老人。
苏奎平的家在霍山县落儿岭镇古桥畈村,离县城十多公里。
马小坤按照苏奎平提供的地址很快找到了他家,泥墙草屋,十分简陋。
不巧的是,苏奎平不在家,原本提供的电话也已停机。
马小坤听邻居的一位老大娘说,苏奎平今年春节回过家一次,后来又出门了就一直没回来过。马小坤问老大娘,他家还有没有别人。老大娘说,他家里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儿子跑掉的第二年老伴就生病去世了。
这是一个不幸的家庭,因为儿子的出走,弄得家破人亡。
马小坤摸了摸口袋里那份送不掉的钱款,回望了一眼苏奎平的家,只得无奈地离去。
马小坤怀着遗憾的心情回到了古弦。他在为苏奎平默默祝福的同时,又想起了苏美娟。
在去大别山之前,马小坤就去了一次古弦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希望通过媒体的力量,一起帮助苏美娟找到她的亲生父母。但寻亲启事播出好几天了,始终没有消息。
马小坤决定自己掏钱把苏美娟的寻亲启事让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再播一次。
或许马小坤的义举感动了上苍,也或许冥冥之中上苍也有意要圆苏美娟的寻亲梦。这次寻亲启事播出的第二天,就有人打电话给电视台要求认亲。
为了慎重起见,马小坤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远在湖南岳阳的苏美娟,而是在电视台的小会议室里先约见了对方。
自称苏美娟亲生父母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男的叫张三保,女的叫黄月鹰。那天张三保吃过晚饭无意中打开电视看到了这条寻亲启事,当时老两口激动得不能自持,觉得像做梦一样。
马小坤坐在张三保和黄月鹰的对面,认真听着两位老人的讲述,并不时地记录着。
原来在四十三年前,离国庆节还有五天,张三保的妻子黄月鹰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儿。当时正值计划经济物质贫乏的年代,靠工分领口粮的农村多一口人就多一份负担,女儿的降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喜悦,而更多的是惆怅。已有两个儿子的张三保感到日子愈加艰难,无奈之下,就瞒着黄月鹰将刚出生三天的婴儿装在一只篮子里放到了通往城里的轮船码头,希望让城里的富裕人家收养。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当黄月鹰得知还未看上几眼的女儿被抱走后,伤心得泣不成声。张三保看到妻子这么伤心欲绝,又急忙赶到轮船码头想抱回孩子,可码头上的孩子已经不见,一问才知道被一个三十来岁的陌生男子乘船抱走了。从此这对母女天各一方。
思女心切的黄月鹰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小女儿。尽管黄月鹰的子女现在都已成家立业,可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时时牵挂着那个被家人遗弃的大女儿。
对于这个大女儿,张三保更有一份愧疚。也许,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能弥补自己这份失去多年又重新回归的父爱。
马小坤对比着之前赵根法和现在这对夫妻讲述的内容,基本可以认定苏美娟就是被张三保遗弃的女儿。为了进一步确认,马小坤来到古弦儿童福利院,亲自核实了相关资料,查证了当年由赵根法送来的弃儿只有一位女孩,而这一年从福利院领养走的女孩也只有苏美娟一人的情况。毋庸置疑,苏美娟就是张三保和黄月鹰的亲生女儿。马小坤立即把这一喜讯告诉了苏美娟。
世上最难割舍的莫过于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人间最美好的东西,而亲人之间的意外团聚都是那么感人。
团聚那刻,马小坤见证了那个感人的场面。
苏美娟见到了既陌生又亲切的亲生父母时,终于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紧紧抱住黄月鹰说:“妈妈,我回来了。”
张三保也上前抱住女儿,泣不成声。
三个人哭作一团。
那日,张三保家张灯结彩,大摆酒席,一派喜气洋洋。张家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也纷纷赶来庆贺他们骨肉团聚。
马小坤在一旁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正当马小坤如鱼得水地在派出所干得正欢的时候,接到了一纸让他既高兴又难舍的调令。下周一,他将调动到市局刑警大队二中队工作。
梦想照进现实。本该激动的他似乎显得有些平静,或许经历了太多的调动,角色的多次转换让他有了处变不惊的定力。不过,从内心里,他还是很高兴去刑警大队工作,因为那里才是他发挥专业特长的舞台。
马小坤归理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忽然发现对面办公桌上那张陶春生的照片。平时司空见惯的东西,唯有到了分别时,才觉得弥足珍贵。
马小坤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相框,用手抹了抹师傅脸上的灰尘,端详着……
或许是因为他俩相处的时间不长,换在平时,马小坤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陶春生一定会有些拘谨,但今天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他了。以往,在马小坤的脑海里,陶春生只是一个瘦弱的形象,眼睛也是散淡无光,而照片上的师傅露着一张胖乎乎、笑眯眯的脸蛋,一双浓眉下的大眼炯炯有神。是摄影师的拍摄技术好,还是师傅本来就这个模样。
想起师傅病痛的样子,马小坤那只拿相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可怕的病魔,夺走了多少英雄好汉的豪情壮志和容颜。
下了班,马小坤拎着一篮水果去探望病休在家的陶春生。
陶春生的家坐落在城西老城墙旁的一条小巷里,是一幢祖传的老房子,面积不小,但已经很破旧。翠绿的枫藤爬满了斑驳陆离的山墙,青色的苔藓散发着风烛残年的气息,仿佛让人走进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里。
陶春生今年五十不到,但已经像个小老头。马小坤见到他时,戴着一顶鸭舌帽,一双枯萎的眼睛深嵌在瘦削的脸上,越加显得枯槁憔悴。
“师傅好!”马小坤微笑着招呼。
“哟,是小马啊!”陶春生那双枯萎的眼睛绽放出奇异的光芒,“请进,请进。”
“阿姨好!”马小坤上回去医院探望陶春生时见过他的妻子,也算熟悉了。
“你好,你好!”陶春生妻子虽然记性不好,但听丈夫多次说起过马小坤这个人。
“师傅,不知道您可以吃什么,随便买了点水果。”马小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小马,不要买什么东西,你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陶春生说的是心里话。对于一个病人来说,不再是渴望物质的满足,更多的是需要精神的抚慰。所以马小坤能来看他,确实让陶春生很高兴。
“快请坐!”陶春生招呼道。
“师傅,您坐。”马小坤扶着陶春生一起坐到三人沙发上,“师傅,身体还行吧。”
“化疗了几次,现在还算稳定。”陶春生说得轻描淡写。
“师傅,多注意休息,身体会一天比一天好的。”马小坤安慰道。
“生了这种病,不指望什么了,只求离开人世时少点痛苦。”陶春生悲观地说。
“师傅,您可不能悲观,生病的人心态很重要,除了配合医生积极治疗,良好的心态也是战胜病魔的一剂良药。”
马小坤想起龙叔叔跟他讲过一位抗癌英雄的故事。那位抗癌英雄是龙叔叔的老同学,也是一位警察,叫杨万年,原本在省公安厅工作,后来生了病只能回家休养。十年前因患十二指肠腺癌动了好几次手术,医生为他切除了胆囊、胆管和十二指肠,还有二分之一的脾脏和胰脏、三分之一的小肠、五分之一的肝和胃。几乎把身体里的内脏拿掉了一半,但他依然坚强地活着,最大的秘诀恐怕就是开朗的性格和健康的心态。什么时候带师傅去会会那位抗癌英雄,或许对他有所激励和帮助。
陶春生看了一眼马小坤,转了话题:“小马,在派出所工作还适应吧。”马小坤说:“我现在到哪里都适应,在派出所让我看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学到许多过去没有学到的东西,只是这次又要调动去新的岗位了。”
“又要去哪儿了?”
“刑警大队二中队。”
“很好啊,恭喜!恭喜!”陶春生脸上露出了微笑,“什么时候去那边上班?”
“下周一。”马小坤望着陶春生说,“所以我来跟您告别。”
“告什么别,等我走了那天再告也不迟。”陶春生半开玩笑地说。
“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马小坤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歧义,“我是说以后我们不在一起共事了。”
“警察分工不分家,你去了刑大,还是古弦公安的人嘛。”陶春生用手捶了捶腰背,略显伤感地说,“我这身体暂时也上不了班,你不走,我们也不能一起共事啊。”
陶春生妻子端了一盆刚洗干净的葡萄放到马小坤面前,招呼道:“吃点葡萄。”
“谢谢阿姨。”马小坤欠了欠身子礼貌地说。
第二天,马小坤通过龙海峰联系上了正在第一人民医院治疗的杨万年。乘着陶春生也是去那家医院化疗的机会,马小坤安排他俩见了一次面。
那天马小坤和陶春生来到杨万年的病房,见护士正在艰难地给他寻找一处可以扎针的地方。那位年轻护士为其扎了好几处地方都没有成功,似乎有些缩手缩脚了。
杨万年微笑着鼓励扎针的护士:“大胆一点,不要怕,多扎几处总能行。我刀都挨了好几回了,这针头就跟挠痒痒一样。”
由于长期的放疗,杨万年的全身到处是焦灼的疤痕,犹如经历了一场大地震而留下的满目疮痍。全身的血管几乎全是瘀青,护士无从下手,最后只能勉强扎到脚上。这下倒好了,反而“解放”了他,本来右胳膊术后打着绷带无法动弹,只能左手打吊针,现在换到了脚上,就可以用左手接打电话了。
杨万年躺在病床上都闲不住,护士刚刚在他那块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打下一口井,他就忙碌起来了。一会儿打电话给女儿,叫她认真上班别来陪他;一会儿又遥控指挥抗癌俱乐部的工作。军人出身的他与病魔抗争的同时,还自发组织了一个叫“夕阳红”的抗癌俱乐部,带领病友一起抗癌,抱团取暖。
杨万年打完电话才发现病房里站着两个陌生人。马小坤上前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把陶春生介绍给他。
“欢迎加入‘夕阳红’抗癌俱乐部!”杨万年见有病友来访,竟先做起了“广告”。
“一定,一定。”陶春生握住了他的左手,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组织那样激动。
“我们都是警察,其实我们工作的危险程度有时不比癌症低,所以癌症并不可怕,怕的是不能战胜自己。”杨万年说话低沉而有力。
“您什么时候从警的?”陶春生问杨万年。
“从警校毕业一晃三十年了。”杨万年感慨道。他问陶春生,“你呢?”
“也快三十年了,看来我俩的年龄差不多。”陶春生感觉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又多了一点,“我属马,您属什么?”
“属龙。”杨万年说。
“一个龙,一个马,咱俩合起来,不就是‘龙马精神’吗。”陶春生哈哈笑了起来。
“师傅,‘龙马精神’的龙马不是龙和马的合称,而是古代传说中一种特别的神兽。”马小坤终于逮到了一次插话的机会。
陶春生反驳道:“不管是龙,还是马,还是龙马,都是缘分啊。儒家经典《周礼》有这样的说法,马八尺之上即为龙。《山海经》里讲,‘马实龙精’,就是说,龙成了精就是马。《西游记》里那匹白龙马,原本也是一条龙嘛。你说的神兽‘龙马’,不也是古人描述的一种‘马身龙首’或是‘马身龙鳞’的动物吗。反正三者都有关系。”
杨万年接话说:“关于龙、马,自古就有‘天上为龙,地上为马’的说法,不管是龙也好,马也罢,还是传说中的龙马也好,在人们的心目中都代表着一种积极向上、昂扬进取的精神,因此你俩的说法都没有错。依我看啊,龙马精神,可以理解为‘龙马’的精神,也可以理解为‘龙和马’的精神,都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所崇尚的一种自强不息、进取向上、奋斗不止的民族精神。”
马小坤想不到眼前这两位大专生说得头头是道,水平不比他这个本科生逊色,便拿过一张《姑苏晚报》看了起来,不再与他俩争辩。
陶春生与杨万年之前是不认识的战友,如今成了难兄难弟的病友。两个人聊得很投机,话题从当警察一直聊到了各自的病情,聊到了难忘的警营生活,聊到了对生死的看法,聊到了生命的终极意义。
从杨万年身上看不到丝毫悲悲戚戚、凄凄惨惨的情绪,只看到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和强劲的感染力。
之前,已听马小坤介绍过他的事迹,今天又看到了真人,又聊了这么多。让陶春生敬佩的是,即便死神一次又一次地向这位抗癌英雄“招手”,可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依然那么生龙活虎,气壮山河。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这种“精神”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一种战胜自我的超越,一种不甘屈从、敢于面对和战胜困难的勇气。
马小坤坐在一边听他俩肆无忌惮地聊天,虽然没能插上几句话,但已明显感觉到他的师傅被杨万年的气场所感染。他放下报纸,看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陶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