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一个坏了窗扇的沿街窗口,我们挺容易地进入了这片待拆的老街坊。这么多没住的老房子聚在一起,又是夜里,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气氛。有几幢楼挡着,街上的灯光照不进来。这儿的一切都是黑森森的,模糊的。比如,你很难断定地上的一堆一堆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走动,你的脚总会绊到一些料想不到的东西。有一些自行车棚之类的小房子已经倒塌,成了一片一片的废墟。
我们到处转悠,尽量装出在找一只猫的样子。我们猜想有人在暗处监视着我们。我们慢慢地接近了那幢挂过黑鹰窗帘的老楼房。我们老早就注意着这幢房子的窗户。这窗子大多已窗扇不齐,有的就干脆没有了窗扇,看上去就像盲人的眼睛。
这座死气沉沉的老房子对我们的接近似乎毫无反应。
我们走进了楼门。楼道里的风反而比外面大,而且是从下往上蹿的。楼梯口有一个拖着尾巴的黑东西,看上去是一只趴着的狗。大汇把微型电筒打开,才看清那是一只破碎的信箱和一只长筒丝袜的组合。
大汇把微型电筒给了我,自己先上了楼梯,在楼梯转折处向我打着“上”的手势。等我走到转折处,他已在楼梯的终端了,始终与我保持半部楼梯的距离。
二楼一个门黑森森地洞开着,突出一种带有霉烂气味的冷风。走过这个门洞时我心里有点紧张,怕里头突然跳出一个鬼怪来。在这个空荡荡的楼房里,我所依赖的微型电筒的光线显得非常微弱。我戒备着侧身走过这个门洞,不敢往里看,可目光却不听我指挥,还是滑进了屋子。有点不对劲——那是什么?定睛一看,猛吃一惊——屋里分明有一张惨白的人脸!
我赶紧背靠墙壁,往上呼唤大汇。
大汇从上面下来,见我一副紧张得要命的样子,问:“怎么了?”我指指门洞:“有人。”
大汇手里握着一根棒头,冲着门洞喊:“屋里有人吗?”语调竟很轻松,一点儿也没有恐惧的样子。
问了几句,屋子里并无回应,只是继续往外吐霉气。
我也捡起了一截竹竿。身边有了同伴,手里有了武器,一种勇气就在身体里膨胀起来。我抢先一步冲进门洞,用手电向四周扫射。这就明白了,那张惨白的人脸原来是贴在墙上的一张明星照。
我用竹竿在明星的脸上不客气地打了一个X,骂道:“吓人?去你的!”被遗弃的明星照委屈万分地从墙上飘飘悠悠地掉落了下来。
大汇问:“谁的照片?”
我把电筒熄了,说:“这光线鬼火似的,不用倒好。”
大汇说:“快亮起来。不然人家以为我们是小偷。”
我说:“小偷会到这里来啊?”
大汇:“找猫的人会不打手电吗?”
我说:“真会有找猫的人?”
大汇说:“猫是认屋不认人的。我们家上次搬家,那老猫就是一遍一遍往老屋跑。”
我还想说话,大汇用手势止住了我,轻声说:“小声。我们去四楼,先别惊动他们。”“他们”是谁?果真有人在四楼吗?
我们改用了并肩前进的方式,手里的家伙都丢了,因为我们是来找一只猫的。快到三楼时,我们忽然听到有一种“嚯、嚯……”的声音在耳边响。我把电筒举起来,看看是不是有蝙蝠什么的在飞掠。我们忘了冬天是不大可能有蝙蝠的。
又是纸在作怪,是贴在门上的一张画发出的声音。那张门神画是贴在三楼的一个门上的。那门紧闭着,在电筒里发出暗红色的光。在这种气氛中,紧闭的门和洞开的门一样地叫人不安——门里有人吗?门会突然打开吗?没人住的房子在夜里总这样使人疑神疑鬼。
心神不定地走过这个门,我们登上了通向四楼的楼梯。走到楼梯中段的转折处,我们站住了,屏息听听上面有什么声响。除了三楼发出的那个“嚯嚯”声,没有其他声音。大汇学了几声猫叫:“喵,喵呜……”
四楼上寂静无声。
走上几级楼梯,我们就看见了那个门。挂窗帘的房间就在这个门里头。
门是棕黑色的,有一只“猫眼”,看上去有点阴险。
大汇扯着我很快地跑完剩下的楼梯,毫不犹豫地起脚踹门。门怪叫了声,开了。除了门的怪叫,我们似乎还听见了另外一声微响——在屋的深处。
我们走进了这套公寓的客厅。客厅铺着白色的地砖,几乎没有杂七杂八的遗留物。除了大门,这个客厅还有四个门,分别通向厨房、卫生间和两个房间。
大汇呼叫着:“喵,喵……咪咪,咪咪……”他没有忘记自己是找猫的人。
大汇的身子挡住了射向厨房的电筒光。我就在这时看见厨房的黑暗中有两点可怕的、绿莹莹的光!我一把抓住大汇的手臂,惊恐地喊了一声什么。
那里头确实有一对鬼眼!我的耳朵里充满了自己的心跳声。大汇竟又学起了猫叫:“喵、喵……”
回应他的竟然也是一声猫叫“喵……”一只黑猫从厨房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又突然飞快地蹿出大门去。也许它发现我们并不是它要找的主人。
大汇推开了两扇房门,客厅里立刻亮了不少,因为这两个房间都有一个临街的窗。是的,其中一个窗户就是挂过窗帘的。大汇说:“是这个窗吗?”
我探出窗往下看,确定没有错。
大汇在房间里搜索了一会儿,断言道:“这个房间今天白天还有人在这儿。”
房间里有不少空啤酒瓶和空的易拉罐。其中几个空易拉罐曾被当作烟缸用。房间的一角摊着好多报纸,其中有几张还是今天的。
大汇说:“这些报纸摊在这里是他当床用的。”
我说:“他是谁?”
大汇说:“不知道。但不会是断指。”我说:“他在这房间干什么?”
大汇说:“不知道。”
大汇探出窗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一踮脚侧坐在窗台上,久久不下来。
我说:“当心。”
大汇说:“这窗台很宽的。”我回到客厅,四下里用电筒照着,想找到那块窗帘。
我推开虚掩着的卫生间的门时,发现这扇门不能完全敞开,遇到了一个并不生硬的阻力。就在这时,在微弱的电筒光里,我猛地看见了门下有一双鞋头——是耐克鞋!我立刻想到:有一个穿耐克鞋的人正站在这扇门的后面!
奇怪的是,我这时候却非常地镇静,没有尖叫,没有盲动,回身说:“大汇,我们走吧!”
大汇在房间里说:“你来,到这儿来!”
我应了一声走到房里,悄声对大汇说:“有人!在卫生间!”大汇从窗台上跳下来,抓起一个空啤酒瓶。我也照样抓起一个。我们戒备着并肩走到客厅里。
大汇说:“鬼猫,又逃了。算了,我们回去。”我发现卫生间的门此时已完全敞开了,门后不可能藏得下一个人。进去一看,果然什么也没有。
我们再一次巡查,确定这套房子里确实没有人,而四楼的另一套单元的门锁得紧紧的,还贴着交叉的封条。
数分钟之后,我和大汇已到了大街上。大汇说:“你真的没看花眼?”我说:“清清楚楚的,是一双耐克鞋。”
大汇说:“我们分头在巷子两头守着,看房子里会走出什么人来。你的电筒呢?”
我的电筒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在我手里了。真见鬼!
到深夜十二点,我们不得不从藏身处撤出来,不然会急死老爸老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