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酌无疑是这地方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他非但穿着阔绰,而且出手也特别大方,一千两一张的银票令前来迎接的妈妈乐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将贵客请进了一间雅致的上房,待酒菜上齐之后,妈妈满脸堆笑地拍了拍手,霎时,一大群人鱼贯而入。
娇美的、艳丽的、可爱的、青春的……林林总总,在青酌面前站成了一排,端的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只可惜落在青酌的眼中,谁都比不上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心上人。
“青酌。”随他一同前来的凤月夜微微冲青酌使了个眼色。
“都退下吧。”青酌心领神会地摆了摆手,露出一副亟不欲人打扰的模样。
妈妈一愣,在仔细端详了坐在椅中眉目如画、怡然自得的男子几眼,便应声带着手下的姑娘们通通退了出去,神情之间颇有些狼狈。也难怪,有如此钟灵毓秀的人儿伴在身边,这位大爷又怎么会瞧得上普通的胭脂俗粉?若不是飘舞今日一早就让人给接了出去,自己这伶舞阁上下也不致败得太过凄惨。
“找我来这,有何事?”待人一走光,青酌面上那温和的笑意便是敛了去,他可是还记得昨天日子,眼前男子对自己的不客气。
“昨夜,你该是将气都撒了,现今又何必与我闹这别扭。”凤月夜抿着茶,淡淡道。
夜阑赤焰山庄庄主挑上绝命门,一场武林厮杀轰轰烈烈地展开。对于武林正派人士来说,绝命门做事毫无江湖道义,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有钱赚就杀人,已经夺去了不少正派人士的命,所以趁此次找到了绝命门的老巢,而且有着为自己前些日子身重剧毒为由,青酌一鼓作气灭了整个门派,既免得夜长梦多,又为正派扬威。
对于朝廷来说,绝命门也曾杀害不少朝廷命官,然而官府苦无证据,此次正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厮杀械斗当做江湖恩怨处理,解决了心头大患,朝廷也可高枕无忧。
而青酌挑上绝命门是为了报那刑大官人的毒针和连日来的追杀之仇。
作为鸣凤山庄的庄主,凤月夜自然是消息灵通,那绝命门被灭,他第一时间便是知晓了。
“哼。你约我来此处,究竟所为何事?”青酌冷哼一声,虽气已消,可还是不想给凤月夜好脸色看,单单只是为了那人而已。
“谈谈这天下大事。”
凤月夜说得云淡风轻,可青酌却是已然不淡定地差点从椅上跌落下来,他瞪大眼睛直勾勾地凝着面色如常的凤月夜,“你可是想清楚了?这天下,可不是那般容易夺的。”
从小便知,此人的眼中囊括了整个天下,他的野心也是随着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强大而渐渐的扩散开来。这些年来,单单是为了他的大计,他青酌都已经率领着赤焰山庄帮了他无数次,可这一次,不知为何,青酌却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不妨告诉你,步澜澈和步镜夜此刻都在夜阑城,京城是群龙无首。”挑眉,凤月夜笑得邪佞,却是透着一股残忍。
“是又如何?”
“那雪天莲蕊我势在必得,你可知其中缘由?”
低头垂眸不语,青酌扬起一丝苦笑,这雪天莲蕊有何功用,他又怎么不知呢?可若是用那雪天莲蕊来完成他的大计,那么凰将离身上的剧毒该如何去解?要知晓,这雪天莲蕊可就只有这么一朵,再等它开花便是要五年之后,凰将离那体内的毒也等不了五年!
“你要用它来控制人心,那你便不管将离身上的极乐么?”
凤月夜端着瓷杯的手不由顿了顿,那动作细微地让人感觉不到。沉寂的眸子不动声的凝着期盼地看着他的青酌,淡漠道:“她还死不了。为了我的大计而牺牲,想必她也不会在意。”
青酌怒不可遏,一掌重重的拍在木桌上,那楠木制成的桌子便是应声而碎。“凤月夜!你何时变得如此这般的冷血无情!凰将离对你的心,不是拿来利用的!她爱你,才会愿意为了你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可你不该这般去利用她的感情!”
面对青酌那狂暴的怒意,凤月夜非但没有收敛,且嘴角更是扬起一丝轻蔑的笑,“青酌,你说这话,这里会不会痛?她爱我,可是你爱她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成功使得青酌闭上嘴,凤月夜笑得更加的放肆,“难受么?你怎不去告诉她呢?你也可以将今日我们的对话说与她听,若是她肯跟你走,我便放她一条生路。”
青酌踉跄地退后几步,捂着生生抽痛的心口,一边摇着头一边痛心疾首道:“凤月夜,我从未对一个人这般的失望过。”
明知道,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会跟他走;明知道,他那般做便是背叛了这么多年的好友;明知道,他不会,却是用这种残忍的方法来揭开他不愿承认的事情!
眼前这依旧淡笑着的男子,像是一团迷雾一般,让他看不透彻,同时也是深深的疑惑。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二人收拾了一番情绪便是出了房间,无巧不巧地撞上了一个头戴斗笠、躲躲藏藏、掩去了大半边脸的矮胖男人。
双方一打照面,陆大庄主显然吃了一惊……碧水山庄在江湖上素有清誉,其庄主“仁心佛手”陆森寒一贯保持着严以律己、清正刚直的形象。男色之好向为名门正派、正人君子所不齿,陆大庄主平日论及此事总是深恶痛绝、万分鄙夷,烟花柳巷这种地方,跟洁身自好的陆大庄主当然是完全沾不上边的。
“陆庄主。”
对面的温和公子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陆森寒胸中杀机四溢。由于前段时日在福寿客栈因突发的全身酸痛而导致几天几夜下不了床,所以陆大庄主失了一场好戏,以致于至今尚不识得眼前两人的真正面目。倒是两人那出类拔萃的美貌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当初一见那温润公子时便已心痒难熬、蠢蠢欲动,若不是无缘无故地得了场急症,必定会想方设法把两位美人勾到手里。
今日再度相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将二人都辱过来,然后再杀之,即可美人在抱,又可继续维持碧水山庄的“清誉“……这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好个如意算盘!如此明目张胆、昭然若揭的企图让青酌阖凤月夜二人看得透透彻侧,清清楚楚。先辱人,再灭口……这便是一向以宽厚仁慈、正直谦和闻名于江湖的“仁心佛手“之所作所为。
凤月夜的唇角倏地勾起了一丝摄人心魄的笑意,闪亮如星辰的眸中杀气隐现。
“喂!快叫飘舞出来!”楼下忽然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一个粗嗓门大着舌头嚷嚷着,一听便知是喝醉了酒。
“这位客人,”只见妈妈陪着笑道:“飘舞姑娘今日一大早就被御剑山庄的罗老爷子请过府去,说好了明日才回。”
这雪双城内,谁不清楚御剑山庄。妈妈抬出罗苍劲的名号,无非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罢了。
“罗、罗老爷子又怎么样?”岂料这话反而惹恼了闹事的大汉,他更加大声地鼓噪起来,“难道我插翅虎郑阳还……怕、怕他不成?”看他的模样,非但说话断断续续、口齿不清,人也昏昏沉沉,一直摇来摆去。
这下子,楼上楼下,前后左右的窗子突然全部打开,不少人甚至只提着裤子就冲出来瞧热闹……毕竟,在雪双敢到伶舞阁闹事的人少之又少,敢如此正面而又直接地挑上罗苍劲的人更是数也能数过来。
陆森寒迅速将帽檐压得更低,青酌阖凤月夜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含着几分轻鄙之色。此刻,无论谁想杀谁,均已不再方便出手。
陆森寒极怕被人试穿身份,大庭广众之下,躲都来不及,杀人的事,只好等离开此地再说;而他们二人只是来此处寻个地方商量事宜,这飘舞还在伶舞阁便是要多多少少给几分薄面,这行凶之事也只得暂且搁到了一边。
“二弟。”跟郑阳一起进来的汉子倒还保持着清醒,他一面扶住醉得东倒西歪的郑阳,一面对着妈妈解释道,“这位妈妈,他喝醉了,甭听他瞎说。”
“谁、谁说我……醉了?”郑阳使力甩开扶住自己的手臂,凑到妈妈跟前气势汹汹地叫嚣,“我、我才……没、没醉!快、快叫飘舞出来!”
妈妈瞅着面前酒气熏天的醉汉连连摇头;“这位客人,我已经说过飘舞不在,你请回吧。”她言辞之间亦不再客气。
“谁、谁说不在?”郑阳举起手歪歪斜斜一指,“那不就是?”
大家的验光随着他的手指聚集到了一个人身上,霎时,惊叹赞誉之声四起。
“好漂亮!”
“真是我见犹怜!”
“这样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以前怎地从未见过?“
“这位姑娘堪称人间绝色,我看就连飘舞都不足与之媲美。”
“是啊是啊,还不赶紧介绍一下。”
众人七嘴八舌,愈说兴致愈高,反管那位集所有羡慕、嫉妒、赞美等等等视线于一身的美人却是脸色愈来愈阴沉。
“各位、我说各位!”妈妈用力咳了数声,拼命抬高了嗓音,“大家误会了,这位公子并非敝阁之人,他是和那位公子一起来的……”
一语未毕,惊呼乍起。
“公子?”
“男的?”
“可不是?他穿着男装啊……”有人仔细一瞧,恍然大悟。
“胡、胡说……”郑阳兀自醉目斜睨地张口欲言,冷不防被人一把掩住了嘴,后面的话全哼哼唧唧地淹在了肚里。
“凤庄主,”郑阳的大哥“飞天虎”郑东一手箍住自己弟弟的脖子,一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巴,神情紧张,语带惶恐,“舍弟……适才多喝了几杯,并非有意冒犯,言语冲撞之处,还望您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没关系。”青酌抢着道,“谁不知道鸣凤山庄的凤庄主素来胸襟广阔,待人更是宽容厚道,他绝不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胡乱伤人……夜,你说对不对?”
这“鸣凤山庄”四字一出,伶舞阁内不少人颜色大动,那“仁心佛手”正是其中之一。
凤月夜轻瞥了青酌一眼,淡淡道:“我只听说鸣凤山庄的凤月夜为人阴险狡诈,出手狠辣,冷酷无情。”他信步拾级而下,与郑氏兄弟对面而立,“郑老大,令弟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几天前才见过面,怎地那么快就忘了?”
“凤……凤庄主!”郑阳眯着醉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瞅了半天,总算瞧清楚了面前人的尊容。原来远远看似飘逸柔美的人,走到近前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当下唬出一身冷汗,酒劲儿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在、在下……多、多有得罪,还、还、还请、请您……”
“不知者不为罪。”凤月夜正色道:“上次对亏几位替我家将离修好了屋顶,在下还未曾好好道谢,今日有缘相逢,不如就由在下请二位一起去喝两杯。”他微微一笑,“但不知二位郑兄还能不能再喝?”
“能!”郑阳立刻挺胸凸肚,高声应答,“再喝个几十坛都没问题!”
“能喝到凤庄主请的酒,”郑东搭着自己弟弟的肩膀,豪气地道:“就算醉死了咱哥俩也心甘情愿。”
“好。”凤庄主转身欲行,忽又止步,凝眸睇向青酌,“你呢?”
“夜,好兄弟自然是要一起。”青酌裂开嘴,脸不红气不喘道,“而且,不花钱的酒喝起来才痛快。”
“要去就去,”凤月夜皱眉,“哪来那么多废话?”说着,当先开步而行。只是走到门边时,又停住了脚步。紧跟他身后的青酌不由有些奇怪,翘首望去,赫然是见到了那心心念念的身影。
“将离!”未经思考便是呼唤出声,青酌欢快的迎上去,却不料,凰将离在他将要靠近时,错开了自己的身子。
皱着眉头,凰将离问道:“你是何人?”
这问话让青酌始料未及,他睁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脸,四处张望了一番,最后失笑道:“将离,你是在与我开玩笑么?我是青酌,小酌子。”
双手欲握住凰将离的肩,却是一旁的南宫羽墨挥开。凝了一眼皱着眉头稍稍有些不适地凰将离,南宫羽墨深吸口气,便是客气道:“青庄主,凤庄主怎么会来此地?”
“哦。”因为一而再地被拒绝,伤心之余,聪明的青酌也是明白了事有蹊跷,闻得南宫羽墨问起,便是面不改色地道,“我们听说伶舞阁乃本地最为有名的青楼,所以特来见识一下,可不知,小王爷领着鸣凤山庄的大小姐来这青楼有何用意?”
“只是带着将离出门散散心,见见朋友而已。”
“是见什么朋友,需要来这青楼?”
面对青酌的咄咄逼人,南宫羽墨终是变了脸色。他重重的一甩衣袖,拉过此刻略显得手足无措的凰将离转身欲走。
“等等。”凰将离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出来,行至凤月夜面前,只是静静地凝着,那眸中却是含着千言万语。
因为背对着南宫羽墨,他看不见凰将离眼中的情绪,只是猛然觉得,那女子将要离他而去。心骤然抽痛,他垂眸睇着那空空如也的手心,适才那里还握着那女子的手。
那就终是没能喝成,却是让整个在伶舞阁之人都瞧见了,这世上最美的二人的容貌。
红尘初妆,山河无疆。最初的面庞,碾碎梦魇,命格无双。
那相对而立的人儿,花容上竟是疑惑和期盼,她凝着他,宛若是凝着全世界。
那样一个人,站在那喧嚣之中,却也清寒的。
女子向那人伸出手,随后被那人握住,原本的面无表情,此刻却是绽出一丝笑意。他垂下眸子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唤一声,“曦儿。”那女子便是笑得满足,似是瞬间绽放的白莲,那般的纯净无暇。
凰将离紧紧地握住那人的手,仿佛是握住了苍老,禁锢了时空,一下子便到了地老天荒。
“跟我回去。”
那人这般说,那女子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地便是点了点头,遂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只要他对她笑,她便是可以忘了所有人。真是是忘了眼前人的残忍,忘了眼前人的无情和薄凉。
山河拱手,都只为君一笑。
她不曾转身,看不见南宫羽墨哀默的眉眼。她甚至不曾记住,她的手心曾经残留过他的温度。南宫羽墨,想唤,却是已经哑然,怕说出声时泪流满面。
相见得恨晚,相爱的太难,进退让他两难。
缘过了远分,缘过了聚散,是否回头就能上岸?
转身时,那三人早已消失在视线中,徒留他在原地独自感怀。收了心思,强颜欢笑,南宫羽墨已然是没有心情再去寻那与凰将离有些许相似的飘舞,慢慢的走出伶舞阁。
三人渐行渐远,慢慢的出了雪双城。凤月夜握着凰将离的手却一直未放开。那样柔柔的牵着,宛若是情人般。原本是想这般悠哉的四下转转,可是回头一瞧,却发现了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你说,”青酌一边走一边捅了捅身旁的凤月夜,“他究竟想跟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凤月夜瞥了瞥距十步之遥、面无表情的竹竿般的男人一眼,事不关己地道。
“你倒说得轻松。”青酌瘪瘪嘴,“反正背后的杀气又不是针对你。”
“呵,他只是用眼瞪我罢了,”凰将离蓦地悠悠然道,“放心吧,再怎么毒辣的眼光也杀不死人的。”
“虽然杀不死人,但是像你这般敏感而又纤细的……”
“等一等。”
“干嘛?”
“我想先找个地方。”
“如果你想找个地方去吐的话,茅房在那边;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喝一杯的话……”青酌信手一指,“那儿有酒肆。”
大陆两旁杂树丛生、草木菁菁,离城十里之外的管道边有一小小店铺。铺内铺外搭着十数张桌椅,供人歇脚休憩,铺前高挑着一个斗大的字……酒。
“我正想去喝几杯。”凤月夜说着,拉着凰将离三步并作两步地向野外的小酒家走去,自然一直跟在三人身后一语不发的刘福全刘公子亦随之而入。
直到在铺外找了条长凳落座,凤月夜才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了凰将离的手。凰将离轻轻瞥了瞥自己空荡荡的身,什么都没说,眼底却是浸着满足和失望。而一旁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底却是黯然伤神的青酌,自顾自的大碗说着酒。
酒虽算不得上好,却一样能醉人。只不知此际,令人沉醉的究竟是酒,还是三人彼此眸子朦胧如纱的情意?
恍惚之间,剑光匹练而起,路边的行人、送酒的伙计、殷勤的掌柜均化作了索命的恶煞,重重剑影弥漫,笼罩着三人的身影。剩下一柄剑,于刹那刺向坐在另一张桌上的刘福全。变生肘腋,刘福全虽立即挥拐相迎,但只来得及递出半招,无力封挡住对方已至心口的杀招。
剑风触及前胸,剑尖挑开了外衫,只要再送进一点点……
握剑的人却在瞬间倒下,一支三寸长。亮晃晃冒着寒气的飞镖正正插入伏地而亡的杀手的背心。
待刘福全惊魂稍定,抬首望去,那一边的争斗也已宣告结束。地上躺着七具尸体,其中有三人死于飞镖,另外四人则是被剑穿颈而过,一招毙命,十分地干净利落。凤月夜三人端坐凳上纹丝不动,正稳稳地喝着各自的第三十七碗酒。
“好酒。”青酌放下酒碗,乐不可支地说。
“香不过竹叶青,醇不如女儿红。”凤月夜挑眉,“哪里好?”
“当然是因为不必花钱。”青酌一本正经道,“不花钱的酒就是好酒。”
这倒是,连掌柜带伙计一股脑儿全见了阎王,还有谁会起来收钱?
“我不用你救!”正待回话的凰将离被气势汹汹地冲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
“老兄,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啊?刚才若不是将离,你早就……”
“谁跟你称兄道弟?”刘福全神情激昂,“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必你们来救!你以为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地演一场戏,故意施恩于我,我就会为你们所惑,不再追究杀父之仇了吗?”
“你的意思是……”凰将离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这些人是我派来演戏给你看的?”
“否则你又岂会如此好心?”刘福全说什么也不相信。
“等一下,”青酌听得皱眉,“刘大侠不妨先过去检查检查这些人的衣领再说。”
刘福全瞥他一眼,闷不吭声地俯下身去,一把撕开其中一具尸体的领口。
“喏。”凰将离心平气和道,“你也看到了,这是一个名为暗杀的杀手组织。与鸣凤山庄无关。”
“哼。”奈何刘福全是个梗着脖子不肯拐弯的人,“江湖上从来没有一个叫什么暗杀的组织,分明是你让鸣凤山庄的人换上此等衣物做戏,别以为能瞒过我的眼睛!”
这真是好心遭雷亲,有理也说不清。青酌与凰将离面面相觑,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倒是凤月夜,蓦地一个酒碗砸在刘福全面前,冷声道,“你若是怀疑鸣凤山庄,大可直接挑上门去,本庄主奉陪到底。”
“一群废物!”
迷离的夜空,一个森冷的声音由林中负手而立的高大男人口中传出。
“主人,恕属下无能……”他身后的黑衣人惶恐万分。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去动刘福全的。”如冰渣般不带丝毫温度的语调令匍匐在地的黑衣人冷汗横流。
“可、可是……他,他……一直跟、跟着……”
“他是指正凰将离的重要证人,目前还不能死……听明白我的话了吗?”缓慢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命令。
“是、是。多谢主人不杀之恩。”黑衣人此时方始得以喘气。
“要谢不妨去谢刘福全。”男人冷冷道,“若非他的驴子脾气帮了忙,你们早就败露了身份。暂时切勿轻举妄动,一切等他们分开后再行动手。”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沉声道,“如若谁敢坏了计划……杀、无、赦。”
“是。”
冷飕飕的晚风从耳畔掠过,蜿蜒的小道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
青琉拂了拂略显凌乱的发丝,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衣物,喃喃抱怨:“这已经是第六批了,两天之内我们遭了六次攻击,青酌还没寻到,暗煞究竟想做什么?背后那只手也未免太过心急了吧?”
“是啊。”白锦曦深有同感,“从三流到一流,轮番出击,累都能把人给累死。”
“看样子,那位仁兄存心要拖垮我们。”青琉嘟了嘟嘴,不满。
“这就叫做‘防不胜防’。”白锦曦目光闪动,“长此下去,咱们总会有筋疲力尽、百密一疏的时候……”
“到那时,他再来个痛打落水狗,岂不快哉?”
“的确很痛快。”白锦曦点头,“不过,小丫头,你可别忘了,这两只落水狗其中有一只好像姓青。”
“我还知道另一只姓什么。”青琉笑眯眯地说。
“我也知道。”白锦曦抢着道,“是不是姓白名锦曦?”
“你真聪明。”青琉夸奖。
“哪里哪里。”白锦曦一派谦虚,倏地面色一变,大喝道,“小心!”
刹那间,数十道人影从树后、草丛、枝叶间四面八方疾射而至,漫天刀光剑影中已将青琉和白锦曦团团包围地水泄不通。
整整三十个人……白锦曦和青琉背靠着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地方的阵容。清一色的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只不过这一次来的全是一流的高手,其中一个蒙面巾上绣有一道金边的人显然是为首者……正主儿终于登场了。
白锦曦青琉二人对视一眼,心知此战必将十分艰苦,光看对方杀气腾腾、势在必行的架势,便知道他们的主人定是下了格杀令,只准成功,不许失败。而且,此次做主人的还亲自上场督战,果真是下定了决心要拔出两个碍事的眼中钉。
“这位仁兄想必便是暗煞组织的首领了?”白锦曦礼貌地冲着为首者抱了抱拳。
“正是。”一个如金属般的锵锵声自黑衣人口中吐出,震得人耳膜隐隐生疼。
“不如让在下猜上一猜,”白锦曦打了个哈哈,“凭阁下的这份内力,定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任务……不知在下猜的可对?”
“哈哈哈……”暗煞首领纵声狂笑,“对与不对,白堂主一试便知。”话音未落,重重叠叠的刀剑已如浪潮一般卷向二人。
白锦曦和青琉镇定自若,见招拆招,身形步法丝毫不乱,即使在众多高手如此凶猛的攻击之下,依然不曾退缩半分。白锦曦右手握着一杆狼嚎玉笔,左手远起碎心指,罡气过处,人人闪避不跌;青琉轻颦浅笑,弯眉下的眼眸却是锐利如鹰,但凡暗器出手无疑落空,非死即伤,下手绝不容情。二人心内有数,今日面对的俱是高手中的高手,半点大意不得,出手自然比前几次更为凌厉快捷。
两人一搭一档,只消片刻,对手已减少了七、八个。见此情形,暗煞首领长笑一声,挥刀迅速地挡开了三枚透骨钉、四柄飞刀,正面阻截住了青琉的攻势。
“有意思。”青琉的双眼闪现出耀目的火花。这个暗煞的首领的确不简单。风驰电掣之间,新一轮的暗器……七颗相思豆、三把飞镖、两粒铁胆直奔暗煞上、中、下三路而去。
一阵“叮叮当当”之声过后,飞镖和铁胆被刀锋震得四散弹开,缓缓坠地,相思豆却在将落未落之际重又无声无息地分成七个方向旋转着侵向暗煞首领的七大要穴。暗煞首领纵身跃起,庞大的身躯如燕子般轻盈,一把刀也分成七个方向将七颗相思豆分别砍出两半。
“好!”白锦曦一边牵制住剩余的十几个黑衣人,一边分神留意着青琉与暗煞首领的对决,亦不禁为其迅猛精妙的刀法所惊。
青琉眼珠一转,四支没羽箭挥袖急射,速度比方才足足快了一倍。暗煞首领猛然一个铁板桥,险险避过,再仰身时,青琉已顺势换位,占据了上风头的位置。知道对方顺风而立是为了便于施毒,暗煞首领立刻揉身而上,一口气挥出七七四十九刀,令青琉忙于招架,无暇他顾。
青琉手中轻拈一物,全神贯注地闪避着对方这一轮急攻,额上微微见汗……这回,双方均倾尽了全力,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
秋风瑟瑟、黄叶飘零,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杀机。一道极细极轻的剑光迎风掠起,自青琉头顶斜击而下……原来数上尚隐藏着第三十一个人。
纤薄小巧的身影疾如雷电,这一剑,无论速度、角度、时机均把握得恰到好处,简直可说是万无一失。无懈可击……只可惜他对上的是武林中以狡猾著称的青琉。剑身一鸣,青琉便已有所察觉,左手吹风笛随着手腕一挥,“叮”,剑尖与玉笛相碰,长剑瞬即碎成了十七、八片。一惊一乍间,青琉仰首,正正撞入偷袭者充满惊诧而又掺杂些许钦佩的眼……此一剑,无功而返。
然而,高手过招,岂容半点疏忽?更何况青琉面对的又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暗煞组织的首领……对方等的正是这个机会。趁着青琉分心对付偷袭者的瞬间,暗煞首领右手一刀立劈而至,迅若奔雷。青琉长吸一口气,一个大弯腰、斜插柳,以毫厘之差惊险万分地闪过这一刀,方待重新聚气凝神,暗煞首领左手闪电般的一掌已当胸而至……这一次,青琉已避无可避。
“啪”的一声,一个人以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承接了这雷霆万钧的一掌,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但他依然将身后的人保护得滴水不漏、毫发无损。
“小白!”青琉痛呼一声,霎时红了双眼,浑身煞气毕露,借着暗煞首领因情况生变而闪神之机,左、右分别一扬。
“唔……”暗煞首领只觉左足一麻,一根极其细小的针自脚底涌泉穴而入,循着筋脉急速上潜;同时右手一寒,一股冻彻心脾的冷意由掌心劳宫穴潜入体内,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逆血针!寒毒!”眼看着先杀青琉、再除白锦曦的计划付诸东流,而且自己又身负重伤,暗煞首领勉强提气压制住体内的两股气流,仓促下令。
“退!”
一瞬间,所有人都消失无踪,只余下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秋风袭来,卷起无数落叶纷纷扬扬地飘洒一地。
“小白。”青琉以自己的外衫作垫,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白锦曦小心地安置在地上,一手解开他的衣裳,仔细地查看他身上的伤,另一手紧紧握住白锦曦的右手,徐徐输入真气,助他调息。
“幸好。”须臾,青琉收回手,松开了深锁的眉头,苍白的脸上终于回复了几分血色。幸亏这一掌只是击在了肩上,并未伤及要害,掌势虽重,却还有救。青琉飞快地折了几根树枝,从包袱中取出一件干净的内衣撕成条状,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手不停歇地替白锦曦抹药接骨,包扎得妥妥当当,再将一粒白色的药丸以口哺入白锦曦口内,之后,方抬头擦了擦满额的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奇怪。”等了一会儿,青琉不放心地用手探了探白锦曦的鼻息,又搭了搭他的腕脉,的确是呼吸沉稳、内息顺畅,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醒来?难道他身上的伤比她想象中更为严重?青琉的手心又开始渗出丝丝冷汗,她深深地呼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重新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白锦曦的身体。
……全身上下除了肩膀别无他伤。找不出任何原因,青琉煞白了脸,颤抖的手抚上白锦曦因内伤而显得憔悴的脸庞。他不会就这样长睡不起吧……
心,犹如针扎一般一阵一阵地抽痛,晶莹澄澈的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就是不肯落下,青琉倏然破口大骂。
“你这个笨蛋!谁要你替我挨掌的!我青琉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真是……笨到家了……”她的语声逐渐哽咽,“你不是说要跟我生死与同、福祸相依吗?既然如此,还不赶紧给我醒过来!喂,姓白的,你听见没有?”
月夜将离“你想要什么?”
“缘定三生,白首不离。”
“此意为何?”
“此剑赠你,可保你一生安好无忧。”
“你我的剑法是一样的,你就不怕么?”
“这怕什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枯叶将离“我在这麒麟肚子里生活了三百年,可我不是妖,我忘了自己叫什么,肩膀上纹
的是蝴蝶,不如,你就叫我枯叶好了。”
“月夜曾经送我一个名字……叫晨曦,我杀天下人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他。”
“那么我呢?你为什么从不喝腰间那壶酒?”
“老人说,雪天莲蕊能做成一种叫无水的胭脂。”
月夜将离“我嫁他,是你所想么?”
“……是。”
“为了你的大业,你真的,可以舍弃所有,包括我么?”
“下月初,便是你出嫁的日子,嫁衣我会找天朝最好的裁缝为你缝制……鸣凤山庄的大小姐出嫁,自然是风风光光的……”
“月夜,我嫁,但也请你不要后悔。”
“从今往后,没有晨曦,只有凰将离。哥。”
“兀奈数年恩义,只为他人作嫁衣。”
枯叶将离“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夜阑城。”
“枯叶,我们走不掉的,天朝虽大,但也大不过凤月夜的势力。虽说这普天之下莫非黄土,夜郎王,也不是我们能抵抗的。”
“将离,我不想你嫁给那个人!”
“傻子,我嫁过去是去做王妃的,将来夜阑城的女主人……”
“还记得无水么?帮我找回来,今夜就动身!”
羽墨将离“只要你愿意,我便放弃所有,拥你入怀。”
“我本不愿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你,可是木已成舟,将离,你安心的住下吧。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散尽千金,只为你的倾城一笑,可你却总是虚情的迎合,将离,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小王爷,你我从来都不是一路的,有些东西,不是我想给,就能给的。”
“为了你,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哪怕是生命。求你,为我真心的开怀一次。”
“谢谢你,将离,南宫羽墨,一世无憾了。”
“在此之前可否给我倾城一笑,哪怕我终将灰飞烟灭。”
青酌将离“只要你需要我,不管我身在何方,纵使万劫不复,我亦义无反顾。”
夜郎王青酌“夜阑城绝对不会包容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妖怪,我已经调动南陲众属,青酌,这次我要你领兵。”
“我想跟她在一起……”
“你家世代金戈铁马,功垂千秋,你要亲手毁了这一切?”
千楚将离“为何你总是笑呢?纵使被唾弃,众叛亲离,却也笑得风轻云淡,倾国倾城。”
青酌将离“杀了他,跟我一起回去。”
“这壶酒真烈……”
枯叶将离“胸口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你靠着我的胸口就不会冷了,”
“雪山之后,是另一座雪山,你能背我翻过多少座雪山?”
“背到我死,也一定把你带回他身边!”
“如果我的眼睛没有被这场雪灼伤,我现在最想看到的,是你。”
“我背不了你一辈子了,天莲蕊我一直缝在你的领角,天亮之后,忘了我……”
朝歌将离“枯叶便是月夜,月夜就是枯叶,他们从始至终就是一个人。”
“他说,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守护在你身边,不为江湖,不为了皇位,不为了父仇,只是为了……晨曦……”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
“月夜,我们回家吧。”
月夜将离“你怎么能说我不爱你呢?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
“自父王从废墟之中将你抱出来,那一眼便是明悟,就是爱上,还是婴儿的你……”
终:
白锦曦“我写完这个故事已经三年了,将离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今年端阳,又是我陪着青酌烂醉在酒窖。”
“我不知道,他还会在这城门守多久,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烧了一本写了三年的书……”
青琉“鸣凤山庄依旧是鸣凤山庄,天山还是天山,只是,都不是原本的模样了。将离和月夜再也没有出现。天莲蕊也下落不明……”
“似乎他们的名字,在江湖,在夜阑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
“所有的悲欢离合,最后都不过赋予说书人。”
秋风瑟瑟,寂静的林中只剩下少女嘤嘤的哭声。青裳的少女扑上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的男子身上,眼眶中噙着眼泪,双手紧紧握着男子的手,嘴里不断哽咽谩骂着。
“姓白的,你给我醒过来!醒来啊!”
望着依旧毫无动静的人,他咬牙切齿地道:“好,只要你肯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就算是放下一切跟你走,我也认了!”
“真的?”
“当然!”
脱口而出后,青琉疑惑地往下一瞧。只见白锦曦睁开了一只眼,正偷偷地窥探着他,眼中满是戏谑之色。
“白、锦、曦!”青琉大叫一声,跳起身来,面上涨得通红。“你、你、你……”一向伶牙俐齿的青大小姐首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
“你这个王八蛋!”憋了半天,青大小姐咆哮着蹦出一句,握紧了双拳,但在瞧了瞧脸色腊黄地躺在一边的人后,蓦然又泄了气,全身发软地坐倒在地,如释重负的感觉令她一时将近虚脱。
“小琉儿……”隔了半晌,白锦曦有气无力的声音悠然响起。
“什么事?”
“说话可得算话……”
“行了,我会信守自己的承诺。”青琉恨恨道。
“小琉儿……”
“还有什么事?”
“别哭了……”
“啰嗦!谁哭了?跟你说那是风吹的!”
“小琉儿……”
“又怎么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什么?”
“我很……喜欢你……”
良久,青琉才转过头,极小声地应了一句,“我也是……”
晚风习习,天空中挂着一轮圆圆的明月,莹莹生辉。
一座古庙,因年久失修,此庙稍嫌残破,庙内的神像上亦积聚了不少尘土。由于附近没有客栈,白锦曦此刻又极需休息,无奈之下,青琉也只得将就了。这里虽比不上福寿客栈内精巧典雅的客房,但好歹也有门有窗有屋顶,总比呆在野外餐风宿露要强得多。
掏出怀中的火石,抱来庙内一角处搁置了不知有多久的一堆干草,一半用来生火,另一半铺上几件衣衫,扶着白锦曦慢慢地躺下,青琉这才环目四顾。
整个庙里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光看地上厚厚的灰尘和角落里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不难瞧出这地方已有多长时间无人打扫,荒废甚久。寺庙看上去并不很大,只这之间屋子,不过若是装上十几个大汉倒还是绰绰有余。
“小白,”青琉瞧了瞧燃得正旺的干草,蹙起了双眉,“柴草不够,我……”
“你放心,”白锦曦侧首凝望着左右为难的青琉,目光中充溢着宠溺之色,柔声道,“我而已照顾自己。”说着,试图以没有受伤的一臂撑起身体。
青琉立刻急步上前扶他缓缓靠坐在身后的墙上,行动之间甚是温柔。
“你不要紧吧?”她担心的问。
“没事。”白锦曦动了动右手,“还有一只手能用。而且,吃了你的药,我感觉舒服多了。”
“可是……”青琉依旧不放心,双眉蹙得更深了。
“这儿相当偏僻,一般不太会有人经过。再说,暗煞的首领也受了重伤……咳咳……”本想安慰青琉,却还是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我倒不担心那家伙,他若要逼出我的毒和针,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时间。”青琉一边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一边道,“我只是顾忌他手下的那些小鬼……”她凝眸而思,须臾,忽然间道,“你的暗器功夫如何?”
“……马马虎虎。”思忖片刻,白锦曦嘴角静静勾起一抹奇特的微笑。
“这样啊……”青琉歪着头,斜睇着白锦曦,面上一片灿烂。
目送着兀自不放心的恋人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庙门,待到纤细修长的身影去得远了,白锦曦这才放松了全身的肌肉,捂着嘴巴,止不住咳了起来。半晌,咳声渐歇,白锦曦长长地吐了口气,方待阖眼稍稍休息,远处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令他眸中精光一闪,倾身侧耳细听。
三个人。脚步轻盈,此三人的功力在江湖上应该是属于上等水准,但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心念电转之间,三人已然是推开庙门迈步走了进来。
“你?!”双方同时一惊。
“……白锦曦。”青酌盯着白锦曦苍白暗淡的面容,忍不住皱了皱眉,与一旁不动声色的凤月夜对视一眼后,才又问道,“你怎会在这?而且似乎受了伤?”
来人正是与暗煞交手后,慢慢走出城的凰将离三人。白锦曦睇了睇疑惑地看着他的三人,无奈一笑,“正如你们所见,我跟小琉儿遇上了暗煞的人,自然是被暗煞首领所伤。”
听到这,青酌脸色赫然一变,他焦急的问道:“你遇上了暗煞的首领?琉儿可有受伤?她不是和你一起么?为何不见人影?”
这破庙之内,除了他们便只剩下白锦曦一人,而白锦曦又说,青琉适才与他一起遇袭。青酌的脑海中一阵混沌,如若青琉没有出事,为何会不见人影?若是出了事,为何这白锦曦没有保护好她?怒火,迷蒙了青酌的双眼,腰上的玉笛已然被他握在手中,朝着白锦曦直刺而去。
“青酌!别冲动!”飞身挡在无法动弹,只能静静地等着青酌的攻势的白锦曦面前,凰将离摇摇头,试图唤醒他的神志,“青酌,你冷静一点!”
“琉儿出事了叫我怎么冷静!”玉笛横扫而过,青酌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
皱了皱眉头,凰将离隔空吸过一颗石子,朝青酌抛去。那石子与玉笛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是瞬间让青酌的动作一滞。凰将离上前有巧劲卸下玉笛,柔声道:“先别急,听听白公子怎么说,若是琉儿真的出事了,我想白公子也不会这般安然的坐在这破庙中。”
“可是……”
“能不能让我说一句呢?大舅子。”打断青酌的话,白锦曦扯出一丝略显苍白却是甜蜜的笑容,“我白锦曦认定的人,自然会竭尽全力去保护。”
“那她现在何处?”青酌终是平静下来,因为担心青琉的安危,却是忽略了白锦曦对他不同于寻常的称呼。
一旁事不关己般的凤月夜却是突然蹙了蹙眉头,拽过凰将离,冷然道:“有人来了,先躲。”
“为何要躲?”对于凤月夜的反常,青酌不禁反问出口。
凤月夜却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伸手隔空在白锦曦的面上黏上一张人皮面具,白锦曦刹那间变成了青酌的模样。
伸手摸了摸有些异样的脸颊,白锦曦不解的问:“做什么?”
“你无需知道。”冷然地扔出一句,凤月夜便是拉着青酌和凰将离闪身消失在了破庙之中。只留下已然是动弹不得的白锦曦独自面对那未知的情况。
耳朵动了动,白锦曦辨认出来者是一个人,脚步沉稳有力,功力在江湖上应该属于中上水准。心念电转之间,一个身着锦缎红衣的矮胖中年男人推开庙门迈步走了进来。
“是你?”
“……青庄主,”中年男人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白锦曦苍白的面容之后,脸上原本的惶然之色逐渐褪去,但他仍然谨慎地往四周瞧了瞧,直到确定整个寺庙仅剩自己和白锦曦二人,当下由“惊恐的小绵羊”摇身一变为“虎视眈眈的大恶狼”。
“别来无恙?”他虚伪地拱了拱手,假惺惺地道。
“托陆庄主的福,青某一切安好。”白锦曦不动声色地回答。
“青庄主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莫非是受了伤?”陆森寒大胆地跨前几步,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关心地问。
这家伙的演技也太烂了,光看他双眼内隐藏不住、蠢蠢欲动的目光,白锦曦已非常清楚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他倚着墙壁,从容不迫地道。
“在下略通医术,”陆森寒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笑得让人遍体生寒。“不如就由在下替青庄主诊治一下如何?”说着,飞快地伸出手去,一招降龙爪急速扣向白锦曦的腕脉。
白锦曦以更快的速度缩回了右手,嘻嘻笑道:“不劳路庄主费心,在下已经服过药了。”
“没关系,”陆森寒的一对绿豆眼眯成了一条细缝,“那就让本庄主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白锦曦大吃一惊,惶惑之情溢于言表,“路庄主难道是想杀……”
“不错。”陆森寒狰狞一笑,双掌一错,两道凌厉的掌风直奔白锦曦左、右太阳穴而去。
白锦曦及时一缩脖子,让两道掌风堪堪从头顶掠过,身后的泥墙顿时咔嚓作响,裂开了数道缝隙,大块泥土自墙上掉落。
“嘿嘿、哈哈哈……”瞥见白锦曦狼狈躲避的动作和显得愈发苍白的面色,陆森寒抑制不住地猖狂大笑……眼看着便能将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上稳居前三位的赤炎山庄庄主毙于掌下,怎不教他得意万分?此乃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从此以后,他陆森寒名震江湖、万人敬仰。至于杀了青酌之后可能遭到的恐怖报复,陆大庄主可是压根而也没想过。
一道寒光劈面而来,虽气势逼人,但显然后劲不继,陆大庄主轻轻松松伸指一夹,一柄小巧玲珑的银剑已稳稳落入掌心。
“哈哈哈……这就是赤焰山庄第一高手的实力吗?”陆森寒大笑着讥讽道,“只怕连只猫都杀不死吧?”
“我这不是用来杀猫的,”白锦曦淡淡道,“而是用来杀人的。”
“杀人?哈哈哈哈……”
“这把飞剑并不是我的。”白锦曦抚着方才交手时被牵动的左肩伤处,镇定自若地道。
“那是谁的?”陆森寒奇道。
“青、琉。”白锦曦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青琉?那小丫头?”陆森寒脸色骤变,一阵寒憟窜过心头,“剑上……有毒?”
“一睡解千愁。”
“一……睡……”陆森寒的上下牙齿开始不停地打战,一股很奇特的暖意自掌中传入四只百骸,令他昏然欲睡。
“也许你会觉得有点儿冤枉,”瞧着他用力凸着眼珠、费尽气力维持清醒的辛苦模样,白锦曦无辜地道,“不过,非常时期我也只能采用非常手段了。而且,还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我并不是青酌,而是……”
他后面究竟说了些什么,陆森寒已经无法听清楚,他只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地飘了起来,思绪却浸入了深深的海底。好舒服,他终于支撑不住地合上了双眼,沉沉地、永远地睡去。
一个难看的矮胖子横躺在地,而白锦曦则一手摸着肩,面带痛楚、神情委顿、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倚在墙边……青琉一进庙门看见的便是如此一幅触目惊心的图画。
呼啦。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心脏霎时停滞不动,呼吸困难。
“小琉儿,”白锦曦吃力地绽开笑颜,抬眸而视,“我没事。”
“咚”的一声,一个纤细的身影直直撞入怀中,两条修长的手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死不肯放,“怦怦”的心跳犹如擂鼓般……这一刻,青琉彻彻底底明白了白锦曦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不要紧,没事了。”虽然被撞得呲牙咧嘴,痛得死去活来,白锦曦的心却像是灌了蜜似的,以致于脸色也露出一副甜腻到恶心的傻笑。“呵呵呵……”
“你笑什么?”听见他控制不住的笑声,青琉仰首而问。
“没、没什么……呵呵呵……”白锦曦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小琉儿……我……真是……爱死你了……”
“什、什么……”青琉蓦然涨红了脸,张口结舌地望着白锦曦,那羞窘的模样百年难得一见。
“呵呵……哈哈哈哈……”白锦曦放声大笑,直笑得抱着肚子滚倒在地,“唔……痛……呵呵呵……”
“闭嘴!”青琉恢复的速度奇快无比,瞬间已由害羞的兔子化身成凶猛的老虎,恶狠狠地瞪了过去,“你的骨头好像只是裂开而已吧?要不要我帮你让它断成三截?”
“不、不用了。”白锦曦赶紧乖乖地放眉收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琉瞅着地上的尸体,挑眉道。
白锦曦正欲出口解释,却又是眸光一闪,一五一十的将发生的事情讲与青琉听,自然是省去了那青酌他们的那段。那人皮面具已然被他用特殊的手段销毁。
“哼,趁人之危、卑鄙无耻的小人,根本就是死有余辜。”青琉毫不留情地飞起一脚,将陆森寒的尸首远远地踢到另一边的墙角,落个眼不见为净。“你放心,从现在开始到你伤愈为止,我绝不会再离开你半步。”她加强了语气,珍重承诺,“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说罢,径自转身若无其事地拣起地上的枯枝和自己方才在林中打到一双野兔开始添柴、剥皮、烧烤。
白锦曦看着青琉驾轻就熟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惊讶地张大嘴到勾起眼角,从目瞪口呆到笑逐颜开,最终异变成了一个嘴巴咧到耳朵后面,看上去比笨蛋还要笨蛋,傻瓜还傻瓜。
一阵阵扑鼻的香气让白锦曦从梦幻中苏醒过来,青琉用树枝插着一只烤得黄澄澄的野兔递至白锦曦眼前。
“喏,拿着。”
“哦。”白锦曦小心地接过,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许久,才抱着必死的决心闭上眼睛咬了一口,立刻惊异地睁大了双眸。“好吃……”
“怎么样?”青琉得意地瞥着他,“本小姐烹调的东西还没有人说过难吃。”
“真没想到……”白锦曦怔怔地打量了她半天,终于感悟出了一个极其深奥的人生哲理,“人不可貌相啊……”顿了顿,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的烹饪手艺是怎么学的?”
“这个很简单,只要多看几遍就会了。”青琉轻松地道,捧着手中香喷喷的兔腿轻轻咬了一口。
“你对做菜很有兴趣?”白锦曦试探着问。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青琉一手翻弄着另一只野兔,一手托着腮道,“爹爹的胃并不好,嘴也挑,娘去世后,爹爹算得上是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爹爹很疼我和哥哥,我不忍心看爹爹日渐消瘦,于是就找厨娘学菜咯。时间长了,自然就熟稔了。”
微微笑着,青琉翻动着野兔的手并未停,那双凝着火光的眸子在火焰地衬托下显得有几分温情和追忆。白锦曦静静地聆听着,吃东西的动作却是慢慢地止住,此刻的青琉,那面容虽无变化,却是给人一种深深的感动。
青琉的话音突兀一转,白锦曦只听她低低笑道:“后来,认识了千楚在那深山中学会医,自然也就学了毒,哥哥认为就凭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所以就让千楚交我用毒,我试药的时候总得有人肯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