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锦被里,没有以往习惯的药草香气,闷了一会,纯熹还是没能睡着,这时候已经接近子时,想着丫头们连日来也是劳苦,于是轻手轻脚的起来,借着月光,在香炉里填些清宁香。
赤脚驻足等待片刻,当幽幽香气飘散,这才满意的甩甩手,准备回到床上。
“纯熹。”身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子低低的声音。
纯熹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暗恨自己始终没能进入状态,一日内已数次被人近身却毫无察觉。
纯熹仔细听着响动,并没有任何举动。
“不要怕,我是蓝景。”男子在原地未动。
纯熹的心,噗通噗通,撞鹿般狂跳起来:“是他!是那个叮嘱我不要用香料,不要太懦弱的小四爷,那个顶着柳条圈蹲在角落里的小四爷,枕头底下还塞着他送的祛毒珠子……一整天都对我冷冷的,此时怎么来了?……慢着!他……怎么进来的?”
纯熹月光下细细搜索,隐约见一个身影靠在墙上,若不是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怎么也不会看出那里站着一个人。
想起自己只身穿寝衣,于是想要退到身后的衣架子上取衣服,却才迈出半步就被制止了。
“你别动,我说几句话就走。”那身影一动不动的贴在墙上说。
“今天的事已经传到宫里,这下毒的事还要细查的。虽然我与贤妃都知道不是你,但到了宫里我们的话也未必有用,一切还得靠你自己。要处处小心才行。”蓝景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叶子被碾压的声音,随后,一个极快的影子从窗口闪过。
纯熹的眼神跟着那影子一闪,再回过神,那墙上的人影已经没了。
纯熹背上冒了凉凉的冷汗,心说:“从哪里进来的?又从哪里出去的?怎的门窗都没动,这人影已经不见了?”
弹动右腕的金铃,特殊的音波传荡开来,这铃铛是特质的,除非是受过训练,否则是听不到声响的,而且多年一来,纯熹与各个丫鬟之间已有一套很特别的铃音暗号。
不一会,棋儿举着灯笼到门外敲敲门:“格格,您睡了吗,这新换了床,奴婢睡不着。把安息香给奴婢些吧?”
等听到一阵清脆的银铃声,棋儿才推门进来:“我想着格格也没睡,是不是换了床正难受呢?起来坐坐吃块点心吧,我给格格捏捏疏散疏散可好?”
纯熹从炕上坐起来,示意棋儿掌灯。
烛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纯熹看看蓝景站过的地方,又四下看看。拍拍炕让棋儿过来坐下。
既然蓝景敢这样进来,说明那暗道一定是隐蔽安全的。若是此时起来去查看,难免被人疑心。
纯熹被人闯了闺房,却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因为她相信,蓝景不会害他!这是女人的直觉,不容置疑的直觉。
“格格,外面不光您的屋子有人盯着,奴婢们也被盯着呢!”棋儿坐到纯熹身边,轻轻在耳边说。
纯熹闻言不禁一阵心寒。一个人若是长久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多么恐怖的事啊。
又想到,自己一个才入京城的小格格都被如此紧盯,更何况那些皇家子嗣?若是先皇知道自己的子孙与臣子如今落得这等此下场,怎能瞑目?
纯熹蘸着笔洗里淡淡的水墨,在纸上写:无聊的紧,让她们都来陪我。
随后把纸扔给棋儿,朝门外努努嘴。
棋儿撅着嘴大声说道:“格格,人家留下守夜不又不要,现在您这时候让去奴婢叫她们,不是为难奴婢吗。”
说完跺跺脚,一手举着灯,一手拿着纸,到琴儿她们房门口,挨个叫了。
“哎呀,画儿你别瞪我,你看,这是格格写的字不是,这可是格格府,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唬你了。”
“唉,换了新的铺盖,好容易有了些许睡意!一定是你吵醒了格格,害我们没安稳觉。”画儿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四下偷偷瞧着,说话声比白天大许多。
“书儿,你怎么鞋子都穿错了,哈哈,快去换了。”琴儿推推书儿,指指书儿脚下穿着的一只绣着竹叶而另一只绣着荷花的软底不鞋。
四个人嘻嘻闹闹的来了暖阁,琴儿看看窗外,悄悄的扶在纯熹耳边说:“既然那些小人不想睡,那干脆都别闲着,让棋儿去传宵夜可好?”
又是正中下怀的好主意,纯熹怎能不点头呢?
就这么着,熄灯没多久的格格府,又热闹起来了。画儿弹琴,书儿起舞。琴儿唱起小调,棋儿给纯熹捏着肩,时不时的调笑几句。
负责养猫儿狗儿的丫头抱来了两个调皮蛋,这两个小东西一捣蛋,书儿的舞再找不到该有的轻嫚。
不一会,丫鬟摆了一桌子宵夜,纯熹大手一挥,命四个丫头连着抱猫狗的丫鬟都在下首各自坐下。
外头的丫鬟没办法,赶紧添碗筷餐食,就连猫狗的食盆也端了过来。
棋儿嚷嚷着夜里太兴奋了睡不着,求格格赏酒喝,画儿也跟着起哄。
两个抱猫狗的丫头彻底傻了眼,她们哪里见过这么会折腾的丫鬟,就是宫里得主子看中的掌事姑姑,也不敢捏着主子的肩膀讨赏啊!
而纯熹似乎很是喜欢这种氛围,随丫头们任性折腾,纵容也就算了,还自己先喝了三大杯才算。
棋儿挽着袖子,按着抱猫狗的丫鬟,一杯一杯的灌下去,笑声几乎震穿了屋顶。
画儿趁乱咬着小嘴唇,拿了酒壶偷偷朝猫狗的食盆里倒,许是灯火昏暗,也或许是酒后眼花,竟倒了几次都倒在地上。
纯熹捂着嘴悄悄看着画儿,只见她钗松鬓散,小脸微红,轻咬着嘴唇,单眼瞄准,努力将酒壶对准食盆。
几次失败过后,终于成功了一次,画儿紧张的左右看看,捂嘴偷笑。一抬眼,见纯熹正盯着自己,于是红着脸缩缩头,吐了吐小小的舌尖,转身坐好。
纯熹笑的几乎要发抖,心却凉凉的,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有几分是真,又有多少事假的!纯熹祈祷着,希望四个丫头里,只有琴儿一个是特殊的存在。
酒过三巡,棋儿第一个喝的大了舌头,非要去叫了孩儿来拼酒讲笑话,门外伺候的丫鬟只得去传孩儿过来。
孩儿跟着丫鬟来到廊下不由一愣,还没回过神,棋儿就摇晃着过去,把他拉了按坐在门槛上说:“你坐……这里,格格今儿高……兴要赏你酒喝,你……喝一杯讲一个笑话,……可好好讲,讲不好格格可……要……要罚酒的!”棋儿说完,对门外的丫鬟一鞠躬又说:“这位神仙……神仙姐姐,您再变几壶酒来吧!”
纯熹忍不住的笑,这个疯丫头,可算是得了发挥特长的舞台了,要不是一块长大,真的要被她那一脸红晕和快要打结的舌头给骗住了。
画儿也是喝的红了脸,拉过棋儿按坐在椅子上,回头对门外的丫鬟说:“劳烦姐姐再取些酒来吧,这丫头不喝倒了今儿谁也没得消停了!”
纯熹朝画儿指指面前的一盘子牛肉和一盘字花生,让她拿给孩儿下酒,画儿欢快的蹦跳着,将盘子摆在孩儿面前的地上,揉揉自己发红的小脸儿说:“今儿格格高兴,咱们也一块乐一乐,只是你也知道老福晋素来规矩大,你就在这里将就着吃了吧!”说完看看一边低头吃食的猫狗,止不住掩面轻笑。
琴儿从里屋搬来纯熹炕边的矮桌,放在孩儿边上,又把菜盘子拿起来摆好,手指头一戳画儿说:“你这孩子越来越坏了,孩儿只管吃,这画儿下回求你帮她买胭脂你别理她。”
“哎呀,好姐姐,我糊涂了,你别生气啊!孩儿哥哥,我给你倒酒!“画儿翩翩蝴蝶般提了酒壶,给孩儿满满的倒了一大杯。
众人嬉闹着推杯换盏,外头的奴才们,几乎忙到脚跟打着后脑勺。
直到天色微亮,一屋子连人带着猫狗都喝的烂醉才算完。
琴棋书画歪歪斜斜的倒在炕上,纯熹腿搭着书儿画儿,揽着棋儿的胳膊,头枕着琴儿的大腿。
孩儿早从门槛上跌坐在了地上,靠着门板,仰头打着呼噜。
两个抱猫狗的丫头,互相靠着趴在盘子上就睡。
猫狗卷缩在孩儿的身边,睡的浑天暗地,哈巴狗似乎也是醉了,口水淌了一地。
伺候的丫鬟不敢进来收拾,生怕吵醒了哪个又要折腾,只能靠在门外打盹。
值夜的嬷嬷从门外悄悄朝里头看看,踮着脚尖走开,嘟囔道:“阿弥陀佛,这哪里是格格府,简直就是个戏园子……”
一直守在暗处的蓝景,气的牙根痒痒,心里说了数十次:“这个不争气的女人!”
该来的早晚都回来,就像每天清晨升起的太阳,它才不管你愿不愿起床,也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
纯熹坐在贤妃派来迎接的马车上,掀起小窗帘一角,偷看着路边的百姓。
这里是京城,看着这些百姓的辫子,心里琢磨着:“没有一个是鼠尾小辫。清朝前期,男子的阴阳头差不多是都剃光了,留下来的小辫子细的能穿过铜钱的方孔。那叫金什么鼠尾辫,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辫子,都是清朝中后期才那么梳。当初应该问问老福晋,这清朝统治天下多少年了?不知道过去的先皇里,有没有我所知道的那些皇帝?……算了,有或者没有,又能怎么样呢?既来之则安之吧。”
到了宫门口,贤妃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可来了,昨儿可歇息好了?瞧你这眼圈黑的,待会让府里给你送些补品去。”贤妃怜爱的拉起纯熹。“一回来就遇着这样惊心动魄的事,也难怪你这孩子睡不好。”
纯熹左右看看,不见明玉,贤妃解意的拍拍她说:“明玉昨儿被接回去了,事出在我府里,你也牵扯其中,只怕今儿你我是有的苦了。”随即又柔柔一笑说:“不怕的,万事有我,再不济蓝景也能替你我辩驳两句。随她们折腾,咱们只当看戏。”
只当是看戏?但愿能这么简单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