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幽冥听后便是哈哈大笑:“白浅,你若只是蝶花的小堂主,那么本尊就该是天山的一个小小门徒了。何必不敢承认呢。”
被毫无留情的戳穿了身份,那白浅也不恼,只是朝幽冥抱了抱拳,“白浅自是不敢与天尊相提并论。况且白浅早已不是蝶花门主了,怕是天尊久居天山,消息闭塞了。”
“哦。是么,既然如此,那么你的命并不值钱了。”幽冥浅笑着,身形却是一闪出现在白浅所在的画舫上,随后便是“砰”的重物落地的声响,众人纷纷侧目,却是惊讶地瞪大了眸子。
那白浅,已然倒在了船板之上,心口处正插着一根木屑。双目瞪眼,显然已经断气。
幽冥兀自站在白浅的尸体旁,手中把玩着本该属于白浅的武器……玉箫。那萧尾处挂着的蝴蝶在他修长的手中翻来覆去,像是欲振翅翩飞。
原本喧闹的西湖此刻却是寂静无声,幽冥的手段他们已然不是第一次见,那日在武林大会之上,不也是一招便打败了麒麟谷的大弟子杨英。可是再一次见到仍是震慑不已。这幽冥已然是厉害如斯,那么凤月夜呢?又该是怎样的武功绝顶?
幽冥将萧凑于薄唇边,手指在萧身上轻按,一曲幽怨婉转的《凤仪》便翩然在这西湖之上,宛若是在为那死去的白浅送别。
赫然,那箫声中伴入了一抹清幽的琴音。那是一曲镇魂曲,轻扬飘逸,安定人心,和着那《凤仪》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哀伤和安定感。众人那原本快速跳动的心脏渐渐地转为匀速,闭上眼,享受着从未听过的乐曲,他们发觉,原本不安的心趋于安定,似乎,一颗心本该就这样,安静而祥和。
琴声悠然飘远,或近或远,或轻或重,原本就寂静的西湖竟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退下狂热。烦躁,难得享受着透着空灵有如仙乐的乐曲。
一曲终了,幽冥半眯的眸子渐渐阖上,他的手慢慢的垂下来,似乎体内那躁动的内力被着琴声给平复了。良久之后,他再次睁眼,便是看到了那远处画舫之上,正撩拨着琴弦的女子。
“凤庄主还真是没有说错,凰姑娘的琴声怕是此曲只因天上,人间哪有几回闻呐。各位都是好福气,竟能听到凰姑娘的仙乐。”难得由衷的赞叹,就连那百里红都不禁抬起头诧异地望了一眼幽冥。
“小女子不过是想为那白白死在天尊手下的生命超度一番而已。”凰将离只是淡笑,已然蒙上珠纱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能从那眉眼间看出淡淡的讽刺。“天尊更是名不虚传啊,这杀人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
幽冥不恼,哈哈大笑道:“凰姑娘不必嫉妒本尊,身为凤月夜的影,这杀人的本事,姑娘也该不必在下差。”
“呵,”似乎被幽冥的话逗笑,凰将离轻笑出声,那画舫渐渐的驶近,却是在人们以为会停在幽冥面前时,与之擦肩而过,华丽的画舫载着如玉的美人渐渐的消失在西湖之上,那女子却始终未能给幽冥一个眼神。
三潭印月本是西湖中最大之岛,素有小瀛洲之称。而伶舞阁便是搭了一架水桥,直通那三潭印月。三座石塔在三潭印月南堤之上,临湖而立,有“月光映潭,塔分为三”之说。
此时明月半天,水天相映,天月,水月,塔月交相辉映,当真是烟笼寒水月笼沙。
只听铮铮琴音,叮叮咚咚响了几声,南宫羽墨只觉那音色透明得仿佛山间清泉,顺着琴音来处望去,湖心亭上,坐了个青衣女子正在抚琴。她所抚之琴,琴身乌沉,正是自己赠她那架飞泉。
皓月当空,静影沉碧,柳浪闻莺,琴音流华,飘舞青衣飘飘,竟似不沾丝毫烟火火气。
她弹的是一曲阳关三叠,只觉轻拢慢捻,琴音如水,平和悠扬。南宫羽墨微笑,白日在那西湖上听到了梦寐以求的凰将离的琴声,却是遗憾,并非为自己而奏。南宫羽墨拾起遗憾的心情,扬声道:“我是来赴约,为何要奏送别之曲?”
飘舞的声音随风飘来,似含笑意:“就算来了,也必然会走。先以一曲送别,岂不是好?”
南宫羽墨笑着摇头,也未见他提身作势,已经飘落到了湖心亭中。飘舞指上一停,却笑道:“飘舞竟不止小王爷有这般的武艺。”
“回去之后,必然要学,怎说也是夜郎王的儿子,”南宫羽墨无奈道,似乎又想起那段被夜郎王逼着习武的日子。“不过,我也就这轻功学得最好。资质愚钝也很无奈。”
飘舞轻笑不语,随意地拨捻着琴弦随后道:“我再为你奏一曲可好?”
南宫羽墨笑道:“且慢,我先给你看样东西。”
飘舞本一手搭在琴柱之上,此时听了此言,只得缓了一缓。南宫羽墨笑意未减:“你先把眼睛闭上。”
飘舞微一踌躇,南宫羽墨道:“难道你还怕我害你?”
飘舞微笑摇头,一面闭了眼,听得南宫羽墨唤她睁开时,只见面前琴上,放了个傀儡娃娃,居然做得跟飘舞颇为相似,身形五官,都惟妙惟肖,身上穿的青衣质地样式也分毫不差。飘舞又奇又喜,拿在手中把玩半晌,对着南宫羽墨道:“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给我?”
南宫羽墨笑笑,道:“因为你喜欢。看到你笑,就想再看一次。”见飘舞张嘴欲言,截口道:“不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笑法,是你现在这种笑法。”这笑总会让他幻觉飘舞便是那人。
飘舞愕然道:“我现在?”
南宫羽墨笑而不语,良久,还是忍不住道:“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子笑,很好看?”
飘舞又低下头去玩那个傀儡娃娃,道:“你找那傀儡班子替你做的?”
“是啊,家传的本事,外面想做也做不了。”南宫羽墨又笑道:“如果拿到戏班子里去,还能把这个拿到台上表演,要他怎么动便怎么动。你在台下看着,定然会觉得好玩。”
飘舞脸上微微一红,道:“为什么是我?应该把你也做一个。”
南宫羽墨脸上的笑意更深,“那也是。等我有空的时候,就把我也做一个,然后让那戏班子照着演。”
飘舞睁大眼睛好奇的问道:“演什么?”
“就演在一个天气很晴朗的下午,一个男子骑着马被秋风醉了,一脚踏到泥潭里,泥水却溅到坐在水边花丛中垂钓的你身上。”
飘舞听他讲得有趣,问道:“然后呢?”
南宫羽墨撩袍席地而坐,看着飘舞的目光有些深邃。“然后我也不知道了。毕竟是出傀儡戏,怎么唱下来,可由不得我。”随后,脸上已无了笑意,沉声道:“飘舞,我忠告你一句,杀手,总会被人杀的。如果还能抽身,早日抽身为妙。”
飘舞把玩傀儡的手顿了顿,随后笑开了,“瞒不过明眼人。”
“傅乔素来谨慎,画舫四周都有帮众的船团团围住,要一举得手,以你的武功,虽然不是办不到,却也不易。你藏身莲灯之中,一舞既毕,一剑刺出,距离既近,傅乔也不会提防。”
飘舞笑了笑,“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虽然你隐在纱灯之中,我仍然觉得不似青楼女子的妖娆之舞。且那纤纤我也见过,不会舞剑,而你那倒像是在舞剑。直到那花朵四处飞舞,我再不知道,就是傻子了。”南宫羽墨轻叹,飘舞这种身份,自然又是让他想起了身为凤月夜的影的凰将离,南宫羽墨突然问:“飘舞,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伶舞阁的花魁飘舞。”飘舞笑得不动声色,宛若南宫羽墨的话不能掀起她的任何情绪。
南宫羽墨凝她半晌,最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话题又转到了道花上:“我记得,在你那茅屋旁,满满种的,都是荼靡。”
飘舞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望,像猫儿的眼睛。有狡黠,却又可爱。“这花难道不好看?”
“那里的花,开得极好。你似乎在那里已经住了好些时日了。”
飘舞淡淡地道:“已历三个寒暑,否则花又怎么会开得如此之艳?若不是……若不是……”后半句却终是没说出来,只低声道,“若不是……我还会那般优哉游哉地往下去的。”
南宫羽墨知她有难言之隐,也不追问,只笑道:“那花跟你不相配。”
“哦?”
“梅,竹,莲,兰,什么都好。唯独这花,说颜色不若芙蓉,论香又不及幽兰。”
飘舞微笑道:“因为这是迎秋之花,在晚夏盛开,我想留住那夏。”
南宫羽墨想说,一般都是伤春惜春,这留住那夏还是第一次听闻,不过无论哪种都是最无聊的事,残红种种是四季更替的不可更改的规律。他也想问,什么是荼靡?看到了开花的荼靡,就知道,是秋分之时了。
可是却一句也没说出口。飘舞的微笑,本来就是那初秋的风。
似乎带着暖,却是寒冷无比,无法抓住。
“……这花对我来说,总是有特殊意义的,那些年,爹爹带着我来往于各处时,便是爱上了这花……”这句话说得更低,若不是南宫羽墨有了些许的内力,便是听不到了。只见飘舞一双眼睛却恍恍惚惚,忽似回了神般,盯着他道:“你知道有人要刺杀,却没有提醒傅乔。”
南宫羽墨一笑道:“他活着,是五五分,他死了,我可就能吃十成了。”
飘舞似乎有些诧异道:“你还真是贪心。不仅贪心,还借刀杀人。”
南宫羽墨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要他这个地盘,只是为了我的水路畅通,那丁点子油水,我还看不上眼。”又状似无奈道:“其实,也不然,这一切也都是迫不得已而已,为了雪天莲蕊,我也不得不这般做。”话音又是一转,南宫羽墨半阖眼笑:“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你还真不吝啬。”
“我也吝啬,看对什么人。如果是对傅乔,我一成都要计较。你是我朋友,你喜欢什么,只要我能给的,都能给。”
飘舞按在琴柱上的手,微微一颤。“你对你的朋友,都是这样的?”
“不错。”
“我们只见过三次面,你就能把我当成朋友看?”
南宫羽墨见她神色间颇有戒备之意,忍不住笑道:“这人跟人,也是要看缘分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初次见你就觉得投缘,才会一再相约,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我又不图你什么,上次吃那西湖醋鱼还是我请的客呢。”他没有说,她那种与凰将离相似让他忍不住去追逐,便是怕自己又恼了这分外好的气氛。
飘舞听了最后一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真如春雪初溶,明媚无比。南宫羽墨道:“你弹这一曲,择得倒也无错。”
飘舞淡淡一笑,道:“小王爷是没弄到那雪天莲蕊,急着回夜阑,我以一曲送别,算不算是有先见之明?”
南宫羽墨笑得无奈:“我身不由己。”
飘舞一笑,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
看着南宫羽墨的身影轻飘飘地在远处消失,飘舞手指在琴柱上运力一按,一蓬银针爆射而出。若是方才南宫羽墨还在她对面,必定躲不过这一击。
“你也说得太容易了。根都在那里,就像我种的荼靡,挖出来,就会死了。”
凰将离走回福寿客栈的时候已然是月半了,房间门口,她诧异地看着怀抱着大捧荼靡的凤千楚,手中锦布包着的飞泉差点掉落在地上。
“这又是何意?”
“庄主送来的,你那茅屋外的荼靡已然被发现了。”凤千楚无奈地领着凰将离进屋,将那捧荼靡插在青瓷花瓶中,重重的花瓣因为脱离的维持生命的土壤,而纷纷掉落下来,铺了满地。
一只手抚摸着那白色的花瓣,背对她们,但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柔软的黑发。
“回来了。”
“是。”
凤千楚缓缓地回过头来,长眉凤目,那眸就像是夜里偶尔一闪的星光。他掐了一朵花,放在眼前细细地端详。“将离,你离开之时,是如何对我起誓的?”
凰将离低声道:“为了风月,杀任何人都无所谓,此去定会要了南宫羽墨的性命。”
原本以为会生气的凤月夜却是笑了:“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却让你生生放过了。”凤月夜的脸在月亮下的薄光下,竟也苍白得吓人,“你宁可回来面对我的怒意,也不肯去杀南宫羽墨?”
凰将离沉默,凤月夜招手道:“你过来。”
凰将离依言走了过去,凤月夜指着那窗外远处一片片的花丛,白浪翻涌,直如花海。“你看。”
凰将离浑身颤了一颤,凤月夜却恍如未觉,笑道:“怎么?想父亲了?对呀,我听千楚说,就连你每次暂住的茅屋,你也种满了荼靡,如果父亲看到那满阁的荼靡,他定然会开心的。”
凰将离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想起生辰,凤月夜装成凤子衿戏弄自己时的情景,那唇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凤月夜唇冰凉的温度。凤月夜的眼光飘向远处,叹道:“哎,示爱,我也常常想起他,想起他带着我们去奈落看到荼靡的模样。都说凤月夜是这世上最美的男子,其实,子衿才是。将离,你还想看看他么?”
凰将离颤栗得更厉害,道:“不,不想。”
凤月夜托起她的脸,奇道:“为什么不想?还是你觉得,你看着自己就能缅怀他了?嗯?将离,你在想什么?从来不说,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凰将离颤声道:“月夜,你不要说了。”
凤月夜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凰将离的脸,感觉的她的颤栗,却微笑了:“将离,不要学子衿。为情所困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情深不寿,你懂么?将离,那时候,千楚还太小,你却已经懂事了。”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杀南宫羽墨呢?你是有机会的。”
凰将离微微扭过头去,轻声道:“南宫羽墨,还有利用价值。所以现在,我还不想他死。”
“哦,你倒是说说看,这理由还不能说服我。”
凰将离点点头,“他要为我夺那雪天莲蕊,必定会不择手段,而鸣凤山庄因天山在武林大会上的闹剧,已然是有人怀疑,所以我们不能……”
“行了,我明白了。便是再给你次机会吧。”凤月夜抽挥手,长袖那在大重花瓣上掠过,那花瓣全掉落下来,“早些休息吧。等等,将那琴拿来。”
凰将离垂下头,却不说话,却是将琴递出去。
凤月夜接过,抚看了半晌,又伸指弹拨,叹道:“好琴,好琴。”忽然举起右掌,轻轻击下,琴顷刻间便成了碎片。凰将离茫然地望着,凤月夜掸了掸落在衣襟上的碎片,柔声道:“这样,就好了。”
直到凤月夜的身影消失在房内良久,凰将离才瘫软在椅上,迷离的目光落在那满地的琴身碎片上。适才的凤月夜,比以往地都要令人害怕。阴晴不定的凤月夜,她原以为已然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可现在,却是让她无所适从。
凤千楚看着满屋的狼藉,无奈地摇了摇头,出门唤了小二过来收拾后,这才坐到凰将离身边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将离姐,没事了。都过去了。”
凰将离抬起眸子望了望凤千楚摇摇头,低声道:“过不去的,他毁的,并不止是一把琴而已。”
“将离姐,你要记住,那只是一把琴而已,不是绿绮,不是他送你的任何东西。”
“所以呢?”凰将离凝着凤千楚那严肃的表情,蓦然失笑,“所以,我要庆幸,他没有让我杀了他。”
“是啊,所以啊,我们该笑。”凤千楚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直到凰将离的脸上真正的露出笑意,她才松了口气,环视了四周忿忿道:“那掌柜的真会睁眼说瞎话,什么‘急公好义’?急色鬼倒是真的!本小姐一向最看不起这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凤千楚依旧对于早上那抢她房间的陆森感到厌恶。对于“仁心佛手”陆森隐藏在道貌岸然之下色迷迷盯着青酌的眼光,凤千楚甚感不悦,因此……
“早上,你出手了吧?”凰将离忽然诡谲地笑了笑。
“没有。”替青酌出头的事凤千楚自然矢口否认。
“你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他一下,我看得清清楚楚。”凰将离眨了眨秋水明月般的双眸,“这回他得在床上好好地躺上两天了,真是大快人心。”
“我可不是为了他才出手的。”凤千楚冷笑,浑然不顾这话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随便你怎么说。”凰将离宠溺的揉揉凤千楚的发,关于凤千楚和青酌,她无能为力。
“还有那位大掌柜……摆明了是欺负老实人。”
“黄金称楼动天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是蝶花门主的随从,当然承袭了门主的精打细算。”
“算了。”凤千楚仰头倒在床上,枕着自己交叉在脑后的双臂,晃晃悠悠地说:“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说着便是将凰将离拽上床,让其躺在里边,掖好被角如睡。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天空中没有半点星光。
今夜的雪双城很热闹……正确地来说,应该是雪双城的房顶上很热闹。只要沿着鳞次栉比的屋脊慢慢走去,十步之内,必能碰上异人。这些人大都神情严肃、身体紧绷、双目炯炯、闭口不语,浑身杀气腾腾、严阵以待、若要问大家为什么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答案显而易见……防杀手。
天山天尊的到来,另这些武林人都提心吊胆,特别是那西湖之上的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更是让人害怕。
风狂吹、草乱舞,躲在草丛的那条狡猾的蛇会出动吗?谁也不知道幽冥的真正目的。风泠泠的夜里,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寂静的黑幕中,充满了紧张肃杀之气,有的人已忍不住落下滴滴冷汗。
福寿客栈寅字号房内一派祥和。
“真无聊。”
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个人毫无睡意,大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华丽床罩,一边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一边以“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轻松地交谈着。
“所有人都跑到屋顶上,整晚窜来窜去、鸡飞狗跳,让人怎么睡觉?”凤千楚言中颇有不满。
“无所谓,他们想闹便闹吧,与我们并无关系。”躺在里侧的凰将离甚至都没有睁开眼,“还没睡够么?不如我点你睡穴好了。”
“多补充睡眠对身体有益,”凤千楚语重心长地道,“而且现在是深夜,本来就是该睡觉的时候。姐,你睡吧,我帮你守着。”
“呵呵。”凰将离翻了个身,卸去了戒备。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登时呵欠连连,睡意纷涌。
“哎呀!”
“小心!”
“滑下去了!”
随着数声惊呼,顶上的瓦片突然“喀拉拉”地爆裂,一阵稀里哗啦、连七八糟的声音过后,一个人扎手扎脚地掉进了三楼寅字号房间顶上新开的大洞之中。“砰”、“咣”、“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床帐倾倒、床板断裂,整个床面凹了下去,唯一凸起的地方有一人正慌慌张张地与纠缠成一团的锦帐、棉被奋力搏斗。
“抓贼啊!”早已闪在一旁的两人对视一眼,凤千楚放声高呼。
“贼?”床上的人好不容易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喘着气道“贼在哪里?”
“哪儿有贼?”上面同时响起了十七、八道断喝声,跟着十七、八个人齐齐从屋顶上跳进了屋内,将一间单人客房挤得水泄不通。剩下些挤不进来的,焦急地跺着脚在屋顶上嚷嚷:“是不是天山的人?”……差点没把另外一边也跺出个窟窿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纤弱秀丽的女子簌簌发抖、楚楚可怜,紧捉着身旁人的衣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贼?”
“我也不知道……”另一名女子惶然四顾,“难、难道这是家黑店?”
“喂,小娘们。”有人不客气地道:“你少胡说。”
“是啊,我们哪里象贼了?”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眉目姣好的女子怯生生的问。
大家的表情顿时有所缓和,美人的魅力果然非同凡响。
“到底是不是天山之人?”下面的人不急,上面的人却急得冒烟。
“不是,一场误会而已。”一位白衣胜雪、英俊潇洒的青年越众而出,冲着战战兢兢挨在一起的二人长揖一礼,“对不起,敝人的这位朋友……”他侧首示意,“一时不慎滑落屋脊,忙乱之中用力过猛,踩破了二位的屋顶,当真是万分抱歉。”清朗悦耳的语声,安详自若的态度,一举一动均显得优雅得体。
“这么说……”没人的神情逐渐趋于平静,“你们……并非贼人?”
“当、当然。”跌在床上的那位仁兄终于面红耳赤地努力从那团乱麻中爬了出来,“咱们是来防贼,捉贼的,可不是来做贼的。”
“在下罗正。”白衣青年洒脱一笑,“二位姑娘请放心,屋内一切破损的家具和房顶上的漏洞,在下明日一早便会派人修复,至于今晚……”
“没关系,”凰将离不甚在意的抢着道,“我们将就一下变行。”
“对啊。”凤千楚颔首,“多谢罗公子。”
“不客气。”罗正微笑着再次长揖一礼,“如此,在下告退。”
一群人顺着门口默默地鱼贯而出。一关上房门,又开始闹哄哄地议论纷纷。好一会儿,喧闹之声才渐渐散去。
“怎么样?”凰将离问。
“如果说麒麟子是一只老狐狸,”凤千楚眸光闪动。“那么,他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你的看法如何?”
“一样。”凰将离简洁地回答,“这个人,不容忽视。”
“是啊。”凤千楚晒笑,“不容忽视的人走了,这里的烂摊子却无人收拾……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的确奇怪。”凰将离神色凝重,“自己的客栈发生了这种事,掌柜的多少也该出来试探一下。”
“去瞧瞧。”凤千楚身形一动,人已轻轻巧巧的翻上了屋顶。
偏院。
一间宽敞简朴的卧室。
楼动天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确切的说,这一睡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
“又是鹤顶红。”凰将离蹙眉,“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应该刚断气不久。”
“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显然是熟人所为。”凤千楚仔细检查过四周的动静之后,分析道。
“鹤顶红此药虽然普通,毒性却剧烈无比,沾唇即亡。”凰将离缓缓道,“而且,愈是平常的毒药,便愈难追究其源,”
“暗煞背后的黑手行事相当小心,直到现在上不曾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凤千楚沉声道。
“你看,这是什么。”凰将离忽然望向楼动天的右手。
……一小块上等丝织的淡青色条纹布料被楼动天紧紧地攥在手中。
“奇怪。”凰将离偏过头,“这块布的花样好眼熟。”
“当然眼熟啦。”凤千楚忍着笑提醒,“今天你穿的是什么?”
“对了。”凰将离瞅了瞅凤千楚,又瞅了瞅自己,“咱们的外衣还放在房里。”
福寿客栈三楼寅字号房。凰将离从位于角落的矮柜上拿起自己的外衫细细检查。果然,淡青色的衣服下摆处一个极小的衣角已不翼而飞。
“好一条栽赃嫁祸之计!”凰将离赫然扬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看样子对方已经过猜出了我们的身份。”
“我还是去把楼动天的手剁下来吧。”凤千楚冷声道,“虽然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
“不必了。”
“为什么?这件衣服你今早穿在身上的时候已有不少人见过,那块布料又被楼动天死命揪着可取不下来。”
凰将离但笑不语,只是打开自己的包袱,“你看这是什么。”
“咦?原来……”凤千楚坐回床上,“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她微微一顿,沉吟道:“扯走那块布料的人究竟是谁?”
“能在这件衣服上动手脚的时机只有一个。”
“不错。可是方才一下子涌进了那么多人,吵吵嚷嚷、嘈嘈杂杂,除了咱们面前的几个人,剩下的……”
“总而言之,站在柜子旁边的三男一女脱不了干系。”
“神风子裴冷,催命刀贾京、红杉翠袖胡落梅,还有一个……”凤千楚的眸自然的落在凰将离身上,那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罗正。”
“正是。他没走出来之前,也是站在柜子边上。”
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凰将离从桌上拿起杯子给自己斟了杯,然后猛然一口喝下去,才道:“这几人中必有一个是杀人凶手。”
“应该没错了。”
“而且此人行动十分迅速,出了房门便立刻去偏院杀了楼动天。”凰将离续道。
“当时所有的人已经从屋顶上撤了下来,正准备回房就寝。折腾了一夜,大家都累得够呛,自然不会特别去留意别人的行踪。”凤千楚也是喝了口茶润润唇补充道。“从他们离开房间到我们发现尸体,顶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见凶手的动作确实干净利落。”
“暗煞本来就是个杀手组织,”凰将离淡淡道,“杀手杀人,讲究的就是效率。”
“我想,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呵呵。”凰将离摇头失笑,“千楚的鬼点子依旧还是那么多。”
凤千楚忿忿地怒了努嘴,“咱们不能白白让人诬陷了去。”
“嗯。”点点头,凰将离便是同意了凤千楚将要做的事,两人心照不宣,各自贼兮兮地一笑。
门外暗色的身影一闪,青酌压制住将要脱口而出的笑意推开凤月夜的房门,便是见那人倚在床栏之上,目光清冷地睇着他。
“外面发生了件好玩的事,夜,你也不说起来去看看。”青酌自顾自地走到桌边,为自己张罗茶水。
凤月夜的目光瞥了瞥屋顶,随即平静道:“没什么可看的,不过一些跳梁小丑而已。”
“可这些跳梁小丑居然想要陷害将离。”温润的目光闪过一丝狠厉,青酌端起青瓷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凤月夜睇了他半晌,随即又倒回床上,扯过锦被将自己裹严实,冷冷清清道:“既然你有心情在我这喝茶,那便是并无大碍,你又何必多操心。”
青酌的目光一滞,直直地看向那显然是已经睡下的男子,他发现自己无论喝多少水,都无法将那干涩的唇湿润。闭上眼,心头闪过一丝锥心地疼痛。最后还是是忍不住道:“夜,你究竟当她是什么?今日毁了那把飞泉,往后,是不是也会毁了她?”
“自然是不会。”凤月夜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在这宽敞黑暗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的阴森,而决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插在青酌的心口上。
“她可是我的影,再未完成她的使命之前,我是不会毁了她的。”
次日清晨,福寿客栈,前院,三楼。
一个身着蓝衫。隽雅文秀的男子正端坐在角落里悠闲地享用着美味的早餐。
快到卯时的时候,酒楼中已热闹非凡。只不过,座位仍跟昨日一样,左边白道,右边黑道,中间隔着几个空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更。唯不同的,是双方的人数都有所增加,有些人是昨夜赶来,有些人是今晨方至。蓝衣男子不动声色地观望着楼中的一切,文弱中又带点儿女性化的脸庞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笑容中隐含着些许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的嘲弄之色。
罗正、裴冷、贾京、胡落梅全是白道中人,而且,罗、裴、贾三人均与楼动天非常熟识,尤其是裴冷,更是楼动天的八拜之交。至于胡落梅,乃是江湖上第二把手灵云宫宫主蒋淑云的掌上明珠,武林中有不少人甚想得其青睐。据说,黄金称楼动天便是其中之一。那么,究竟谁是真凶……思及此,蓝衣男子面上笑意更深,将离啊将离,今日这场戏,就看我们之间的默契了。
卯时三刻。
楼下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三个人缓缓拾级而上。这三人一老一中一少,老者面容清癯,站在那里,活像一根竹竿;青年则白衣长剑。高大英挺、俊逸出尘。
“罗老爷子!”
“罗少侠。”
“刘公子。”
在座的白道群豪纷纷起立,惊喜交集地冲着自己心中仰慕已久的大英雄、大侠士罗苍劲、罗老爷子行礼。这罗苍劲便是与那灵云宫齐名的御剑山庄的庄主,虽没有鸣凤赤焰那般如日中天,但也久负盛名。而鸣凤赤焰,这些武林人仰慕不上,自然就退而求其次了。
霎时,整个楼上响起一片“久仰久仰”、“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之声,隔了半晌,罗苍劲才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地应付完所有的崇拜者,得以入座。为了避免众人争抢,罗苍劲在一大堆“罗老爷子请坐”的渴切呼唤声中向四周团团地抱了抱拳,一屁股坐在了黑白二道之间空出的座位上……另外两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不、不好了!”一个店伙计面青唇白地从楼下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转目瞅见了裴冷,当场落下泪来,“裴……裴爷……”
“怎么了?”眉清目秀的裴冷诧异地问,“小林,出了什么事?”
“楼……楼掌柜他……他去了……”说罢,嚎啕大哭。
“什么?”裴冷一怔之后拍案而起,“胡说!昨日我也大哥尚把酒言欢,才不过一天的时间,他怎么可能……”
“是啊,”身材中等,略微发福的贾京,“楼兄跟我们在一起时分还好端端的,无病无痛,怎会一下子便去了?”
“是……掌柜的……是……遭了别人的毒手……”小林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道。
“是谁下的毒手!”裴冷厉叱。
“不……不知道……掌柜的是……中毒而死……”
“中毒?”方才跟着罗苍劲一起入内的刘公子霍然起身,“什么毒?”
“鹤……鹤顶红……”
“果然……”刘公子目光闪动,转身冲着罗苍劲施了一礼,“罗世伯,请容小侄前往查探。”
“我也去。”裴冷抢着道。
“好。”罗苍劲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扫视了周围跃跃欲动的人群一眼,“想去的就一起去吧。”
片刻,不论黑道、白道,楼上的人已走得一个不剩……青酌自然也混在人群之中大摇大摆地跟着看戏去了。
偏院。
楼动天的房内站了满满一堂人……这个房间显然比单人客房要大得多,四、五十个人站在那里也没有显得拥挤。青酌自然在人群中找到了凰将离和凤千楚的身影。
一见到楼动天的尸体,裴冷登时落下了滴滴英雄泪:“大哥……”只说了两个字,便已接不下话,抚着尸身放声痛哭。贾京急忙上前低声劝慰,劝着劝着,自己眼中亦掉下泪来。
“的确是鹤顶红!”刘公子悲愤地道,“楼掌柜的死状与先父当日毫无二致。”他面向罗苍劲,突然双膝跪地,“侄儿恳请罗世伯为先父和惨死的楼兄弟主持公道,替他们报仇雪恨!”
“刘世侄切莫多礼,”罗苍劲赶紧上前搀扶,“老夫与应天兄乃是生死至交,这件事老夫定当一力承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多谢罗世伯。”刘公子这才红着眼起身……此人正是“金口玉言”刘应天唯一的独子“伶俐拐”刘福全。而那刘应天在四日前突然暴毙,死于鹤顶红,此事已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
“此乃理所应当之事,世侄又何必言谢?”罗苍劲凛然道,“想那凶手行事如此毒辣,老夫断不会放过那行凶之人。”
“动天!”话音刚落,外面忽地冲进一人,此人身材矮小、瘦骨嶙峋、满脸皱纹,原来是楼动天的主人齐响,既白浅之后的,蝶花门门主。
“齐兄!”罗苍劲朝着那齐兄拱手。
“罗兄。”齐响匆匆抱拳,急步迈向床前……一收到店内的通报,他便立马赶了过来,如今尚喘息未平。眼见跟了自己近二十年如家人般亲密的随从惨遭毒手,齐响不禁虎目含泪,他双拳紧握,一字字道:“动天,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替你报。”
罗苍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齐兄,自从半个多月前京城曹官惨案之后,江湖中事端纷生。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一切尚需小心行事,万万不可焦躁急进,以免中了他人之计。”
“罗兄所言极是。”齐响抬起头来,“目前的首要之事,便是找出杀人凶手。”
“齐叔叔!”脚步声中一个清脆的语声飘然入内。赫然是那白衣怀抱着独幽的俊秀少年。素青朦胧的眸子毫无焦距地扫视了一周之后,落在那齐响身上。
“小青!”齐响喜动颜色,“这些日子,你上哪去了?”青城与蝶花素来交好,自青城被灭,素青出现在那兴隆客栈之后,便鲜少有人见过这俊秀的少年,自然不知他此刻已然投奔天山门下。齐响望着素青那灰蒙蒙的眸子,痛心道:“小青,你的眼!怎会!”
“无妨。”素青摆摆手,辩听着房内的声音。
“素青兄。”罗正微笑道。
“罗兄。”素青面色平淡地点点头。
“素青世侄,”罗苍劲悦然,“这些天老夫一直挂念着你的安危,你能平安归来,实在太好了。”
“素青见过罗大侠。”全身素白、略带憔悴的素青欲行大礼。
“不必了、不必了。”罗苍劲连连阻止。
“素青兄弟的气色似乎不太好,”罗正关切地问,“是不是生病了?”
“多谢罗兄关心。”素青微微颔首,“我只是偶染风寒,一路上多亏这位天照哥照顾,”他伸手指了指伫立在自己身后的大汉,“现今病已痊愈。”
“这位是……”罗正疑惑地望向那位“天照哥”……方脸厚唇、眼神凶恶。左侧脸颊上还有一道疤痕,年约二十出头,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他是齐叔叔特地派来保护我的,”素青介绍道,“名字就叫天照,天下的天,日照的照。”
“哦,”罗正释然,“原来是齐老前辈的人。”
“是啊。”齐响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一派得意道,“别看他长相骇人,心地却善良得很。”
素青原本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因青城灭门之后,那性子便是沉寂了不少,对于罗正的打量也只是点点头,随后转向齐响,神色凄然,“我听说,楼大哥他……”
“小青,你楼大哥他……”当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面前提起楼动天,齐响不禁哽咽。
“齐叔叔。”素青眼圈泛红,“侄儿必定会找出凶手,替楼大哥雪恨!”
“凶手一定是凰将离!”提到凶手,刘福全便是咬牙切齿地道:“楼掌柜与先父同是丧生在鹤顶红之下,再者凰将离灭了青城满门,除了凰将离,还有什么人会下此毒手!”
原本喧闹的房间变得异常的安静,纷纷望向那已将凰将离的杀人罪过盖棺定论的刘福全,虽说没有赞同,但也没有否认。
倒是罗正轻咳一声,“鹤顶红这种毒药太过普通而且,杀害刘世伯的凶手也尚未有定论……”
“罗兄此言差矣!”刘福全神情激动、唾沫横飞,“先父在欲出言指证鸣凤山庄后便遭毒害,此事若非凰将离所为,又是何人下手!总之,我一定要找到她替先父报仇!”最后一句话说得甚是坚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刘大哥说的是!”素青霎时大起同仇敌忾之心,深表赞同,“我青城派满门均为凰将离所害,这个血海深仇,总有一天我会向他们讨回来!”他愤怒得浑身颤动,显见得是恨极了凰将离。
……这两人还真是一同钻进了牛角尖,只怕用千军万马也未必来得出来。若是凰将离此时此刻出现的话,他们十成十会扑上去狠狠地咬上两口,以泄心头之恨。如此看来,仇恨确实会令人弱智,瞧二人目前的情形,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冲昏了头脑,完全失去了冷静思考和分析的能力。
“肯定是凰将离的下的毒。”刘福全嘟嘟囔囔地重复,“她……”
“咦?这是什么?”在尸体边上已然止住哀声的两人倏然发出惊呼。
裴冷举起楼动天的右手,细细察看:“好像是衣服上面的布料。”
这话顿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贾京凑头过去,“的确是一块上等的绢丝。”
“这必定是楼大哥临死前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裴冷悲痛欲绝的顿时让人生怜。
“让我看一下。”
“我也……”旁观众人轮流探首而视。
“咦?”
“奇怪……”
“这个花样怎么会这般眼熟?”
“是啊,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对了!”有人大叫一声,“这个花纹的衣裳我曾见昨夜被咱们踩破屋顶的寅字号房里的那个姑娘穿过!”
“不错。”经此提醒,众人全想了起来。一瞬间,所有的视线聚集到了一个人身上……如若眼神可以伤人,凰将离相信自己早已千疮百孔了。
“杀人凶手!”终于,胡落梅忍不住首先唾骂。
“可是,”有人又提出异议,“瞧她的样子,不像……”
“行凶之人又岂会把‘凶手’二字挂在脸上?”胡落梅冷冷道,“依本姑娘只见,这种类型的,杀起人来才狠呢!”
哎,长得漂亮招人嫉妒啊。人群外的青酌看着凰将离面前气势汹汹的女人,内心感慨万千。他可没有错过方才素青跨入房间之际,胡落梅眼中闪现的又嫉又恨的光芒。看来,她对于能够吸引那位罗少侠目光的人均视若仇敌,亟欲除之而后快。谁教昨晚罗正多瞧了凰将离几眼,又多跟凰将离说了几句话?
面对胡落梅的指控,凰将离只是微微歪了歪头,身子好似无骨般的倚在凤千楚身上,望着那将目光黏在她身上的众人。
“这位姑娘。”罗正客气的问,“不知可否容在下至房中一观?”
“……好。”
面对着数十双灼灼发光的眼睛,胆小怯弱的少女除了点头同意,还有其他的办法么?于是,凰将离左有裴冷,右有罗正,后面更是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人,前呼后拥,享受着如帝王般众星捧月的待遇迈步走向后院三楼寅字号房。
胡落梅一马当先,直直冲进屋内,一侧头便看见了随意抛在椅子上的淡青色衣衫。
“就是这件!”她立刻将之抢在手上,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地端详个不停,只恨不得能盯出个洞来。
“不可能……”片刻之后,连个针脚都没找着,她十分不甘心地星星嘀咕。
“让我来。”一直与贾京交头接耳的裴冷蓦然上前,接过胡落梅手中的衣裳,第一眼便往衣服的下摆瞅去……这个举动,自然逃不过凰将离明如秋水的双眸。
“没有……”
“再找找别的。”贾京提议道。
“好。”
站在屋内的白道群雄当下展开了一场地毯式的搜查。只不过,搜寻的结果显然令某些人大失所望,不但那件衣衫完好无损,就连打开的包裹内、破裂的床板下也是一干二净、一无所获。风风火火、折折腾腾地闹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搜到,大家的面色不免有点尴尬。
瞅着白道群雄们灰头土脸的样子,呆在门外看戏的黑道朋友嬉笑着准备散场,至于门里的人则抬头仰着顶上的大洞,蠢蠢欲动。
“等一等。”一直安静地待在一边认人把自己的房间翻个底朝天的凰将离慢吞吞地说:“道、歉。”
“道歉?”所有的人全停下了脚步。
“任意冤枉好人。搜查别人的东西,然后再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就是所谓名门正派的作风?”凰将离的口气虽缓,言辞却相当激烈。此刻,她身上哪里还有一分一毫的胆怯畏缩?
“你……”胡落花当场气歪了花容月貌。
“这位小姑娘好锐利的词锋。”罗苍劲哈哈一笑,眸中精光闪动。
“区区小辈,怎么比得上罗老爷子的高风亮节、仁义无双?”明明是称赞的话,从凰将离的口中吐出来却变成了浓浓的讽刺……白道、黑道,尽皆色变。居然有人敢对白道的仁义大侠罗苍劲、罗老爷子这么说话,众人今日算是大开了眼界。
一片沉寂。
“咦?那么多人啊?”蓝衣的书生挤开人群,走了进来,“是罗公子派人来给你们修房顶的么?”
“咳咳咳……”罗正一连咳了好几声,来掩饰眼中的那一抹慌乱,“这个……”
“哼。”凰将离冷哼一声。
“干嘛生这么大的气?”青酌赶忙上前劝慰,顺便把拿在手上的冰糖葫芦一并奉上,“这是我刚才在街上买的,味道很不错,你尝尝。”
凰将离接过,狠狠地咬了一口,边咬还边直盯着房间里的人瞧,不少人被她瞧得心底发毛。
“看什么!”胡落梅显然属于反应能力比较迟钝、思维能力基本低下的人种,一点儿也没发觉到目前诡异沉滞的气氛,兀自不屑地道:“你算什么东西!”
“姑娘……”青酌一句话尚未出口,已被她瞪了回去。
“穷酸书生,姑娘是你叫的吗?”胡落梅眸中满是鄙夷,“哼,你俩结伴而行,必定是那逃家私奔的不安于室的狗男女!”……这话倒是符合了大多数人的臆测。
“姑娘。”青酌好心地提醒。“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以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嗤……哎哟!”尖刻的笑声突然转为凄厉的呼喊,胡落梅一双原本如春葱般细嫩的纤纤玉手瞬间红肿得可以媲美猪蹄。
“怎么回事?”有人惊叱。
“好疼!”
“我的手……”
那些方才碰触到衣裳、包袱、大肆四处搜索的人接二连三地发出痛呼,每个人的手掌均开始泛红,却又瞧不出是中了何种毒。
“贱女人!竟敢下毒!”贾京一面察看裴冷的伤势,一面怒骂。
“快交出解药!”屋中少数没有中毒的人纷纷紧逼,高声厉喝。
“奇怪。”凰将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摘下一颗冰糖葫芦丢进嘴里。“他们这么穷凶极恶地想干嘛?”
“当然是想要解药了。”一旁看着这出闹剧的凤千楚忍不住接口道。
“问别人要东西是这种态度吗?”凰将离歪着头奇道。
“嗯……”凤千楚想了想,清冷的眸中上闪过一丝不屑,“多半是因为他们不懂礼貌吧。”
“哦。”凰将离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这也难怪,我听说这白道上的人早已经不将鸣凤赤焰和夜阑城看在眼里,这些个大英雄们全是鼻孔朝天、眼高于顶的非凡之辈。”
“是啊,要长成那样还听不容易。”凤千楚一本正经道:“至少我们就做不到,”
“谁教咱们是凡夫俗子呢?”青酌在二人的身后悠悠地叹了口气,“怎么比得上各位公子,小姐的得天独厚、天赋异禀?”
“住口!”贾京被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毫不忌惮的嘲讽气得连鼻子都斜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裴冷忍痛质问道。
“被你们冤枉的人。”凰将离转眸瞧向罗正,“各位在这儿搜了半天,可否搜出什么?”
“没有。”
“楼掌柜的布可是从我这件衣服上扯去的?”
“不是。”
“那我算不算凶手?”
“这个……应该不算。”
“既然如此,各位是不是还欠我一个……”
对不起。“素青上前爽直地致歉,”这件事咱们处理得却是过于鲁莽,可是他又愤怒,又嫉妒,她悠目四顾,“他们……”
“他们的毒很容易解。”凰将离狡黠地说。
“你有何条件?”齐响明白她的意思,沉声问道。
“很简单,既然你们搜了我的房间,我也打算搜一搜你们的房间。
罗苍劲皱眉:“全部?“
“非也。”凰将离摇头乱闹一番后才说:“我只想搜其中一个人的房间,以一抵一,这样大家都不吃亏。罗老爷子德高望重,又是白道此刻的首领,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便可以替他解毒。”
“这……”罗苍劲沉吟。“你的理由。”
理由?凰将离轻笑出声,“你们怀疑我是凶手,我也与怀疑的人……就当作是一场交易,说不定在下乃能够帮各种找出真凶。”
“一片胡言!”一怒之下,“咱们这儿七百堂堂、光明磊落额江湖侠,岂会有什么凶手?!”众人定睛一看,豪情万丈的发言者原来是武当派的白玉山。
“既然给位侠士光明正大,与愧于心,又何必怕人搜?”轻轻松松地噎住了白玉山,凰将离径自将视线移向罗苍劲。“不知道老爷子意下如何?”
“……好。”罗苍劲转首敲了敲手上疼痛不堪的人们,又瞧了瞧屋内一致点头同意的其他人,终于应允,开口却是先要解药,“解药。”
凤千楚摊开右手手心,掌心不知何时多了十来粒绿豆般大小的红色药丸,她的手指轻扬,药丸分别四散飞去,速度奇快无比。这些药丸在触及他人手掌之前纷纷倏然炸开,化作团团红色粉末。洒在了每一个中毒者的身上。帝辛一去,疼痛立止,大伙儿的精神片刻间已恢复泰半。
好厉害!围观众人无不因凤千楚的暗器手法而大感震惊。这一手“天女散花”的功夫,无论在远近、距离、力道、准头上均拿捏半分不偏。毫厘不差,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只怕连胡落梅之母,在暗器上享有盛誉的灵云宫宫主蒋淑云亦使不出如此精妙绝伦的手法。罗苍劲。齐响心中一动,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好!”啪、啪。啪,青酌像是看了一场大戏般的大力鼓掌。
“多谢。”凤千楚回以一笑。
“果然好功夫,”罗苍劲赞了一声,“但不知姑娘究竟想检查哪一位朋友的房间?”
凤千楚拿不定注意的看向凰将离,只见她嘴角噙笑,神情悠然,纤细修长。充满骨感的手指随意一点。
“他。”
“我?”贾京愣住,半晌才问,“难道姑娘怀疑我是凶手?”
“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凰将离黑漆漆的眼珠溜了溜,说了句令人绝倒的话。“主要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这算什么理由!”裴冷忍不住忿然。
“对我来说,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凰将离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因为睡意而湿了的眼眸此刻竟呈现出一抹媚色,“如果贾公子不想被人当作凶手的话,便让小女子搜上一搜……如何?”
贾京恨恨地瞪着眼前美丽得犹如那盛开的牡丹的女子的面庞,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好。”
随着这声好,众人将阵地转移到了位于一楼角落处的亥字号房。贾京用力推开门,冷冷道:“请吧。”
“不客气。”凰将离抬了抬眉,两人四目相交,凌厉的眼光在空中互砍十八刀,贾京首先败退般的移开视线。
三人大摇大摆地跨入贾京居住的单人客房。屋内一床,一柜、一桌、双椅,与三楼寅字号房的摆设相差无几。
“三位不是要搜吗?”跟在他们身后的贾京冷笑,“怎么还不动手?”
“贾公子何必着急?”凤千楚哂笑,“万一搜出了什么……”她故意拉长了声音,挑衅般地挑了挑秀丽的眉。
“若你真能搜出什么证据,贾某人甘愿听凭发落!”贾京显然是被凤千楚刺激道,口气分外强硬。
“好。”凰将离便是等着他这条鱼上钩,冲着屋里,窗外的观众拱了拱手,“便烦请各位昨个见证,”她望向罗苍劲,“也请罗老爷子秉公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