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出门归来,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间就又烦乱起来了。而且,刚一回家,还不见了宝玉,就更让我觉得无趣起来。
他能有什么事呢?
去看望大舅舅,也用不着这么长时间吧?
忽然间又见宝玉出了一整天的门儿,又把我放在脑后,让我愈发没个可说话的人,就更让人觉得闷闷的了。
每每如此呀,每每如此!
想找他的时候,就总是不见了踪影。而且,总在我如今这样落寞的时候,让我愈发的觉得孤单——
呆坐了好久,依然没有人来伴着:形单影只,是否就是说的这时候的我呢?
唉,每每如是……
‘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是否便是此刻我心情的写照呢?
……
到了晚上,我早已打发人去问了两三遍宝玉回来了不曾——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平常无聊时节,看会子书也就过去了;可是今天,没见了宝玉,不知道为何,我的心里,竟是乱糟糟的,一刻也不得安宁。
于是我只有执著的,一遍又一遍的叫人去他那里探望。
这遍方才回来,他却偏生又烫了。
我于是又紧赶着到他那里去瞧。片刻,到了怡红院,远远的,我就看见,宝玉此时正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黑黑的一大块。
我料定他烫的十分利害,便忙上前来问:“究竟怎么样了,烫了哪里?快让我瞧瞧。”
谁知宝玉见我来了,倒忙用手把脸给遮住了,边躲还边摇手叫我出去,就是不肯叫我看。
——我这时才想起,他定是素知我的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些东西,于是直么的想要躲我。
我心下好笑:我说你怎么平常粘我还来不及,这会子却又赶起我来了?原来倒是为了我着想的。
这样想着,我烦乱的心情竟松快了好些。
有的时候,有宝玉在一边伴着,倒也真是有不少的开心快乐之处。
……
宝玉直躲我,我当然也想起了自己也是素有这件癖性的,只是方才我急着去关心宝玉的伤势,竟一下子都忘了。
现在既知道了宝玉的心内是怕我嫌脏,我竟不再觉得那些东西的可怕了,于是我便向宝玉笑说道:
“快让我瞧瞧吧,烫了那里了,有什么好遮着藏着的。”
一面说着,我就一面凑上前来,强搬着他的脖子硬要瞧上一瞧,宝玉当然不敢违了我的意思,于是直得转过脸来。
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现在还隐约可见是烫出了一溜燎泡出来的,现在虽然处理掉了,可是因刚上完了药,那里还是黑黑的一大块,幸好眼睛没有大碍,也算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看过之后,我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里也略略的安稳了些。
唉,贾环那小子,既没有甚么见识,心眼儿却是坏得紧,真不知是谁给带出来的?小小个人儿,对自家兄弟,竟然就能起这样的坏心思。
还有赵姨娘那家伙,虽然她也是个可怜人,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放在她身上还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真不知道她们那些人,整日家里都在胡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就知道算计自己人?她这样做,又真个能得什么利?
真不知道那些,传闻中说的,有人在给我配的药里加了东西的事,是否就是由她来指使的呢?
幸好,刚一来这府里,我就很有预见性的,没有乱吃那些人送来的药。然而,我的病,又哪里是吃甚么药就可以好的?既吃了那药,就真会加重几分?可笑的是,她们只是在白忙一场罢了。
只不过关于赵姨娘这可怜人,我却也恨不得她,怨不得她,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处的位置不好罢了,唉……
……
细细的看过宝玉的伤势,又胡乱的想了一阵儿,我便一边轻抚着宝玉的脸,一边细声儿的问他道:
“怎么样,还疼不疼了?”
其实,能不疼吗?我也是知道的,那可是伤在脸上,小时候,我把一整杯开水洒在腿上,那感觉,现在还后怕呢!
宝玉见我问他,便也笑道:“也不是很疼,不过养一两日就好了。”
我知道他这是想要安慰我呢,怕我跟着担心,只看他如今也没有甚么精神的样子,我就全知道了。
心下感动之余,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这样,静静的伴着他坐了一回,我便又独自一个人闷闷的回房去了。
……
宝玉近日因烫了脸,怕受了风,于是总不出门,这样一来,我反倒能时常去他那里,和他在一处说说话儿。
只是,府外我是不得常去的,凤姐姐那里更是如此——而仅剩的宝玉那里,常常去倒还可行;
但总待在那里,比自己处还长久,让别人看在眼里,我自己也会觉得蛮不好意思的。于是每隔几天,我总要在潇湘馆呆上一整日。
……
这一日饭后,看了两篇书,去不得宝玉那里玩,乱乱的心情也才刚好些,就更让我自觉无趣起来。
于是总不动针线的我便同紫鹃雪雁她们做了一回针线。真不知道这时代的女儿们,怎么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弄这些东西?自己做针织,又能省得几个钱?或许也只是整日家呆在屋里,总归是无聊罢了。
谁知,或许是心不在焉的原故,还没弄几下呢,我竟还扎了手指,这就更是让我觉烦闷。
我于是只好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然后迷迷糊糊的,便信步出来,不觉间我早已出了院门。信步往怡红院中来了。
等到了地方,我才发觉。
正自觉好笑间,突然我便听见房内有笑声传出。紧赶两步,进入房中我一看,原来纨姐姐,凤姐姐,宝姐姐都在这里呢!
我说今儿怎么没有一个人到我那里去找我顽的,原来都到这里来看宝玉了,也不叫我一声儿!
……
这时,大家一见我进来了,便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一个。”
她们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我今儿还真是赶上大聚会了,更奇的是也真没有人约,大家竟都是来得这样巧。
我听了,遂也笑着故意问道:“今儿齐全,谁下帖子请来的?”
谁知这时候,凤姐姐不知为何却转口向我问道:“林丫头,前儿我打发了人给你送了两瓶茶叶去,没见着你,你那时往那里去了?”
我当时干什么来着?当时——当时我正和宝玉两个一起看书呢!但这话我怎么能说出口?
于是仅愣了一下,我便轻轻的想要揭过:
“哦,可是我倒忘了,多谢多谢。”
但我着实挺纳闷的,那天我后来明明找她去了,也当面谢过了,凤姐姐这是演的哪一出呢?
更可气的还是宝玉那小子,看来他也是想到了这关节之处,我一抬头,便看见他正拿眼觑我,还在那里偷笑!
这呆子,装得倒像没他甚么事儿似的!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还一副想要看我的笑话的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