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更阑，朱府一片静默。

兰台左近，水榭孤阁，时有月色如凉泼洒人间，将兰台水榭下的凌凌波光照出一道人影，在皱波之上一闪而过。

黑影落在窗格上，不羁地支着左腿，脸色微讶，诧异地盯着里面小酌的朱家二哥儿，不由一乐。

“你素不喜这时代的苦酒，常言其食之无味，怎的又吃上了？”他翻身进去，将手边的长剑放下，一边拿起酒瓶嗅闻，微微皱眉，“这酒不好，喝得两杯足矣，喝多了伤身。”

朱云容侧头看着男子，眉目清冷，心不在焉，“你不是说要回京办事？怎么现在还留在广元？华衙内难不成还想赖在我家不走了？”

华向明挑眉，撑着桌子低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了他几眼，轻嘶口气，“不对劲啊，这才娶了新妇一日脾气就这么大，是没能洞房花烛，欲求不满了？”

“滚你大爷的，”朱云容把酒杯往他脸上砸，磨了磨牙，宣誓般表示，“老子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人洞房花烛！”

“别激动嘛，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华向明脖子一歪，左手轻而易举地接住杯子，顺手给自己倒了满杯，“我且不急着回京，那周全死得麻烦，你烦恼也是情有可缘。”

谁想朱云容却摇头道：“那老匹夫死便死了，罪证供词俱在，也是他罪有应得，与我何干？”

华向明放下杯子，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却是全无意外。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这么薄情寡义。人家好歹为你家干了这么多年的事，又是你爹身边服侍多年的旧人，你就一点不为他可惜？不想再查查他是怎么死的？”

朱云容白了他一眼，“我不想查。”

华向明正要叹气，朱云容又一撇嘴，不耐烦道：“但我必须查。”

哟嚯，这却奇了。

华向明认识的朱家二哥儿可是个我行我素的人，背了这些年污名都没见他为自己辩解过，怎么这次却改变主意了？

他饶有兴趣地细细审视朱云容，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凳子拉近，凑上去轻笑，“诶，我说，你不会是为了你家那个……胭脂虎吧？”

“注意言辞，”朱云容眯起眼，“好歹叫她一句弟妹。”

“还弟妹呢，”华向明不以为意，不住失笑，“你可别告诉我你是真喜欢上她了，老天爷，这可才相处一天！”

他笑得直往朱云容身上撞，被朱云容嫌弃地推开，转头看着水榭对岸已经浑然漆黑的新房，目光微动，淡淡道：“你知道的，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笑声微停，华向明看着他，慢慢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用这么决绝……那你为什么要查呢?”

见他无动于衷，华向明陡然变了话题。

朱云容闭上眼，沉吟半晌，复仰头，脖颈暴露在月光下，面上笼着一层模糊的厉色，“你觉得周全是冲着她来的？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罢了。”

华向明一点就透，提着酒壶坐上窗台，“百足之虫断而不蹶，要叫他们死透，确实还需要时间。只是我时间不多，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华衙内就是财大气粗啊，”朱云容闻言失笑，“还不知道我会让你干什么，这就敢应承了？”

“不过就是查个破案，”华向明拿起酒壶，冲他晃了晃，咧嘴一笑，戾气横生，“早跟你说过了，当年你救我一命，这命，我就分一半给你。”

救命之恩，涌泉以报。

朱云容听罢，心中不由动容。

他在穿越前捐了全身器官也不见有人对他说半个谢字，在古代不过给了别人一碗稀粥，就能得来半条命。

倒也算是福报。

“既然如此，就烦请华兄派人去乱葬岗，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